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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劭刚木然地将车子转进她指定的巷道,在公寓门前停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拎了皮包就下车,甚至连句“再见”都省略了,因为她无法忍受再和这个不负责任的大猪头见面,她怕自己会宰了他!
“聿绘!”毫无预期的,符劭刚跟着下了车,隔着车身喊住她。
“有事吗?”她没有回头,两眼平视公寓大门。“符先生。”她咬牙切齿地迸出客套的称谓。
“我记得……你刚刚说你当我是朋友。”他的声音透着不确定。“这句话还算数吗?”仿佛意识到她撇清的态度,他急着想确定她的意念。
垂下眼睑,她后悔刚才一时口快说了这句话。
“聿绘?”
她的沉默让他莫名心焦,忍不住再喊她一句。
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自己对泓峄太过疏忽,听你的好不好?我让泓峄去上学,而我们……”破天荒地,一向坚持己见的他妥协了。“还可以是朋友?”
“泓峄是你的儿子,要好要坏是你的决定,跟我无关。”她不想试图改变他,无论如何,她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
她怕自己对泓峄的关心超乎朋友之间,那是她万万不能承受的错误!
“你在说气话。”符劭刚绕过车身走到她身边。“我很感谢你对泓峄的关心,那孩子依赖你,你不会这么残忍的在这时候放手吧?”
盯着他覆着薄灰的黑色皮鞋,她倔强地咬着下唇,不愿再去想像泓峄天真的笑脸,她怕自己心软,然后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局面。
“你要我告诉他,聿绘阿姨不再喜欢他、不再理他?”符劭刚卑鄙地利用她对泓峄的感情逼迫她作出决定。“你舍得让泓峄失望?与其如此,你何不当初就拒绝他的依赖,总比让他有了希望再放弃的好。”
苏聿绘抬起头,红着眼,瞪着他被月色照亮的俊颜。“你……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很过分?”她是后悔与泓峄搭上线,但现在任何后悔都已无法让时间重来。
“我的残忍比不上你的无情。”
他倒也大方地接受她的批判,只要她不放弃泓峄,任何指控他都接受。
“你怎么说?”
“这时候你倒是恢复律师该有的精明,啊?”揪紧皮包,她真想拿皮包砸他的脸!
“我一向如此,只不过你没给我机会表现。”
他的眼闪着晶亮的眸光,像锁紧猎物的豹子,让猎物双腿发软、无力脱逃。
“见鬼的机会!”
她愤怒地低吼。
“淑女不该有这么粗俗的用语。”
他勾起笑纹,很乐意给她机会见识他的“精明”。“怎么样?你打算让我跟泓峄怎么说?”
“我……”
她恨极了他的轻松自在。
“我替你决定吧!”黑瞳闪动着算计的精光,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诡谲、暖昧。“我试着改变泓峄对我的惧怕,你继续支持他,可以吗?”
第四章
很多事情,头一回没有拒绝,接下来就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借口。自从答应看顾符泓峄的那晚开始,苏聿绘数不清自己付出多少夜晚和假日在那个孩子……不,或许该说那个家庭身上。因为符劭刚总有说不完的原因和理由,让她毫无防备地跳入他所设下的陷阱,继而慢慢深入那个她不行也不该介入的家庭。某个初夏的月底,几个女人下了班后,选定到距离公司不远的“魅惑”PUB里喝点小酒,作为犒赏自己辛苦工作一个月的奖励。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老公肯放你出来跟我们喝酒,他不担心吗?”吴姐占好位置,一坐下来就忙着取笑江秀俐。
全公司的员工都知道,江秀俐的老公“据说”篮球打得好,尤其以“紧迫盯人”战术最为精湛,因此大家对江秀俐可以出席今晚的餐会感到玩味。“他知道我跟你们出来。”江秀俐点好饮料,巧笑倩兮地看着所有同事。“一堆女人能有什么搞头?而且有你们这些眼线盯着我,他放心得很!”
的确,就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婚姻美满,总会在不该有的情况出现之前,适时地伸手拉她一把,让她免于陷入莫名的“桃色危机”。
“好了好了,别说出来让我们羡慕了!”一个女同事发出受不了的呻吟。“不过你也算真有勇气,现在好男人不多见了,不是别人的老公,就是还没出世;你不仅敢结婚,还敢生孩子,难道你在决定怀孕之前,没想过身材变形的问题吗?”
