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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给我们时间。”
我没说话,把身子偎得更紧一些。
胤禛给了我和允祥时间,可是老天却是吝啬的。允祥昏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他睡着,都使我感到紧张,他的气息微弱的近乎没有,好几次,我都不敢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害怕证实了他即将来临的死亡。
我经历过太多人的死亡,陀瑾、Tony、小十八、元瑞、元瑄、康熙、德妃、阿玛、李柱、年韵瑶、允禩……死亡来得突然而悄无声息,仿佛人一世的挣扎都只为了那一刻的到来,可是你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到来。这些我已知或未知的死亡都叫我恐惧,是的,我恐惧死亡,因为那是生者的不幸;我恐惧死亡,因为我生有可恋,可是,如果允祥死了,我不敢想象我将如何面对苍白的生活。
允祥靠在床头,他的笑容像温泉水般温暖而舒展,他静静地望着我,不说话。
“允祥,我害怕。”我拉着允祥的手,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允祥的手覆上我的脸颊,他的眉毛轻轻皱起来,唇边仍是微笑的,“我不过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间,找不到马车回来……”
我侧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湿红的眼眶。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宝儿,人总不都是要走这一遭的,能走在你前面,也算老天怜我。”
我有些生气地瞪着允祥,“难道你叫我学庄子鼓盆而歌不成?”
允祥看我的眼神满载着不舍与心疼,“我就在涞水那块地方……”
“我不去!我不会去看你的!我受不了!”我用力喊着,用力摇头,我努力了,可是仍止不住泪水扑簌。
“好好,不去,不去。”允祥伸长了胳膊搂我进怀,像哄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哄着我。
“允祥,我真的很害怕,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一直以来,我都会在需要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给自己找到出路,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无法改写历史,我无法同死神抗争,我无法忍受没有允祥的人生,我更无法在他死的同时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知道他不舍不忍不愿。
“宝儿,我走以后,你不要再去外面流浪了,我不放心。”
方才还晴朗的天气突然就阴云密布,黑暗的云像厚重的棉被死死压下来,低到不能低的时候,一声炸雷贯穿了整个天空。
暴雨浇熄了炎炎热气,允祥的身体似乎也精神了一些,他断断续续给我讲着他小时候的趣事;有时我们也会说起那些最甜蜜的记忆;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只是手握在一处,用心凝望对方,不言不语。
这一辈子,我们说过太多的话,又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出口,到了生离死别的这一刻,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再说明,心意相通,静默的时光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我轻轻哼起歌来,允祥微微笑着聆听。
“你知道我在唱什么?就笑。”
“你唱的从来都是我不曾听过的,问了也是不知道。”
“是我在乡间听来的。”
欲写情书我可不识字,烦个人儿又使不得,无奈何,画几个圈为表记,此书唯有情人知此意。单圈是奴家,双圈是你,诉不尽的苦,一溜圈儿圈下去,但愿你见了圈,千万莫要作儿戏。
允祥听完,叹息着笑起来,“直白而热烈,乡野之人始终是比我们有福些。”
我跟着点点头。
出身不是我们所能选择的,所以命数也是一早定好了的,我们能够在既定命运中相爱,已经很幸运。
“还有什么调子吗?”
从来不把相思害,猛然害起相思来,怕相思偏入了相思寨。无奈何,手提花篮把相思卖。大街过去,小巷出来,叫了一声卖相思,谁来把俺这相思买?这相思卖那有情的人儿把相思害。
无情不似多情苦,宁愿多情而苦,没有品尝过爱情的人生是多么苍白而不完整。
一寸还成千万缕,如织如网般纠结缠绕,深陷其中,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偏要入梦?
