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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愿意吗?愿意吗?
不,他不愿!
他宁可有一日必须承担巨大的苦痛,宁可有一日必须心碎悲伤,也不愿自己从不曾见过她,不曾爱过她,不曾知道这世上有信么一个值得他全心深爱的女人。
不管她能活多久,不管他能拥有多久的她,只要能曾经实实在在、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便足以令他一生一世永难忘怀,感谢上天啊。这是他沉思许久,反复低回所得到的答案——最真诚的答案!
她懂吗?她能了解吗?
苏秉修拉回飘然游走的心,炯炯眸光凝定镜中反照出的朦胧美颜。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还挂着浅浅的笑。
她会笑,是因为真懂了他的心,抑或只是强打精神,不忍惹他难过?
他猜不透。
※ ※ ※
雪。
细雪无声无息地飘落,软软地覆上大地,为世间万物抹上银白粉妆。
银白的雪地上,有个美丽的姑娘。
冰儿。
银色狐裘,白杉白裙,全身雪白的她,衬着这片银色茫茫大地,像极了冰清玉洁的天池雪女。
天女是不容凡人轻易窥视的,所以苏秉修望着她,心底不觉泛起淡淡惶恐。
他是不是不该这样痴傻望着她?这样静静立在一旁,瞧着她一下翩舞、一下旋转,一下仰起头来凝漫天飞雪,一下伸出掌心承接晶莹冰珠。
她是玩得开心得很,超凡出尘的丽颜一直漾着动人浅笑。
她轻轻笑着,莲履调皮地踏着细雪,在其间印出各式花样图纹,片刻后,仿佛兴致还挥洒不足,索性在雪地里跳起舞来。
银色狐裘落了地,系在腰间的银色衣带则迎风翻飞,白色衣袖翩然若蝶。
她一心一意地舞着,起先是优美轻柔的,不一会儿,动作更加轻盈迅捷起来,飘飘若仙。
他跟着恍惚,几乎以为她要飞上天了,像嫦娥奔月。
可她没有上天,反而跌落在地,丽颜埋入冰雪中。
他一慌,急奔过去,“怎么了?冰儿,有没摔着?”他慌乱问着,急切地尝试扶起她。
她仰起螓首,挂着雪珠的脸上,依旧是那么好看的灿笑,“我没事,绊了一下而已。”
他扶她起身,顺便拾起方才落在雪地上的狐裘替她裹上,“真的没事?唉,不该在这样的雪天让你出来的,万一冻着了怎么办?”他温柔地替她拂去面上冰珠,觉触手体温是寒凉的,不觉更慌了。
“别担心,我是冰儿啊,天生适合这样的雪天。”她调皮地道,柔嫩玉手主动扣住他大手,“瞧,我的手心还有些暖呢。”
是有点暖,或许是因为两人肌肤相接的关系。
“你真的不打紧?”他怔怔地问。
“不打紧。”她笑道,“我好得很,还玩得很开心呢。”
“真的?”
“真的。”她点头,“谢谢你放下一切带我出游,谢谢你这些日子让我见识这许多,我真开心,从小到大,不曾梦想过人生原来可以如此逍遥惬意。此生……算是不枉了。”
她说得像是交代遗言似的。
苏秉修不觉淡淡着慌,他强忍着,将她柔荑紧贴住自己面颊,“我也开心呢。你道只有你不晓得人生原来可以如此平淡闲适吗?二十多年来,我日日夜夜便是为了考取功名,何尝又曾放宽心去体验这世间的好山好水?我也是第一回这样尽兴地玩呢。”
“这么说我们出来玩是对了。”
“非常之对。对极了。”
她深深凝睇他,“干脆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好了,只有我们俩,没其他人打扰,到处游他玩水。”
“行。”他爽快地承诺,“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哪儿都好。”
“真的?”
“真的。”他低声承诺,锁住她的黑眸深情款款,“你不再是公主,我也不再是文官,就咱们两人,一个娘子,一个相公,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生。”
她蓦地一颤,深不见底的黑潭掠过一道异样辉芒。
他不觉搂紧她纤细的身子,“怎么?太过感动了?”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轻轻地笑。
他由着她笑了好一会儿,接着,轻轻捧起她脸庞,俊朗的唇就要印上她的。
她没有抗拒,唇间却低逸出一句,“有人来了。”
“不管他。”
她似笑非笑,“像是王宇呢,看来是采买东西回来了。”
他皱眉,忍不住咒一声。“该死的。”
她又笑了,眸光流转,凝定那名气喘吁吁跑上山头的男子。
“公主,驸马爷,找到了。”
“找到什么?”苏秉修不耐地问。
“太子殿下派人送来口信,说是找到当年那名真人了……”
尾声“你就是当年那个漂亮的小女婴?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隽眉铄目,鹤发童颜,一身浅灰道袍的老人静定瞧着她。
一眨不眨。
奇异地,李冰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仿佛她所有的一切,藏在灵魂最深处的思绪皆被这位老者一览无遗。
老人气质非凡,仙风道骨,莫非真是具有预知能力的真人?
“我一直想你有一天会来找我的。”他微微一笑,“没料到我们会在这里碰头。”
李冰凝视他,“你知道我想找你?”
