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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财,你不用这么辛苦。”贺兰珏瞥见他腮边沁出的薄汗,声音缓和了些,“以后这些贴身的事儿你不用做,空余的时候跟大哥说说笑话就成。”说着他放下卧榻上勾起的纱帐。
阿财愣了愣,说:“呃……是阿昌伯让我来给大公子擦身……”
贺兰珏淡淡一笑,“我已经跟阿昌伯说过很多次了,大哥的事我要亲力亲为。”他顿了顿,又说:“大哥他……以前,就不喜欢别人碰他。”
“哦,阿财知道了。”小心眼已经腹诽开了,好看了不起呀,还有这等怪癖。
哼——还是我们家四公子好,念起他随着自己用手抓烤肉大口吞食的模样,也是另一番绝代风华啊。
霎时,那满肚子生出的怅惘即刻抛诸脑后。
贺兰珏除了对他大哥的诸事异常固执之外,其他方面平易近人得找不出一丝瑕疵,他跟阿昌伯和阿财同在食案用晚膳;日常生活不假手于人,穿衣洗漱等等俱都不用人服侍。
且开始认真地教阿财识字,先是教阿财写自己的名字。
指着“财”字,阿财满脸疑惑,“这个是我的名字?”
“对啊,财宝的财!”贺兰珏一笔一划地教他。
阿财忽然举起毛笔沾了水在桌案上横撇竖捺划了个鬼画符似的东西,怔怔地问:“二公子,你可识得这是什么字么?”
贺兰珏拢了拢眉,左右看了会,眉头展开来,笑着说:“阿财你也会写字啊,这个是‘彩’字”
“哦?两个都是财字,怎么模样差这么多?”他指指左边的,又指指右边的。
贺兰珏抿嘴笑:“怎么会一样呢?这个是财宝的财,那个是彩霞的彩。”
“啊!!!!”阿财猛地一窜老高,蹦了起来,恶狠狠地吼叫!“那个势利眼的归秀才竟然敢糊弄我!我非得去掀了他的摊子!”
贺兰珏被阿财忽然发难惊的一屁股跌坐在席上,阿财忙搀起他,“哎呀,二公子,真对不住,我突然想起有人欠我钱了。”
5。小恶仆阿财
泰德书院,乃由北魏学富五车、才华渊博的庞太傅所创立的官办书院。自鲜卑族建都北魏王朝便有了泰德书院,就连当今明元帝拓跋嗣,少年时亦是泰德书院一名学子。
数十年来贵族、士族子弟以能进入此书院为无上殊荣,即便远离京城的州郡官吏亦不远千里求爷爷告奶奶挥金如土,只为把家中孩儿送入此书院。似乎如此,离那高官厚禄,似锦前程便仅剩一步之遥。
这倒也不是吹牛,每回朝廷科举,能金榜提名之人士,十之八九出自泰德书院。
书院的门槛当然是高得不得了,就连求学的也得过五关斩六将,百里挑一,不亚于三年一期的科考应试。
书院位于京郊陀山之畔,离听梅居倒是不远,翻过半座山就到了。
望着座立在山脚下高耸的书院牌坊,精美石雕竹节攀高,庄严肃立,玉石台阶直达山腰,摆明了就是给人仰望的份。
阿财自然不能免俗,从山脚下开始,他就一路惊叹,大呼小叫,给贺兰珏丢足了脸。谦谦公子珏却仍然是招牌温文浅笑,不以为忤。
一程路走下来,阿财便知道贺兰珏为什么要找书僮了,背架上的文房书卷可着实不轻,尽管来回书院不用半个时辰,可是对贺兰珏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公子,可是辛苦得很。
书院给学子们提供住宿,可是贺兰珏依然坚持每日往返,用脚趾想也知道是为了照顾兄长贺兰瑨。
书院里每位学子都有随侍书僮,公子们上课的时候,书僮便聚在后院里闲磕吹牛,总免不了吹嘘攀比。
阿财是新人,便想着去扎堆。
刚走到后院门口就听到里边有人在说:“欸!你们知道不,公子珏总算是有了书僮,可我今儿仔细一瞧,那小子是个瘸腿!平城三公子之一竟然找了个瘸子当书僮,真真怪哉!”
“真的么?我一会也瞧瞧去。”
“瘸子!公子珏带个瘸子多丢人啊,我们太尉府,前两年就是个伙房下奴,摔瘸了,立马就给卖了,府里有个瘸子难看!丢脸!”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贺兰家也就是这两年才认了公子珏,从前可潦倒落魄着呢,如今境况也是难跟其他公子相比,看如此这般,只请得起起瘸子吧。”
“哦……原来如此!”
