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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轻轻抬了抬下巴，同意了乔尔的提问请求，然后就看到乔尔缓缓站立了起来，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兰斯，彷佛焦点稍稍偏移，兰斯就会立刻逃离得无影无踪一般。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目不转睛，甚至就连眼睛都不眨，就像是孩子在比拼谁会先眨眼的幼稚游戏一般。
现场观众陆陆续续也注意到了这里的火花四溢，几乎所有人都认出了乔尔——科恩兄弟在圣丹斯的地位确实是无人能敌的，顿时就对乔尔和兰斯之间的思想交锋充满了期待，现场不仅没有变得热闹起来，反而越发安静、越发紧绷起来，那种一触即发的窒息感在缓缓蔓延。
最后还是乔尔先动了，他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了话筒，沉声说到，“请问，电影的结局有什么深意吗？为什么只有红毛被逮捕，帅奈德和小霸王都死了？而帅奈德是被奥图杀死，小霸王则是被小鬼头杀死，这是不是暗示着一种悲凉的命运？”
兰斯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直接就滔滔不绝地解释了起来，“这是三条不同的支线，红毛代表着原始黑暗势力，他们偏于一隅，守成守旧；小霸王代表着新兴黑暗势力，他们无法无天，野心勃勃；帅奈德则代表着抵抗失败之后被推入无尽深渊的势力，就像从光明堕入黑暗的路西法。”
简洁却清晰的解释，表面看起来没有正面回答乔尔的问题，但却引发了更多的思考。
红毛被小霸王取代，是新势力与旧势力的对撞，而小霸王最后却惨死于更加新生代的势力手中，时代的更迭却以一种荒谬的方式将犯罪传统沿袭了下来；帅奈德为了报仇加入了帮派，最后却死于另外一个报仇之人手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恶性循环永无止境地推演下去。
乔尔没有停顿，直接就扬声说到，“所以，这是不可抗拒的命运！”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所以乔尔也没有给予兰斯回答的世界，直接继续说到，“请问，电影的镜头画面有什么深意吗？在整个电影之中，有两个特别值得注意的细节，第一个是构图的运用，很多时候背景画面都是无限宽阔，甚至给人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但人物却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主题，让人产生一种牢笼的感觉，特别是对于宽阔无垠的背景画面，那种矛盾之感越发明显；第二个是色调的运用，从暖色调过度到冷色调，再让暖色调渗透到冷色调之中，这种对比鲜明的拍摄手法显得有些割裂，彷佛是纪录片之中突然加入了一个虚构故事。这些有什么深意吗？”
兰斯没有打断乔尔，即使他有机会，但他还是认真地听完了乔尔的所有讲述，然后这才开口回答到，“第二个问题很简单，这种割裂感恰恰就是我想要传达出来的，对于生活在美国的中产阶级来说，上帝之城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甚至对于里约热内卢的大部分居民来说都是如此，那是一个和他们没有任何关联的地区。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那是真实存在的，就像平行的二次元空间，而且，这个区域的现状正在千丝万缕地影响着现实世界。”
现场所有观众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在兰斯和乔尔的你来我往之中无法自拔，完完全全被两个人的思想碰撞牵动了思绪，开始深深思考起来。
“回到第一个问题，其实这种矛盾的感觉和割裂感是同一个道理。对于少年三侠来说，对于小霸王来说，上帝之城就是他们的世界，这个世界无限大，彷佛随时都可以站在世界巅峰；但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这是一种错觉。上帝之城仅仅只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但他们却永远没有机会窥见到外面的世界，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困在了这里。”兰斯的话语让现场发出了一片轻呼声，显然，不少人都忽略了电影对于镜头的运用，因为凌厉快速的剪辑几乎抢走了所有的风头，可是现在从兰斯和乔尔的对话之中，却对电影有着更深一层的理解。
