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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娃娃-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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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梦婷怔怔地随着他的动作抚向自己湿润的脸颊,这才察觉自己竟真的哭了——她原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

    一个真实得让人心痛的梦。

    “方才,你一直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季海平静静地说。

    汪梦婷抬眸望他,响应她的是他平和的眸光。

    “庭琛。”他轻轻道出这个令她心脏一紧的名字,“是你在英国的情人吧?”

    汪梦婷眨眨眼,眼中的泪让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你忘不了他。”他简简单单地做了结论。

    那股熟悉的酸涩再度涌上眼眸,她吸着气,无法吐出只字词组。

    “梦婷,”季海平轻抚着她的脸颊,声调微微瘖哑,“好好地哭一场,把一切的委屈伤心都发泄出来,好吗?别这样强忍着,别一个人躲在梦里偷偷地哭——就现在吧,天还是暗的,在阳光照不到你的时候尽情地哭吧。”

    汪梦婷望着他,眼睫微微颤动着。

    为什么在他如此温柔的凝视下,她的泪水会像海潮一样地汹涌决堤呢?为什么强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在他面前崩溃呢?为什么她想忘了庭琛,却仍然在梦中见到他呢?为什么因为庭琛而发生的强烈心痛会让她躲在季海平的怀里痛哭呢?

    虽然有这许多的犹疑,虽然有这许多的难以置信,她依然在他怀里整整哭了一个小时,哭尽这些日子以来无法说与人听的委屈。

    也哭尽她对自己以及对程庭琛的怨恨与痛心。

    天啊,她是怎么回事?竟在新婚夫婿怀里为从前的情人痛哭流涕!这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会是多大的笑话啊!

    在飞机上,汪梦婷只是一径低垂眼帘,不敢向季海平望上一眼;而他,竟也不发一言,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他生气了吗?她忍不住心慌,如果他真的不悦也是她自找的.她必须为今晨的举动向他道歉。但……该怎么开口呢?

    他为什么不肯说一句话呢?即使是斥责她也行啊。

    汪梦婷决定自己不能再忍耐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默了,她自眼帘下望向他。

    他戴着耳机,手上拿着本书,似乎读得津津有味。

    她瞄了一眼书名,发现是克莉丝蒂的侦探小说,名闻遐迩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在英国,阿嘉莎.克莉丝蒂被推崇为推理小说的女王,甚至连女皇伊莉莎白二世都对她的书着迷不已。当然,汪梦婷也是她忠实的读者。

    季海平察觉了她流转的眸光,摘下耳机,“看过这本书吗?”他问话的语气自然,彷佛今晨的一切只是梦境。

    她微微一怔,“看过。”

    “很不错的一本书,克莉丝蒂一向有办法用最平淡的叙事语气挑起读者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这本书。”她出于直觉地应道,“真可说是经典之作。”

    “千万别告诉我凶手是谁,”他半开玩笑,“我还希望多享受一下悬疑的乐趣。”

    “你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吗?”

    “我才刚读完第一章呢,小姐。”他朝她秀了秀自己读到的地方,“甚至连谋杀案都还没发生。”

    汪梦婷禁不住笑了,紧绷的心绪舒缓下来。

    “那你慢慢看吧,保证凶手是你怎样也想不到的人。”她调皮地眨眨眼,“我就不打扰你了。”她不会告诉他其实列车上所有的乘客都是凶手——当然,除了那个鼎鼎大名的比利时侦探。

    季海平望向她,唇角缓缓向上扬起,“要听点音乐吗?”他指指耳机,“有个播送古典乐的频道顶不错的,现在是拉威尔的波丽露。”

    “你想让我的神经振奋到最高点吗?”她逸出一串轻柔的笑声,“还未听完波丽露,我恐怕就需要一杯酒来安定心神了。”

    这时,推着饮料车的空姐正好经过他们身旁,露出甜美的笑容。

    季海平也笑了,“要不要先点一杯准备着?”