一群小屁孩恍然齐声,不乏讥诮鄙夷。
阿财撇撇嘴,不以为然。
这瘸子、小拐子的称呼打小就听到大,反正记事以来就瘸了,被人骂两句不痛不痒。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人家嘴巴爱放屁就离远点得了,省的被熏着。
只是,连累了公子珏被这些个小破孩耻笑,有些过意不去。
阿财溜到学堂外大树上躺着,天天如此,朗朗读书声,一句一句印入脑子,夫子讲书解惑,他也能从一窍不通到了似懂非懂,加上贺兰珏亦耐心教授,阿财肚子里也有了点滴墨水。
再后来,他终于认得了手臂链子上的字是“彩翎”,彩翎是他的名字。
“彩翎”是她的名字,可是,他是阿财。
他只做得来阿财。
贺兰珏是皇子伴读,来到书院里,阿财自是最好奇平城三公子之首的拓跋蕤麟。
然而来了书院近一个月了,也未曾见过这位天才少年,好奇之心愈加强烈。公子珏说是皇子殿下随皇上一道前往边关巡察去了。
据说魏帝后宫空乏,即位十余年便只得这一位皇子,即便是天才少年也管束甚严,不容懈怠,虽未册封太子,也必定是皇子麟无疑。皇上重武强兵,皇子尽管年少,也免不得要去边关沙场历练一番。
见不到皇子到无所谓,可是见不到朝思暮想的四公子,阿财可是郁郁寡欢了好几日。
离开独鹤楼当了书僮以后,阿财觉得自己果然在一天一天蜕变……
受到温润如玉公子珏的熏陶,自我感觉比从前温文有礼了,少了粗鲁,模样儿也周正了许多,会写的字也越来越多。
这样的变化阿财只想让四公子看到……
可是这个月的十五,兴冲冲来到独鹤楼七层台榭,阿财只见到了玉松总管。
玉总管翘鼻孔,憋着嗓门说,四公子有事出远门了。
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阿财落寞地和那位一脸尖酸刻薄相的总管对望了一夜。
玉松阴阳怪气念念有词,若不是四公子有交代,让厨子给阿财备食物,他也不必大半夜地站在这儿,边说边翻着白眼一肚子怨气,阿财听了却猛然胃口大好。
四公子也有惦记着他,惦记着阿财!!
四公子不在,玉总管倒是成了话唠子,嘀嘀咕咕抱怨不休,“公子也不知道咋想地,莫不是将你这小毛头当成了别个,我就没看出来哪像了……”
阿财抬头瞄了他一眼,嚼着烤肉,含含糊糊地说:“玉总管,你是不是在说我和四公子的心上人长得很像?”还能听到肉汁在口里搅动的声音……
“小毛头!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像啦!横看不像竖看也不像,你倒过来让我看看!说不准就像了。”
“玉总管,您真风趣,我倒着就能像了?哎呀,东大街没人不知道我阿财横着看英明神武,竖着看英俊潇洒,可倒着嘛……像大马猴!莫非那位小姐是……”
阿财装出恍然大悟状,一只油乎乎的手捂着油乎乎的嘴,另一只油乎乎的手指着玉松的朝天鼻,还抖晃了两下,“玉总管,您……您也太不厚道了,您竟然将公子的心上人比拟大马猴!
玉总管被噎得无言以对,鼻子抽得像风箱似的,“你!你!你……”尾音颤个不休。
一只油乎乎地手摩挲他的手背,“玉总管您放心,我阿财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特讲义气,看在您这大半夜的还得来伺候我的份上,我一定不会告诉公子,你说他的心上人是大马猴!”
“我没说!我没说!我没说!!!!”
“说了就是说了,你老大不小可以做我爷爷了,怎么能耍赖!”
“老天啊!!!!将这臭小子收回去吧!!”