兰斯的话音才落，乔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几乎不给其他观众喘息的空间，将这场思想对弈继续推动了下去，“那么，这也是一种命运！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电影是不是在暗示着，上帝之城是一片逃不出去的围城，所有出生在这里的人都会走上一条恶性循环的宿命道路，永远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此的绝望，是对上帝之城的讽刺，还是对现实生活的折射？以上帝的视角，对于命运感的过于强调，是不是在削弱整部电影的哲学思考和价值反思？”
“是，这部电影的核心思想是不可逆转的宿命感；不是，这种方式不会削弱整部电影的内核思想。”兰斯的回答犹如一堵坚实的水泥墙，与乔尔硬碰硬，那迸发出来的火花让放映厅里所有观众都屏住了呼吸，精彩程度毫不逊色于电影本身。
“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要反问一个问题，有人讨厌小霸王吗？或者说当小霸王在残酷地杀戮时，感到了反感、抗拒和排斥……”兰斯环顾了一下全场，没有一个人举起手，这让兰斯露出了一抹笑容，再次看向了乔尔，“小霸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但为什么却没有人讨厌他，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宿命。对于生活在上帝之城、生活在六十年代、生活在那个浮躁环境之中的人们来说，其实他们根本没有选择，而隐藏在这种无可奈何的背后，却是整个时代的悲哀和悲伤。小霸王只不过是上帝之城里的一朵昙花而已，转瞬即逝，而在他之后，还会有小鬼头帮，还会有更加年幼的巨人……上帝之城的命运不会改变，人们的选择只有或者离开、或者苟延残喘、或者拿起手中的武器。”
“不仅仅是小霸王，还有班尼，还有帅奈德，还有红毛，还有少年三侠，还有牛排，还有奥图……没有人会记得堕落的过程和陨落的方式，只有命运，所有人都无法摆脱的命运。”兰斯的声音让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种苍凉而悲恸的情绪开始缓缓蔓延。
绝望，那种宿命式的绝望犹如一个黑洞，吞噬了现场所有人的生机。“上帝之城”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被绝望缠绕着，并且伴随着故事的推进，那种绝望越来越汹涌，最后成为一个无底深渊，冷酷而血腥地吞噬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希望，彷佛就连一丝光芒都看不到。
“那么，阿炮就是上帝之城里唯一的希望，对吗？”乔尔再次开口说到，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了此前咄咄逼人的气势，而是有一种揣摩不定的疑惑声音询问到。
兰斯微微停顿了一下，可是两个人之间那种紧绷的气氛不仅没有缓冲下来，反而因为这一点沉默而越发令人窒息，“我想询问一下，到底是什么让阿炮存活了下来，或者更为深刻一点，让走出了上帝之城？有人想要发表意见吗？”
乔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把机会让给了其他人。
“勇敢！他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勇气！”“梦想，在阿毛被击毙时，他看到了摄像师，从而拥有了梦想。”“从小被欺负的经验，让他远离小霸王，被逼迫到走投无路时，这才选择了离开。”“家庭，父亲的引导至关重要！”“来自阿呆的前车之鉴。”
一个个声音在放映厅的角落里此起彼伏，就连伊桑也扬声凑热闹了一回，“教育，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拥有了更宽的眼界！”
兰斯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亚历山大，小家伙似乎明白了这一个眼神的含义，想起了当初他和兰斯之间的那场讨论，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羞涩的笑容。
“我想，这就是整部电影留下的思考。”兰斯终于打断了大家五花八门的猜测，抬手指着自己身后的大屏幕，“这是一个绝望的世界，这是一个无法摆脱宿命纠葛的世界，这是一个根本看不到明天阳光的世界。那么，那些被困在上帝之城的灵魂又应该怎么挣脱出来呢？阿炮不是一名英雄，帅奈德才是，阿炮太胆小、太懦弱了，他甚至就连枪都拿不稳，但为什么是阿炮离开了上帝之城，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这就是我拍摄完这部电影，希望寻找到的答案。”
兰斯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以一个问号来回答了乔尔的问号，现场所有人都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包括乔尔。
