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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陵插口道：“虽说改立太子事情重大，不会贸然而行。但是时间一久，难保他们不会耐心磨光，心一横之下，便干脆弑君，然后假传遗诏，废长立幼。或者弑杀太子，绝了后路。现在宫里都是他们的人，他们真那么说，我们也无力反驳他们。”
太子连连称是。缇绣沉吟半会，忽想起什么，立时说道：“对了，母亲提过说国师大人必不会加害皇帝舅舅。因为上阵子，他们也只是将皇帝舅舅迷晕，而诓我上朱颜去拿四皇灵珠。可见对他们来说，四皇灵珠比皇帝舅舅的生死要重要。所以，母亲说，万万不可让壑明师兄身上的四皇灵珠落到国师他们手里，否则的话，就后果不堪设想了。还有就是明天的纳贤举能大会，乃是礼阁葛陂一手操办的，符扬哥哥千万要小心，不要离开恒言师伯半步。”
符扬会意地颔首：“有劳皇姑母担忧了。”
真陵又笑着欺近缇绣，放低声音道：“明天恒言师叔陪太子殿下去纳贤大会，那缇绣师妹就陪我在这里翻找四皇灵珠的资料了。”
缇绣瞪着他，问道：“你寻四皇灵珠的资料干什么？”
真陵笑笑道：“师妹若是肯留下来的话，我自然乐意相告。”
缇绣哼了一声：“我才没那么无聊！我走了，还得回去跟母亲回话呢！”说罢，便扭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二十章 困陵
当缇绣的脑袋，再次从书房的空地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正午时分了。太子符扬与太傅恒言一早便出门赴国子监的举能纳贤盛会去了。缇绣拍拍衣裳，一抬头便望见真陵悠然地靠在书房临窗的一张红木椅上，双眸微合着，仿佛是睡着了。而让缇绣气闷的却是，则是一左一右半倚在侧的两名妙龄侍女，各执了一把团扇，一起一落地为真陵打着风。打扇其间，时而觑着真陵抿嘴腼然而笑，有十分的娇俏。其关注之情，竟至于连缇绣这么大一个人从地底下突然蹦出来，居然也毫无觉察。
缇绣不由地勃然大怒，一张俏脸之上立时阴云密布，冷喝一声：“你们给我出去！”
两名侍女惊了一惊，回过身来才发现缇绣站在身后，然后躬身行礼，轻声说道：“缇绣郡主。”
缇绣冷声道：“出去。”
侍女犹豫着，对视片刻后，左侧一人低声说道：“是太子殿下命奴婢二人好生伺候真陵先生的。郡主——”
缇绣愈怒，大吼道：“我说出去啊，听不懂吗？”
侍女骇了一跳，正颤巍巍地说了声“是”，身后便缓悠悠地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来。“缇绣师妹还真是只易怒的小猫，偷偷地溜进别人的房间，被人抓住了就大喊大叫，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人知道呢——”
“谁偷偷溜进来了？”缇绣暴跳如雷。“还有，这里是符扬哥哥的书房，不是你的卧室，请你检点一点！”
真陵含笑地望着缇绣，“小猫生气了呢！”说话间，倾过身揽过左手边的侍女，引得那侍女低呼一声，随即俏脸羞红一片。
“端木真陵！”缇绣恨得咬牙切齿，捏一个“疾风刺”攻向正倾身在那侍女耳侧低低细语的真陵。风劲未到，雪豹却已经早早地筑起了防护结界，将一屋子鼓荡而来的风轻而易举地挡在了一尺开外。且不论是端木真陵，就是他身侧的两名侍女的衣角，也是纹分不动。
缇绣气得要发狂了。真陵低低地在那侍女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自微笑着放开了那侍女。侍女一张俏脸上倏地浮现两团娇憨的红晕，随即拉拉另一侍女的衣袖，然后凑身到她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两人便掩嘴娇笑着一前一后地出门去了。
缇绣冷眼旁观着，忍不住酸溜溜地哼声道：“就这样让她们走了？你还真是舍得啊？”
真陵浅笑着站起身来，缓悠悠地来至缇绣身侧，倾身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不是还有缇绣师妹陪我嘛！不会觉得寂寞的。”