“说得也是,身材变形是女人的大敌;还好秀俐遇到疼她的老公,不然哪幸福得起来?”
“其实我觉得那张结婚证书根本不能保证什么,男人呐,会花心就是会花心,要真发起狠来,根本不在乎那张纸的意义。”
“那可不,我反倒觉得那张纸是绑住女人的锁链,可把女人给害惨了!”大部分同事都已步人婚姻,也或多或少都有对生活和另一半不满的地方,一旦有人起了头,一堆女人就像在开批斗大会似的,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论。
反正那些男人不在,说了也无损他们的男性尊严。
“所以秀俐真的很幸运。”一个跟苏聿绘一样未婚的同事发出钦羡的叹息。“要是现在有人追求我就好了。”
“现在又不是非得男人主动的时代,你要是有心怡的对象,也可以主动去追啊!”江秀俐忍不住打趣道。
“也对,俗语说‘女追男,隔层纱’,所以比起等待被迫求,还不如积极一些来得强。”看准了就追,才不会等对方被别的女人追走,后悔、扼腕都来不及。
未婚的女孩叹了口气,霍地语出惊人地冒出一个另类想法。“如果有个现成的孩子,对方条件又不赖,那么既不用担心自己身材变形,也可以充分享受被疼爱的感觉,其实那样也不错……”此话一出,原本聒噪热闹的氛围变得有丝诡谲,所有人像约好了似地,陡地安静了下来,眼神开始飘移不定;不过绝大多数偷觑的目标却很一致,不约而同地瞟向从开始就不曾插话的苏聿绘。
苏聿绘和符家大小男人的“风流韵事”,早已在同事间造成不小的骚动,可是基于同事情谊,从没人敢光明正大谈论这件事,至少在她面前,大伙儿是绝口不提的。
不过,正因为这个话题太敏感,又仿佛多了那么点影射的作用,因此大家才会把注意力全放在不明绯闻的女主角苏聿绘身上。
“你们……干么这样看我?”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舞池的苏聿绘,迟钝地发觉同事们投来的探视目光,她霍地感到一丝无措。
“没有啦,我们只是聊天嘛!”江秀俐扯开笑容,不过那抹笑略嫌僵硬。“对对对,我们只是随口聊聊,随口聊聊。”一堆女人搓着手,强忍下探索的好奇心,连声附和江秀俐的说辞。
“你们聊了什么吗?”苏聿绘蹙起眉心,隐隐觉得同事们的议题与自己有关。
“没、我们没聊到什么啦!”江秀俐的笑容越来越不自然。
“真的?”她狐疑地将视线落在每个同事身上,被盯上的人个个心虚地垂下头颅。
苏聿绘满心疑问,正想再问个清楚,正巧服务生端了满盘的饮料走过来,适时打断苏聿绘的逼问。
* * *
“魅惑”另一角,四个各具特色的男人坐在吧台前,闲适地啜饮自己钟爱的烈酒,其间穿插着没什么主题的闲聊。
这四个男人,青菜萝卜各有喜好,伏特加、白兰地、威士忌和龙舌兰,皆属烈酒,也隐隐看出他们不甚淳良的性格,因为四个人脾气都称不上好。四个不算好脾性的男人,之所以会凑在一起,纯粹是因为同为军中同侪、当兵时的好友。
男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求学阶段的同学不见得感情好得非联络不可,但军中同侪的感情却可好过兄弟;他们彼此约定每月至少聚会一次,地点就固定约在“魅惑”。
“哎——自从褚老板被可可夫人定下来之后,吧台前真可谓‘门可罗雀’啊!”喝着威士忌的男人状似诸多感叹,不甚正经地引经据典。
想起褚老板还没被“标走”之前,行情之高可真是令天下所有男人嫉妒,每晚贪看他“男色”的女人几乎挤爆吧台;没想到一旦成了“死会”,吧台前仅剩小猫四、五只,而且还都是公的;岂不可悲?