这大半夜的,独鹤楼顶楼传来了凄厉的怪叫声,方圆百户人家被梦魇惊醒,翌日冤魂不散之说便传了个大街小巷……
阿财哼着小曲儿,哼着小曲儿,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哼着歌……
“欸欸欸!大公子,你知道不,我约了心上人河灯节桥头相会,他一定会来的对不对!他啊,其实对我好得没话说,就算出远门了也惦记着我,一定会来的。”
某人一边云游天外一边给某卧病床榻的活死人按摩关节,手指头都乐得一抽一抽,把人家绝世大美人的玉体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也不知道自己力大如牛,没得轻重。
说到相约河灯节——
就是那个月黑风高夜的晚上,阿财逼迫玉松总管一定要转告四公子,七月十五河灯节那天,在浑水河盂兰桥头等他……
玉总管初时宁死不从,某人便以大马猴的典故相胁,玉无奈屈服……
其实阿财想约的是七月七的七夕节。倘若,与四公子,一人在桥头,一人在桥尾,在人群中寻找着对方,心急如焚,然后于桥心相遇,四目交织,千言万语凝结在眼里——
哇哇哇!!!浪漫得抽筋了!!!
含蓄点,含蓄点呀阿财!念起四公子逢十五方有空闲,于是七夕便改作七月十五河灯节。
桥心相会之时,红彤彤的河灯映在脸上,如梦似幻的美景,四公子,一定芳心大动,心动加行动,哇——说不定就会抱抱!说不定还会亲亲!!
阿财憋红了脸——没留意手底下的大公子面部皮肤一个抽颤,灵魂在无声哀嚎!“弟弟啊——你从哪找来这么个杀千刀的恶仆,他背着你在虐我,虐我啊!救命!!”
恶仆这会儿春心大动,于是今儿的笑话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荤的。
“一小贼夜深人静前往行窃,刚到一门口,就被一女人当成夜归的相公,一把拽到屋里。女人求欢——事毕,女人娇滴滴地说:‘你今天那么厉害我才知道做女人的滋味。’小贼说:‘还是你厉害,我没有偷到,你却把我偷了。’”
“哇哇哇!”某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活死人嘴角“含笑”,他哪知道人家嘴角抽筋都抽了很久,“大公子!你跟二公子口味果然大不相同呀!他喜欢素的,你你你……你……原来你喜欢听荤的!”
嘴角抽啊抽啊抽!!!连眼角都沁出了水珠……
阿财一把抹去水珠!“哎呀,对不住啊大公子,我太激动了,把口水喷你脸上了,给你擦擦,给你擦擦……”
最近,阿财在缠着贺兰珏教他弹琴。贺兰珏本是想着让阿财多认得些字,方能教他认谱。被阿财缠得不行,于是便教了他指法……
又于是,那位躺在榻上的活死人大公子耳朵遭殃了……
恶仆阿财不分昼夜地练琴,学着公子珏一般在大公子榻前抚琴弄乐,也不知那声音仿如拉锯,如捏着老驴喉咙时的嘶哑尖叫!还美其名曰此乃爱心之音……
灵魂也在嘶吼,“恶仆!恶仆!我若醒来定将你千刀万剐!”
他贺兰瑨究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变成活死人就够苦的了,还要肉体遭人凌辱,精神遭受如此惨无人道的荼毒!
老天爷——求求您,让我断了这口气吧!
话说如今贺兰瑨最为幸福的时刻,便是恶仆阿财跟随贺兰珏去书院的时候。
这阵子听说皇上从边关巡察回京,大力痛斥如今贵士族子弟萎靡的南派风气,在大殿上叱责太傅大人,取缔一切南派汉族授课旧习。他们,是鲜卑族人,是叱诧马背上骁勇的民族,如今的贵士族子弟便只知晓夜夜宵歌,吟诗作对,花前月下。在战场上手无缚鸡之力,疲软不堪,长此以往,国力堪忧。
于是乎,皇上发话了,所有贵士族子弟必须要强制武力训练!目标是——能骑擅射!
