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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匪我思存-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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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从来不看,不过那会儿我正追一个小妹妹呢,所以陪她去了一回电影院,看了这部片子。”

  她伸手掐他:“你还敢说,你竟然还敢说!”

  他被她掐得龇牙咧嘴,直求饶:“你轻点,轻点成不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暴力?”

  “才知道啊?哼,你有没有陪小妹妹看过《野蛮女友》?”

  “没有,真没有!”

  “我不信。党和人民的政策你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真的没有,请党和人民相信我这一回。”

  “你的历史太不清白了,相信你太难了。”

  “可我已经把历史遗留问题都坦白交待了啊,再说,要允许人犯错误,更要允许人改正错误。”

  “那你要好好改造思想,争取宽大处理。从今天起,你每天得陪我看一部港产文艺片,一直到把香港出产的文艺片全都看完,就算你改正错误了。”

  “我不干,那我这辈子不就完了吗?一天一部,看到下辈子我也看不完啊。”他不怀好意地笑,“能不能罚我每天陪你做点别的事啊?比方说……某些适当的、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呀!呀!你怎么又掐我?再掐我亲你了,我亲了,我真亲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湮没在缠绵的唇齿间。

  他们吻了很久很久。

  有湿漉漉的温热小刷子在刷佳期的脚踝,一下一下,有节奏,热烘烘的。过了一会儿,又去舔阮正东的脚背。

  见他们完全不理会,被忽视的狗狗停止讨好的舔,竖着尾巴低吠了数声,试图唤起主人的注意:“汪!汪汪!”

  他终于微微移开唇,喃喃:“甲骨文,别吵。”

  甲骨文不折不挠地继续吠叫。

  她用力挣了一下:“它为什么叫甲骨文?”

  “我们上楼去好不好?上楼我就告诉你,这狗不乖。”

  甲骨文被重色轻宠的主人惹怒了,咬住他的裤角就是不放。

  她顾左右而言他:“我要看文艺片。”

  “能不能换成我刚才那提议……”

  “你想得倒美,我告诉你,这就是轻的了。要不你每天陪我看台湾八点档连续剧,从琼瑶全集开始。”

  他求饶:“我们还是看港片吧。去我卧室看碟好不好?我房间里有一套很好的家庭影院。”

  “你跟盛芷是怎么回事?”

  “啊?”

  “少装糊涂。”

  “你喜欢看谁的片子?是喜欢去电影院,还是喜欢在家看原声碟?咱们先看王家卫,还是先看尔冬升?要不吴宇森?”

  “吴宇森拍过文艺片吗?”

  “没拍过吗?”

  “盛芷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还记得啊?”

  “我会记一辈子呢,我忘了告诉你,我这个人最小气。”

  “我爱你。”

  “什么?”

  “你哪怕再小气我也爱你。”

  “那盛芷是怎么回事?”

  “不会吧,”他哀叫,“我连恶俗文艺片的杀手锏都使出来了,你还问。”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辈子追着你问。”

  “你说的,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

  她醒悟过来,“你老实交代,当年跟谁看的《霸王别姬》?”

  “你怎么这么能吃醋啊,我跟陈凯歌一块儿看的。”

  她根本不信,“骗人。”

  “真没骗你,九三年这片子上海首映,我正好休假在家,宣传部那边给了大把的赠票,正闲着所以去看了。”

  她激动地抓着他,“你真去了?那你有没有看到哥哥?天啊,《霸王别姬》的首映,十三年前,哥哥那个时候一定有如天人。你有没有找他签名?有没有合影?有没有保留首映纪念卡?”

  他终于败给她了,“你怎么这么花痴啊?”