“那句成语是这么用的吗?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画图的家伙!”一旁喝着白兰地的男人蹙起眉,似乎对先前发言男子的言论有些不屑。
“是啊,我也搞不懂你们这些写文字的‘家伙’,每天文谄谄地度日不嫌烦吗?”威士忌男人又说话了,大有挑衅的意味。
“说话小心点,一次说到两个人,当心咱们可可夫人看你不顺眼。”白兰地男眼尖地看到老板娘投来不善的目光,淡淡地释出警告。谁不知道“魅惑”的老板娘是知名的专栏作家,同样是摇笔杆的作家,多了个人跟自己站同一阵线,斗起嘴来胜算加倍。“咦?我们两个的事,你干么拉可可夫人下水?”这个可可夫人可严肃了,什么人她都敢骂,尤其他们这些常客,骂起来可毫不留情面。
白兰地男咧开嘴笑。他才没那么笨,把自己的企图说给对手听!“你们呐,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在我看来,‘漫画家’和‘编剧’还不都一样?都擅长那些无聊的风花雪月。”一旁举着龙舌兰酒杯的男人,笑看不停斗嘴的两位好友;在他看来,那两个人简直五十步笑百步,龟笑鳖没尾。
“啐?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先前互斗的两个男人此时竟同仇敌忾,同时凶狠地瞪着龙舌兰男。“你看不起我们用脑子工作的是不?我们卖脑子,总比你卖肌肉好!”
“我是卖劳力,不是卖肌肉。”龙舌兰男翻翻白眼,认清了一张嘴敌不过两张。“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要斗嘴我是无所谓,不过请不要把我老婆拉下水。”站在吧台里的男人扯着淡然的笑,他就是“魅惑”的老板——褚擎宇。“褚老板,你真不够意思,疼老婆也不是这种疼法!”威士忌男又不爽了,狠狠地吐褚擎宇的槽。
“卫子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褚擎宇的贤内助单可人,就是男人们口里的可可夫人,总算耐不住性子开了口。“你每天手上画的,不都是骗那些小女生的小情小爱,我就不信你不曾画过疼老婆的男人!”
卫子齐被单可人这么一抢白,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应答,只得闷声喝他的威士忌。
“说得好,可可夫人总算替我们搞文字的说了句公道话!”白兰地男哈哈大笑,豪气地喝了口杯中的液体。
“你也别得意得太早,白淳士。”单可人拧起秀眉,继续数落着白兰地男。“一个大男人可不比我们小女子,眼界放宽些,不要老着墨于感情世界,自己却始终没能找个伴!”
白淳士闻言,刚入口的白兰地差点没全数喷出、滋润大地,碰着这么伶牙俐齿的老板娘,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还有你,龙毅,你别在那里幸灾乐祸,有你一份!”睐了眼露出雪亮白牙的龙舌兰男,单可人一样没好话。“你的搬家公司扩展得也不小了,该找个女主人帮你管一管。”
“我……”原本龙毅还在暗自发噱,没想到自己也被点了名,他乖乖地闭上嘴.正襟危坐地像个听训的小男孩。
“还有符劭刚。”由于这些人常来,她或多或少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由于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她也认真地将他们当朋友看待。其实这些常客里,她最担心的是嗜饮伏特加的符劭刚。
“泓峄还好吗?”虽然他有个帅哥儿子,却没有老婆,怎不教人担心?“托老板娘的福。”符劭刚举起酒杯向单可人致意,优雅地喝了口伏特加。“他很好。”而且非常好!
“说起泓峄,我觉得那小子最近爱笑多了,你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符仔’?”那小鬼拿他们当叔叔,他们自然多少付出一些关心;卫子齐撑着下巴,发表最近的新发现。
“符仔”?符劭刚挑起眉,对那句台语感到兴味,却没有答腔。身为泓峄的父亲,他当然清楚地注意到儿子的转变,而这些转变只有三个字可以概括,那就是苏聿绘。
他没猜错,那女人果真有颗不可救药的爱心和耐心。
她关心泓峄、喜欢泓峄,对泓峄的付出比他这个做爸爸的还要多,虽然从不曾给他好脸色看,不过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女人。
“别逗了,与其给那小鬼吃‘符仔’,不如给他一个妈妈来得有效。”白淳士不正经地冒出一句话,再次让符劭刚挑高俊眉。
妈妈?他到哪儿找个妈妈给儿子?
不期然地,一张日渐熟悉的清丽脸庞闪过他的脑海,他用甩头,甩去心头乍然而起的胡思乱想!
