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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过砖,给医院进太平间的死人擦过身……
辛苦艰辛中,她终于明白父母的偏心,也悲伤过自己太早的失学。
但她只能依靠自己,别无他路可走。
她之所以还能赶上前二波开网店的潮流,也是因为最无助的时候,曾经在大学城附近的黑网吧里,寻找别人告诉过她的,网上免费的中专、大学各类专业课程,她曾经漫无目标地游荡在网上,迷茫地以为自己能在数不清的网络公开课程里,学到一技之长。
只为了在陌生的城市森林里,生存下去……
“我明白王纲首的来意。”
她的眼光扫过那九杠彩礼,经了小蕊娘的事,她终于不想再浪费时间,
“亲事就不用再提了,倒是有一件正事,本就应该和王纲首商量。你同船而来的泉州纲首陈洪,他上年写信向唐坊提起亲事前,也提到了福建海商到唐坊来停泊的事情。”
“青娘,我记得当初建坊时,唐坊就与我江浙海商订下了合契。”
王世强这一次匆匆而来,当然为的就是这件事,
“我们帮你建起唐坊,开坊之后,福建八家海商纲首,所有福建货船在每月五月初一到十月初一季风期里,不仅要用三倍停泊费才能在唐坊进港,而且船主也必须有江浙人的入伙才行,如今唐坊倒把这合契忘在脑后了?”
他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上年送信来的那条福建海船,正在季风期,船主与我们江浙海商没有半点关系,你却居然让他们顺利进了唐坊?”
“怎么会忘?”
她掩唇而笑,早有准备地谦逊回答,
“我唐坊何时会言而无信?只是那回他们来的不是货船,而是僧船,为的是送几位泉州佛光寺的游学僧到驻马寺里来游学。大官人随意去打听一二,就能知道真假,那几位僧人受寺主所差,到扶桑寻回唐末战乱时流失在外的梵语佛经原本,租了陈家的船,又写信给了驻马寺里的空明老禅师,转托到了我的手上,我难道还能把大师们拒之坊外?”
她不紧不慢,侧头回望着唐坊东面延绵起伏的墨绿荒岭。
午后阳光下,鸭筑山山脉延绵百里,莽林如蛇,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岭的半腰上,铜玲金闪,在浓绿树荫中露几角驻马寺的佛寺飞檐。
那是她刚刚穿越重生时,为了生存而为奴三年的佛寺。
而她把两个弟弟寄养在海边渔村,十岁进入这座唐末时建起的古寺,她在寺中的庇护者就是多年前从金国逃到扶桑来的十二位山西五台山大宋老僧。
“说起来,就算今日王纲首不来,我也会差人去坊里的王氏货栈请王家人过来商量,我唐坊在开坊时,和王纲首签订了五年优惠进港合契,早已经是到期了,因为这两年事多人烦,都没来得及正式说上一句,今日把话说清,陈家那五条海船也是可以顺利进泊了。”
她当然知道,他今日上门,是想借纳妾的机会,重新继订唐坊和三千江浙海商已经到期的进港合契,继续独占东海之利。
“青娘,我知道开坊之后,这些年向你求亲的宋商人家就从没有断绝过——”
三年前就应该续订的合契,却因为他与她有了私下的婚约,所以他也并没有急于续签。
只想等他回大宋禀告父母,提亲与她成婚后,理所当然会继续唐坊和江浙海商在东海的合作……
当初,正是由他王世强独具慧眼,在河道初开的时候就看中了唐坊将来的位置优势,经由黄七郎的引见与季青辰相识,订下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合契。
合契约定,开坊后五年内,东海上无论是福建海商还是广州海商,都得不到最优惠的条件进入唐坊,从而无法与江浙海商竞争。
唐坊由此取得江浙海商们的帮助,牵制了扶桑九州岛上管理外交和贸易的太宰府,以及和太宰府勾结的扶桑海商,破除了扶桑官办的鸿胪馆贸易,开辟了唐坊自由市场。
而他王世强,也因为帮助江浙海商独占东海,先以庶子之身日渐掌握四明王家的家族生意,再保举了结义兄弟黄七郎成为了江浙六大纲首之一,今年,又在王家代代相传的纲首职务之外,由明州市舶司承认了他王世强第二个海商纲首之位。
