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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只是因为一旦要让此人交代清楚,就意味着无数人都会被拉扯下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在长安,已经没有人真正的忠心耿耿了。
长安如此,函谷关呢?函谷关显然更加糟糕,所有的将士,连操练和卫戍都没有了精神,每一个人都在谋划自己的退路,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这世上不会有人愚蠢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到一个完全没有前途的韦家身上,即便现在拼了性命为韦家立了功,这些功劳将来反而成为自己的罪状,为自己和家人带来灾祸,那么大家的心思可想而知。
更何况,这函谷关内的军马,现在唱的是关东的歌曲,以一口关东的腔调为荣,事情正在起着变化,这种变化犹如春雨,润物而无声,可是等到韦玄贞警觉时,却发现自己除了坐以待毙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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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个将军已经齐聚在了中军大营,而韦玄贞则高高坐在了首位,至于张晋,则陪在他的下座。
所有人各怀着心事,在召见一个叫王让的人。
王让行了礼,对于韦玄贞表达了足够的敬重,而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乃魏王账下参谋副使,奉魏王殿下之命,特来见告韦侍中与诸位将军。”
韦玄贞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会说出什么,他抿着嘴,并不作声。
张晋道:“你但说无妨。”
王让才道:“魏王殿下,尊奉二皇子为尊,代天而讨皇后韦氏,韦氏的罪恶,在下就不赘言了。”
说到这里,韦玄贞的脸色微微一变,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自己的女儿,而且还是当朝皇后娘娘,这若是从前,早就拖出去宰了,只是这个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王让继续道:“而今魏王殿下已经整合天下三十七镇,领三百州,计两千余县,带甲百万之众,兵精粮足,账下人才济济,天下归心;今欲入关,诛皇后韦氏,以安黎民;关内自上而下,若愿归降献关,我家殿下,非但前事不究,而且可以保证,所有武将,尽可留任,绝不为难,原为侍中者,依然为侍中,原为都督者,依然还是都督。至于兵士,若愿留军中,魏王殿下自有安排,可若是不愿从军者,亦可分发路费遣散。”
这个条件,虽然不太优渥,完全没有倒戈的升官进爵,可是对于现在的所有人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而且对方特意提到原为侍中者依然为侍中,这等于是连韦玄贞都可以得到赦免,当然,任谁都明白。韦玄贞假若当真降了,即便当真成为侍中,只怕也只是占着虚位而已,不可能握有实权。可是韦家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秦少游对于韦玄贞已经够意思了。
至于保留官职,似乎也对许多将军们的胃口,顽抗显然只是送命,而愿意归降。似乎不会影响到自己。
许多人虽然没有吭声,可是心思已经动了。
王让继续道:“半月之后,魏王就会下令攻关,若是在那时,依然还是负隅顽抗,那么都督挟百万精兵,必破关隘,任何在攻打关隘之中死伤的将士,殿下必将这笔账算在诸位的头上,到了那时。便是人头落地,无一幸免……”
这是要挟,这个要挟可不只是放狠话这么简单,而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王让所说的都极有可能成为现实,放狠话大家不在乎,只是若大家都深信狠话会实现,就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了。
王让没有多说什么:“请韦侍中与诸位将军们三思,王某告辞。”
王让走了。
这里依然十分安静,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眼睛,看向每一个人,而被看的人,也同时四处在寻找着其他人脸上表情流露出来的痕迹。
帐中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韦玄贞叹口气:“好了,老夫乏了,大家下去吧。”
众将纷纷将目光落在韦玄贞身上,每一个人的情绪,都是复杂无比。
不过大家还是条件反射的默默接受了韦玄贞的名令,纷纷告退出去。
只有张晋一人没有动。他依然坐在这里,脸色僵硬。
“张都督……还有事吗?”韦玄贞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嘲弄的意味,他这一次没有称呼张晋的字,而是以官职相称。
张晋却是咬着唇,没有吭声。
韦玄贞皱眉:“有话就说吧,都到了如今,还有什么令你难为情的呢?哎。”
张晋吞吞吐吐道:“泰山还是走吧?”
