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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宜小姐请出题。”
“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嫩白应欺雪,清香不让梅。”听了这首小诗,我在心头暗笑两声,这露头露尾的,明摆着怕人家猜不出嘛,你也太小看我们足智多谋的祥王了——果然殿下并不是太中意,简单说出两个字就没了下文。于是我只得出来搞活场面,一会儿请这位弹会儿小琴,一会儿又请那位说件趣事,和和美美地过了个下午……
晚宴前,我被殿下单独叫去谈话——动画片播出之后他一直对我很客气,此刻也用了一种对王室来说难得虚心的腔调。“绯璃卿对那些人看法如何?——不必拘谨,有什么就说什么,此地没有别人。”
“有资格登那凤台的,都不是寻常人物,百花争艳,各有千秋——关键还是看殿下的喜好——”
祥王放硬了口气,音量也提高了三分之一:“绯璃卿作为此次招亲的策划者,一点儿中肯的意见都提不出来么?莫非你看不起本王?”
“臣不敢——启禀殿下,这择偶的标准确实是因人而异,臣不敢妄言。只是——若由臣来定夺,最后中选的必定是能够荣辱与共之人。当世之人,可共富贵者少,可共患难者更少,若能两者兼具即属难得——在下觉得殿下自己心里已经有数了。”
“大胆!你怎知本王心里有数!”
“殿下睿智英明,这等事自然用不着臣下多言——”
祥王离榻踱了两脚,不能抬头的我只见得那紫衣下摆定在一步之外,“倘若你不曾与慕家联姻,这个王妃倒是当得。”
“臣不敢——”我的腰马上就弯到九十度,心想殿下您可千万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行了行了——”祥王拂一拂宽袖,我趁机站直了身子,“那个安冉,卿以前可曾——算了,她一直跟着前国师,你肯定也是不知情的。”小殿下蹙了蹙眉,扇柄在自己手中敲了两下:“像,实在是太像了。”
“安冉小姐是国师大人的孪生妹妹,像是肯定的——”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被别人看出什么破绽。
“不止是外貌,连气质举止都如出一辙——”祥王的眸中弥漫着迷惘,如同头上两颗在黯淡光线中色泽诡异的猫眼时,“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若不是——罢了,你下去吧。”
“臣——遵旨。”嘿嘿,看来小王爷动心了,我待会儿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安冉才行;不过这只是前奏,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王子结亲可与平头百姓不同,那可是要经过“国务院”审批的,到时又是一场唇枪舌剑。
……“醒醒,别睡在这种地方。”
我擦擦眼睛,仔细看清眼前的人物,打个哈欠,“是你啊——安冉呢?我都等得睡着了也不见她过来!”
“和殿下去玉泉山了——”
“啥?”我惊诧地看着“安然”,“开什么玩笑!”从袖中掏出张便条,我有些义愤填膺,“明明是她说找我有事儿的——不会是忘了吧?!”
“很难说,”烨做了个古怪的鬼脸,“她这几天是有些心不在焉。”
“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智商会出问题——”我自言自语了一句,顺手把纸条烧成飞灰,“她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儿,你知道么?”
“大概是想问问你耍了什么手段,让女皇坚定地站在殿下那一边,连左右相的意见都不听吧?”国师在桌边坐下,让侍立一旁的觉晓送上茶水来。
“其实很简单——我倒是可以跟你说,只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可不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掺了多大一脚。
烨调笑着为我斟了新茶,用那张假脸作出如今已经不会让人脸红心跳的妩媚:“小京儿要跟我立约誓么?”
“那倒不必,我还是信得过你的。”我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缘由,随即看到了他恍然大悟的神色——女皇当了十几年傀儡,早就对那几个挚手挚脚的顾命大臣有所不满了,只要稍微提醒她祥王妃在朝野中能起到什么作用,就知道与其挑一个别人培养的棋子不如要一个“从未涉足政坛的聪敏女子”,可以收为己用。至于出嫁外国,那更是想都不能想,女皇现在连个后代都没有,祥王是唯一的血脉相关者——这种人质送出去不是欢迎外邦人取其性命窃其家国的意思么。
说完之后,我的左颊当即被扯了一下,“小京这张嘴还真能说啊。”
“哪里哪里,只是看书看到纸上谈兵了——既然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那我就先告辞了。”
“何必急着走呢,我一直呆在这鬼地方怪无聊的,京儿陪我聊聊天吧。”
“人家是趁着午休时间过来的,得赶回去坐班呢,晚上那福亲王又硬是要请我吃饭,还是下次好了。”
“等一下,头发乱了,你不会是想这样就出去吧。”“安然”取出把小巧的桃木梳,帮我理了理头发,又拿出个小巧的发钗斜插到鬓边,钗头一只绢制红蝶,人一动就上下翻飞,趣致可爱。开心地看着镜里的自己,我同他开了个玩笑:“跟我的官服很配啊——这个不用还吧?嗯?”