天涯地角有穷时,天长地久有尽期,又是一个夕阳落去,我们又向老天借了一天光阴,我不敢去算我们过了几天。
只有相思无尽处,新的太阳照常升起,我想我们还有时间。
“明天就是端午了吧。”
“嗯?”我偎在允祥身旁,思维跳脱,不知想了些什么,听到他问,不解地抬头。
他捏了捏我的耳垂,笑地很宠溺很幸福,“嘱咐他们做些肉粽子,明儿个我陪你吃。”
我重重点头,“好。”
允祥指了指床头的多宝阁,“宝儿,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拉开多宝阁的抽屉,里面放着的,是那一面银质镜子。我呆呆望了半天,伸手把镜子取出来。刻在背面的那些的花纹也刻在我的心上,从后世一直到今生。
“我是不是自私而傻气?我误了你一生,却仍盼着能和你破镜重圆。”
允祥帮我翻转了镜子,当初被我摔碎的镜面已重新镶上,而我似乎忘记了害怕,只愣愣地看着,忘了言语。泪水分割了镜子的画面,镜中的人影渐渐模糊,有仙乐一般的箫音响起,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
破镜重圆,这是不是人间最美的词话?“我爱你”和“在一起”,究竟哪句情语更动人?
当泪水染成了血色,如同彼岸花开,一团火红。我迷惘地抬头,惊见允祥唇边血迹斑驳。他的血从口中涌出,浸红了白玉箫,滴红了银手镜,诡异的妖冶着,他以他的血绮丽了爱情最后的时刻。
“允祥!”我伸手去夺他的箫,他却顽固地不肯松手,“允祥,求你了,别再吹了。”
箫声在我的哭声中停止,允祥的前襟已经被血濡湿了一片。
“宝儿……这……恐怕是……我唯一……为你做到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用手去擦他嘴里不断喷涌出的鲜血,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允祥,你别说话,我去叫太医,我去叫太医!”
我慌乱地起身,允祥却死死拉着我的手,像是用尽了全力,我竟然挣不脱。
“张瑞!张瑞!叫太医!快去叫太医!”我扯着嗓子大喊,待到他冲进来,我已经六神无主,“快去!叫福晋来!还有皇上!快去叫皇上!”
张瑞几乎是翻滚下楼梯,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我恨此刻的自己,恨自己竟是这样没用。
允祥拉着我的手慢慢失了力道,我反手抓住他,泣不成声,“允祥,求你,别丢下我,你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的,你不能食言!”
允祥的笑容如青烟般淡去,“宝儿……宝儿……答应我……你……你会……好好的……”
“我答应,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
允祥缓缓闭上眼睛,有一抹笑意凝在唇角,带着血的颜色,我用帕子一点一点替他擦干净,我的允祥,他一向都是俊朗好看的。
我不知道屋里的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太医宣布了允祥的死亡。身边跪满了人,他们都在痛哭哀嚎,我看着他们,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一场无声的表演。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知道他们都在骗我,他们串通允祥来骗我,让我以为允祥死了,想让我伤心难过,我不会上当,我知道允祥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就像前几次那样。
我如同化石一般坐在床边,有人试图拉起我,但是他们分不开我和允祥交握在一起的手。
“玉筝,你别这样,王爷会走的不安心的。”
茫茫然听到云姝儿的声音,我抬头去瞧,她哭成了泪人。云姝儿,你为什么哭?允祥他只是睡着了而已。是不是因为我霸占着允祥,你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转回头再看允祥,他真的只是在睡觉,你看他熟睡的样子,安然而宁和。我拿过镜子,我的泪与允祥的血混合着已经渗进光滑镜面里,我把镜子放进允祥手里;又去拿玉箫,血染过的箫管,通体变成了赤红颜色,允祥,你答应过只为我一人吹箫,你拿好这箫,往后我还要听呢。
允祥方才同我说,明天会陪我一起吃粽子,他交待要做成肉的,他知道我爱吃肉粽子的。允祥,你睡吧,我现在就去包粽子,等你醒来就可以吃了。我放开允祥的手,仍是不舍地看了又看。
木然走下角楼,有个小丫头哭着向这边跑,“不好了!不好了!侧福晋服毒了!”