  “你才知道啊,我既野蛮,又暴力,还小气,特别爱吃醋,特别花痴,可惜啊,被骗了吧,知道得太迟了吧。”

  他亲吻她的脸颊,如同亲吻一个小孩子。

  而后温言道:“我只后悔一件事情,我后悔没有早一点遇上你。让你吃了很多苦,而我自己多走了许多冤枉路。”

正文  第十九章

  
  早晨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下着小雪。

  雪花又轻又柔,落地即融,窗外一切变成湿漉漉的。两株梅花开了,幽幽寒香沁人心脾。

  她在窗前稍稍站了一会儿,阮正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楼来了,玻璃窗上有他淡淡的身影,她没有回头,只是微笑,他在玻璃中亦微笑,然后告诉她:“这两株梅花都有几十年了,一株馨口,一株檀香。”

  老房子,处处都有旧时光的印记,偏厅的墙壁上有装裱精致的行书条幅,写的是“梅花香自苦寒来”,笔锋矫健飘逸,虽然没有落款,佳期对书法更完全是外行,但是仍认出了是谁的手迹。

  “小时候练字,可练惨了,一放假就得在家临碑帖。”阮正东告诉她,“那时候哪静得下心来写大字?成天就惦着溜出去玩。一直到出国之后,被我妈逼着非得每周给家里写一封信,结果我爸给我的回信上,劈面头一句就痛批我的字。”

  其实他的字写得很好,佳期见过他写小楷,字迹酷似他的外祖父,遒劲挺拔,一望即知下过功夫,颇有风骨。

  佳期说:“我小时候挺喜欢上书法课的,那时候常常用旧报纸练大字,买几张宣纸,要仔仔细细地掐出米字格,酝酿好半天,才敢往上头写呢。”

  阮正东说:“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在想,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佳期问:“为什么?”

  他倒笑了一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总觉得对你的事知道太少了,就想着能多知道一点。想知道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这二十多年,你高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所以总觉得遗憾。”

  佳期慢慢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说:“我小的时候,其实跟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有时候也调皮不懂事,让我爸爸伤脑筋。”

  他笑:“真看不出来你还能调皮捣蛋。”

  佳期说:“小孩子啊,当然有不懂事的时候。放寒假了,爸爸要上班,家里成天就我一个人,开始几天时间把作业写完了,就想跟隔壁的几个小女孩儿一块儿跳皮筋。有一天玩得太久,结果忘记回家封炉子。等晚上我爸爸回来,炉子里的蜂窝煤已经熄了。你没用过煤炉你不知道,重新生炉子得一两个小时。眼看着天黑了,还不能做晚饭。我心里害怕,结果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责怪我,反而带我出去吃馄饨。”

  小镇那座桥头拐角有一家小饭馆,佳期记得自己被父亲带着去吃馄饨。冬天的夜晚,青石板的小街湿漉漉的,一侧的店铺门里投射出晕黄的灯光,一侧就是去流无声的小河,埠头下有晚归的人在拴着乌篷船的缆绳,黑暗里遥遥跟父亲打招呼:“尤师傅,吃过了呀?”

  父亲客气地答:“还没有呢。”

  她落在父亲后头老远,低着头惴惴不安,虽然父亲没有责备,可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听得到自己胶鞋落在青石板上嗒嗒的脚步声,父亲回过头来,远远向她伸出了手。

  父亲的手指细长柔软,她不知道妈妈的手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父亲的手永远是这样温暖,叫人安心。

  阮正东很认真地听她讲,一直到最后,他还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指微凉,因为挂着点滴的缘故,虽然没有回医院去,但护士住在楼下的一个房间,而且每天医生会准时过来,每天上午总是要打点滴。很多种药水,一袋接一袋经常要挂整整半天。

  佳期给他在掌心下垫暖手宝,可是他连手肘总是冷的,打完点滴还得吃一瓶盖一瓶盖的药丸,吃药的时候他还笑,说:“这么多种,不知道医疗保险给不给报销。”

  他说话算话,每日打完点滴后就陪她看许多的旧电影。

  都是香港出品的文艺片,虽然俗气无聊可是他们两个也乐在其中,旧式的沙发又宽又大,两个人窝在里面,她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喝很好的都匀毛尖,茶香清溢,她拿来配薯片配巧克力甚至配曲奇,阮正东说她从来只会暴殄天物。

  她不服气:“薯片配绿茶最好吃了,不信你试试。”

  话说出口立刻后悔,因为他不能喝茶,更不能吃薯片,于是端起阿姨替他准备的弥猴桃汁给他:“这个也好喝啦。”

  他就她的手喝了两口,皱着眉头说:“酸。”

  佳期不理他:“你甭想再骗我亲你。”

  他笑嘻嘻凑近她,不怀好意:“你怎么知道我想亲你?”

