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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包括所有番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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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带我走么?”
  人影摇头,虽不清晰,但她知道他摇了头,“求人不如求己。”
  “不,不要走!”眼睁睁着,人影迈进了更深更浓的雾里,遮去了全部形影,她凄厉嘶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给了我希望又把它掠夺过去,不要!
  两只手徒劳地抓在地宫冰冷的石面上,抓不住任何希冀,绝望如潮水般袭卷心志,在无人的黑暗枯寂里,她崩溃恸哭……
  “隐岳,醒过来。”有人轻拍她的脸,柔声低唤,怜惜的双眸在看清她淹没了整张小脸的汹涌泪水时,又揉进了一脉疼宠。
  她犹紧闭双眸,失陷在恶魇里,难醒难回。喉嗓内的哭声,远不似梦中那般淋漓,压抑着,迫咽着,成一把无锋的钝刀割刈在人心肺之间。
  “隐岳……”关峙两道修长眉峰皱起,手臂在不自知时,将少女揽到胸前,“快醒过来,只是做梦,醒过来就好了,隐岳……”
  “……先生?”她启眸,又为脸上多添了串串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梦?还是实?她一时怔忡。
  “我当然会在这里。你说明天是你的生日,要我在这山上伴着你迎接双一年新生的朝阳,我来了,你却睡了,撇我一个人孤坐,忘了?”他放开了她。窗外的夏风吹入,占了他虚空了的胸怀。
  是。她联想起了前因后果。今儿个黄昏时节,她去找他,要他到这半山茅屋里,陪她度过十四岁的最后一夜。他依顺了她。她在竹椅上坐得疲惫,不知何时睡着……睡着?“适才,我喊过什么么?”
  那个梦又来了,她无从得知自己在梦中时是何样情形,她……
  “你喊了,也哭了,现在你的脸上挂着的,还是梦中流出的泪。”
  她蓦地一僵,抬袖拭脸,“我只是梦见,梦见……”
  “别费心虚构什么不存在的梦境。”心叶间有拧痛感作祟,这少女,一定要将自己包裹得如此之紧么?他喟然,“隐岳,你的梦若不愿对我说,我不会问。但在我面前,你可以尽兴哭笑。”
  “隐岳的梦里,有先生。”她目光停在门前灯笼和门外暗夜交汇之点,幽幽道。
  他一怔。
  “隐岳身陷在绝境里,先生出现了,但无意伸手。先生对隐岳说: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她撒了谎。梦中那个人,不应该是先生。她甚至明白,那也许只是自己的一个心魔。她却将梦中的罪过推到眼前人身上,是成心为之,因为,因为……
  他弯唇而笑,“在你的梦里,我这样的坏么?幸好,非梦的真实里,我绝然不会。”
  “是,梦里的先生好坏,害隐岳哭得好伤心,好绝望。”她说话间,梦中心情重来,又见珠泪纷纷。

  隐二二

  她这一哭,竟不能止,由抽咽到饮泣,而后是掩面失声。
  在细细微微的拧痛又袭心叶时,他将她揽回胸前,掌轻拍她背心,如一个长者对晚辈的呵哄。为让她好好哭上一场,并未出言劝慰,
  哭够了,她仰起泪湿小脸,颤声问:“……先生……先生你不会如梦里那般,弃隐岳于不顾,对不对?”
  “对。”他眸中漾潋温情,以袖里为她揩泪,“梦只是梦,莫让梦连累了真实人生。”
  她趁势将脸儿偎在在他掌心,“隐岳喜欢先生。”
  他挑了挑眉,释笑,“我也喜欢隐岳。”
  “真的?”她唇角欣喜上扬。“先生当真喜欢隐岳?”
  “先生不打诓语……”他凤眸错愕眙起:这娃儿在做什么?
  少女柔美芳唇倏地落在男人唇上,停留稍久,两酡娇羞抹上颊畔,她退开,垂首道:“先生给隐岳的话,是隐岳十五年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不是,隐岳,你怎会误……”会至此?
