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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恚,将他们带出去!快!”
“宝宝……”
苍氏首一手牵住管艳,一手箝住沧海的娘,飘身退出。
我不能多思其它,调用自身所能借到的所有能量,持鞭坚守原处。
“妖孽恁猖狂,吾界承惊惶,弟子甘化骨,神力灭虚妄,灭!”
灭……的确是毁灭性的力量,从各个方位涌来的巨力,张着兽似的口,撕扯我的肢体,殿内的诸物开始在眼前模糊难辨……秋长风……秋长风,如果有来生,你可愿再遇到我?
“宝宝!”一道雪影自窗穿入,挡在了我的面前,各方巨力骤然消止。
我又急又惧。我以为,是娘将所有顶受了去。沧海要救娘!但仅是一步,就不支扑跌,落进了一个怀里,不是娘,是从门外飞身来的另一人。
“小海,莫逞强,令慈的术力绝对超出你之想象。”
这是……这是……全城相公小猴子?他怎么会在此出现?他……
只是,不能想再多了,我太累太乏,太想睡。昏睡前,听到了世间最柔美的声音:“娘那时不能保护宝宝,现在可以,宝宝睡,睡醒了,坏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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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睡醒了,坏人就不见了……
梦里,总有这句话柔软回响。
可是,好痛,仿佛体无完肤的撕裂之痛,渗及七经八脉,遍及四肢百骸,痛,痛,痛……沧海,也许就要……
经受不住!我蓦然坐起,跳下床来。
榻边的管艳姐姐却无声无动,我到她眼前晃了几晃,她依然俯首吹着案上那碗黑色药汤,眉不抬,目不举,浑然不觉。我刚待喊上三五声吓她一吓,窗口一卷劲风来袭,将我攫了出去,出窗的刹那,我看到了自己仍躺在榻上的身体……
我并不担心自己是死魂离体,因为,心里没有半点的惶惧。此时,到底是梦中的我,还是我的梦,且随它去。
“川儿的宝宝,川儿好爱宝宝……”
我听见柔柔细细的哼歌声,身形随之带离,飘进了一栋悬幔垂缎的精舍内。雪缎制成的床帐,长发如爆的娘抱着一小小襁褓,满脸如观音般的圣洁慈爱,唇笑歌柔。
“宝宝,娘越想,越觉得宝宝的爹川儿的擎宇哥哥不会骗娘,我们去找他问个明白好不好?如果他的确是骗了娘的,就让他看一眼宝宝,却不让抱,我们再不要他,好不好?……宝宝笑喽,宝宝是同意了?等宝宝足了月,我们就去看爹爹?……其实,是川儿想擎宇哥哥啦,每天都在想哦……宝宝不许笑娘!”
一个甫生下的婴孩,能听得懂什么?我噘嘴,才欲上前看看自己婴时的模样,门突被自外踹开,年轻了十几岁的云夫人姗姗而入。
“贱人,听说是个女儿是不是?你居然当真将这个野种生下来了!”
“木琳姐姐……”
“呸,贱人,你也配称我一声姐姐?你置巫族置云家荣衰于不顾,私逃出界,气死义父,又孕孽种而归,如你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不贞之人,不配称本夫人为姐姐!”
我猛地上前,却穿着这云夫人的身体过去。呀呀呀,不能将这泼妇扼住,着实可恼!只得眼巴巴看着她俯近娘亲的耳畔,“凭什么你将所有的光芒夺走?凭什么只有你能做巫族的天女?凭什么我的丈夫在和我欢好时喊着你的名字?贱人,我会要你付出所有代价,我的女儿将贵为天女,你的女儿将贱若尘泥;我的女儿将受万民拥戴,你的女儿将永被**之名;我的女儿是天,你的女儿是地;我的女儿是万人供在高处的宝,你是女儿是任人贱踏的草,是随处可弃的瓦砾,是用过即丢的破布!你该知道巫族有个欢乐坊的罢?那里,将是你女儿的容身之处,哈哈哈……”
欢乐坊,凭我在外界多年的耳濡目染,顾其名,思其义,不难猜出那是什么地方。
娘抬起一双清澈美眸,定定望她,“你会得到报应的,巫神在看着你。”
“贱人!”云夫人得意的脸丕变,扬手,却被娘挡了回去。她踉跄立定后,怨毒暂隐,端出一脸正义,“贱人云川,我代云氏宣你罪行,你犯**、逃逸两项大罪,将永被囚于禁地,终生无开释之日!来人,将这贱人带下去!”