“你不想吗?”老人反问。
她默然。
“你发过病了吧?”
“发过了。”
“几回?”
“三、四回吧。”
“第一回发作是在见过他不久之后吧?”
“他?”
“苏秉修。你的相公。”
“啊,你指秉修……”她有些茫然,眸子不觉扫向闭得紧紧的门扉。
秉修现正守在外头,因为老人坚持只与她单独谈,不许其人在常他在门外该是焦虑着急的吧,必然正在心中猜测着她与真人谈话的结果,猜测着她的病究竟能不能根治,心情痛楚而迷惘。
他一定日日夜夜在心中担忧着,担忧着她何时会突然死去,可偏偏唇角总是扬着迷人笑唬他——是真心地笑吗?
李冰心脏一扯,呼吸一阵细碎,直挣扎了好一会儿,眸子方重新落定老人面上,“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他淡淡地应道,“我还知道你发病的原因呢。”
“为什么?”
“为情。”
她一怔,“情?”
“他就是令你寒气发作的原因。”老人淡淡解释,神色平静漠然,“天女是该杜绝情欲的,既动了情,便该受罚。”
她不解,愣愣地瞧着老人。
“第一次见你,我就料到你终究逃不过命运,至多二十,当你遇见了心上人,寒气便会初次发作。”
“你的意思是……我会发病是因为动了情?”
多荒谬。
“你觉得无稽吗?”他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可这就是你的命。若你一生无情无欲也就罢了,偏生遇见了他,偏生动了情。既有了情,便有喜怒哀乐,便有情绪起,病根也就压不住了。”
李冰怔然,心海流过奇异彼潮,“治不了吗?”
她不怕死,真的。只怕秉修承受不了她的死,会伤痛欲绝。
她不想他难过,这些日子来一张脸虽经常是灿笑盈盈,其实灭不了心中的惶恐,减不去浓浓忧伤。
她真怕留他独自一人在这世上。
“情疾无药石可治。”老人低低说道,晃晃悠悠地,“世人勘不破情关,原只有减寿一途,何况天女。”
他说得玄,又斩钉截铁,可不知怎地,她似乎有些懂了。
数月来总像沉沉压着什么的心头逐渐轻松自在起来。
勘不破情关,所以只得减寿——是这样吗?
“那么,我还能活多久?”
“或许数年,或许数十年。”他沉吟着,“此非老朽所能预知。”
“那跟一般人又有什么不同?”
就算她不是生来就带了这股寒气,就算她生来便跟平常人一般,同样也无预料自己能活多久啊,数年也好,数十年也罢,谁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寿命长短?
“可你现在有了情绪起伏,便难保寒气不时时发作,每发作一回,便是离死期又更近了一步。”
“那该如何?”
“不动情。”老人斩钉截铁地,“只要从此能无情无欲,无情绪起伏,寒气便没有会发作。”
要她不动情?从此无情无欲,无喜怒哀乐,无情绪起伏?
这样,她体内的寒气便不会再发作,她或许便能活得久一点。
为了活久一点,要她从此没有感情,回复从前那个不哭不笑的天星公主?
“我做不到。”她他说。
“什么?”
“做不到。”她扬起星眸,定定直视老人,“要我从此忘了秉修,不动情感,我做不到。”
“是他害得你寒气发作的,因为他,你才必须承受这些痛苦折磨。”
“可我还是宁愿与他相遇。”她浅浅地笑,数月来笼罩心头的阴霾逐渐散去,透出明亮灿烂的喜悦,“我宁愿失去性命,也要与他相遇,与他相恋,与他相知。”
老人深深地凝视她,黑眸闪着异芒,“勘不破情关,真傻。”
“是傻,可我宁愿当个傻子。”她微笑依旧粲然,“秉修也是。”
她终于真正懂得秉修的心了,懂得他即使明知她命不久长也爱定了她的痴傻心意。
他不留后悔与她相遇,就如她也不会后悔。
或许他俩真因爱上了彼此而必须承受痛苦,他也因爱上了彼此而真正感受到生命的喜乐与幸福。
就算爱侣会在半路相夫,他俩依旧不想只做只单飞雁,做只不会承受痛苦情伤,只因不曾爱过恋过的单飞雁。
她懂了。
终于。
※ ※ ※
“真人怎么说?”一直在门口守着的苏秉修一见她出来便急急迎上,“你的病有法子治吗?”
“没。”
“没?”他心漏跳一拍,怔怔瞧着她。
“没。”她浅浅笑着,星眸点亮璀璨光芒。
她笑得好美,真的好美——怎还能笑得如此之美?
是真笑吗?
“真的啊。”她看透了他内心的疑虑,“我是真心地笑,同你一样。”
“为什么?”他不解,“你的病——”
“无药可治。”她直率地截断他,“我也不想治。”
“为什么?”
“为什么?”她笑望他,调皮地吐了吐丁香舌,“动情就动情吧,反正我爱定了你,这感情是一辈子也收不回来了。”
“怎么回事?”他糊涂了,莫名其妙。
“别急嘛,我会用一生一世的时间好好跟你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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