乔尔深深地看向了兰斯，然后拿起话筒开口说到，“出色的作品，出色的工作！”然后，乔尔朝兰斯点了点下巴，重新坐回了位置上。这是兰斯所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不过，兰斯没有时间继续深入思考，下一个问题就再次抛了过来，这让兰斯不得不侧耳认真倾听，“请问，你刚才提到了上帝之城对于许多人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却在不动声色地影响着我们的现实世界，这又是怎么体现的？”
“阿炮。”
080 初露峥嵘
“不用感谢我，现在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罗伯特－雷德福看着眼前的兰斯，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真诚。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兰斯请求罗伯特给予了一次自我展示的机会，让“上帝之城”赢得了进入圣丹斯电影节的门票；但现在备受肯定的“上帝之城”却俨然成为了圣丹斯开幕这几天以来，好评最多的作品——刚才的观众提问环节更是破天荒地持续了一个小时，在提问结束之后，观众又一次以三分钟的起立鼓掌为今天的首映式画上了句点，由此可见观众们的热情，这对于罗伯特来说，是一件好事。
兰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谦虚的笑容，“首映式才刚刚结束而已，一切都为时尚早。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忧明天各大媒体的影评了。”虽然在观众提问环节之中深深地感受到了大家的喜爱，但这并没有让兰斯被喜悦冲昏头脑。
罗伯特拍了拍兰斯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到，“关于这个，我想你不需要运气。”意思就是实力足以取胜。
“在发行方面我还是可以使用一些运气的。”兰斯没有否认，却别出心裁地调侃了一句，让罗伯特开怀大笑起来。
目送着罗伯特离开的背影，兰斯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因为他知道，今天的首映式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记者的评论是一方面，而作品的发行权归属则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好评如潮却无人问津的作品，在圣丹斯并不稀奇；但帕克城对于“上帝之城”来说就是最好的交易平台了——因为现在已经赶不上柏林电影节了，至于五月份的戛纳电影节还有四个月时间，间隔时间着实太久了，而且他也没有足够的经费带着“上帝之城”去法国。
所以，即使一个小时的观众提问环节已经让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了，兰斯还是打起精神来展开了社交，丝毫没有任何懈怠。虽然罗伯特不会直接干涉作品发行权的交易，但他广阔的人脉却可以帮的上忙。兰斯这才恰到好处地点了一句。
“‘上帝之城’还没有找到发行公司吗？”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兰斯转过身去，然后就看到了科恩兄弟朝自己走了过来，说话的是伊桑。
兰斯就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脸上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情绪，轻笑着说到，“这就是接下来我最重要的任务了。”
乔尔挑了挑眉，有些不满又有些抱怨地说到，“我以为，作品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一名商人。”兰斯的回答干脆利落，直接就噎了乔尔一下，“对于我来说，作品的成功十分重要，但一部成功的作品却没有办法实现盈利，那么所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兰斯直白的话语让乔尔脸上的不满流露了出来，“抱着这样的想法，是没有办法拍摄出真正优秀的作品的。”
“所以，‘上帝之城’算是一部优秀的作品吗？”兰斯的反问让乔尔噎了噎，那种无法反驳的憋屈让乔尔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没有恼羞成怒，但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兰斯却毫不介意地露出了笑容，“我希望它是，因为我希望它能够顺利发行，能够让更多人看到这部电影，感受到我倾注在电影里的情绪；同时，我也希望它发行之后能够实现盈利，至少要回收成本，因为这可以让我有足够的资金去投入下一部作品的拍摄。”