  佳期怔了一下,忽然转过脸去,说:“看电影吧。”

  这天看的是《大城小事》,黎明与王菲主演。

  分手,偶遇,俊男美女,漂亮的画面,动听的配乐,因为相爱所以不离不弃,寻找,在偌大的城市里,奔忙回顾。即使情节弱了一点,可结局那样甜蜜。

  大篷大篷的烟花盛开在上海的夜空,仿佛千万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缎夜幕,每一朵都绚丽灿烂不可思议,这座城市繁华到了俗世的极致,可是再平凡的情侣,也能得到一个成全。

  佳期喜欢这部片子:“哪怕内容再无聊,只要结局好,就是好的故事。”

  阮正东说:“比起《Sleepless in Seattle》差远了。”

  她承认两部片子相差甚远,但执意于此:“我就喜欢这一部,你看,站在金茂大厦俯瞰烟花,焰火照亮彼此的脸,让人觉得真的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他不以为然:“烟花一转眼就没了,怎么能算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佳期说:“可是那样美,叫人永远都不会忘记,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怎么不是天长地久?”

  他微笑,没再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最后,他说:“佳期,我们订婚吧。”

  “如果可以,我想娶你为妻。从前有人对我说过,一个男人对女人表示最大的诚意,就是求婚。我很想娶你,可是我担心将来。所以我们订婚吧,即使不是正式的结婚,我想让全部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如果可以,将来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电影里的孟老先生正在请周医生听一首黑胶碟老歌。

  留声机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岁月的沙沙声,甜美的嗓音仿佛穿透时空。

  许多人用了一生去缅怀一段感情。

  电影里并没有说,为什么分离,浮华至梦幻的场景,泛黄的记忆,爱情的片断支离只是令人唏嘘,而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

  阮正东微笑:“你瞧,我可不愿意像他一样,等到八十岁了还错过那个人。”

  佳期觉得心酸,终于说:“都没有钻戒。”

  他仿佛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闷闷不乐啊?早知道我就去买只特别特别大的钻戒。”

  他伸出手来,指间已经捏着一枚精巧的指环,拉起她的手替她戴到中指上去,指环镂花精致,微有磨损,看得出是颇历岁月时光的旧物。戒指恰好落在她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下,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外祖母的戒指。据说是我曾外祖母的遗物,她一直戴着,当年她离家出走投奔延安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这个。”他轻轻摩挲着佳期的手指,“外公去世不过两年,她也走了。临终之前将这个交给我,我真希望外婆还活着,她一定会说我没有挑错人。”

  佳期见过壁炉上方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曾经的青鬓朱颜,那样美丽的双眼。解放后也有许多照片,与家人或朋友的合影,穿着灰色军装,剪着齐耳的短发,是那个时代最朴素的装束,可是明眸皓齿,仿佛时光永远停驻。也有晚年的几帧合影,两位老人都已经是白发苍苍,并坐在藤椅上,平静闲适。身后是花开堆雪的梨树,春深似海。

  佳期不由觉得好奇:“他们真的没有吵过架?”

  阮正东哈哈大笑:“这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我外婆的脾气,那才真叫一个厉害,这两个人生了气,谁也不理谁,所以他们总是让西子去叫外婆吃饭,外婆若是肯跟外公一块儿吃饭,这场架就算吵完了。”

  是真的很爱很爱,所以才可以这样吧。

  数十载不离不弃,即使最艰难的岁月,也始终执子之手,终于与子偕老。

  佳期最喜欢其中的一张旧照片,半身像,眸如点漆,端然而坐,目光明净清澈,透过镜头几乎都能觉得那种灵秀逼人。十六岁家世优越的少女,乌黑柔亮的短发,身着洋装,无忧无虑,旧时闺秀的娴静美丽,没有半分能让人联想到后半生的波澜壮阔。