不尽巫者涌来,前仆后继,但所有的人,都被娘打了出去。随之,大巫师,四长老,云氏首皆到场。大巫师的降巫鞭……没错,在他手里时,只是一条降巫鞭,四长老的长老令,云氏首的氏首术力,围攻娘一个人。我穿梭其中,左支右挡,却是徒劳无功。我还听得到云氏首趁他人暂退的当儿,对娘窃声:“川儿,你若从此留在我身边,并将这个孽种掐死,我会设法保你!”
娘的应答是将其一掌击出,而后,长老令汇压而至,将产后体虚的她击倒在榻前,榻上的襁褓则被大巫师的鞭梢卷中夺出……
“不要带走我的宝宝,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娘嘴里血如泉涌,泪也如泉涌,血泪相和中,嘶厉哭求,“不要把川儿和宝宝分开,不要……宝宝……”
“四长老,云氏首,此娃儿该如何发落?”大巫师举着襁褓,喝问诸人。
襁褓中,传出呱呱长哭,泪珠了成串滴落,落到尘埃,也染上鞭身。
我听到了降巫鞭的咝声,它在不满自己一代神器,沦为欺压妇孺的助恶工具。
“如此孽种,留她何用?”云氏首厉道。
“不妥,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就交给普通巫民收养,让她活着罢。”云夫人瞥一眼仍在痛哭挣扎的娘,踱到大巫师近前,“把她给我罢,我替她找一户好人家。”
“宝宝……宝宝……”娘哭声渐止,擦去满脸的血泪,纯稚目光中,多了一丝幽沉,用嘶压的嗓声道,“你们……不要杀她……杀了,会很可惜……”
“可不就是嘛,如此漂亮的一个娃儿,杀了,多可惜。”云夫人回身,向娘递来一笑。
“前天晚上,是月晕之日,宝宝在那时出生……你们该明白,会发生何事罢?”
“月晕之日?”大巫师目内骤然一闪。
“宝宝的血为纯阳之血,可压制一切邪崇,有她在,巫族不必惧怕外来邪崇侵袭……”
“压制邪崇?”云氏首夫妇互觑。
“……纯阳之血为巫族最少最罕,亦是最需,用途之广,不言而喻……”
四长老眉间亦现深思。
“将云川押入禁地,行终生禁锢之罚!”大巫师扬声厉喝。
“娘,娘,娘……”尽管明知虚空,我仍哭得声嘶力竭,仍出去扶一身血泪的娘。
她忽然抬首,哭得红肿的眸像是对我凝视,“宝宝,娘这个时候,只能为你做这些,你要活下去,不管怎样的难怎样的痛,都要活着……”
我点头,“我会活着,你也要活着,为了我,也要活着!”
她绽出最美的笑靥,“娘和宝宝,都会活着,都要活着!”
都要活着,都要活着……我伸出手,想去触她的脸,牵她的手,忽尔间,劲风袭至,将我裹出窗去……
痛,多时未觉的痛又度袭来。但我指间,背央,额心……丝丝汩汩无处不在的绵柔之力,源源不断地注达我体内每处。一直以来,都是沧海在给人,在医人,现在,是给了我身躯和生命的母亲向我输注她的气力和……疼爱。
在这样的幸福中,疼痛消失,伤痛不再,我真正的睡着,然后醒来。
原来,娘在第一时就确定我是她的宝宝,就给我那样的呵疼,概因早在那样久之前,我们已经见过,已经互约坚持,互定坚强。
“小海,总算睡够了是不是?”管艳笑靥如花,“川姨……抱歉,我实在无法对那么年轻漂亮的人喊出‘伯母’,川姨方才为你了疗了伤,她说你很快就会醒来。”
“我娘她……”
“川姨没事,只是,从大巫师手里夺那柱怪香时耗了些力气,稍有恢复又为你疗伤,现下被苍氏首强逼着休息去了。”
我彻底放下心来,吞咽着苦药,恁是甘甜。
“不过,你还是把我吓坏了,如果川姨进去的再晚些,那你不知你是什么模样,周身血丝崩现,就加衣服也一触即碎……说到这里,”管艳促狭地眨眸,“秋皓然可是便宜多多呢。他抱你出来时,是用他自己的袍子将你裹住。我帮你擦伤口时才发现,你啊,已经不着一缕了……”
“那又如何?”我不以为意。
“如何?”管艳玩着我的一络发,美眸含谑睨来,“这在外界,你这一辈子就非他不嫁了,还不严重?”