    她摇摇头,朝空姐微笑,点了一杯柳橙汁。

    季海平也为自己点了一杯。

    在空姐为两人倒上两杯柳橙汁后,季海平再次望向汪梦婷,“只点一杯果汁会不会太客气了?你不是需要烈一点的饮料来安定心神吗?”

    她睨他一眼,“你不怕待会儿下机时得扶着一个醉女人,引来机场所有旅客异样的眼光吗?”

    “不怕。”他淡淡地答。

    汪梦婷因他简单的回答轻轻挑眉。

    若坐在她身旁的是庭琛,这时候他一定会扬起一丝带着挑逗意味的微笑,回她一句:“这是在下的荣幸。”

    但这男人却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

    但这就是季海平。他不懂得调情技巧——或者是不愿运用这样的社交技巧——

    却不会让女伴感到无聊,他自有独特的幽默感,可以令人会心一笑。

    汪梦婷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了解他了。她啜了口橙汁,然后戴上自己的耳机,切换着频道。

    他说得没错,现在确实是在播放着“波丽露”,曲子已经快到达最高渐的结尾。

    她静静地聆赏着音乐。

    而他,也回到书中的世界,眉尖因专注而微微蹙着。

    汪梦婷发现自己的担忧都是无谓而多余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曾将今晨发生的事放在心里。

    该说他是莫测高深呢,还是他根本毫不在意?她不晓得,也不想去弄清楚。

    现在,她只想好好享受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安宁。

正文 第四章

    汪梦婷到过日本几次,但都是走马看花;只有高中时和几个同学一起拜访北海道,算是唯一一次认真欣赏日本的景物。

    她一直渴望有机会好好认识日本,所以才安排了这个蜜月行程。而且,她决定探访比较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是古城高山。

    季海平在得知她第一站想去的地方时,眉尖微微一蹙。

    汪梦婷注意到他的犹豫,“你不喜欢那里吗?”

    “并非不喜欢。”他摇摇头,驾驶着租来的车子,“只是奇怪你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我想看看不一样的地方。高山的街道和下吕的温泉,据说都值得一游。”她微笑着。“的确。”他微微颔首,没再表示什么。

    “你一定常来日本吧?”

    “不常。”

    他略显抑郁的语气令汪梦婷禁不住瞥他一眼,但他神情平静如常。

    他不喜欢日本吗?她应该先问过他的意见再决定蜜月行程的。

    汪梦婷懊悔着,不自觉的沉默下来。

    季海平注意到她的沉静,“怎么了?”

    这该是她问他的话啊!

    汪梦婷考虑着如何响应,他却主动化解了她的为难。

    “别担心,我并不排斥日本。旅行最重要的不是地点,而是同伴。”他偏过头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我相信你会是一个最好的伴侣。”

    他语带双关的话让她的脸庞浮上一抹嫣红,但心情也因此恢复轻松。

    她涵览着窗外的景色,“好象要下雪了。”方才在名古屋机场时,天空还是一片蔚蓝呢。

    “对这里的冬季而言,雪是不可或缺的妆点。”

    “没错。我曾在北海道观赏冰雕,在漫天风雪下,那些冰雕反倒栩栩如生。”

    汪梦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出窗外承接飘落的细雪,微仰的脸庞焕发着愉悦。

    日本的冬季,在北海道与本州各有一番风情。

    在北海道赏雪时,雪是一片片的结晶体,恍若棉花扯絮般翻舞飘落于人身上。

    但岐埠县的雪却是湿冷的,一碰到人体便溶化。

    不知怎地,在名古屋机场看似晴朗的天空,到了高山市却灰蒙蒙的,飘着像雨丝般的细雪。

    这样的下雪天,若是一个人走在横跨宫川的红色中桥上,恐怕会有道不尽的寂寞孤独吧。但是此刻,季海平优闲和缓的步伐却让汪梦婷有一股奇特的祥和感。

    她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面,不知不觉地吟起一首诗——

    “Letushavewinterlovingthattheheart,

    Maybeinpeaceandreadytopartake,

    Oftheslowpleasurespringwouldwishtohurry,

    Orthatinsummerharshlywouldawake,

    AndletusfallapartAnd,Oglardlywearly,

    Thewhiteskinshakenlikeawhitesnowflake。”