“走?”韦玄贞脸上并没有错愕的表情。
张晋最后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泰山难道不知,留在这里,也挡不住魏军吗?难道泰山不知,即便泰山执意在此,也只是惹来杀身之祸吗?事情坏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泰山难道还想心存侥幸吗?泰山,若是你肯听我一句良言,那么就请速速动身,这就离开函谷关,天就要黑了,泰山还不明白吗?这个函谷关,已经没有人肯用性命去保护了,没有人会为韦家,为长安,为天子,为韦后娘娘去留哪怕一滴血,泰山留在这里,只是枉送性命,杀死泰山的不会是魏军,而是关隘内的人,泰山现在走,还来得及,可是再迟一步,就悔之不及了!”
韦玄贞出奇的平静,他抬眸,看着心急火燎的张晋,平静的道:“杀死老夫的何止是关隘内的人,老夫若是猜测的没有错,老夫若是执意留在这里,杀死老夫的,只怕就是张都督了吧。”
张都督脸上一红,仿佛自己的心事被他拆穿一样,他一脸颓然,最后苦笑:“泰山若是非要这样说,那么小婿也就认了,不错,泰山非走不可,泰山不肯归降,可是小婿还想活下来,小婿上有父母,下有妻儿,难道真的该为韦后娘娘的野心去葬送自己吗?秦少游已经是天下归心,小婿若是不对泰山动手,那么别人就会动手,这样的投名状,小婿不要,别人就会要。小婿知道,泰山听了小婿的话,一定会寒心,翁婿之情,至此一刀两断,这本是可笑的事,可是小婿实在不愿动手,小婿只希望,泰山立即就走,走的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小婿……小婿至少可以忍下现在心中的贪念,明日之后,便率城中军将,出关归降。”
韦玄贞幽幽叹了口气,竟是无言以对。
张晋禁不住道:“还请泰山早作打算。”
韦玄贞却突然笑了,道:“不,老夫不走。”
张晋已经是皱起眉头来,看着自己的岳父。
韦玄贞苦笑:“这是老夫的女儿作的孽,她若是本分一些,又何至于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你想要归降,老夫能够体谅,不错,事到如今,即便是顽抗到底,也不过是一死而已,不会有任何的意义。没有希望了啊,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希望,可是……你让老夫走,老夫该走到哪里去?去长安?老夫前脚去了长安,后脚,那数十万大军便直指长安,出塞?老夫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了,老夫还能去哪,不,老夫哪里也去不了,老夫不能归降,老夫是韦皇后的父亲,别人可以降,固然那秦少游肯招降纳叛,老夫却是不能,所以……老夫不会走,就留在这里吧,你………你方才说的没错,一点儿也没错,你不杀死老夫,别人就会杀死,你不拿老夫的人头去做投名状,别人就会拿老夫的人头去邀功请赏,张都督,从现在开始,你我就不是翁婿了,老夫的女儿,你大可以休弃,无妨的,都无妨的,哎……不是你张晋对不起我们韦家,是我们韦家对不住你,所以……你做任何事,老夫都不会怨恨,动手吧,现在就动手,再迟,可就真正晚了。”
张晋咬着唇,一声不吭。
韦玄贞站起来:“下手准一些,就捅心窝子……”
张晋起身,想要拔刀,最后重重剁脚:“哎……泰山……”
韦玄贞张眸,厉声道:“来!”