我拦住她,惊异地问道:“你说谁?你说谁服毒了?”
“侧……侧福晋……瓜尔佳氏。”
海兰,海兰……
当我坐在海兰床边时,她已经不能够完整的说话。她拉着我的手,一遍遍求我原谅她。
“玉筝,是……是我对不起你,我……是我撕了你为……他……为他缝的长衫,我……我串通了陀……瑾,诬……诬蔑你,让他……误会你,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可以拥有他,可是……可是他心里就只有你,一辈子都只有你。玉筝,你……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好恨你,我才是他第一个女人,可是……可是他即使……娶不到你,也不……不爱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震惊,我只是流着泪。是海兰偷了我的爱情,还是我毁了海兰的幸福?原谅,这个沉重的词汇,我却始终都逃不开。
“海兰,你怎么这么傻?”
海兰的笑很虚弱,眼神却是疯狂的,“他心里有个你,身边……身边有个她,他……他必然……舍不得你们的,这样真好,没有你们……没有你们同我争,我就可以……就可以陪着他了,一直陪着……陪着……他……”
海兰的气息最后消失,她的眼睛仍然瞪着房顶,我抬手为她阖眼。
“海兰,你知不知道,爱不是占有,而是付出。”
走出海兰的寝房,我便完全失去了意识,清醒的时候,人已经是在完颜府了。
小喜和富贵都告诉我说怡亲王薨了,他们说皇上亲自到允祥的灵前祭奠,并辍朝三日……我不相信他们说的,我知道允祥没死,所以我每天都坐在跨院里等允祥。可是端午都过了好几天,允祥还是没有来,我生气了,大哭了一场。允祥,你又食言了,这一辈子,你怎么总骗我?下辈子不要让我遇到你,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
又一个月,我已经可以微笑着过日子。允祥,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富贵来敲我的门,他问我何时启程,倒把我问迷糊了。
他焦躁而不安地看我,“你难道打算留下?”
我并没有回答他,而就在当晚,我回答了另一个人类似的问题。
深夜里,兴伯的儿子罗忠来报,说是门外有客人,我跟着他去了前院大门,并不意外地看到苏培盛立在一辆马车前,他忙不迭地请安。
我接过罗忠手里的灯笼,吩咐道:“你回去休息,别扰着人,尤其是……”我没说完,只眼睛瞟了一眼富贵的房间。
交待完,马车里的人已经下了来,没有多的话,我提着灯笼一路引着他往跨院走。
胤禛坐在桌旁,我沏给他的茶他一口也没喝,就那么看着我。
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索性侧身立向窗边。
“筝儿,跟朕……跟我回去,回家去,好吗?”
好吗?他问地微弱而哀伤,他不是强求,而是在同我商量。
我无声地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胤禛比前两年胖了些,可是精神明显差了很多。他咳嗽了几声,我脚步一动,最终也只是递了帕子给他。
“筝儿,我知道,你在我身边不快乐,是我,是我把你逼走的,你该怨我的,可是既然你回来了,能不能……能不能别走?跟我回去吧,我不再强迫你,你想干什么都行。”
“我忘不了他。” 我忍着泪看胤禛,他是我丈夫,可我却对他说这样的话。
胤禛点头,“我知道,就让他永远在你心里吧。”胤禛的声音开始哽咽,“十三弟走了,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筝儿,跟我回去吧,我替他照顾你,你就当……你就当是陪着我这个孤独的人。”
胤禛展了手,我把手轻轻放了进去。出门时,富贵拦在了院子里。
“你真要跟他走?你忘了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吗?”富贵不顾死活地吼着。
胤禛握着我的手紧紧攥着,我挣了一下,他才放开。
“富贵,皇宫才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命,”
富贵的拳头死死握着,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我大声说道:“虽然你一直不肯叫我一声姐姐,但你永远都是我弟弟,现在,我把这座府邸,还有府上的老小全都托付给你,你要好生替我看家。”
说完,我便携着胤禛向外走,没有再回头。
富贵,每个人的命数不同,我能为你做的,只有保住你的性命,如此而已。
马车缓缓启动,胤禛始终牵着我的手,他的手不再霸道,只是轻轻覆着我的,很厚很念旧。
“胤禛,我们约法三章。”
相对于我的疏冷与平静,胤禛反而显得激动,“好,好,你想怎样都行。”
“我不要封号。”
“好。”
“我也不住在天地一家春。”
“好,四宜堂,九州清晏,或是万方安和,你想住哪都行。”
“除了婉乔,我不想见任何人。”
“好。”
我重新回到了圆明园,住在了最西北角上的紫碧山房,远离了胤禛的政殿与后宫,也远离了交辉园。
竹儿还是那幅俏模样,只是性子婉静了不少,见着我直哭了一整个时辰。
才回去的那些日子,我常常做恶梦,记不得梦见了什么,只是害怕而无助,忘了有多少次,我光着脚冲去外间找胤禛。
“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我的手上全都是他的血。”
“别怕,别怕,十三弟怎么会舍得伤你。”
“胤禛,能不能吹支曲子给我听?”