  “隐岳在看到先生的第一眼时,便把先生给记在了心里,所以才会在听见吉祥说先生不准四位师父收我当徒弟时,有了赌气的心思。如果隐岳当年被人活埋进地宫,是遇见先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隐岳不悔,也不会再把那当成恶梦。”
  他……丕然顿住。
  “我并非不知四位师父的用心,他们是想将隐岳调教出来后,替他们到江湖翻天覆地,就如延续了他们的江湖生命。依隐岳那时的心境,是想过要配合的。但如今有了先生,突然什么也不想了。”
  他翕唇,欲言又止。
  “隐岳早就听村人说过,先生爱甚深的心上人是位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隐岳自如相貌平庸,不敢妄想替代。只要,先生写字作画时,隐岳是桌边研墨的人;先生弹琴吹箫时,隐岳是闻乐起舞的人;先生田间耕种时,隐岳是田头送餐的人。隐岳只想陪着先生,守着先生,不去理会那些前尘过往,不去问功利恩仇,仅此而已。”
  “你……”他干涩发声,“你可知,我大了你近一半的年纪?你还只是一个孩子……”
  她抬头,明眸珠泪尽退,熠熠如炬,“这刻已经过了子时,隐岳十五岁了,女子及笄成年。你若不要我,嫌弃我,可另找理由拒绝,这一个,隐岳绝不接受!”
  “隐岳……”他额心隐隐抽痛,“拒绝你,与嫌弃你绝非一回事……”
  “是!”清灵面容写满执拗,她倔声,“是一回事!你在梦里便嫌弃我,任我如何求你,你也要把我留在那座装着死人的地宫里给人陪葬,在真实的人生里,你当然也可以!”
  这……凭一个梦,就给给了他这个指控?他哭笑不得。
  “先生若嫌弃隐岳,就请像梦里那般直言拒绝,莫因为怜悯有所保留,让隐岳不能真正死心!先生但请放心,隐岳虽一无所有,骨气还在,绝不会厚颜纠缠!隐岳会彻底离开这个村子,不给先生添一分一毫的困扰!”
  “你这说话的模样,摆明还是个孩子。”他声音带出笑意,“你自问,你当真喜欢我么?一时的迷恋,不足以支撑你和一个男人相依相守。”
  “原来,先生以为隐岳只是迷恋?”她美眸泛亮。
  “不是以为,而是你现在当真是一个娃儿。”一个娃儿,如何分得清迷恋与爱恋、喜欢与喜爱的区别?
  “若先生一口咬定隐岳对先生是迷恋,隐岳百口莫辩。既然如此……”她下颌俏扬,“先生何不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他惑然。
  “隐岳又不是现在便要嫁给先生。我要的,只是先生给一个机会,以一个男人而非长者的眼与心看我想我的机会。这段时日里,我一定会让先生爱上我,先生也可趁机验证我对先生是否仅是浮浅的迷恋。可好?”
  “好……”么?
  “先生应了?”她笑靥倏绽,唇边梨涡儿乍现。
  他第一回见她这般盛开的绝美笑颜,一时怔住。
  而她,两只藕臂缠来,柔唇再度欺上他的,中间,还揉着她宣告般的低喃,“先生,我一定会要你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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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兹那一夜后,“有关峙处必有隐岳”,一度成了村人口头禅。
  男人在金铺内打造物什,一身劲装的少女在铺前场院内,挥剑习武。
  男人在书塾教授幼童课业,一身深衣的少女置座末排,翻阅医书。
  男人在花下揽卷深读,一身短衣的少女俯地弄砾为阵,研习兵术。
  男人在桃花潭畔拂琴吹箫,一身丝裳的少女从旁挥袖起舞。
  间或,运气稍好、眼尖目利的村人,能见着少女突袭男人,抱个满怀,索个香吻。每每此时,男子凝视少女的眼神,总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呢。在村人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关峙,也有无可奈何时候,由不得人不想:这段佳事,或许可期。亦因此,惹来村里许多女子的扼腕叹息:早知关先生恁样欣赏女子的主动热情,她们当初何必错失良机?
  村中生活平静详宁,偶有些绯色情事聊作调节,光阴过得容易且快乐,从夏到秋,从秋又到冬。
  四季又过了一个轮回后,携吉祥出外云游的圣先生回来了。
  圣先生回来,与关峙一连许多时日皆是对奕阔谈,秉烛夜话。自然,男人与少女没了朝夕相对的相处时光。
  这天,樊隐岳掐指算了算,足足近一个月,她不曾与他谋面。这样不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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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下留情!”梁上君向后飞纵着,险险躲开了徒儿的一棒,仅差一毫,自己头顶‘百会穴’便会遭击。师徒对练,志在切磋,要不要这样认真?他瞟着一脸杀气的爱徒,戒慎戒惧道,“隐岳,你要弑师,可否给为师一个理由?也好让人死得明白不是?”