    吟罢诗后,她像还未回神,微仰起头凝望天际。

    那般幽微而遥远的神情,让季海平无法将视线自她身上挪开;好半晌,他才轻声低语,“你吟起诗来很有韵味。”

    汪梦婷蓦然回神,望向他的眸光带着迷惑。

    “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心弦极度震荡。

    为什么她竟会在他陪在身旁时吟起这首诗?

    这首诗珍妮丝的“Winterlove”,歌颂的是男女情爱。

    与其要春天般匆忙的爱,或夏日般焦躁的情,毋宁拥有像冬季般徐悠之恋。

    这是珍妮丝想传达的意念。但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首情诗呢?“很抱歉我对英诗没什么研究,”季海平语声和缓,微微带着自嘲,“你可以解释一下方才那首诗吗?”

    “不行!”她直觉地尖声拒绝。

    他吓了一跳。

    “对不起,”汪梦婷做个深呼吸,为自己激烈的反应道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就连她自己也摸不清自己为何如此激动!

    “我明白。”倒是季海平主动为她的行为解释,“诗词的意义要由人自行体会,真要解释起来就失去原味了。”

    “对呀,”她松了一口气,“正是如此。”

    他微微一笑,在桥的正中央停下,俯瞰黑色的水面,“如果是春天来这里,就会清清楚楚地看到溪里优游的鲤鱼,还有两岸盛开的樱花映照在水面的倒影。”

    汪梦婷一怔,“你来过这儿?”

    他回头望她,黑眸深幽,“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以为你不会有时间来这种乡下地方游玩。”

    “的确,那次的经历是毕生难得的。”季海平眉峰微蹙,彷佛被某种不甚愉悦的记忆纠缠。

    汪梦婷没注意到他略显奇异的神情,“听起来很棒。看样子我们在这个季节来高山巿,并不是明智的抉择。”她微微叹息。

    季海平摇摇头,“不,能够看到这里的另一番风貌也是值得欣喜的事。看这两岸被冬雪覆盖的樱树,看艳红的栏杆妆点上雪白,看清澈的溪水转成墨深……”他一边说着一边比着四周,“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个季节来,就欣赏不到这样的景致了。”汪梦婷的心中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感动。

    “为什么你看待事情的方式总是如此包容?”她感叹着,“我一个学文学的人竟及不上你。”

    “我只是尝试用各种角度来看同一件事罢了。”对她的赞叹,他不以为然。

    如果他其有她所说的包容态度,那也并非与生俱来的,而是在三十年的人生中体悟到的哲学。

    因为有太多事情无法依着他想要的方式进行,所以他学会了用不一样的眼光去看待原本讨厌的事物;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格特质,只是一种逃避、一种不得不然的无奈。

    其实,就连来日本,他都是带着点无奈的。

    他没有料到世上这么多的国家,这么多的蜜月圣地,汪梦婷竟独独挑了日本。

    如果可以,他但愿永远不必来到这个国家,尤其是这个距京都不过几小时车程的地方。

    但他没有拒绝她的安排。

    如果她最想去的地方不是美国,不是欧洲,而是这距台湾最近的日本,那他们就来日本。

    到北海道也好,到高山、下吕也行,即使她想造访京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陪着她去。

    在她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天,他就决定好好宠她。只要她要求,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给她,何况只不过是到日本度蜜月而已。

    这样的信念在两天后她要求游赏京都时依旧没有动摇。

    “下一站是京都?”当季海平听到汪梦婷清柔的嗓音愉悦地宣怖时,心绪略感沉重。“是啊,我一直想去那里。”她笑得像早春第一朵盛开的花,“去看看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去看看永观堂庭园,去看看琵琶湖。”

    “不愧是学文学的,也难怪你抵挡不了京都古城的魅力。”他回她一抹微笑,硬将浮现脑海的不愉快记忆推回心底最深处。

    “你不想去看看吗?”汪梦婷直率地看着他,蓦地,某种念头捉住了她,“我差点忘了,你是半个日本人啊!你的母亲不就出身于京都世家吗?”