缇绣嫌恶地推开他黏糊过来的身子，恨声道：“你少用那种暧昧的语气来跟我说话！当心我一拳揍飞你！”说罢，回眼便瞧见真陵温柔如初的微笑，和看似含情脉脉的眼睛，不由地两颊一阵发热，好不容易才从迷乱中寻回自己的声音，冷哼一声为自己壮气道：“你不是要找四皇灵珠的资料么，那样舒舒服服地躺着睡觉，莫非那些资料它们自己还会跳出来不成？”
真陵笑笑道：“问题是，他确实是自己跳出来了——”说着，好整以暇地拢了拢垂在身后的长发，回身从书桌之上摸过摺扇，便慢悠悠地往门外而去。“我要出门了。”
缇绣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问道：“去哪里？”
真陵回过身来笑笑道：“师妹是要陪我一道前去么？”
缇绣不屑地哼声道：“没那个意思。只是忘记告诉你了，昨天端木大人亲自到过侯府了。”
“哦？”真陵圆了圆嘴巴，“我父亲怎么跑到你家去了？”
缇绣没好气道：“还不是找你。你父亲和你一样地让人讨厌，那模样就好像是广肃侯府将你给藏起来了似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倒是。”真陵回过头来，笑道，“侯府里女官姿色比宫中还是胜出几分，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藏到那里去。”说话间，心中却暗自道：“父亲急于与大长公主及国师两股势力撇清关系，这会就却为了寻我亲自去广肃侯府，真不寻常啊——”
“你这只花蝴蝶！”缇绣脸一沉，狠狠地伸手过去拍真陵一掌，却被真陵悠悠然地晃开。一只脚方踏出书房的门槛，忽听得东宫上空突如其来的一阵嘈杂的飞鸟鸣叫之声。纷乱的拍翅声中，时而夹杂进此起彼伏的不知名的鸟儿的惊叫声，犀利而刺耳。充斥着耳膜而来的，是一种莫然的惊心动魄之感。
缇绣闻声快步跟了出来，一抬头便看到头顶上方结群而过的黑压压的一片鸟群。各种各样说上不名的鸟儿，千翅齐拍，结队一致地往西南方向疾飞而去。缇绣皱了皱两道秀眉，不解地说道：“这是怎么了？飞鸟南迁，但是，现在离冬天还很远啊——”
真陵悠悠地接口说道：“是出大事了啊。”
果然，他话音甫落，身后白光闪动，隐约之中，雪豹低吼一声。真陵感知到了碧阳长老用秘音之术传递而来的讯息。“真陵，壑明出事了。”
缇绣见真陵出了会神，扬首问道：“怎么了？”
真陵笑着拢了拢长发，缓声说道：“没什么。我出门了。师妹也早些回侯府吧。”说着，便扣指召出雪豹，提身飘然跃上。雪豹几个腾跃便消失在了东宫上空。
途经国子监上空时，真陵不经意地低头往下望了一眼，便见一群人马正缓缓地从正院进入跨殿。为首的赫然正是太子符扬和太傅恒言。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三皇子朔雅和少傅昆墟。真陵忽然想起了朔雅一早便已存了杀太子之心，并为此特意拉拢了典级葛陂，看来此番的举能纳贤大会，太子怕是要有危险了。正如此想着，耳侧忽有个熟悉的声音唤道：“真陵先生。”
真陵闻声望去，见是那日在九厥城通知他去救壑明的莫桑夫人，便淡淡地扬起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莫桑夫人。”
莫桑夫人的眉头轻锁着。“国师已经设下重重圈套对付壑明先生，真陵先生快去救救壑明先生吧。”
真陵道：“我这就去呢。有劳莫桑夫人专程相告。”
莫桑蹙眉道：“壑明先生已经不在朱颜了。傲烨已经带了人过去，要去夺了长生和花犯过来。”
真陵沉吟片刻，颔首道：“看来莫桑夫人是特意前来引路的，如此真是多谢夫人了。”
莫桑微微欠身一礼，道：“真陵先生客气了。请随我来。”
莫桑夫人飘身在前，真陵倚着雪豹随行在后，二人急急而行，在冉京周外拐了个弯，竟自绕道至了九厥皇城之后。真陵微微蹙了蹙眉，暗自忖道：“九厥城——壑明为什么会来九厥城？”如此想着，定睛凝视着身前款款而行的莫桑夫人。“莫桑夫人乃是小青的母亲——狐族，生育子女起码该在两百年以上——而这女子的皮肤如此细致，行走轻盈袅娜，而神情之间难掩娇憨——看来是我大意了——”思至此，他缓缓开口道：“莫桑夫人，恕我冒昧，能否借问一声，以国师的灵力，足以与仙相提并论，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于四皇灵珠？”
莫桑的脚步放缓了下来，低声问道：“你想知道？”
