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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冰封谷,他的锋芒如破茧之光。也许,从那一刻起,她就是在这样的光芒下渐渐自惭形秽的吧。
又或许,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就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只有自己一直活在过去,自己原地停留的时候,他已经大步走得很快、很远。前方,有更多能与他互相辉映的同伴,在自己妄图与他比肩的时候,已经有人能匹配他的高度。
她的努力,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傻气。
她可以恼怒地赶走后宫里那些女人,她可以用最无耻的手段破坏他与罗阑国的联姻,她可以两败俱伤,可以玉石俱焚,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充其量,不就是回到过去,在大街小巷中随意漂泊。
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两败俱伤又有什么意义呢?
雪狐的话是对的。
远处夜空如墨,没有星光,没有月影,深得像一汪巨大的黑潭漩涡,可她的目光偏是被那里最纯粹的无边黑暗所吸引。
“果然是你呢,阿彩。”
背脊绷紧,阿彩侧身看去,是卡勒王子,正冲着她笑得一脸温厚。
她往露台上阴暗的角落里避了避,卡勒王子却跟了上来,“适才远远看着就觉得像你,阿彩小兄弟,你什么时候变得一沾酒就醉了?”
这话说得戏谑,阿彩只得讪笑应对。
“卡勒王子,真不好意思……”
“嗯,你是该不好意思……难道我们说不上是朋友么?我还向莲印殿下问起你了,说是你在崁城,可你来了也不见见我,很不够意思。”
“呃,卡勒王子,这个很抱歉,我是偷跑过来的,殿下他不知道。”
“哦?”卡勒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还记得去年也是金秋,那达慕盛会上你让我丢了脸,这一晃就是一年,很多事就已经不一样了。”
阿彩顿时睁大了眼睛,抱赧看他,想不到这王子竟然这么记仇,“王子殿下,那时阿彩贪玩好胜……”
“不,那是快意的一天,你不会懂……”卡勒打断她的话,她不会懂,循规蹈矩受人敬仰的王子遇到一个另类少年,那油然生出的惊喜。
阿彩愣了愣。
“……卡勒王子,我还是得为那时不告而别,给你们带来麻烦道歉,而且,还连累了塔塔娅公主,真是对不起。”
卡勒看她一眼,又拧过头,望向幽深夜色,“让刺客混了进来,是我们的失职。塔塔娅是我唯一的妹妹,她的伤患虽无性命之忧,可是落下了昼夜喘咳的病根……”
阿彩咬了咬嘴唇,目光穿过人群,落入一片虚空。
“阿彩,我希望塔塔娅幸福。”
一霎那的沉寂,气氛有些凝滞。殿堂里喧闹的欢笑声仿佛也苍白了。
“卡勒王子,你是想要跟我说什么呢?”
卡勒依然望着前方,声音沉着,“还记得一年前,你喝醉了,莲印殿下前来将你接走那夜,塔塔娅就爱上了他。”
“……卡勒王子,现下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想必也猜到了我跟殿下的关系,应该知道我这次前来要做什么。”
“阿彩,很抱歉跟你说这个,可是,我希望你能接受塔塔娅。”
她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冷静说道:“卡勒王子,你错了,塔塔娅喜欢谁,是她的自由,不必要我接受她才会幸福。而且,要不要接受她的不是我,是莲印殿下。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意见,我不可能给你满意的答复,而且,用利益交换得来的婚姻,会幸福吗?”
卡勒苦笑,沉默了一会,摆了摆手,轻拍阿彩的肩头,“好吧,不提这事了,我也很矛盾。”
忽听广场方向传来“嗖”地一个破空之声,有细碎火光在天空爆裂。
大殿里的人声蓦然沸腾起来,人们纷纷涌出大殿,走出广场……
“咦?外边出什么事了么?”
卡勒眉眼笑得很温和,“跟我来,你一定没见过焰火礼花吧!”
焰火礼花?
