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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让自己进宫……
柳县令的两条腿开始打哆嗦,这造的是什么孽啊。这要是去了,圣皇问你,秦少游是什么罪,自己该怎么说?往小里说,这个周兴还不把自己吃了啊,可若是往大里说,这位小秦博士。近来平步青云,靠的是什么?谁晓得这一竿子下去,会牵扯出什么人来。
柳县令可从来不觉得秦少游是个傻瓜,经过秦少游几次三番的教训。他算是明白了,姓秦的这种人精,向来是谋定后动的,谁晓得到最后会是什么光景。
他欲哭无泪,心中惆怅万千。只好幽幽叹口气,应了下来。
禁卫来了,秦少游自然也就放松了戒备,然后将周兴放开,接着许多禁卫一拥而上,将他拿住。
至于周兴,则是被人抬起,抬起的时候,昏厥过去的他被这番手脚拉扯,疼得又嗷嗷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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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府里。
一个主事快步进入了一间不起眼的后院草庐。这里是偌大的崔府里最幽静的所在,草庐里头挂了一件蓑衣,一根鱼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每日这个时候,崔詧总是跪坐于此,闭目养神。
此时,他穿着的,乃是一件道服,道服虽是平常。可是用料却是薄如蝉翼。
当有人进来,他依旧闭目,这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或者是带来的消息不足以耸人听闻。又或者是,对这个消息不屑于顾,崔詧的神色依旧不动。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然后,他缓缓地张开了眼睛,看着来人。温和地道:“崔安,这件事,我们不要搅和进去,看着……不太简单,那些流言蜚语,你听说了吗?”
“什么流言蜚语……”
崔詧神秘一笑,道:“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秦少游算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君子和而不同,况且……他终究只是个博士,难道真让老夫去刁难他,罢罢罢,他的东西,老夫自然是要反对的,可是他这个人,却实在没有糟践的必要。总而言之,作壁上观吧,你看现在的这一出是好戏,可是在老夫看,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有的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说完之后,他作势要站起来。
崔安忙是将他搀起,他显得对世事的漠不关心,突然道:“这些时日辛苦了你,你跟了老朽这么多年,我从宫中重病出来,也亏得你悉心照料,你不必再盯着那些人了,好生歇一歇,咱们啊……都老了,你呢,也该享享清福了,而老夫……”他摇头苦笑:“注定了是要劳碌命,老夫不是一个人啊。”
崔安感激地道:“相公,老奴跟了相公一辈子,辛苦一些又算什么?”
他纳头要拜,却不妨,身子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烛台,这烛台上火光冉冉,溅出火花来,一粒火星直接落在了崔詧道袍的袖摆上,陡然之间,这好好的一件道袍便留下了一个窟窿,火光瞬时湮灭,青烟微腾。
崔安忙是起身要给崔詧换下道袍,而这时,崔詧的脸色却已是铁青了。
他的脸上再没有温柔,有的只是某种可怕的冷厉,他忍不住道:“你……”后头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似乎有些不忍责备,可是心里的怒火却又无处发泄。
崔安吓得脸色青白。
崔詧跺跺脚,恶狠狠地道:“这……这是太宗皇帝钦赐的道服,你可知道这是太宗皇帝他老人家钦赐的?我本不忍责罚你,可是……可是你犯了弥天大错,去,去领罚吧,领十个鞭子,去。”
崔安忙道:“是,是。”
目送走了崔安,崔詧幽幽叹了口气,将这道服换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看着这道服,良久无言。
随即,他重重叹了口气,将道服藏起,只穿着内衫,却是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庐中跳跃的火烛,禁不住道:“这个秦少游,似乎还是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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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她从未想过,就在天子脚下,会出一件这样的丑事,这件事实在是耸人听闻,不可原谅。
武则天的脸色就好像僵硬了一样,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外间有宦官进来:“圣皇,人到了。”
“到了?”武则天的嘴角浮出了冷笑。