“我也觉得孩子需要一个母亲。”单可人这次倒认同了白淳士的论调,她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褚擎芋。“对不对喔?老公。”
“老婆英明。”扯开温柔的笑,褚擎宇毫不吝啬地给予鼓励。
“算了吧,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家伙早八百年前就不再跟女人谈感情了,哪个女人这么笨,肯嫁给这个没血没泪的律师?”龙毅纳凉地看穿现实,他早就不对符劭刚抱任何期望了。
“我觉得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泓峄的爱。”单可人不赞成这种说法,她选择用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如果有个女人愿意当他们父子俩的缓冲是件好事,不过就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么幸运,遇到这样一个女人。”
幸运?或许他真有这方面的幸运,毕竟他遇到了苏聿绘不是吗?
“唉,说到女人,我好像听那小鬼提过什么……什么阿姨的?”前两天才受命到幼稚园接符泓峄的白淳士,突然想到这个乍然闪过脑海的发现。
“聿绘阿姨。”不假思索地,符劭刚为他接了口。
“啐?”除了符劭刚之外,聚在吧台里里外外的五个人,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同时发出高亢且不敢置信的单音。
“真、真有这么个女人?”白淳士有点结巴,完全没料到自己一时胡谄乱谄,竟还能爆出令人振奋的“独家报导”!
符劭刚蹙起眉,有点懊恼自己的嘴快过脑,不过既然已经曝了光,他再隐瞒也没啥意思了,无奈且若有似无地轻点下头。
“哇哇哇——哪来这么幸福的事?〃卫子齐血液里那股漫画家的“烂漫”细胞开始发作,他大惊小怪地仿效“壹周刊”的精神,企图挖出更多内幕。“喂,她长得漂不漂亮?”邪恶地用手肘顶了顶符劭刚,他贼笑得眼眉都弯了。
符劭刚拧起唇,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嘎?不美啊?”卫子齐有点失望,双肩垮了下来。“哎——”
不美怎么能当漫画里的女主角嘛!讨厌讨厌!害人家失望透了!“不美有什么关系?女人嘛,能用就……”龙毅没神经地搭话,陡地敏感地接收到单可人杀人般的犀利目光,他打了个寒颤,声音顿时变得几不可闻。“……好。”
单可人桀骜地抬起下巴。哼,算他识相!
“她是不美,但却耐看。”没有犹豫地,符劭刚为“她”出言答辩,随后猛然一怔,他干么替“她”说话?
现场突地一阵凝滞,随之而起的是一波波止不住的调侃声浪,冲得符劭刚几乎无力招架——
“喉——有人陷下去喽……”
“这是好事,干么取笑人家?”
“爱神、爱神,呜、呜——”竟然有人唱起歌来了!
“叹,改天带出来瞧瞧嘛!”
“转性了、转性了,莫非天要下红雨了?”
“就不晓得是劭刚不能没女人,还是孩子不能没有妈?”
“喝喜酒、喝喜酒……”
符劭刚烦躁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感觉PUB里的温度忽然升高了,是不是冷气有问题?叹了口气,任由三位损友加上褚老板夫妇一厢情愿地笑闹着,一个不经意的转头,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聿绘?”
* * *
见到此时应该在家陪小孩的符劭刚出现在PUB里,苏聿绘的讶异绝对超出符劭刚千百倍!
“你怎么在这里?”苏聿绘不算小的眼睛瞠得老大,用眼神凌迟堵在她面前的男人千百回。“泓峄呢?你该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吧?”
她不过去上个洗手间,这个男人竟然可以发现她的存在,老天爷跟她开什么玩笑?
“他到婆婆家了。”这女人就不能对他有点信心吗?
“保母?”她挑起秀眉,不敢相信他又把泓峄塞进虎口。
“不是。”他抹了抹脸,为她的不信任感到懊恼。“是我妈。”
“喔。”她放心了,也开始心虚。说不出什么理由,她总会把他的行为往不好的那一面想,可能是第一印象作祟吧?她就是觉得他对泓峄不好。盯着她因酒精而微醺的粉色脸蛋,他好奇地问:“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我跟同事出来聚会、喝点小酒。”怎么他的语气听起来好似有点……太过兴奋?她摇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太多了?
“要不要过来跟我们喝一杯?”他好风度地提出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