于是乎,阿财每日背架上背的不再是书卷,而是长弓大刀……
公子珏一步一个叹气,他生就不爱舞刀弄枪,别说射箭了,弓都拉不开。书院强化训练,各位学子不准使用平常狩猎之路弓,必须是在战场上兵士所用的虎贾弓,二十余斤重的虎贾弓便是单手举起都吃力,何况还要开弓拉弦,射靶……
这些日子书院被愁云惨雾层层笼罩,像公子珏这般弱不禁风的文人公子大有人在。
几日下来强化训练毫无成效,众贵贾公子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神智涣散之际,上头竟然遣派了武校都尉前来书院主持强体武力训练。
“吾命休矣……吾命休矣……”学子们颓然崩溃。
用训练兵将的方法来训练文人学子,晨五更便要起身操练,亥时方准歇息,半月后,颐王殿下将会前来检视成果,回报皇帝。
这半个月,贺兰珏只能留宿书院,无法返回听梅居,于是只能托阿财看顾他大哥。
“阿财,大哥爱干净,早晚都要擦身子。还有,大哥的药丸辰时(07时至09时)便要服用,切记不可忘了,你便在大哥房中安置小榻,就近看顾,以防夜间有何变故。”阿财下山之际,贺兰珏千叮咛万嘱咐,唯恐遗漏了什么。
阿财点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晃得脖子都酸了。唉,公子珏逢大公子的事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婆婆妈妈像村口那个生了五个臭娃娃的张大婶。
又不是生离死别,贺兰珏不能离开书院,阿财可是每日都得上来收取换洗衣裳的呢,忘了啥就明天再说便是了,用得着墨墨迹迹说到太阳下山嘛……
漫天彩霞火烧缭绕一般迤逦,阿财绕着小路捷径往山下走,饿得是前胸贴后背。脚步加快,鼻子使劲向前扬着,像是要去嗅阿昌伯烧的菜香一般。
唉,阿财什么苦都能吃,就是经不得饿,记得小时候饿得狠了,迷迷糊糊的,只见胖兜那白白胖胖的手臂在眼前晃动,抓住就一把啃了下去,直到现在那牙印子还在呢。胖兜想起那回事就全身发毛,说是阿财当初那眼神,像饿鬼投胎似的。
对,饿了,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踢踏踢踏……”一阵马蹄声从小道上传来,人声,吆喝声,林子里有野兔奔走,定是不知哪家贵公子又在林子里狩猎,京城里虽是文弱公子居多,可是喜爱武装的贵族公子也有不少,成日里带着家仆在深山野林里头射这个杀那个的。
流箭不长眼,就算射死了人,在他们眼里,也是活该倒霉,谁让跑猎场里来了。
唉,他这不就是抄近路嘛,阿财转身想要离开小道。
一道蓝光从前方一划而过,“咻——”一声,落下一根蓝幽幽的东西,落到阿财眼皮子前时,他伸手捞住,看了眼,愣了愣,然后撒腿就往那道蓝光追去。
远处小道传来声音,“我去追那只鸟,你们去那边逮兔子!”
阿财死命追,那是小蓝,蓝尾雀,那根粘了血迹的蓝羽,是那只讨厌的小蓝雀的腿毛……
它是讨厌,老跟阿财唱反调,阿财虽然也老拿石子砸它,可也没想它死啊。
6。笨鸟惹得祸
臭小蓝,呆小蓝,这只蠢鸟,没事飞来猎区干嘛,想当人家宵夜早说嘛,他阿财就先烤了它吃,省得当了这么多年朋友落到别人肚子里。
逮到它,看不在它脖子上栓根绳子,挂在院子里梅树下晒成肉干,看它还敢不敢瞎跑乱逛!
“咻——咻——”又两支箭朝蓝光射去。
阿财惊出一身冷汗,扯着嗓子就叫!“哪个杀千刀,给老子滚出来,干一架!”
“啊!!!”阿财又一声惊叫,捂住了眼,那只蠢鸟,它还叫鸟么?有鸟会这么蠢的么?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只笨鸟会撞树吧!
小蓝!你就是一只长了翅膀的蠢猪!
那只蠢猪撞到了大树,正眼冒金星昏头昏脑地来个自由落体,树下有个一脸恨铁不成钢满脸鄙视的少年叉着腰。
可是没等蠢鸟落到地上,眼前浮光一晃,草木微漾,一道绛紫身影“嗖”一下飞了过来。等阿财眼睛看清楚的时候,一个锦衣少年正得意洋洋捏着蓝尾雀站在大树上。
他的脸隐没在大树的阴影中,阿财依旧保持着叉腰的姿势,抬头恶狠狠地瞪那个凶手。那人一身华贵猎装,连袍袖边都镶了金丝线,身后夕阳逆光照射,那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只见他的身子浸在一片金光灿烂中。
“把那只鸟还给我!”叉着腰微眯上眼,吼叫!
“你说它是你的?我找找看它身上有没写你的名字。咦,没有呢,会不会写在肚皮上,我扒了它的毛瞅瞅,你等等啊!”声音听着年岁不大,可,很欠揍——
“娘的!你给我下来,欺负那个小东西算什么男人,有本事的就下来跟我干一架!”
“行啊,你上来,你能打赢我,就把这只笨鸟赏给你,如何?不过我可没空在树上干等你,我数二十下,你若是上不来我可要走了,这只笨鸟嘛,留点毛给你纪念纪念。”
说罢那人就开始数数,“一、二、三、四……”每数一下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