如此一来,江浙六大海商纲首,四明王家就独占了两名,再加上同为纲首的黄七郎因为他的救命之恩,结义之情,唯他马首是瞻,王世强已经隐然成为了东海上三千江浙海商的首领。
只不过,对唐坊而言,进门做生意的宋商不论是从明州或是泉州来,本应该是越多越好。
“如今让你嫁给我为妾,毕竟是委屈了你。”
他匆忙而来,备着娶平妻的聘礼。
然而大宋并不许人娶平妻,三百年前开国的赵官家又一改前朝旧例,把禁止奴婢人口买卖当成了祖宗家法,除正妻之外皆是租凭来的妾室,就算有富室官家为了避开法规,而把死契奴婢当成是养子、养女纳入户籍,养子女们打骂、售卖、收房皆随户主,这样也是拿不上台面的办法。
至于市井之间所谓平妻,不过是因为商人奔波两地,按正室婚嫁之礼在外地娶了良人为妾,只要不闹出分家的官司,也无人多管闲事。
“你在寺中三年为奴,七年前从驻马寺下山,游说南北九州岛近三万中土遗民,到此地来开河通商,你我两家也就有了协力之盟,如今这一桩亲事,是我慢待了你——但还请看在我江浙三千海商和唐坊这些年来的交情,暂且委屈几年……”
“王纲首,如果没有江浙海商,没有四明王氏,没有王纲首你的鼎力相助,这唐坊是建不起来的……”
这些都不是虚言,不提当初建坊时,她身负巨债,经由宋僧们作保,向驻马寺贷了三个山头的荒林做建坊的头期费用,季辰龙、季辰虎两个弟弟虽然愿意支持于她,却也和她一样只有十三四岁,更要不提迁来的坊民们,人人要吃饱,却一大半都只有一身力气,半点开河、筑港的技术都不知道。
没有黄七郎、没有黄七郎引介来的王世强,没有王世强从大宋为她请来的工匠技术,她在这异国他乡,要和老乡们建起自己的容身之地,岂能如此容易?
况且,要论起这一世里的社会身份,她是海外小岛有中土血统的夷女,他是上国大宋海商世家的子弟,就算是为妾,也是高攀了他。
更何况三年前他们也只是私下约定成婚,并没有婚书,也没有正式告知双方的戚友。
她虽然白白和两个弟弟说起了这回事,也白白辜负了他们的好意,精心准备了嫁回大宋的丰厚嫁妆,那怕明知道南宋将来免不了蒙古南下灭亡的大祸,她也要为唐坊六千余户,为他王世强赌上一次。
但男欢女爱,愿赌服输,他既然已经娶妻,她也没有要死要活非他不嫁的闲情。
“唐坊要维持下去,自然是客商越多越好,福建海船进港交易的事情我也已经计划了很久,陈文昌虽然不是海商,却也是海商子弟,而陈纲首亲自前来,正是为了正式商议此事,按理,我也应该把这事通报你们一声——半年后,福建八大纲首的海船,在我唐坊的礼遇与江浙海船一般无二,再没有区别。”
说罢,她从腰上解下了宰鸡时系上的绣花围腰儿,压在了井轱辘上,“远客将到,我也要准备去迎接了,王纲首还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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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旧情已断
“青娘!”
王世强不待她转身,断然喝止,见得她脚步一顿,面色平静地看了过来。
“有些话,我想问你……”
他正想向黄七郎示意,让身边的船丁、小厮们都退出院子去,他好向她私下说些旧话,把三年前毁婚另娶中各种不可以明言的原因说个清楚。
“王纲首如果还有生意要谈,去请季氏货栈找李先生吧,如今我也不管事了。”
她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不再应付,转头提裙,笔直走出了小院院门。
“……”
不得已,他只得随之跟上,稳步跟着她走出了小院。
她脚步不停,院子外是一条两人宽的石铺老街,街口停着她的青帐牛车,不过十几步长就下了坡,坡下尽头见得到筑前川的河水流过。
因为这一带还属于鸭筑山的余脉,地势是坊中最高,道边矮松密立,海风吹得墨绿色松涛浪响,走在街中,抬眼就能看到无尽的碧蓝海面。
二十里外无边无际的东海面上,有点点雪白鸥影,从大宋、高丽、冲绳国等地迈海驶来的一片片船帆,在蓝白相间的天际边时不时地映入眼帘,驶入唐坊港口。
从这里,还看不到海外一百里的庞大船队。
“王纲首是要和我一起去东水门外迎接陈文昌陈公子吗?”
