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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她的发;多少次,她的发缠绕着他的手指……他记忆,被这样的缠绕勾起来,那么温柔。
所以几日后,当他真的看着她坐在发型师那窗明几净的工作室的椅子上,看着她的发,被发型师灵巧的双手打开,瀑布一样,垂下来,流动着……他忽然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后。
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三十六)
他从镜子里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然后伸出手去,发型师会意,将手里的剪给了他。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并不做声,只是手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他的手,从她的发顶,抚摩下去,一直到发梢,轻轻地、轻轻地,这一路,像带着电流,让她起了栗……他轻柔的将她的发挽在手中。这样挽一把在手中,盈盈一握,些许重量。其实不重,可是伴了她这么久,也伴了他这么久,添了岁月的痕迹——他不想让别人碰触,也不想让别人断开,这段曾经汹涌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时光。
他松开手,她的头发流水一样垂下去,发梢轻轻弹跳。
咖他拿起一缕来,剪下去,剪刃摩擦着发,很长的一条,从他手指间飘落,落在地上。
“留一点给我。”她轻声的说。
他的手扶住她的颈,让她不要动。
聆他把剪刀,还给了发型师。
他站直了,双手,扶住她的肩颈,两个人,都对牢了镜子。
“不留。”他说。
她未动。
他清了下喉咙。
他不再看她的反应,仍回了他原先坐的位子,看着被他剪短的她的发,在发型师亮晶晶的剪刀下飞舞,一寸一寸的,持续的变短,更短。
这么短。
要多久,才能再回到那长发如瀑、长发绕指、长发绵柔的日子?要很久吧。很久。很好。从今天开始,他等着,等着她的长发,再慢慢蓄起来。
他出了神。
直到她朝他走过来,他才抬头。
细碎的短发,齐着耳垂,带着一点儿俏皮的、覆在她前额的不规则的刘海,让他忍不住想拂开——他抬手,把她的短发弄乱。
她捂住额头,“哎。”低低的叫了一声。
这里到处都是镜子,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全新的发型,小男孩儿一样。看上去,有点儿奇怪,但也让她心里有种多日未有过的轻松爽利。她抓着这短短的发。
“走吧。”他先转了身。
她颈上清凉。一低头,已经不会有长发垂到胸前。
她的手,抚摸着颈子。
回头看了一眼,发型师助理在清理她剪下的头发——她是真想留下这一把长发的。可是她忍住了。也许,她能留下的东西很多,并不在乎这一样。只是,还是有些可惜。
他脑后好像长了眼睛,回手拉住了她的手。
自端怔了一下。被他拉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个工作室。外面阳光明媚,光线亮的晃眼,自端微微眯了眼睛。走在他身边,走的很慢。
“再蓄起来。”他说。暖暖的风吹在面上,吹起了她的短发,细细碎碎的短发,在风里往一个方向舞着。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因为他的话,而有些怔忡的神情,缓缓的说:“我等着。”
看着她短短的头发,一寸一寸的蓄起来。
那将是,他们一起经历的新的时间。
她一定会有。
他们一定会有。
他的手握紧了。这样握着,好像就抓紧了什么。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他声音沉沉的。
“嗯。”
“别打算着,留点儿这个,留点儿那个。”恶声恶气的。
“嗯。”她半晌才应——她的这点儿小心思,都被他看穿。她想了想,说,“佟铁。”
“什么?”他拖着她的手,走在街上。
“我们去逛街吧?”她轻声问。
他站住。
逛街?
这好像,是个很陌生的词汇。
“我想,买点儿东西。”她说。他们正在商业街附近。只有几步路,可是他,未必会同意——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逛过商场吧,一起,和别人那样,一间一间的铺子逛过去,为了这件裙子的颜色、为了那件衬衫的款式斗嘴……没有过。她果然看到他皱眉。
“你要什么,让人给你送上门。”他立即说。逛街,能让他想到的,除了“人多”,便是“空气差”。他不愿意让她处于那样的环境。
“衣服还是鞋子?”他想着。她好像和她妈妈提到过,想买孕妇装……也许,“或者,定制?”