真陵笑笑道：“问了，当然是想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你”字音未落，莫桑的身影蓦地回转过来，手心处擒起一片异光，便当着真陵的胸膛猛击了过来。真陵早有准备，晃身轻跃而去，雪豹适时在周身塑起重重结界，以抗外击。“无皋之界。”真陵暗自吃了一惊。三壁之上的守护精灵，一旦破土而出，便与主人形影不离。当主人受到攻击，便会有所感应，而提早设好相应的可以抵制那种攻击的护身结界。无皋之界在守护精灵所能布设结界中，已经算是最高层的结界了。真陵还是第一次遇见雪豹竟然在一击之下便布设出了无皋之界，莫非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竟有着不可估量的法力么？
莫桑见真陵竟然轻飘飘地躲开一击，不禁惊愕。“怎么会——”
真陵淡淡一笑道：“姑娘，以这种方式来欺骗别人，可不怎么值得赞赏啊。”
那女子惊了惊。“你，看出来了？”
真陵道：“算是吧——莫桑夫人，现在怎么样了？国师不曾为难她吧——”
“你想知道的话，不如亲自去问问！”说罢，翻转的手心处明光闪耀，光滑的光彩如流水般倾泻，水波中，一粒龙眼大小的珠子冉冉而出。真陵立时感知到了雪豹在暗处不安的低吼，设置在周身的结界，接着开始波动，战栗。
“是那颗珠子的力量——”真陵凝视着在水光中粼粼而动的晶莹剔透的珠子，“这，难道是——”一念未转毕，明珠之中登时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刹那间如万箭齐发，穿身而来。真陵听到了暗地里雪豹无力地低吼，知道这珠子释放出来的力量已经远远地超过了雪豹所能承受的能力。赶紧捏无心之决，以超然之仙法来抵抗奔腾而来的充满暴戾之气的强大力量。
两股力量在半途中交接，相撞爆起的光亮，映黄了整个天际。感知到那一撞而来的余力，真陵赶紧一个晃身避其锋芒，而那女子却依然亭亭立于原立，任那四散而回的光之碎片在她身周交织而过，而她自岿然不动。
真陵奇了奇。
那女子撇嘴冷冷一笑。“炼妖师本事不小，但是无飨之珠，是天下无敌的！”
“果然，是无飨之珠——”真陵暗自一惊，随即发现了那女子一双秀目的眼眸中跳跃着的幽绿色的异光。“这是——”真陵方自心中一抖，无飨之珠的利光再次逼近。那迎面奔腾而来的慑人气息，震得人毛发也隐隐战栗，真陵自度无法与之对抗，当下施一下分身之咒，引了雪豹回身疾掠而去。
“不战而逃，原来便是紫苔苍壁的惯来作风！”
身后响起那女子冷厉的怒喝声，真陵唯有撇嘴苦笑。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得落荒而逃。“无飨之珠，果然是有无飨之力。只是四皇灵珠乃是皇冉皇族之物，那女子如何可以催动无飨之珠？——史籍上不是写着须是皇冉族天虞氏后裔，方可催动四皇灵珠的么？”正沉吟着，无飨之珠强戾之气又已逼将进来，有如锋芒在背，真陵不敢怠慢，当下加慢速度，疾奔而去。眼前却忽有一道人影从左侧一闪而进，笔直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真陵的步伐微顿，立时地，身后便有一股力量排山倒海而来，重重地撞在了背上。真陵顿时脚下一空，跌至一片虚无之中。
二十一章 花犯
壑明漫无目的地在林间游荡，炼妖师的法袍拖过及膝的灌木，拂落的露珠悉悉朔朔地响。小青奋力地拨开阻挡前路的草木，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壑明身后。火凤青鸾低低地在头顶上方徘徊，时而相视引颈低吟。
壑明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银亮的月光顺着他的长发披泻而下，如流水一般。“真陵师兄出事了。”
“真陵哥哥出事了吗？”小青惊呼一声，也停了脚步。
壑明的眼睑缓缓地垂了下来。小青几个攀越，利落地窜上了壑明的肩头，乖巧地蹲着，侧头问道。“炼妖师不去救真陵哥哥吗？”
壑明默然。
“炼妖师在想什么？”小青偏着头问。
壑明沉默着。“我已经死了吗？”
小青惊了惊，然后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炼妖师活得好好的呢！”
“活着——么？”壑明茫然。“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看不到，听不到，无知无觉了——”
壑明道：“我向来都无知无觉，我一直都是死的么——”