胤禛的箫声不似胤祥的缠绵,带着帝王的霸气,却是我此后多年,夜间唯一的温暖与安慰。
从八年起,胤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胤祥不在,朝中的大小事务一下子没了得力的人打理,胤禛每日都忙的连轴转。什么时候开始,他迷信起术士仙丹,我每次说他他都答应不再吃那些害命的丹药,可我知道,他背着我还是吃了。九年的时候,皇后那拉氏薨了,后宫便由熹贵妃掌管凤印。十一年,弘历封了宝亲王,没有人再怀疑储君的人选,胤禛也放手将事物都交给他,每天能够陪我的时间也渐渐多了些。
在北海游湖,胤禛咳嗽不停,却坚持要陪我在船头吹风。
“筝儿,唱首歌吧,已经许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我望着山上白塔,轻轻笑了起来。
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还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红领巾迎着太阳阳光洒在海面上水中鱼儿望着我们悄悄地听我们愉快歌唱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我们来尽情欢乐我问你,亲爱的伙伴谁给安排下幸福的生活?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胤禛温声问:“红领巾是什么?”
我笑着摇头,没告诉他,于是他也不再追问,搂着我一起看半江瑟瑟半江红。
“筝儿,当是朕自私,答应朕,不要走朕前头。”
“好。”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子时,胤禛在九州清晏驾崩,我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他生前我们商量好的,我怕我会受不了,他说他知道。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走了,我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颓萎而虚弱,我开始嗜睡,常常都是竹儿哭着把我叫醒,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竹儿,不要哭,看你哭,姑姑会心疼的。”我替她擦掉眼泪,“竹儿,听姑姑话,回完颜府上,同富贵好生过日子,好不好?”
“不!姑姑,竹儿不走,竹儿守着姑姑!”
“竹儿,你当是叫姑姑安慰,好不好?”
竹儿听从了我的意思,只说守我到最后。
婉乔带了太医来给我看病,我求了她让我见一个人。
允禵看上去还算健硕,只是眼神反映着苍凉。他坐在我床边,我忽然邪恶地笑起来,终于,终于轮到我了。
“允禵,等我死了以后,你将我火化了,找一天风大的时候,把我的骨灰扬了,好吗?”
允禵显得很震惊,继而哀伤问道:“不肯让我来埋你吗?一定要挫骨扬灰,转世也不愿吗?”
我缓慢却坚定地摇头,“报恩太苦,还债太累,我不想再有这样的生命轮回。允禵,让我自私一次吧。”
我和允禵并没有说太多的话,整整三十五年,期间的爱与恨,谁都说不清,说不清。
黑暗中有人一声声叫着“玉筝”,似乎还听到空灵而飘渺的声音极小声说“谢谢”。
后记 新生
我这一跤摔的实在不轻,虽然屋里黑着,我却是满眼看见了的金星。门外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