她沉默片刻,说:“我想自己选。”
她眼睛里有一点点期待,他不忍拒绝,于是他说:“那只准去一家。”
“一家?”她反问。
“要不就回医院。”他板着脸。
“一家就足够。”她说。
一家就一家吧。总比一家都不准去要好很多。
佟铁河倒是没想到,自端想要逛的不是大商场,只是一家母婴用书店。他跟在她身后,走进这个被粉粉柔柔的色调充满的店铺,立时就被一股温暖的气息给包围了。他听着店员和她搭讪,问她是自己用还是买了送人,她说自己用。他转开了脸,目光正对着的架子上,是一对粉蓝色的小鞋子。他忍着想要把那对小鞋子拿下来的冲动,只是看着——怎么那么小。那么小,那,baby的小脚丫,不是得更加的小?细弱的生命——他要怎么担起这样细弱生命的成长?
佟铁有点儿出神。
“要买给多大的小孩?”身边有个声音轻轻柔柔。也是,在这个环境里,必须用这样的语调。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端,见她在选奶瓶,便说:“买给我们的小孩。”词不达意的。
他想了想。他们的小孩……才只有13周大的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穿起这样一对小鞋子?
“哦。”店员看着他的表情,微笑,“是新爸爸吧?”
“新爸爸”——佟铁河被这个柔软的称呼弄的有些发怔。新爸爸。他是新爸爸。
“新爸爸和新妈妈,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玩意儿,都会是您这样的反应。不相信小孩将会是那么小。这会儿您心里,一准儿觉得胎儿得是天大的。”店员温和的低语。
是啊,那个胎儿,可不是天大的?
佟铁河再看自端一眼。她仍没回头,在研究奶瓶的材质。
店员把那对小鞋子拿下来,放在掌心比划,笑道:“看,多小,两个月的婴儿穿的……谁能相信呢,我们都曾经是那么小。”
是啊,谁能相信呢,我们都曾经是那么小。
铁河抬手,揉了一下眉心,说:“店里的东西,每样给我们来一份。”他的声量有点儿高。带着一点点激动,还有一点点冲动。
自端正在和店员讨论哪样奶瓶合用,听到铁河的话,立时转过头来,“佟铁!”
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满,他只说:“一样一样选,太费时间。”他担心她站久了。
“一样一样选,是个乐趣。”店员也有趣,接话道。看着这对夫妻,多少有点儿别扭,可别扭的有意思。
佟铁河从自端手里拿过那只奶瓶来,也是小小的一只,拿在他的大手里,显得有点儿滑稽。
“有什么好选的。都差不多。”
“你就不能……一个月、六个月和12个月的小孩用的能一样?喝水的、喝奶的、喝果汁的,能一样?”自端夺回了那只奶瓶。这人!专门破坏她的好心情的。他就不能,让她享受一下,这宁静和温馨。只看着这些小玩意儿,只想着这些小东西,只盼着有一天,能托着这小奶瓶,给她的孩子,喂进那小小的透明的小嘴里去……她不理他,回过头去,依旧和店员讨论。
佟铁河看着她气恼的样子,倒是没有再出声。
自端从这个架子,走到那个架子,手里的东西不断的在增加,有人从她手里接过去,一样一样的,她回头,看着他,推了一只购物车,她给他一样,他就拿过来研究一下,码放在购物车里,整整齐齐的。
当她再拿起一条蓝色的小毛巾的时候,他忍不住了,说:“粉色的。你怎么都选蓝色的。”
她叠了一下,放进购物车里。
蓝色粉色,有什么要紧。
“帖帖是女孩的话,得是粉色。”他说。
她张了张嘴,帖帖?