她终于皱了眉,在小街中停步,目视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的王世强。
虽然这里的老街坊民都已经迁居到了下面唐坊河道两边的新街上,旧屋眼下只有她一个独居,左右相邻的坊民都是她的亲信,如今也是他们去工坊里做工的时间,但王世强这般紧追在她的身后,毕竟有些难看。
他原本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
“青娘不用再去了。”
他何尝愿意丢脸,脚步一停,双眼从海面收回看了她,他单手负腰,叹了口气“在我下船的时候,船队已经快要停下,最多不会前进到唐坊海面的五十里,你不用去迎接了。”
她乍听得此事,也不惊讶,只是微笑道:
“听王纲首的意思,停船不进的命令应该不是你下的,难不成外面那九十八条江浙海船和五条福建船,如今都不把王纲首的话当回事了?”
“何必明知故问?唐坊对这片海上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清楚?扶桑平安京城里的式部丞官已经坐船出了下关口,进了东海,我离开时,他已经登上宋船,迎接大宋国使。”
他虽然心有不甘,还是不得不平静叙述,把他们这支庞大船队驶进东海的原因说了出来,“你也在明州城有分栈点,半年前,官家已经决定派遣国使前往高丽国,向高丽王传递国书的大事,你当然不会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知道这样的大事,自从她多年前打听到中土现在的皇帝姓赵,京城在临安,已经传承了一百多年的事情后,就知道她来到了南宋年间。
令人不安的是,她虽然能把初中历史课本的大事记背得清清楚楚,但历史课本里对南宋的记录实在是太过简单。
她只是知道,蒙古南下后,南宋灭亡,最后一个小皇帝被忠臣背着,跳海而亡了。
其他的一概不知。
“式部丞?”
她不禁有些皱眉,“怎么会是平安京城的式部丞去迎接?”
身为唐坊之主,当然也听说过平安京城里的式部丞这个官职,他是专门负责国宾礼仪的御前官员,平常高丽、冲绳,甚至辽东海岸的东海女真有使者到扶桑港口的时候,虽然由九州岛上的太宰府全权接待,但国书传递到平安京城里,负责处理这类事务的正是式部丞。
不过,不经太宰府出面,而由式部丞直接去东海上迎接大宋国使,仍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原来王纲首的船队是随大宋国使大人出海,我还以为国使的座船从高丽离开后,已经回转了临安城——”
“国使的座船不就是泉州陈家的五条福建船?”
他也不再绕圈子,要不是因为这一次官家亲点的国使楼云,是泉州市舶司的提举监官,福建海商纲首陈洪又凭什么能把船开到东海上来?
要知道自北宋末年宋徽宗三十五派遣国使出访高丽,想联合高丽国攻辽伐金,国使都是从明州港出海,征调的座船可都是江浙海商的船。
其中十有七八,坐的就是他四明王家的商船,如今这载接国使的体面居然被福建子抢走!
“我只是不知道,青娘今日准备迎接的是陈家父子,还是国使大人?”
他沉着声,莫测的目光细细分辨着她的神色。
然而她却始终是一派不变的温和笑颜,好象她完全没有在这三年里不断向黄七郎提供砂金和海珠,通过黄七郎在临安城的人脉打点朝廷上下,和他一样想推动官家向东海派出国使。
她虽然知道大宋国使没有来扶桑的事由,却也想要请国使在出访高丽之后,能在回程里路过扶桑海面。
不论是她去船上拜见,还是请国使驾临唐坊之地,对唐坊当然都有好处。
“既然王纲首也知道是国使驾临坊外一百里,就算有扶桑礼官到海面上去迎接,所以国使大人下令停船不进,但我难道还能怠慢?”