卡勒不由分说拖起她的手腕,由露台跃下广场。
他们站在人群后仰头看向天空,又一支箭矢挟带着火光冲天,“啪”地爆裂释放出如同花朵一样绚烂的色彩。
阿彩不着痕迹地松脱他的手,忽被后边涌上来的人群冲到一旁。
手骨微痛,腰上一紧,她被人箍住身子,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晃眼间就被带入黑暗中,掠上了宫殿高墙穹顶上。
眼角瞥见卡勒王子正在人群中寻找着她。
宫殿之巅,焰火愈加美丽,一道道霓彩落在眼底,炸开缤纷鲜丽的星光。
她没有呼叫,也没有回头,挟持她的人在后边揽住她的腰,手臂慢慢收紧,微风拂起袍袖,扬至眼下,黑缎银纹锦袍映着焰火,隐隐流光,鼻尖雪莲清香盈满呼吸。
她却仰起了头,焰火变得朦胧模糊,倾听一声响过一声的爆裂,如同心跳的节奏。
焰火很美丽,美得动人心魂,可却是瞬间即逝……
那人微凉的手指头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滑过的时候,仰起的眼却落了一滴泪,滑落指尖。
像是烫到了一般,她意欲抽身退开,却被双手使劲扳住旋过身来,呼吸就被抽走了,他吻了她,不容置疑地夺走她发出的哽咽和抗议。
“你怎么来了?”莲瑨放开她,瞧见她用力喘息的狼狈摸样,忍不住又去堵住她的唇,直到这丫头快被憋死,这才松开她,捏了捏她的鼻尖,“笨蛋,鼻子不会用来呼吸的么?”
他勾起唇角,烟火在眼中炸开,蛊惑而艳丽。
待得阿彩终于缓过气来,她双手攥住他胸前的衣裳。
“我是来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信?”莲瑨挑了挑眉。
“我给你写的信……”
看见他疑惑地蹙起眉头,她又追问,“你,从未收到过我的信么?”
“嗯,未收到过,信里有很重要的事么?”
“大多数是不重要的,也有很重要的!”回去得把那个传讯官逮出来抽筋剥皮!是了,所有进出宫殿的物品清单都必须交由青狼批示,准是这恶人公报私仇,私自扣了下来!
他轻轻拥着她,“那你先说重要的,一会再说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呐呐不知从何说起。
“嗯?”
“那个,宫里多了很多人口,嗯,御厨有点忙不过来,早膳经常送晚了……”
“哦?饿着你了,确实很严重。”笑意深了,他将脸颊轻轻挨上她的头顶。
“那是因为新来的那些人难伺候!”
“多请几个厨师就好了。”
阿彩简直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来之前就想的好好的,怎么就越扯越不着边际了。
她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大声说道:“可是!我不想在宫里看见她们……”
“暂时的。”
“什么?”
“我说暂时的,我们以后不会住在崁城宫殿,迦莲王国的帝都应是在萨珈城,所以你别计较太多。”
阿彩一抬眼眸,宝石碎溅一般的明亮,“那!你不会联姻是么?你告诉我你不会娶塔塔娅!是么?”
他用下颌磕了一下她的头顶,沉默了一会,“彩儿,这个事你别问,也别管,明天一早,我让人送你回崁城。”
心里一个咯噔,事情终将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走去么?
“为什么要急着送我回去?你是担心我会阻止你联姻,在这儿给你惹乱子是么?”
“彩儿,不要无理取闹,听我的,明天回去,以后我会给你解释。”
“解释?不能是现在么?”