  樊隐岳兀板着俏颜,不语不理。
  桃花树下,红泥小炉前,熬制膏药的乔三娘冷哂道:“你家徒儿心情不好,算不算一个理由?”
  “好端端的,为啥心情不好?”
  “嗤。”乔三娘不屑,“你白做了人家几年的师父了,看不出你家徒儿一脸情场不得意的情形么?”
  梁上君恍悟,“圣先生还未放人?怪了,以往圣先生出远门回来,虽也有这般光景,但顶多也就半月十天,这一回怎有恁多的话说?这关峙不是成心躲着咱家的宝贝隐岳罢?”
  咣!樊隐岳将手中长棒重掷地上,甩身疾去。
  “你说,她会去杀了关峙么?”梁上君低声窃问。“应该不会。”乔三娘闲答,“但也应该不会让他消停。”

  隐二三

  “你以为,今时今日,你还能躲得开么?”圣先生子落,语出。
  对面男子目在棋局,口应:“圣先生当真认为在下躲不开了?”
  “从你滋生躲意时始,便躲不开了。”这段缘,到底是自己当初无形推动的果,还是命中注定的因?难定。“若事情尚全盘在掌握之内,何必要躲?”
  关峙长指抹额,苦笑道:“对此,十几日前,在下已然悟到了。”
  “悟到了?悟到了,尚闭门不出,又是为了哪桩?”
  “圣先生是在明知故问么?”
  “不要把老朽想得太神奇,老朽只是一个相士而已。”
  关峙哑然失笑。若天下的相士都如圣先生这般,岂不是人人都要寝不安枕了么?“最初的躲,是想空一段时间出来,让她冷却情绪,以她的聪明,终能厘清对我所怀何样情感。”
  “却没有想到,在尚不知那娃儿有无厘清时,关先生自己先悟到了?”
  关峙很难察不到圣先生说此话时闪现在深邃眸底的揶揄。村里人都将圣先生尊为圣者,奉若神者,殊不知这位高龄不知已至何处的老者,亦颇具老顽童秉性。
  “如圣先生所说,在下悟到了自己的‘躲’,意味着为时已晚。但悟到了这点,更让在下生了怯意,在还未想出如何处理这怯意之时,只得继续躲着。”他坦言不讳。
  “能让关先生害怕的,那娃儿是第一人么?”
  关峙掷子认输,拱手肃颜道:“圣先生何不干脆笑出来?一味忍而不发,很伤身。”
  圣先生眸闪须动,表情尚待酝酿,骤听得吉祥的步声喊声急传进来,“圣先生,峙叔叔,樊姐姐受伤了,三娘上山寻药不在村里,您们快去看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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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今儿个客人多,吉祥和小北哥在后厨忙,留樊姐姐在柜前收账,待咱们听见前面乱起来的动静,跑出来看的当口,已见十几个大汉围住樊姐姐打成一气,一个食客的小娃儿被裹卷到了战圈里,樊姐姐为救那小娃儿,被人一刀砍上肩胛,若非是小北哥的身法快……”臭妹说着说着,忽不说了,在在有点被她家峙叔叔不善的脸色惊住。她家的峙叔叔呢,有一张世界上最好看的脸,也有一份世界上最好的风度,不管何时何地,总是淡笑挂唇,优雅在身,但这会儿却黑着脸、垂着眼,前所未见,她吉祥竟不知峙叔叔还有这等名曰生气的神情。
  “你带了她过去,为何不看住她?”他质问的,是面馆掌柜赵北歌。“你明知以她的容貌,根本不适宜在市井间出现,为何还要她在柜门抛头露面?”
  赵北歌斜眉掉肩,尽现一副市井间的吊儿郎当相,“为啥不能?一代才女卓文君都可以当垆卖酒,她就怎么不能了?关先生看不起我市井小民,以为隐岳惟你马首是瞻盲从是不是?可惜,人家隐岳完全无此习气,在咱的小面馆里,如鱼得水的很呢。”
  打樊隐岳称他一声“先生”,“关先生”几乎成了村人对他的统称。不管是含着谑意还是由衷,关峙已能坦然接受,但赵北歌的辩词,他不能听之任之,淡声问:“她在你店里如鱼得水?容人把她砍伤也属于如鱼得水的一种么?”