这或许是韦玄贞这辈子最勇敢的一刻了,他已经窝囊了一辈子,或者说,无能昏庸了一辈子,而在此时,反而却有了一股莫名的勇气:“来,快一些,不要耽搁,时间耽搁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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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入关
一缕晨曦洒落下来。
清晨拂晓之时,函谷关的大门却是洞开,紧接随后,百余人飞马而出,直至神策军大营,这些人一个个坦胸露RU,赤着身子,身体已经僵硬,当他们抵达辕门的时候,几乎已经冻僵了。
斥候截住了他们,确认了他们身份,连忙送他们进了大营,随即将他们安置在了温暖的帐篷里。
秦少游得知了消息,并不觉得意外,当他进入这个大帐的时候,里头呵气,吃着热水御寒的人统统站起来,为首一人便是张晋,张晋拜倒在地:“罪官万死,竟敢阻挡天兵王师,如今幡然悔悟,愿献关乞降,关中三十万将士,自此之后,都唯魏王殿下是从,还请殿下不弃。”
秦少游笑吟吟的看着这些人,其实算起来,这些人之中有不少人都算是老朋友了,至少秦少游对于他们所有人的底细都是一清二楚,譬如这个张晋,乃是韦玄贞的女婿,出自陇西的张家,其先祖也算是开国功臣,取了韦玄贞的第三女,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夫妻的关系还算和睦;张晋算是军伍世家出身,早年就曾参与对吐蕃的作战,立过一些功劳,自从韦氏做了皇后之后,他才开始发迹,从一个别号的将军,一跃成为都督,才能是有一些的,为人也还算过得去,性子却有些优柔寡断。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禁军之中任职,而另一个则娶了公主,当然,这都是韦后的安排。
现在这个人拜倒在自己的脚下,秦少游却已根据朱楼的情报搜集与分析,已经大致掌握了他的一切,一个人既然性格已经摸清了,再加上他所处的位置也摸清了,那么……在遇到什么情况的时候,他会做什么事。几乎就可以预料了。
秦少游慢悠悠的道:“张都督,本王慕名你已久了,不必客气,起来说话吧。”
张晋等人松了口气。纷纷站起,却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秦少游,这个青年人,显然掌握着他们的命运,他们甚至有些啼笑皆非。因为看到了秦少游的真容,他们甚至开始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败给的居然是这么个青年。
秦少游屁股坐定,招呼众人坐下,众人相互对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欠身而坐。
等到茶水递上来,秦少游呷了一口,慢悠悠的道:“韦侍中呢?他去了哪里?料想他不会回长安的,想必是回万年去了吧,他年纪老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舟车劳顿,何况,还要被人绑缚,罢,这是命数,谁也改不了,倒是张都督这儿,左右为难,是吗?”
这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张晋整个人愣住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杀韦玄贞,而是让亲信将韦玄贞绑缚起来,送回万年。万年毕竟是韦家的老宅,韦玄贞现在虽是一心求死。可是回到了老家,固然会有族人看管,不怕寻什么短见。
只不过这件事极为隐秘,便是其他的将军都不知情,否则谁能保证,这些人会不会起什么心思。从而截杀,借此去邀功请赏呢。
可问题就在于,秦少游是如何得知?
张晋突然感到了一阵恐惧,既是因为这秦少游仿佛妖孽,如此隐秘的事居然他一个在函谷关外的人都知道的如此清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虽来请降,可毕竟放走了韦玄贞,韦玄贞乃是韦氏的父亲,又不肯投降,私放就是大罪,何况自己和韦家本就是亲戚,若是追究,只怕……
张晋不敢怠慢,对自己的岳父,他痛下不了杀心,可是蝼蚁尚且偷生,现在一切都被人看破,他哪里还坐得住,于是连忙起身,从新拜倒在地:“下官万死之罪,私纵了韦……韦贼,实在该死,恳请殿下惩处。”
本来其他的将军,听到秦少游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可是看现在张晋的反应,却是一下子全部都明白了,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禁啧啧称奇,这秦少游,是如何得知的呢?那么继续往深里想,张晋私纵韦玄贞这样隐秘魏王殿下都了若指掌,那么自己在函谷关里……
下一刻,所有人看秦少游的目光,已经大大不同了。
他们更多的带着一种敬畏,一个个连呼吸都小心了一些。
秦少游看了跪地的张晋一眼,却是笑了:“张都督,你不必如此,韦侍中,本王和他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当初在洛阳时,也是相识的,他年纪老迈,固然有从贼之心,可若本王换了是你,只怕也不忍加害,更何况你还是他的女婿,人……都有恻隐之心,韦侍中固然有可恨之处,却也未必就是万死之罪,各为其主罢了,从前的时候,大家是汉贼不两立,可是现在,却是不同了啊,而如今,天下即将大定,这个时候,再多加杀戮,不过是彼此之间相互仇视罢了,本王此番入关,是要效刘邦,而非学霸王,韦侍中既是去了万年县,那也很好,以后有机会,本王再见他吧。”
张晋楞了一下,他想不到秦少游如此的宽宏大量。
这显然有点儿反常,按理来说,秦少游这个人,从前一直是睚眦必报的,前几年的时候,哪一个得罪过他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却是性情大变了?