他顿了顿,说道:“不能。”
55。恶魔的束缚
莲瑨说了不能以后。
阿彩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脑袋一片空白。再后来,胡言乱语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大概就是知道自己就范了,他说什么都点头答应。
语言就像脱离了大脑的掌控,嘴巴像个人偶似的不停开合,没个消停。
似乎是,把自己曾经写过的信复述了一遍,还外带些有趣,无趣,莫多、玛雅、青狼丢脸的事,捉弄谁了,射箭爆靶了,给后宫女人的膳食里加味了……
一些索然无味的事。
说的人比听的人投入得多了,说着说着还被自己给逗乐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有没有笑,阿彩看不清,也不敢去看。
夜深,随他回了寝宫。
一整夜,埋在他胸前说个没完没了,似乎想要把一辈子的话一次说完似的。他搂她搂得很紧,次日换衣裳甚至可见雪白手臂上轻微的淤痕。
大清早,薄雾未散,莲瑨就找来了副将,嘱咐其将阿彩送回崁城。
马背下,他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马背上,她微笑,笑意浮在唇边,却显得无尽萧索,“我走了,嗯,好像还有什么忘了跟你说的,可我又不记得了……”
“没关系,以后再告诉我。”
策马跨出鹞城城门那一霎那,忽然想起,要说的话来。手指攥了缰绳,又松开,终是由得坐骑飞奔出城。
如果我阻止不了你另娶他人,那么,我们分开吧……
高耸的宫殿上,有雪衫女子倚栏而立,嫣红的指甲深深抠入扶手木格栅里,视线落向远处绝尘而去的少年,清晨的阳光洒在摇坠的珍珠头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两名副将陪同阿彩一道返回崁城,距离城阙半里地处,阿彩让他们先行回城,独自策马踱进山脚下的茂林深处。
打了个响哨——
好一会,不见那三只鸟现身。不知道又跑哪儿混去了,它们如今是越发放肆了,栖身于这么大片林子占山为王了还不满足,时常还溜去城里玩耍。
再打了个更清亮的响哨,等了好一会,还是不见有动静。
阿彩牵着马在林子里踱步,本还指望抱着那三只鸟说说心事,怎知连根羽毛也没见着。
羽毛?羽毛……
这草地上稀稀落落的几根羽毛,有金色的、有蓝色的。
小蓝和大小金的羽毛,这三只鸟是不是开始步入老龄期了?到了秋季开始脱毛。
咦,不对呀,羽毛越来越多。
阿彩捡起地上的几根毛,这毛撒了一路往树林深处延伸进去……
越想越不对劲,心尖颤了几下,还没等想清楚,蓦然背上刺痛,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恢复知觉的时候,眼前还是乌漆麻黑的,眼皮动了动,碰到阻碍了,似乎眼睛上捆了一圈布,身子动一动,呃,没法动弹,手背在后边,手腕交叠,也有绳索捆了个结实,脚腕也是同样下场。身子欲翻滚,也不成……
半天,弄明白了,她被人捆成粽子装在麻袋里。
叫喊!不成,嘴巴里塞了布团,幸好耳朵没被堵上,听见马车轱辘辘颠簸着,飞快在不甚平坦的道上奔跑。
糟了,被绑架了,竟然用大小金和小蓝引诱自己,究竟是谁干的?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绑了又有何用呢?莫非是大公子的仇家?抓了她用以要挟大公子。
可是如今整个域西北都知道他摆明了在鹞城跟罗阑王谈联姻的事儿呢,要抓也是去抓塔塔娅,抓她阿彩作甚么。
用力挣扎,太黑心了这绑匪,用的竟然是牛筋绳索,费再大的力气反而是深深的嵌入手足皮肉里。不知道那三只鸟怎么样了,平时不是机灵得很的嘛,怎么就三只一起落入别人的手里了。
难道……
这会儿越想越害怕,千万可别被人砍了炖了烤了……
也不知道这马车多久,清晨从鹞城赶回崁城已是近暮时分,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该是早已入夜了。
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跑得飞快,省省力气,不挣扎了,待得有了空隙,再伺机逃跑。
可在马车上摇着晃着竟然就睡着了。
再次有知觉是痛醒过来的,眼睛依旧不能视物,也没有了在马车上摇晃的感觉。似乎,躺在软软的床榻上。可是……可是,被人翻了个个,脸朝下,背朝上,有人……有人骑在自己的背上,拿着硬板子劈劈啪啪拍打……打屁股!
呜呜——多屈辱啊!
阿彩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扭动着身子,可被那人压得死死的,腰要断啦!那杀千刀的打得还更起劲了,噼里啪啦一顿狠揍。
完了,屁股准得又红又肿,哪有绑匪这么虐待人质的!实在太卑鄙了!
阿彩用力挣扎,那揍她的人把她翻了过来,将她的脑袋从布袋里掏了出来,蒙着布条的眼睛骤然涌入了些微亮光。
阿彩以为绑匪终于要放她出来了,却未料到那天杀的绑匪竟然掐她的脸,先是前后绞扭再将脸皮用力往两边扯……
好痛!
接着,用力捏她的鼻子,扯她的耳朵……
太变态了!
腹诽诅咒那变态绑匪走路摔跟头!下雨天被雷劈!吃饭吃到蟑螂!白天出门被狗咬!晚上睡觉被鬼压!