这就是电影行业里无法忽视的一个问题，只有拿到足够的资金，才能拍摄出自己脑海里描绘的作品；而想要获得足够的资金，那么作品就要为投资方获得足够的盈利。这是一个恒等公式。
乔尔不由愣了愣，他想起了他们职业生涯的初期。1985年，他们带着自己的处女作“血迷宫”参加了第一届圣丹斯电影节，他们花费了八十万美元成本拍摄出了这部作品，希望能够寻求到欣赏这部作品的伯乐，也希望这部作品能够取得更多收益，让他们有能力投入下一部作品的拍摄。
事实上，他们成功了。“血迷宫”以八十万美元的投资换来了三百八十万美元的票房收入。于是，他们有了足够的资金，催生了“抚养亚利桑那”。
伊桑直接无视了哥哥，对着兰斯露出了笑容，“显然，我们都不是依靠露珠就可以生活的天使。”一句调侃让站在旁边的乔尔显得有些窘迫，“兰斯，你和我说实话，这不是你的处女作吧？你确定以前没有执导过十几部糟糕的作品吗？”
伊桑的调侃让兰斯轻笑了起来，“所以，你们是在避免媒体说我是‘科恩兄弟第二’？”
“不，不，”伊桑连连摇头，“需要担心的是昆汀－塔伦蒂诺。”
“我会把这句话当做赞美的。”兰斯一本正经地回复到，然后两个人都相视而笑。
站在旁边被无视的乔尔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显得有些焦躁，然后冷不丁地就开口说到，“对了，明天晚上有一个派对，不少电影爱好者都会出席，你有兴趣吗？”
兰斯眉毛轻轻一挑，看向了乔尔，显得有些意外，“派对？”
对于派对，兰斯一点都不意外，对于好莱坞来说，超过百分之七十的人脉关系都是在派对上建立的，多达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潜在机会都是在派对上出现的，所以每一年奥斯卡颁奖典礼结束之后，由“名利场”举办的奥斯卡之夜往往能够吸引更多的视线。
各大电影节、各大颁奖典礼、各类活动都会举行类似的派对。不过，这些派对都是十分私密的，没有一定门路是得不到邀请的，甚至许多门外汉根本不知道派对的存在。
来到圣丹斯之后，兰斯就一直在寻求这样的途径，以期能够出现在派对之上，为“上帝之城”找到合适的发行公司。关于发出邀请的人选，兰斯想过是伊桑－科恩，想过是罗伯特－雷德福，想过是保罗－吉亚玛提，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乔尔－科恩。
“对，派对。”乔尔可以感觉到兰斯的好奇，没有任何攻击性，“明晚你出现在派对上，肯定是焦点人物，不少话题都会围绕着‘上帝之城’。”虽然没有赞美之词，但乔尔的话语却明显在释放友好信号。
兰斯心里却暗暗握了握拳，事情正在一步一步按照计划进行——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上帝之城”本身质量过硬。不过表面上，兰斯却是露出了一个浅笑，“我可不愿意错过这样出风头的机会，相信我，我明天一定会准时出现。”
乔尔这一次也被兰斯逗笑了，轻轻点着脑袋，“我现在可以看得出来，‘上帝之城’的确是你的风格。”
“这是一个好消息。”兰斯说话之间，视线余光就留意到了逐渐聚集过来的记者。
在整个首映式的构成之中，记者采访无疑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不是因为无冕之王的权威，而是因为在信息大爆炸的二十一世纪，正确的宣传是作品取得成功的必备要素。今天目前为止一切都十分顺利，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为首映式画上一个完美的收尾。
“抱歉，我需要去解救一下那些可怜的孩子了。”兰斯的话让伊桑和乔尔都回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被记者包围的五名巴西少年，他们的英语水平都可以用糟糕来形容，而记者们的葡萄牙语也是不堪入耳，所以场面着实有些狼狈。
伊桑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拉丁语一直都是我的噩梦。所以，你快点把整个梦境唤醒吧。”这让三个人都轻笑了起来。
告别了科恩兄弟之后，兰斯却没有直接朝着记者方向走去，而是走向了坐在一旁的杰西卡－阿尔芭。
此时杰西卡正在和两名记者闲聊着，对于媒体记者来说，主演了“末世**”的杰西卡虽然依旧是生疏脸孔，但也不至于是一无所知，其中还有部分记者十分了解杰西卡的情况，观众提问环节才一结束，就前来采访杰西卡了。
“抱歉，我显然不是一位称职的男伴。”兰斯的开场话语就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杰西卡露出了略显意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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