店员在一边笑,说:“选黄色也好。男孩儿女孩儿都可以用。”她其实想说的是,这样粉粉的颜色,怎么用都是好的啊,这位准爸爸……还真是。
铁河见自端不动,自己从架子上抽了两条粉色的小毛巾,搁进购物车里,推着往前走。
自端追了两步,“帖帖?”
“嗯。”他没回头,低了头研究一个小枕头。
“帖帖?”她又重复一遍。
“妥妥,帖帖。爷爷给起的名字,你忘了?”他郑重的说,“就叫帖帖。”
她没忘。
只是他这样自然而然的叫出来,她忽然间觉得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好像翻了个身似的。这一定是她的错觉。它还小呢。听不到的。
“以后和帖帖说话,要叫名字。”他研究过了小枕头,拿了一只。自端看到,粉色。
她拿起一只蓝色的,在手里掂了掂,将那只粉色的也拿起来,看了他一眼,都放回去。
他眉一扬。
她换了一只黄色的。
再继续拿什么,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去选黄色的。嫩黄色的小毛毯,嫩黄色的小斗篷……自端看着,这个颜色暖的,让她想起毛茸茸的鸡宝宝。她轻叹了一口气,说:“真好啊。”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墙上的一幅图片,那是设计好了的婴儿房。也是嫩黄色的调子。他没说话。
“就算是阴天下雨,也好像在阳光房里的感觉。”她又叹一句。温暖至极。她想象着,能在这样一间婴儿房里,抱着她可爱的……可爱的“帖帖”。
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三十七)
自端和铁河同时回头。
“承敏?”自端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黑色裙装的女子,正是许久不见的柳承敏,正含笑望着她,似乎也是没有预料到在这里相遇,承敏眼中有克制的惊讶。
“真的是你啊。”承敏过来,脚下的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很清脆,脚步和声音都像她的性格,她先没有说别的,只是望着自端的发型,“哎呀”一声,说: “那么好的一把头发,怎么就剪了?可惜了的,哎哟瞧着我这心疼的。”她语速极快。
佟铁河对着承敏微笑着打招呼。承敏这惊讶的样子,他有种感觉,她会动手摩挲自端的头发。还好承敏只是看着。他打量着承敏,瘦削而且干练,和自端站在一处,一刚一柔,个性鲜明。
咖“不过你短发也好看。我刚刚站在那边,就想今儿运气还真是好哎,出来花钱还能顺便看到大美人。”承敏依旧爽朗的性子,看着铁河手里的购物车,再看看自端,“你们,来购物啊?”
“嗯。”自端点头。她看着承敏。承敏先是怔了一下,接着,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柔和,她微笑着,握着自端的手。她的手清瘦,但是温暖。这股别样的温暖,让自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承敏声音也柔和下来,“那,要恭喜你们了。”她眼睛也望向佟铁河。佟铁河点点头。她又看自端,问:“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聆“十月底。”自端和缓的说。就是说出这个时间的时候,她的心情有一点点的甜蜜,又有一点点的轻松。她望着承敏的眼睛。承敏的眼睛好亮。她能记起上一回,她对着这双明亮的眼睛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情形,又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记得。承敏也记得。
承敏微笑着,摇了摇自端的手臂,轻声笑着说:“那好极了。记得通知我,我来看看你和宝宝。常想起你来……”她含着笑,“你和宝宝都要健康啊。”
自端点了点头。听着承敏清脆喜悦的声音,她觉得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可是高兴不起来——她知道,承敏大概是不会来看她和孩子的了。
“我真的会来。”承敏又摇了摇她的手臂。她看出了自端心底的犹豫,“阿端。”她依旧那样叫着她。
“哎。”自端点点头。
“恭喜你。”承敏笑着,看了眼佟铁河,“我今天也是来买东西的……有没有合适的推荐?我有个同事啊,马上就要休假,我们要给她的办个party,得准备礼物呢,哎呀,这些我都一窍不通。”
“我也不太懂。”自端微笑。真的是不懂。
承敏笑着,“也是……可你要快点儿学习啊,妈妈可是必须什么都懂。”她看着自端,身材细瘦,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我给人家送礼物,永远是一件婴儿斗篷。我自己都觉得絮烦,这回换个花样?给我点儿意见?”