人质被蹂躏得跟死鱼似的瘫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以后。那变态绑匪似乎也累了,靠在边上呼哧呼哧喘气。
还拿脚蹭了她一下,死鱼阿彩动也不动。又用手推她,还是不动……
眼前蓦然一亮,蒙眼的布巾被抽走了。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白晃晃一片,待得聚焦清晰了以后,眼前放大着一张脸。
那张脸令她歇斯底里想尖叫!
可叫不出来,前身却猛地弹将起来,“砰!”一下用力撞到那人的脑门!
“哎哟!”他抱着脑袋惨叫……
她的目光能杀人!刀锋犀利在他身上横七竖八剜割一百遍!
就说嘛,那三只鸟哪有那么容易落入别人的手中,除非是见到熟人!欢天喜地凑近来热乎的时候就遭了毒手!
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出这种变态恶毒的事情,这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大恶魔!
“你装死偷袭我!”那大恶魔又扑上前来掐她的脸。
论卑鄙谁能比得过他!
被掐得很痛,加上一肚子委屈,还有,还有肚子饿了很久。她的眼眶像泉眼似的,呼啦啦就往外冒水。
看见她眼泪掉得刹不住,大恶魔呀了一声,收手不掐她了,拿走塞在她嘴里的布团,一个震耳欲聋的呜哇哭声就响了起来。
他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准哭!你再哭我就继续给你塞上!”
声音在指缝间沁了出来,像被屠宰的动物临死发出的呜咽。
拓跋蕤麟见她哭得厉害,威胁也不管用了,于是认栽,把布袋撕破,将她放出来,扶她挨着床榻上的靠枕坐起来,却也不解开她手足的束缚。
见阿彩抬着泪眼怒目相向,于是哼哼唧唧说道:“你怎么越来越没长进了,教训一下就哭成这样,不教训你嘛,我气不过!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跑呢?害我与父皇在域西北找了个遍,扑空了好几回,就该捆着你,才能老实。”
她抽抽噎噎地反驳:“我能不跑吗?脑袋都差点要搬家了……你不会是来抓我归案的吧……”
“蠢蛋!”脑门挨了一记爆栗,“抓你归案用得着本皇子么?”
阿彩收了啜泣,满目惊诧地望住拓跋蕤麟,说道:“你跟皇上,一直在找我?”
“哼!”拓跋蕤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羽毛,有蓝色有金色的,“幸好我抓住了你的帮凶!”
“凶手——你为什么要拔它们的毛!”
“你下次再瞎跑试试看,我就拔光它们的毛,炖成浓汤让你吞下去!”
“不带这样的……好歹大金小金也是你曾经养大的不是,也算是半个娘。”阿彩气得直瞪他。
“什么半个娘,是一整个爹!我以前就说过,它们归我养!”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嘁,有这样的爹,大金小金该自杀重生去得了,阿彩别过头去不理他。
拓跋蕤麟将她的脑袋扳过来面对自己,潋滟凤目半睐,“你别告诉我不打算回平城,这可由不得你!”
阿彩垂头吱吱唔唔说道:“我在这儿还有些事未了,暂时还不能跟你回去。”
拓跋蕤麟又有想揍她的冲动!
可瞧见她脸颊被捏得通红,眼睛也哭得红肿,发丝凌乱,深深落寞出现在那张曾经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脸面上。
在树林里逮她的时候就觉得这丫头神色不对,似乎不知在哪受了大委屈似的。
近两年了,发散了多少人去找她,有一丁半点消息就亲自前往,狠狠揍她一顿也不足以平复这一年多的怒气。如今人逮到了,可看见这丫头如此凄楚无助的摸样,硬心肠的小皇子竟有些心酸。
他有些僵硬地伸手抹去她残留在脸上的泪水,僵硬地揉揉她的后脑勺,终叹了口气将她抱住,“好啦,跟我和父皇回京,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阿彩不做声。
“你若是不肯听我的,见着父皇,你自个跟他说去。”
“皇上也来了?”
“父皇正在边关巡防,我已经着人快马送信去了,明日我们便去同他会合。”
啊——
想来这一年多,当真给四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在京城惹出的那些个乱子,他定是对她很是失望吧,可听小皇子说来,似乎回京已无大碍,定也是四公子为她收拾了乱摊子。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