她这时反而一点都不急了,而是盘膝坐地,一旁的上官婉儿看了看时辰,道:“圣皇,是不是容后再说?这该是陛下批阅奏疏的时候了,若是迟了,只怕又要熬个一宿了。”
武则天冷冷道:“不必啦,拿来吧,先传周兴。”
奏疏摆上了案牍。
武则天垂着头,看着一份份奏报。
她任何时候,看奏报时都极为用心,甚至一些难以决定的奏疏,她会特意用笔将一些不懂的地方圈起来,再垂问三省的官员。
而接下来,周兴来了。
他是被人抬进来的,鼻青脸肿,满身是血,早已面目全非。
一见到武则天,周兴只剩下了哽咽。
他周兴,哪里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
他哪里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学官给打了。
他更加想不到,自己这个让人闻之色变的人物,居然要靠陛下来讨还公道。
周兴的眼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恨意,他开始哽咽,当几个宦官放下他的时候,他疼得龇牙咧嘴,可是这一龇牙,便又牵扯到了脸部的伤口,这疼得他几乎要晕死过去。
他不是假装的……不是装惨,而是确实很惨,因为现在的他,几乎被打残了。
周兴抬眼,眼帘处的血水已经干了,可是看东西依旧还是红彤彤的,他终于辨认出了武则天,见武则天端坐御案之后,垂着头,看着案牍上的奏疏,却没有抬眼看他,他只得哽咽地道:“圣人,臣……苦啊……”
一个苦字拉长了尾音,以至于拉到连他的呼吸都不畅了,于是不得不拼命的咳嗽。
武则天嗯了一声,抬起眼来,只是迅速地扫视他一眼,而后目光又垂下,手中的笔没有停,将一份奏疏批阅完了,又捡起另一份。
她当然知道周兴这个家伙被打了,而且被打得很惨,秦少游那个家伙简直就是可恨可恶,若是再不予以严惩,接下来他还要打谁?
可是……
武则天的心里也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揍人的可恶,那个挨揍的,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她对周兴实在提不起太多的同情,她现在做的,无非是快刀斩乱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让这件事到此为止罢了。
到了这时,似乎有一份奏疏难住了她,她不得不微微皱眉,似乎开始踟蹰,良久,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提笔写了几个字,便将手头的奏疏丢到了一边。
就这么平静如水的刹那,她仿佛又想起了周兴,于是抬起眸来,慢悠悠地道:“出了什么事。”
声音严厉,不带任何感情。
周兴惨兮兮地道:“秦少游胆大包天,素与臣有嫌隙,今日他寻上门来,一言不合,便对臣一阵痛打,臣……臣……”说到这里,周兴已经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武则天嗯了一声,没有安慰的意思,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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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冤枉啊
武则天一句是这样吗,深深的刺痛了周兴的自尊心。
圣人啊,挨打的是我啊,现在被打得这样的惨,得到的居然是如此的冰言冷语。
他哪里知道,在圣人心里,因为此前秦少游毫不顾忌的激化与他的矛盾,因而在武则天心里,这两个人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所以在武则天看来,这两个家伙闹到这个地步,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周兴只得气若游丝地道:“是,大致就是如此,臣不敢隐瞒,秦少游……目无纲纪,胆大如此……臣……臣……”说到这里,周兴真情流露,滔滔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却是让武则天感到几分厌烦,她随手把手头上的奏疏一搁:“好了,好了,休要如此,此事确实是干系重大,即便没有你这苦主来诉冤,朕也绝不会轻饶了秦少游,所以……休要哭哭啼啼,做妇人姿态,你是秋官侍郎,不是戏子。”
周兴心里苦啊,他哪里是戏子,这分明就是真情流露来着。
可是武则天这么一呵斥,他只得强忍着心里的悲伤和浑身的疼痛,乖乖的闭嘴了。
武则天低头又去看奏疏,就这么开始批阅起来。
周兴被无视了。
可是现在他却是大气不敢出,即便是疼得厉害,很想唧唧哼哼几下,却也得拼命忍住。
而秦少游的待遇,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乖乖的在殿外站着,武则天不传唤,他进又不是,走又不是,这里虽是金碧辉煌,可是还不如郊野自在,至少站在郊野还能数一数蚂蚁什么的,偏生这里虫鸟皆无,只好发呆了。
太阳已是上了三竿,烈日当空。虽是在廊下,却不免感到闷热。
好在秦少游未雨绸缪,吃了几个饼来,倒也不觉得饿。
不过这时候。武则天开始用膳了,一个个宫娥端着佳肴入宫,旋即便听到里头动筷子的声音。
秦少游心里叹了口气,一直等到所有的饭菜被全部撤下,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却听武则天道:“秦少游在哪里?”