“你说呢?”
“谢谢啦——”我顶着这只仿制烟罗高高兴兴地回去上班,晚间去赴宴时也特地找了件红衣换上,不是本命年咱也要来个大吉大利。
……和福亲王一起登上马车离开宫廷,在与倚云楼齐名的邀月馆前停下,身份尊贵的主人携了我的手离开座驾,望着楼上匾额发出爽快笑声:“本王早就知道炎都有这么个好去处,只是今日方才得空前来,绯璃可有什么好介绍?”
我就知道那桃花满天飞的色女不会选什么正常的地方吃饭——她手上有几个硬茧,想来武艺应该不错。“在下也是第一次来,不敢谈什么见解。”
福亲王瞟我一眼,咧嘴而笑,“看来绯璃大人被美夫管得很严哪——这次由本王作东,谅你那夫婿也不敢为难你。”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话,“其实这次没选上,小王还真有几分庆幸呢。”挤眉弄眼地看不出究竟有多少分真诚。
亲王的侍从应该早就打好了招呼,刚进门就迎来几位盛装童儿把我们迎到楼上的包厢,和我想象中不同,是个极清雅的所在:紫檀摆设,屋角两盆金线凤尾竹,壁上一副烟雨山水是大家手笔——倚在窗边的是一名有着水晶般剔透眼眸的少年,回眸之间那羞涩的笑纯真得像清晨的第一滴露水,干净透彻的嗓音犹如空中云雀:“灵儿见过两位大人。”
“果然是镇店之宝,灵秀绝俗。”福亲王当即坐到桌旁,唤那少年伏在她腿上,一边赞叹一边抚弄那及地的柔亮乌丝,若有深意的瞄我一眼,“如此绝色,可惜只有一个。”
“那大人觉得在下比起灵儿来又如何?”拨开竹帘的颀长男子松松披一件玄色深衣,前襟不整,走动时隐隐显出一条雪线;一对凤目转动万种风情,两片薄唇浅笑千般不羁,手中捏了个小巧的白玉酒杯,传出既清又醇的竹叶青香味儿。
亲王注目片刻,扭头冲我便乐,“倒是个风流人儿,就是不知绯璃大人看不看得上眼?”
能和头牌并论,人物当然不俗,想那嵇康应该也是这般气质——我当下欣赏的敬了一小口酒,“酒不醉人人自醉——敢问公子名讳?”
“单名一个青字。”新来之人不客气地在我身边落座;此时酒菜已经上桌,福亲王搂住灵儿浓情蜜意,不怎么顾得上吃饭。倒是我,闲聊之余划拉了不少东西下肚,等到亲王殿下按捺不住露出几分春色才跟着青走出那雅间……
“这是你的屋子?”我在他带我进去的新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心想这才像温柔销金窟嘛——华丽张扬,连熏香都有奢靡的味道。青招呼童儿送上茶水,浅笑着奉过来,“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大人还要这么正派么?”说话间那领子往下滑了滑,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半肩膀,肌理停匀,欺霜赛雪。
“正派倒谈不上,你似乎不是新来的,可认识这个?”我亮了一下倚云给我的水色莲花令鉴,摆出情深意重的样子。“回头馆主若问起来你不妨照直说明,只是切不可跟其他人多话。家中已有贤夫,实在不愿在外拈花惹草。”
“青当然知道您是馆主大人的爱媳——”他懒洋洋地勾起我一绺头发,袖间沁出一股暖香,与这环境搭调,是极华丽的。“不过,您不是不喜欢那大家公子么?”