张晋不明白,而事实上,这个世界也只有秦少游一个人明白其中的端倪,说穿了,自己的一切处事原则,都来自于自身的实力罢了。
当自己实力弱小的时候,为了震慑住自己的敌人,那么任何人想要染指自己的利益,都必须行事果决,即便一言不合,可是为了让人对你生出忌惮之心,也需要进行最疯狂的报复,唯有如此,自己的对手们,在玩弄任何阴谋诡计之前,都免不得要三思而后行。
睚眦必报,某种程度就是保护自己,只有告诉别人,我疯起来连自己都怕。起初弱小的秦少游,方能在万般艰难的环境之下,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是如今,当秦少游已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原来的那些对手,已经成为了蝼蚁一般,对付这些人,就实在没有睚眦必报的必要了,与其对他们大加屠戮。不如选择去宽恕,去谅解,只有这样,敌人们才会被瓦解掉斗志,才会在道义上失去更多的支持,才会结束这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局面。
现在的秦少游,已经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他有足够的力量,甚至是将整个关中统统夷为平地,可是这又何必呢?自己不是来砸掉一切。入关,只是想做关中的主人,一个主人家,会将自己的家砸烂吗?
他现在要做的,显然是宽恕掉那些已经势微的人,因为这些人,已经不再配做自己的对手,一个垂垂老矣的韦玄贞,难道能阻碍自己什么?宽宏大量,反而会得到美名。同时让更多的韦家人深信自己可以得到宽恕,更加彻底的孤立掉韦后。
人的立场变了,自然而然,心思也会变。
自然。这些心思,自然不足让外人道哉。
不过秦少游里的一句话,大家却是听清楚了,秦少游是要做刘邦,而非是霸王,霸王入关中。纵兵劫掠,大加杀戮,将所有对秦人的愤怒宣泄而出。可是刘邦入咸阳,约法三章,秋毫无犯,于是关中大定。
秦少游显然是要告诉大家,韦玄贞可以被宽恕,韦家人可以被宽恕,那些韦家人的亲戚自然也可被宽恕,既然如此,更何况是在座的诸位。
自然……秦少游并非是善良人,他的宽恕,某种程度并非来自于他的本心,而在利益使然,这就如同,地主们之间的战争,往往是尽力的消灭对方的人口,掠夺敌人的土地一样,用一批胜利者,来取代旧有的地主,成为一批新的地主,因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杀戮不可避免,即便再如何秋毫无犯,也无法做到刀口上不沾上一点血迹。
可是秦少游所代表的,却是一群商贾,商贾们并不喜欢掠夺别人的土地,杀戮别人的人口,恰恰相反,对于商贾们来说,这个世上,从一片山林,到天下的各色人等,从公卿到寻常的百姓,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钱,人便是市场,有人才有需求,人越多,需求就越大,人越多,劳动力就越充足,因而商贾之间的争夺,并不争夺于土地,也绝非是争夺人口,甚至连土地,他们也未必稀罕,他们争夺的乃是规则,或者说,胜利者享受的是规矩的制定权,在商业的社会,再没有什么比掌握标准的人更加顶尖了。
秦少游入了关,他和他背后的人就成了规则和标准的制定者,一切的规矩都会对他们有利,而关中的公卿们,无论是韦家还是韦家的亲戚,根本不必对他们举起刀剑,就完全可以使他们成为规则和标准的接受者,使他们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