“更严重的事,我和另一个男人都已经做过,不照样没嫁?”
“苍山听见你这话,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痛哭?”
“又干他何事?”
“哈,他从我这里知道了你的情形,当即就和秋皓然打了起来,一迳怪他为何那时比他冲在前面……”
“他,不是第一次迟到。”我笑,笃定的问,“那时,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罢?”
“重不重要各在人心,其时他正领着其他氏首围剿所有拥护大巫师的巫者。”
毫无意外。“秋皓然来巫界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秋皓然那厮,才是皇家怪胎,平生所好,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旁门左道。他会唱戏,会杂耍,还是无云大师的俗家弟子。秋远鹤对他虽然不似秋长风那样忌讳,但也列为重头防范之人。这回来此,是奉皇命,助苍家夺回巫族大权的,仅两三个回合,就把云氏首败了,意不意外?”
意外。皮相好看的全城相公,除了唱戏,除了装傻,除了三边打混过日子,还有这等本事?
“他还和苍山联手,收了四长老的长老令,并将关押那些人的禁处,贴上了无云大师的符帖,不必半个人看守,漏网的巫者没有营救成功的可能,里面的人也绝不逃不出去。这皇家人的阴谋智慧用在此处,倒也得宜呢。”
“那些人关在何处?”
“怎么?”管艳眼睛倏然放亮,“要修理他们么?”
“是啊,好好的修理。”梦中的娘,血染雪襟,泪透云袖,哭哑了嗓子,撕碎了心房。至少,我要好生侍候一下那位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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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沧海不是云夫人,当然不会把她送到欢乐坊。但收去她的术力,并使之终生失声失语,总是不难做到。
且仅此薄惩,还要在沧海善良美丽的娘发觉之前完成。
有了这样一位娘,便不难体会“天女”两字所赋的重量,无怪苍氏首说娘当年是不二人选。如此既往不咎,如此胸怀宽广,沧海三世也修炼不成。
“大巫师的惩罚不会太轻么?”管艳颇有不平。
“唉,废了他一身术力,罚在神殿为奴,还是因他伤了我,不然,娘顶多给他来个终生圈禁。”
“四大长老和云氏首,怎只是到家中闭门思过去了?”
“有个善良的娘,又有什么办法呢?”
沧海的娘说,四长老为族中长者,云氏首为沧海长辈,不可太过无礼,一身术力制压住,各在府内闭门一世,足以惩戒了。
沧海的确很爱娘,不过……嘿,小小的阳奉阴违不妨为之呢。我以他们各自指尖的血为之种下咒誓,这一生认命也就罢了,心头但动了伤害云川、沧海之念,必然挫骨扬灰,万劫不复。而大巫师,此世的脚步只能被囿神殿之内,迈离一步,即感撕心裂肺,体验沧海母女都曾经受过的艰苦。不过,不可说,不可说哦。沧海可以什么都不怕,娘的眼泪是万万不能经受。
“可是,还有一人,你要如何对待?”
我晓得管艳指得是谁,天女……云香雾。
对她,我一直不能厘清观感。
她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相反,是善到极致。是以,心底从未有害沧海念起。
她只是……巫神最虔诚的信徒,巫族教义最彻底的贯彻者,心中无己亦无人,只有定义在自己心中的世界和诸生。她把所有人,甚至自己,都视为随时可为了那世界和诸生牺牲焚化的祭品。恁样的大爱大义无限扩张,挤去了一个花样女子所有该具的情怀。如神般怜悯苍生,也如神般……无情,大爱到极致,善到极致,就是无情。
如斯一人,厌恶自是不起,赞佩倒也未必,只是,只能远远望着,各不去妨碍彼此的路。
“她是天女,就始终是天女罢。”我道。
“但,你不怕她会寻机救自己的父母么?”