“呃？”小青圆了圆眼睛，一时语塞。
壑明呆在原地发愣。“活着——什么是活着？是像真陵师兄那样笑，小银狐那样哭，缇绣师妹那样生气——那样才是活着吗？而我呢，一直都不曾活着么。我没心没肺，没有人要——连师父也，师父也是不要我而离开倚天的吗——”
“炼妖师——”听着他茫然地喃喃自语，小青的眼泪又抑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现在才知道，在听别人说话时，壑明虽然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其实却是将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默默记在心里。以前不想，是因为不懂，现在开始想了，是因为开始懂得了一些东西。但是这个世界上需要他去懂得的东西太多了，多得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所以他更加迷茫。
“小银狐。”壑明忽然叫了一声。惊得小青差点从肩头摔了下去。“在，我，在的。”
壑明浅紫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挥散不去的淡淡的哀愁。“我以后不能再收妖了，不能等到你长大了把你收到炼妖塔里去了——”
小青一听，想也不想便拍首胸脯大声说道：“没关系。等小青长大了，只要炼妖师说一声，小青马上自己钻到炼妖塔里面去！”
壑明似乎呆了呆。“你不是不愿意去炼妖塔里的么？”
小青摇头说道：“不是的，只要是炼妖师叫小青去做的事，小青都非常非常乐意的。只是到了那个时候，炼妖师一定要每天都来看看小青。只要有炼妖师陪着，就算是被关在炼妖塔里一千年，一万年，小青也是非常乐意的！”
“你让我陪着吗？”壑明问。
小青用力地直点头。“小青最喜欢炼妖师了！比喜欢真陵哥哥，绛如姐姐，还有娘亲都还要喜欢！所以炼妖师不是没有人要，因为小青就非常，非常想要和炼妖师呆在一起的！”
“是，这样吗？”壑明迟疑着。“师父他们都不要我——”
“那是他们不好！小青的父亲嫌小青修不成人身，也不要小青，但是小青有娘亲要！还有炼妖师陪着，所以小青还是觉得非常幸福！炼妖师也一样！炼妖师有小青要，有真陵哥哥和缇绣姐姐陪着，所以，炼妖师也不一个人，也是很幸福的！”
壑明缓缓地回过目光来望着一脸诚挚的小银狐，沉默了良久。“是这样吗——”
小青点头道：“嗯！娘亲说，任何人在世，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因此上，只要能得到你所认为重要的人的关怀和喜爱，就已经是世上最大的幸福了。虽然小青也认为父亲是非常重要的人，即使父亲不要小青，但是小青心中还是可以默默地想念、关怀父亲，这样也可以把心里填得满满的，也是非常幸福的！”
“是这样——”若有所思地喃喃念着，慢慢地抬首，浅紫的眼眸幽幽地望向明月当空的天际，嘴角边淡淡地浮现出一抹苍冷的微笑。“我知道了。我们去救真陵师兄。”
乍然而见壑明展露的笑容，小青不禁傻眼，半晌才回过神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我们快去。”
火凤青鸾引颈长吟一声，似乎也感应到了壑明的茅塞顿开，欢快地在头顶绕圈而舞。壑明颀长瘦削的身影又开始缓缓地在丛林中移动，方走出几步，便听得密林丛中有人冷冷笑将出声。“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救人，擎山师兄还真是不会教徒弟，教出这样一个傻子！”
寂静的中夜，宁谧的密林，却在刹那而起的一片紫光中，迎风栗栗而动，就仿如千百个受了惊吓的人们聚在一起，瑟瑟发抖。
壑明的脚步缓缓地停了下来，层层掩映的密叶之中便有一道袅娜的白影穿林而来，赫然又是女仙紫晏。小青一见之下便大叫出声：“炼妖师，坏师叔又来抢青鸾了！”
壑明只是淡淡地凝视着紫晏姿态轻盈地在面前停落，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全然不记得，眼前这个曾经被他称之为“师叔”的人，当日是那么冷酷地焚毁了对于他来说多么重要的炼妖册，而至今仍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