  她说:“外婆一定很失望,你挑来挑去,结果最后选了我,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很多时候都傻乎乎的。跟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比,差得太远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啊,有什么办法。”

  她终于笑一下。

  “哎,终于笑了,真难啊。早知道买只大钻戒,说不定能笑得再灿烂点。”

  “油嘴滑舌。”

  他抱怨:“你今天都没亲过我,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

  她温柔地仰起脸亲吻他。

  过了许久,她忽然想起来:“甲骨文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它?”

  “关禁闭呢。”

  她笑:“你把它关起来干什么啊?”

  “明知故问。”

  他不放手,继续吻下去,她推他:“电话在响。”

  他简直气馁:“当没听到行不行?”

  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去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走回来告诉她:“西子明天来上海。”停了停又说,“和平明天也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要不你别跟他们碰面了。”

  佳期怔了一下,但摇头说:“没关系,反正迟早大家得见面。”

  他说:“也好。”

  第二天,佳期醒得很早,洗完脸刷了牙却又回到床上怔了很久,结果阮正东敲门进来:“怎么还没起来啊?”

  她急急扯过被子:“我还没换衣服。”

  倒教他一时窘在那里,其实她穿一套严严实实的睡衣睡裤,小方格泰迪小熊图案,倒像个孩子。

  她的确没有拿定主意穿什么衣服。因为来得匆忙她根本没有带什么行李,到了之后才临时添置了几件。而阮家在上海有用了多年的裁缝老师傅,那也是佳期首次订制衣服,量了尺寸之后几天内就陆续送过来,只是几套家常的便服,样式简单而衣料熨帖,佳期觉得很舒适。

  阮正东走过去打开了衣帽间的门,往里头张望了两眼,说:“你还是不是女人啊,登样些的衣服都没一件。”

  佳期说:“我又不是美女,不必像盛芷那样穿。”

  他一时气结:“小气鬼,小醋缸,只爱翻旧账。”

  她还嘴:“大花心,大萝卜,心虚还不让人说。”

  他走过来按住她就亲,佳期觉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拿手推他,可是越推他倒是越按得紧,两个人的呼吸渐渐都重起来,他的手也不老实,滑到了被子底下,佳期只觉得他的掌心烫得吓人,他热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中,痒痒的,他的手已经像一条鱼,滑进了她宽大的袖子里,顺着她的手肘还在往下溜,佳期心慌意乱,只觉兵败如山倒,一时情急,死命地蹬了他一脚,正好踢中他,他闷哼了一声,终于闪开一旁,痛楚地弯下腰去。

  佳期知道自己是踢重了,吓得连忙爬起来:“不要紧吧?”

  他还是不吭声,佳期着了慌:“踢着哪里了?”

  半晌他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没事。”

  佳期老大过意不去,从前跟室友闹着玩,情急之下她也误踢过人,把绢子的小腿弄得乌青老大一块儿,好几天才消,绢子从此总笑她是属骡子的。

  可见是踢重了,佳期说:“我看看,踢哪儿了?”

  他一下子面红耳赤,手一摔竟然夺路而逃,倒把佳期撂在那里。佳期这还是第二回看见他脸红,突然醒悟过来,脸颊上顿时跟火烧一样,一双赤脚踩在地上,老柚木地板乌黑发亮,烙在脚心里又冰又冷,真想有本事掘个地洞钻进去躲着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下楼再见着阮正东,还是觉得窘,都不好意思跟他说话,一直到江西来。

  江西还是那样美丽,活泼地与佳期拥抱:“我跟主任说如果再不让我休假,我就投诉他,他才批准我的年休。正好和平出差过来,我就拖着他一起来了。”立刻留意到她手上的指环,“啊……这个戒指……”拉着佳期的手,转头直笑,“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阮正东只是笑:“难道还遍邀亲朋昭告天下?”

  “当然要的呀,”江西慧黠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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