“公子似乎想跟我谈条件?”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侧面,声音里有一种磁性的致命性感,“这只蝴蝶很漂亮啊——”
我往旁边闪了闪,从他手里把发稍抽回来,“若是喜欢蝴蝶,隔日给你打两只金的。”
“材质倒是一般,”青自酌一杯,装得似有醋意深情地问道,“送这发钗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我听说,知道事情太多对身体不好。”我踱过去查看一下那床铺的详细情况,觉得像是新换的,凑合一夜倒没问题——放着个亲王在身边,不好自个儿先回家,只能为工作献身了。不过这个青实在有点奇怪——我脑子里亮起了警报,偷偷从荷包里摸了点儿东西,坐上床沿转过身叫他,“不过来吗?”语中特意带上三分懒散两分命令。
那人魅惑一笑,施施然前来,刚好被我用风力送出的麻药扑个正脸,只见他略一皱眉,笑出声来,声音熟悉至极,“小京儿,你就用我给你的药来对付我?”
等他说完一句话,我的呆愣也到了头,当即摔过去一个枕头,“你这个——”因为想不出什么好词儿来,我咬咬牙,没有纠缠在逞口舌之快上,“原来那个青呢?你怎么他了?”烨继续微笑看我,身子没动,只是朝下指指——“床底?”我跳起来瞪他一眼,“还不把人家弄出来。”
“睡得好好的,没那个必要——”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动手拖出了他的“双胞胎”,并在我的示意下把人抬到床上。
“把药解了吧,他好歹也是倚云的手下。”他对美男一点怜惜之情都没有,瞧人家那衣衫凌乱的样儿——我朝那昏迷的男子扁扁嘴,觉得他有些可怜。
“京儿喜欢这个长相的?”——真是被他跳跃性的思维打倒了,我无奈地吐了口气,“这哪儿跟哪儿啊!”
烨有些委屈地耍起了花腔,“那你刚才还让我碰你头发——”
“只是满足一下被美男□的虚荣心而已,不是因为这张脸特别——我说,你擅自跑出来没事儿么?有人找怎么办?”
我知道这个人是不安分的,没想到这么不安分,还絮絮叨叨个没完,就是不给人家解药。“我管他——京儿,如果我没来的话,你岂不是就和这个人——”
“我都有裕杨了,还能跟他怎么样!”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火,我推了烨一把,“快把他弄醒,我要对口供!”
……真正的青很好说话,啥夭蛾子都没出,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还指出了倚云偶尔留宿时用的房间。在那风格熟悉的大床上躺下,我稍微放松了一点,看见某人竟然跟了进来,马上又砸了一个枕头过去,“你给我回去啦!要是被人发现国师逛青楼可不是好玩的!”
翌日,福亲王满面红光的来寻人,言说那灵儿既清纯可人又天赋异禀,极力推荐我下次也试试;顺口也询问了这青儿的滋味如何——我的回答当然是暧昧不清,故布疑阵,顺利将这个色女给糊弄了过去。
“你们来啦!”看到两位熟客被带进书房,我朝她们得意地举起刚运到的“发明”,指指点点。“看,这是新做出来的战术刀,我打算托人给裕杨送去——这排锯齿可以用来锯东西,配上独家的血槽和防滑纹,还可以折叠喔(比起瑞士军刀来简陋多了,不过在这个世界却是新新产品)。再有,”我献宝似的从箱子里搬出个军绿色的物件——这颜色可是我寻了好久的。“睡袋!行军时的必备用品——我也给赤焰赤雪做了,你们想不想要一个玩玩,露营的时候——怎么了?”我突然发现莹和安然的颜色都很古怪,对了,她们俩怎么凑一块儿过来了?
“不会是——”心脏猛地突突了两下,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连连打了两个寒战,觉得手脚僵硬得很。
“今天锦祺来信了,信上说——”莹姐姐说到一半停下,飞快上前紧紧环住我的脖颈之后才接上去,“绯儿,裕杨他——出事儿了。”
“能出什么事!!不要用这么凄惨的语气说话!最多也就缺胳膊短腿嘛!”我的脑袋阵阵发热,其它地方倒是冰凉,强撑着大声喊叫——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有什么!人家张海迪——”
“绯儿——”温热的液体滑进我的衣领,再次激得我剧烈震抖了两下,生涩得不像是莹的嗓音一顿一顿地从那人喉中挤出。“他——是锦祺帮他换的衣服,三日之后——火葬——”
换衣服?火葬?——不应该是坠崖、落水,生死不明,然后过两天就活蹦乱跳地出来么?——我脑中闪过无数电视剧片段,最后剩下一锅凝胶,只得冷冷朝旁边喊出一句,“挽夜,我不是让你每天都要留意那边的状况吗?”