“她真要救,我倒会多喜欢她一些。”至少,那样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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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的茅庐,虽因冯婆婆的疼爱,在沧海的心里不乏温馨片断,但更多的,是长年积雪终日严寒。如今,娘住了进来,母女镇夜喁喁夜话相偎成眠,它便成了沧海的家,真正温暖舒适的所在。
料理完了大巫师等人,我在回家途中,与一人狭路相逢。不,应该是,他特意等在山口。
“苍天。”
“沧海。”
“娘的元气恢复以后,会取我的血,再加香兰草的附助,将天女体内的邪祟彻底祛除。”他来找我,无非是为了天女。
“父亲已经告诉我了。”
“她仍会是天女,在下一届适任者出现前,她永远是。”
“我也知道了。”
“那……”又有何事?
“沧海,过往我曾做下的……”苍天将深目投向夕阳悬垂的天际,“尽管此时说什么亦无法让那些事抹去,但一声‘抱歉’,是我欠你的,沧海,抱歉。”
“你这声‘抱歉’,是替那段事,还是如若时光重来,你仍会再伤我一次的歉意?”
“沧海,你……竟如此了解我。”苍天的脸,纵算在晚霞的晕染下,也掩不去落漠,“你十四岁献血与大巫师起了冲突那日,我自门外听见了你的声音,进门后又见到了你苍白的脸,我早料到,我和你会有今日的一日。有些事我必须去做,有个人,我注定无法得到。”
有些事,必须去做,有个人,注定得不到。他如此,我何尝不是?
此一刻,我忽真正释然了。他是有点喜欢我的罢?只是,肩头所负的责任,自幼便树立起的为天女尽忠的心情,隔在中间,永远不可逾越。苍天和沧海,就如站在一条深壑两沿的两人,虽曾双目交汇,但各有前程要顾,注定失去。
他注定失去我,我注定失去秋长风。都是注定得不到的人,不妨相惜。
“你和天女何时完婚?”
“原本定在今年巫神诞日,这样一来,怕是要延……”
“这样一来,也不要改变,天女虽不是我真正的姐姐,但我希望,她能早一日成为我真正的嫂子。”
“……嫂子?”苍天一愣,目光猝然收回。
我点头,坦然迎视。
“嫂子……”他颔首,唇边染上笑意,眼里却涌出且深且重的悲凉,“苍天何之有幸,得沧海为妹?”
“那,请大哥多多照顾了。”我覆眉浅笑,不敢去看他的眸。不是为他,而为自己。那份情绪,我不想重新品味。
最深最重的悲凉凝聚起来,就叫做绝望。
明明料到,明明知道的事,真正经受时,该受的,该体会的,一样不回少。当秋长风用那样截然的语气说,小海所提出的“今生只我一人”不可能时,明知答案结果的我,仍被深重的绝望摧毁了心房……
“沧海,既然如此想念,为何不去找他?”
我举眸,面对苍天了然的眼神,强自莞尔一笑,“苍……大哥,你与天女的婚礼,愈早愈好呢,沧海还从来不曾见过那样喜庆的事,也让我见识一回。”
他目深如海,良久无语,而后,一个几不可闻的单字送出宽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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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虽离开了,但他所给沧海引发出的悲凉情绪,仍积心头不去。
娘在庐内榻上歇睡,恚兽守在窗前打盹,我搬一把椅坐在庐前,在夕阳照拂中,竭力让自己静寂无思。
“难得唷,恋娘的小娃儿这时竟没去腻着娘,跑来晒太阳?”
我大方地给了他一眼乜视,“你怎么来了?”
“外人一个,闲人一枚,左荡右晃的,可不就来了。”秋皓然毫不见外的从房内拖了一把椅来,与我比肩而坐,“夕阳无限好呐,尤其这雪山上的夕阳,格外妖娆呢。”
如果是臭山头,此时定硬与我挤坐一府,这只小猴子,虽然比之别的秋家人要看得开些,贵族的教养可是一样未少。
“怎么,对着本侯的脸,在想长风?”秋皓然蓦地将脸欺近,唇挂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