敢情她现在才想到还有个秦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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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游只得入殿,作揖道:“臣秦少游,见过圣皇。”
武则天低垂着头,许是吃了几口酒的缘故,所以脸色红艳,她拿着一本奏疏,一边看一边道:“秦少游,方才周兴在殿内的话,你听见了么?”
秦少游道:“臣听见了。”
武则天点点头,依旧不看秦少游:“理由。给朕一个理由吧。”
所谓的理由,无非就是,你为什么要打他,你为什么要闹出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胆大包天,莫非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个学官,一个四门学的博士,可以说,武则天给予了秦少游很大的优渥,否则以秦少游的出身。这辈子都别想混个官身;洛阳内外,谁不知道秦少游深受武则天的信重,武则天看重他,秦少游做出了什么政绩。那是天子慧眼如炬,有识人之明。可是他做得不好,那就是天子亲信奸佞小人,至于秦少游居然动手把秋官侍郎打了,而且打成这个样子,那么这就已不是奸佞小人这么简单了。这简直就是笑话,秦少游是笑话,武则天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笑话。
偏偏这个笑话发生了。
武则天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或许只是希望秦少游一个辩解的机会,而实际上,更像是为自己辩护。
秦少游若是能寻一个好的理由,减轻他的罪责,对武则天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至少……说明她力排众议用的这个人,并没有这样的坏。
秦少游道:“臣……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这是秦少游的回答。
本来脸色还轻描淡写的武则天,顿时凝重起来。
她当然知道秦少游的嘴皮子很厉害,所以她给秦少游一个自辩的机会,而秦少游直接一句没有理由,完全错失了眼下这个机会。
武则天皱眉,她的脸上明显的露出了怒容。
她终于将眼睛从奏疏中抽离出来,抬眸看向秦少游,眸光前所未见的严厉。
“你说什么?”
秦少游道:“臣要说的是,臣没有理由,臣就是打了他,若是有罪,臣甘愿伏法。”
殿中的气氛终于紧张起来。
其实一开始,周兴也有些担忧,他是晓得武则天对秦少游多少有些袒护的,也晓得秦少游这个家伙的嘴巴子厉害,白的都能被秦少游说成黑的,可是现在,他终于松了口气,秦少游死定了。
“是么?”武则天冷笑,她大手一挥,道:“既如此,那么求仁得仁,来人,将秦少游拿下,交刑部议罪。”
前头的话还不够严厉,可是后头的话却分明已是将秦少游推到了死路。
刑部就是周兴他家开的,现在交刑部议罪,还会有生路吗?
说到这里时,武则天带着几分恼怒,她刻意的抬眸看了秦少游一眼,大有一副,你若是这个时候求饶认罪,为自己争辩,或许还有一丝生机的暗示。
可是秦少游却是很干脆的道:“臣……谢圣皇恩典。”
最后的一丝希望就此破灭。
武则天的心落到了谷底,她的心情顿时焦躁起来,索性咬咬牙,捡起一份奏疏去看。
而周兴已是心花怒放,他万万想不到,事情就这么成了。
几个武士已经入殿开始拿人。
武则天依旧是轻描淡写地拿起一份奏疏,可是她拿起之后,秀眉深深的皱了起来,禁不住恼怒道:“还有奏疏呢?这些已经批阅完了。”
上官婉儿听罢,忙是从一旁的锦盒里拿出一沓奏疏,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武则天的案头上。
很显然,武则天的心情很不好,不好到了极点。
出了这样的事,为人所笑,结果这个秦少游如此的不上道,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现在竟是像吃了枪药一样,难道还要让自己拉下脸皮来求着他辩解?