    他唇边的微笑消失,“我并没有日本血统。”

    “没有?”

    他沉吟半晌,“杉本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原来她……”

    杉本惠那带着怨恨的眼神飘过江梦婷的脑海,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了。

    “是你的继母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你父亲续弦?”

    “不,她是父亲的元配。”

    “那你的母亲是——”话一问出口,汪梦婷便后悔了。她不应该探问如此私人的事情,她有预感,这对他而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或许他不愿提起,但她是他的妻子,难道她不应该了解这些吗?

    季海平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是我父亲的秘书,也是情妇。”

    “你的弟弟海奇呢?”

    “我们同父异母。”

    情妇竟然比元配先生先一个儿子。

    汪梦婷可以理解杉本惠的难堪,对她们这种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而言,自尊往往胜于一切。如果自己真心所爱的夫婿另结新欢,这样的难堪就更不可忍受。

    所以杉本惠恨季海平——那他呢?

    她望向面无表情的季海平,从小在不受欢迎的环境下长大,他的内心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想法?

    “好,那我们不去京都了,”她故做轻松,“直接到伊势吧,据说伊势神宫同样古意盎然。”

    季海平有些讶异,“为什么不去京都?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吗?”

    汪梦婷敛眸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坦然凝睇他,“你不想去京都吧?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她温柔的语调让他微微失神,有半秒的时间,他以为自己瞥见了长在她身上的一对羽翼。

    “不,我想去。”他微微仰头,凝望铅灰色的天空,“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你不必告诉我的。”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

    她温柔的凝睇着他,在那一刻,她懂了他想与人分享过往的渴望。

    她轻轻点头。

    于是,当他们倚着金阁寺古色古香的栏杆,眺望着前方覆上一层雪白的山头时,他幽幽地开始叙述。

    “小时候,我曾经和我亲生母亲一起来过京都。”

    她略感讶异,“什么时候?”

    “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吧。”“你的母亲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呢?”

    “那个时候,大妈发现了母亲与我的存在,一怒之下,带着海奇回到京都的娘家。”季海平直直凝望着前方,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

    “海平,爸爸的妻子生气了,我们必须去跟她道歉。”母亲对他这样说道。

    “为什么?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他无法理解母亲的决定。

    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清秀的脸庞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为什么?妈妈不该和爸爸在一起吗?海平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吗?”他觉得委屈。在学校,他总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嘲弄为私生子;不论他平时举止多么谦和、对同学多么友善,他们还是会嘲笑他。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因为父亲没有与母亲结婚,他就不配得到他人的尊重吗?

    他跟着母亲来到了京都,上杉本家求见杉本惠。

    杉本惠毫不掩饰对他们母子俩的轻蔑与憎恨,当时年纪还小的他在承接她冰冷冻人的眼神时,禁不住微微的颤抖。

    他并不晓得当天母亲究竟和父亲的妻子谈了些什么,因为当她们两个谈话时,他被杉本家的佣人带到了主屋旁一座精致的日式庭园里。

    正当他一个人在广大的庭园里无聊地游晃时,一个大约比他小三岁的男孩主动迎向他。

    “你是季海平。”那个穿着质地良好的服装、头发却凌乱无比的小男孩直直盯住他,控诉般地说道。

    他一愣,望着对方与自己有些神似的五官,“是。”

    “你不像是个坏小孩。”小男孩直率地宣布,“妈妈说你是个坏小孩。”他恍然大悟,“你是李海奇?”

    “对。”李海奇点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我以为你头上会有两只角,像怪物一样,可是你看起来跟我没什么不一样嘛。”

    季海平忍不住发噱,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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