佟铁河在一边,看着这两个女人,声音低低的,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他推着购物车,不停的从货架上拿着小东西,不自觉的,都选了粉色的。付款的时候,他抬眼看着收款台后面挂着的大幅的婴儿照片,可爱的、流着口水的婴儿,他就问:“这个,有出售吗?”
收银员微笑,道:“没有呢。”她看着佟铁河出神的样子,笑着,“过不多久,您家里也有这样的娃娃了吧?到时候多拍照片啊。保管瞧着比这都可爱的多。”她麻利的将堆在收银台上的物书扫描着,塞满了一个又一个大布袋。
“哪儿能买得到?”佟铁河把卡递过去,仍是看着。
收银员替他刷了卡,让他签字的工夫,笑了,说:“您要是不嫌弃,我们这儿倒是有很多产书海报。”她说着,转了个身,招呼同事,不一会儿,有人给送来了一卷海报。
佟铁河转了个身,见自端和承敏都站在他身后呢,承敏在微笑,自端眸子清亮清亮的,他拿海报的手,轻轻的晃了下。
他们出门的时候,自端提议送承敏回去。承敏推辞,她笑着,拉着自端的手,说:“保重。”
自端轻轻的说:“谢谢你。”
承敏脸上的笑,敛了一点点,“阿端,我以前说的话……别怪我。”
“没有怪过你。”自端望着承敏的眼睛,“谢谢。”
“那就好。”承敏眨了几下眼睛,“我也没有真的生你的气。真的没有。别放在心上。”承敏的声音越来越轻。
自端轻轻摇头。
“那,我们,再见。”她又使劲儿的捏了捏自端的手,才松开,侧着脸,对佟铁河挥手道别。她拎着手里的一个大大的纸袋子,快步离开了。像她每次转身一样,只是这一次,看的出来,脚步特别的急促。
自端看着承敏的背影。胸口闷闷的。她默默的,站了好一会儿。
承敏……温暖善良的承敏,一定要幸福。
佟铁河站在自端身后,看着她望住承敏离去,她的手垂在体侧,此时,紧紧的贴着裤缝——她难过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他知道她难过了。
他走过去。
她低了头。
“阿端,”他声音低低的。就算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他也知道她见到承敏,心里不是滋味,“我们走吧。”
她跟着他,往车子那边去。
他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看一眼,未显示号码,他看自端一眼,电话接起来,“是,奶奶……”他拉开了车门,自端听到他叫“奶奶”,停下脚步,铁河的手扶在自端的手臂上,“是……是……爷爷肯定高兴……我和阿端在一起……是,不让她用手机……是……”他应着,推着自端上了车,“阿端很好,您别担心……现在?”他对着自端。
自端伸手。
“奶奶,您稍等。”铁河把手机给了自端。
“奶奶。”自端接过电话来。
佟铁河关了车门,让周师傅开车,听着自端在电话里和景老太太撒娇,同刚刚那个脸上满是伤感的女子,判若两人。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时间,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搁板上,从她随身带的手袋里,取出一个药盒来,听得她说:“……嗯,我们这就回来……再见。”他顿了顿,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药片放进手掌心。她把电话放下,吞了药片。一把药片,吞的毫不含糊。
“奶奶让回去吃饭。”咽下药片,她说。
他点头。
“那就回去。”他说。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家里都知道了。”景老太太显然是特别高兴,在电话里还跟他说,也已经告诉了他爷爷,两边老人说好了的,过几天,要一起喝一杯。他想起爷爷告诉他的,景家爷爷剩下的那坛金线芙蓉泉,留给阿端家的孩子满月的。
“嗯。”自端点头,“让他们高兴一下吧。”她说。
高兴一下。
刚刚吃的药,好像落在了胸隔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