“我马上就去催!”嗒嗒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我茫然地四下里看看,觉得周围环境陌生得让人害怕,推了推死命抱住我的那团温软。
“莹姐姐,放开我!你这样我没办法写字!”把她的胳膊挪开,我走到案旁抓过一张空白折子,那笔却每每从手中滑脱,无奈把东西扔开,叫了另外一个从人的名字。“蓝菱,过来帮我写,我要奏请离都去燕岭一趟,暂且请十日假就好。”
“小京——”
“不用劝我,我现在很冷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安慰的话也不必说了——莹姐姐,锦祺的信能让我看看么?”
……“马贼?中箭?”我捏着莹递过来的纸页尖笑两声——纯粹是胡说八道!燕岭那边是有所谓的马贼,都是些只抢货物不伤人的游击队,从来不跟正规军起冲突的,怎么可能伤到我的裕杨!“我倒要看看那些马贼是不是真有这种本事!——蓝菱,不用写表了,明早我亲自上殿向陛下讨个差事。”
“绯儿——”“小京——”
“不早了,两位也早点儿回去歇息吧,我也要养养精神,明天好早起。”强硬地送走了外人,不知怎么我仍旧哭不出来,只是觉得胸口又闷又痛,似乎要用刀剜个口子渲泄一番才能舒服——脑中稀里糊涂,想睡又不能睡……
一夜无眠——翌日,我顶着熊猫眼去上朝,想好的台词却被安冉抢了去,只见她红衣飒爽(前几天被封了个翰林院侍读),言语铿锵:“听闻西北边境马贼猖獗,臣自幼习武,愿作前锋,为国平乱。”
陛下似乎很满意她的主动,点头表示嘉许,授了她一个宣抚使,负责巡视西北地区,全权处理马贼问题。我趁着好势头也上前两步,挤到安冉旁边,“臣幼读兵书,愿为参谋,替宣抚使大人分忧。”
这时右相突然出面干涉,说得倒算明理,“绯璃卿拳拳之心可鉴,只是身在礼部,肩负要职,贸然出都恐怕不妥。”
“边境动乱,危及国本,臣心不安。再者,殉职的守御大人曾与臣定下白首之约,如今虽不能以身追随,惟愿手刃反贼,以报此情。望陛下怜悯,允臣赴边。”我的双膝重重地磕到地上,便是一阵缓缓加深的钝痛——之前行跪礼时多有演戏的成分,今日却是诚心实意,恨不得直接把排在我前面的某位大人碎尸万段。
“既是如此,你便作安冉卿的副使吧。”女皇沉吟片刻,“回都自有封赏,只不可为复仇坏了平乱大计,更不可与坎提拉起不必要的争执。礼部的事情,限你离去之前交割清楚。”
“臣领旨谢恩。”……退朝之后,安冉直接把我拉到了她原先的住处,“你又不识武艺,这又是何苦!”
我梗着脖子,不愿直视她的目光,只是定定地望着远处也许有的风景:“我有赤焰和赤雪,脑子又尚属好使,不去一趟是不甘心的,你又何必拦我。此事不必再提了——姐姐还是帮陛下想想下任殿前总管的人选吧。”
“你——在策划什么?”安冉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可惜没有得到回复——话说这个殿前总管是那人的左膀右臂,平时没干什么好事;这回又着意针对竹君的弟弟和柳颜家的两个孩子,我也只好拿他来卸卸心头之火了。
他们俩没有继续追问我细节,只是三个人一块儿静静地喝了半天茶;临了,烨突然冒出一句:“我去。”
“这种时候突然换觉晓上阵,你真的觉得适合?”我横了他一眼,觉得这孩子怎么反倒不如我淡定,“乖乖待着,我和安然又不是去守关,不会花太长时间的;你还是熬一段时间再归隐吧。”
他挑起长眉盯住我的眼睛,眉宇间尽是不符合安然那张清淡面容的担忧,“真的没关系吗?”
“嗯?”
“你现在这种状态真的没关系吗?”
我随意地耸耸肩,轻轻哼笑一声,“有什么不妥吗?连我都很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