她抬手遥指天际边并看不到船队帆影的海面,艳红阳光已经开始西斜,
“唐坊之外一百里海面,都是我坊民的渔场,我也已经收到了坊中渔娘的传信,慎重迎接岂不是常理?至于我迎接的是陈家还是国使大人——”
她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世强,尽管他素有城府,她却对他太熟悉,能看出他心中不仅对泉州陈家,更是对这位国使大人的暗藏恼怒,她笑语着,
“他们不论哪一位都我唐坊的贵客,更何况国使大人是在泉州市舶司为官,他与陈纲首自然有几分交情,我当然也免不了写书信给陈纲首,请他劝动国使大人驾临我唐坊,虽然不知道成与不成,我去迎接不也是向大宋一表忠心?”
这一世,她十四岁经黄七郎引介与他相识,十六岁相恋,十七岁听到他在大宋成亲的消息,到如今她年满二十岁,往事已经过去三年,她终于也等到了久候的时机。
“青娘,看来你今日真正等着的不是陈文昌,甚至也不是向这位国使表忠心吧?”
王世强忍着怒意,想起她不仅和陈家说亲,而她与陈文昌互换的相亲画像,居然还落到了楼云手上,再想到这一回他匆匆下船,不过是因为小厮左平偶然得到机会,窥探到楼云最近几日竟然一直把她的画像挂在舱房床头,他委实是忍无可忍,
“你唐坊里建船的事我也知道,太宰府不许外国人建船,你一直有请大宋国使到扶桑为唐坊出面协商的意思,我本来也请我家中的堂伯父王老大人在官家面前保举了明州通判秦大人为国使,准备从高丽回来时路过唐坊,为你一尽绵力,却被楼云坏了事情,半路抢去了国使职务——”
说到这里,他语气渐沉。
他知道,她如今公然邀请福建海商进入东海,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给这位泉州市舶司出身的楼大人,留个好印象罢了。
而且,她的目的不仅是建船,只怕还是要把他王世强从唐坊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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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前事姻缘
“青娘,楼云此人精明狡诈,极有城府,却又心胸狭窄,处处以他泉州市舶司的私利为上,泉州与唐坊相隔遥远,你虽然与陈家结交,他也未必会对唐坊伸出援手,帮你们建船,但我和黄七哥今年已经在明州买了一家船厂,可以在明州为唐坊建船——”
他恳切劝说,对她这三年一直隐居季家小院,居然没有对他在大宋成婚有任何反应,他不能不万分戒备,虽然他心存侥幸,三次上门求亲希望与她旧情复和,却也早就知道后患不小。
毕竟,毁婚之后,他七年前帮助她季家三姐弟建起唐坊的交情,已经半点不存了。
院子里一直没有出来的黄七郎,他何等地会看人的脸色,早就唤住了船丁、小厮们缩在里头一声不吭,只等这一男一女自已解决旧怨,不要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更难做生意。
“山高皇帝远,从唐坊到明州港就要七天海路,再从明州到临安城,沿河也要坐上几天,中间的风浪凶险不提,我如果一心指望大宋国使为我唐坊出面,只怕我坊中三万之众这十年也没办法合力建起唐坊——”
她自然不会告诉王世强,她这一两年已经在扶桑沿岸找着密港,虽然还没有开始建船,却也并不需要一定外求于人,
“我坊中之民都是中土血脉,久望故土,虽然不是大宋之民,却也没有明知国使到了我唐坊海面,却不出迎的道理——王纲首多虑了。”
说话间,脚步声从老街的小小街口上响起,她和王世强同时住口,眼光微侧,看向了小街街口,来者是一个五矮身村,头系干红凹面巾,一身青衣短打的宋装坊民的身影。
“大娘子。”
他马脸狭长,面目焦黄,双目不知是因为什么病因微微凸突了出来,在院边连绵的青墨桑墙下一站,便像个吓煞人的地府马面恶鬼。
他似乎也有自知之明,低头捧着一张泼墨名刺,恭敬道:
“大娘子,李先生差小人送贴子过来。”
王世强早有准备,便看出是季氏货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