  “这……”赵北歌一时结舌,气恼道,“阁下怎不想想隐岳为何要随我到面馆?还不是为了纾解心头的烦恼?你明知隐岳喜欢你,你不拒绝不应允,一味的暧昧不明,把一个少女的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好几年,眼下又以圣先生为借口,避而不见,让全村人都看隐岳的笑话,她一个女孩儿家如何自处?依我看,她和人动起手来,以致受了重伤,都是因你的缘故!若不然,恁她的清淡心性和时下已算不弱的身手,不至于和人起了争端还落了下风!”
  赵北歌的口才不算顶好,都能将话讲得这般入皮入骨,可以想见其他村人的揣度和估量。想及在自己的无知无觉间,她所经受的眼光,禁不住心间微拧。“你们都出去。”
  “你还敢赶咱们?别人当你是关先生,我小北……”
  “小北哥!”还是吉祥机灵,看出了峙叔叔眉眼间的隐怒,拽住了刺猬般的赵北歌,“咱们是该让樊姐姐好好歇息,受了伤的人该静养,走,走,走!”
  “你别拉我,你让我好好和这位自命不凡的关先生把话掰扯清楚……吉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下面的话,已是门外了。待关峙将门带上并落闩阖严,张牙舞爪的赵北歌表情丕换,揉着鼻子窃笑的样儿,像极了一只才偷吃了一百只小母鸡的黄鼠狼,凑在吉祥耳朵根上,“小北歌厉害罢?连关峙都被咱小小蒙混了一把,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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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姑娘。关峙无声暗喟。他何尝不知赵北歌话里话外的激将意味?但,此时的他,的确被床上昏睡的人儿给制约了。不管他和她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前因后缘,她这一回的伤,与他难脱干系是真。以她今时今日的身手,足以与赵北歌一较高低,又怎可能应付不了赵北歌轻易解决的对手?她受此伤,是为了惩罚他,惩罚他连日的躲避,这个傻姑娘竟拿自己的安危当作儿戏!
  “傻姑娘,下一回,我不准你……”
  “我是傻。”她秀睫掀起,美目亮若幽潭,声亦若幽潭,“若不傻,怎会迷恋一个人恁多年,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隐岳……”
  “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是有意让自己受伤,换言之,纯属咎由自取。先生悲天悯人的心肠不必用在我这根本不必可怜的人身上,请离开罢。”
  他唇间笑弧勾起,“这竟是你第一回和我赌气呢。”
  “我才不是赌气……呀!”她想把头别向里侧,却因此扯动了左肩上的伤而轻发痛呼。
  他眸色一紧,长眉锁起,“不得乱动!”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少女娇靥登时抹上倔强颜色,“你不允我动,我便不动么?我偏要,偏……唔……”呃?
  在她逞倔扭动扯得伤口开裂红意渗透,又为逞强将呼痛声闷在嗓内之际,他温雅脸色尽去,低首锁住了那两片倔强嫣唇。她因此丕张的美眸,被他以散着淡温的大掌温柔覆住……他主动亲她。而且,如此绻绻,如此细致,如此让她心儿抽紧,让她指儿发颤,让她全身全心陷在在丝绒般的暖意里,沉缅难省……

  隐二四

  樊隐岳十七岁了。
  十七岁的少女,摒弃了最后的一丝青涩,五官形容盛艳绽放,远山蕴翠的眉,清若幽潭的眸,细致如瓷的肌肤,娉婷如柳的腰身,一颦一语俱透秀雅,一行一动皆藏风韵……小娃儿长大了。
  长大了的她,与风流飘逸的关峙并立一处,始现璧人一双之景。而她的心,也的确不再安于眼下情状——
  到了时候有所改变。
  “先生。”说这话时,关峙正研究一盘棋局,她则趴在男人胸前,两只纤臂垂在他劲瘦腰际两侧,指头无意识地拨弄着他腰间玉佩。
  从他主动一吻开始,两人的亲近不再是由她一人主导。四下无人时,男人会将她揽进怀里,耳鬓厮磨间,或说些私密话儿,或什么也不必说,只为相偎。
  “嗯?”他目光从棋局垂觑向她。
  “再过十日,是隐岳生日了呢。”好快。又到盛夏时节了,窗外那株向日葵热烈盛开,空气中夹杂的香味,也由春时的甜甜淡淡,变成现今的浓浓郁郁,她在这个村子竟然已经度过了三载多时光。
  “想要什么礼物么?”他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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