她下定了决心,索性狠下心肠来。
于是她拿起案头上的一份奏疏,随即……她的瞳孔开始收缩起来。
这一份奏疏很是普通,看上去明显是言官弹劾,而且弹劾的对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很不巧的是,对象正是秦少游。
只是……这里头弹劾的罪名,可就致命了。
啪……
奏疏被狠狠地拍下。
武则天已是怒容满面。
她又拿起奏疏,禁不住去看后缀,上书之人是个很普通的侍御史,叫做文静。
这个人,武则天没有什么印象。
只是……这一句坊间蜚语,却是深深的刺痛了武则天。
武则天勃然大怒,她突然恶狠狠地道:“哪里来的流言蜚语?从哪里来的?这是谁,是谁!”
她气得直接一把将御案推开,大袖一甩,厉声道:“将秦少游叫回来,叫回来,还有李令月,还有李令月!”
这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是爆发了。
她的嘴角浮着冷笑,冷笑中所抿出的刻薄足以教人不敢相视,她焦躁地低吼:“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怎么会传出去?是谁?”
又是一句是谁,吓得所有人不敢动弹了,大家统统拜倒,大气不敢出。
而这双要杀人的眸子,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周兴,你来说,你来说说看!”
周兴顿时大惊失色,他万万想不到陛下怎的在这个时候会如此的生气。
周兴忙道:“臣……臣……”
武则天冷冷地看着他,这目光像是要杀人一样,如锋利的冰刺,直直地对视着他,她一步步的走近,走到了周兴身边,狞笑道:“周兴,给朕一个交代吧。”
周兴满是委屈,自己可是挨打的那个啊,自己要交代什么?
可是他不敢分辨,忙是在道:“臣万死!”
武则天的口中传出毫无暖意的声音:“你当然万死,当然是万死,朕恨不得现在就剐了你,你自己看,自己看吧!”
说罢,直接将奏疏狠狠地摔在了周兴的脸上。
周兴被打得牵动了伤口,可是不敢冒出半句的SHEN吟;而是像恶狗扑食一样,一把捡起了奏疏。
打开奏疏一看,他的脸色顿时蜡黄起来。
奏疏里的内容十分简短,或者说,不过是寥寥几字而已,可是每一字都像是一柄柄刀剑,狠狠地插在了他的身上。
“臣闻,坊间有蜚语出,太平公主与秦少游亲密无间,秦少游常留宿于公主府,秋官侍郎奉旨查实,事关重大,奈何至今无有音讯……”
周兴一下子瘫坐于地,他的脑子已是嗡嗡作响,浑身的伤痛在这一刻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方才满腹的委屈,此时也已化为了乌有。
因为……他现在只有一种情绪,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已经弥漫了他的全身,他浑身开始颤抖起来,身如筛糠,良久,他祈求似的看向武则天,牙齿咯咯作响,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臣……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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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公主殿下完美补刀
周兴真正的恐惧了,他从未这样的惧怕过。
这是一种感知到危险的本能,于是他顾不得伤痛,匍匐在武则天的脚下。
可是……
他彻底的心乱了。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生路,更加想不到该怎样来辩解。
这封奏疏是致命的,当初的时候,周兴跑去向武则天密告,为的当然是打击秦少游,只是他十分清楚,牵涉到了太平公主殿下,自己可以知道,陛下也可以知道,可是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所以在那一天,他找到武则天,让武则天屏退了左右,当时的宣政殿只有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武则天对李令月关心则乱,自然让他彻查,而周兴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本来以为拿来收拾秦少游的东西,如今却为自己敲响了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