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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沐流尘的要求又格外细心,他们有的时候一天只能看掉六到七个候选人的资料,这个时候沐流尘就会要求他们留下来通宵工作。会议桌上铺满了档案资料和记事簿,房间里四处乱放着咖啡杯。所有的人都很疲倦,但没有一个人敢离开。至于沐流尘本人,则根本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一步。他相信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侧,蜀道行也寸步不离地将自己关在他的检察官办公室中,督促他的助理们抓紧每一分钟的时间研究他所能够搞到的一切候选人资料。
五月最后一个星期的星期一,上午九点,陪审团候选人陆续走进第八号法庭。
在列入候选名单的九十八人中,共有八十七人到场。法庭办事员领着这些人排成一排,穿过法庭的双扇木门,按照姓名顺序分批坐在陪审团席上,由法官向他们提问。如果法官认为此人可以担任本案的陪审员,就让这个人坐下;如果法官认为此人不适宜担任本案的陪审员,就让其回避,其空出的位置由后面的候选人依次补上。
双方律师对陪审团的候选人也有否决权。在可以判处死刑的案件中,双方律师各有二十次否决权。这种否决权叫做“无理否决”或“强制回避”,无须向法庭陈述理由。如何擅用这二十次否决权,将不利于自己的候选人排除在外,就是挑选陪审团的技巧了。
第一个被提问的候选人是一名年轻的华裔工程师。这名男子显然是生平第一次坐在陪审团席上,显得紧张不安,拘谨地望着控辩双方律师和他们身后的法官席。Y法官花了十分钟向这名男子提出问题:他是否认识被告本人?他在工作中是否与天岳的子公司有所接触?他听说过或读过有关这个案子的材料吗?会不会有什么因素使他感到做出公正和不带偏见的裁决有困难?这名男子都做了否定的回答。
“你和被告同样是华裔,”法官说,“这会影响你做出裁决吗?”
“不,我认为不会。”这名男子回答道。
“你觉得你能够不带偏见地处理这件事?”
“是的。”
法官转向两位律师:“有什么问题么?”
蜀道行看了沐流尘一眼,说:“无论这位先生回答说是还是说不,我认为要一个和被告同样是华裔的人用证据而不是用感情去判断这个案子是很难的。我觉得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Y法官沉思了一下。在这个案子中,华裔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到场的八十七位候选人中,有九位是华裔,如果自己反对这名男子,那么他也同样应该反对另外八位,这很容易招致种族偏见的攻击。在黑人是被告的案子上,法官并不会反对黑人担任陪审员。“我们不应该在种族问题上带有偏见。”他最后说道,“这位先生看上去是一个理智的人,我认为他适合。”
这名男子最终没有入选。蜀道行使用了二十个否决权中的一个,将他排除了。
另外八名华裔也遭到了排除。除了一名为了故意逃避担任陪审团的职责的华裔女子回答说她无法做到不带偏见之外,其余七名华裔都是被“无理否决”的。这样蜀道行就用掉了他二十个否决权中的八个。
沐流尘不动神色地低下头去,看着他面前的笔记。那九名华裔的名字下面事先全部都做了“排除”的记号。一成不变地按种族、阶层、年龄和教育背景挑选陪审员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沐流尘相信华裔陪审员在处理这个案子的时候会带有偏见,这无法避免,但是未必是对四无君有利的偏见。比起其他人,华人更加严于律己,这起被大肆渲染的谋杀案令他们感到脸上无光,他们对四无君没有好感,同时大多数的华人都谨小慎微,为了避免被指责偏袒自己人,他们很可能会故意做出对四无君不利的裁决。
他很高兴蜀道行替他排除了这八名华裔。
在沐流尘看来,理想的陪审团应该由十二名男性中层或者高层公司主管组成,无论种族或血统。这类人拥有自己的主见,不易受到媒体舆论导向的影响,不会被在法庭上呈现的谋杀现场照片轻易煽动起感情,也不会轻易被蜀道行充满正义感的说教式话语所打动。出于怀疑主义者的天性,他们会有兴趣听他讲述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并且比较两个版本之间的合理性。
但遗憾的是,在到场的八十七人中,只有五位这一类型的人。他们工作太忙,一般都不愿意担任陪审员。有一名外贸公司高级经理的车牌登记号恰巧排在电脑抽签的结果之中,他在谈起被告四无君的时候说道:“我很佩服这个人,我也很尊重这个人,当然我们并没有直接的生意上的来往。但是我相信像四无君这样的人是不会杀人的。”
法官和律师们听到这个评论都不禁一怔,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Y法官问道:“你为什么那样认为?”
“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人。”那位高级经理说,“像这样的人杀人根本不必亲自动手,他完全可以雇用其他的人。”
他看到法官和律师们的表情,耸了耸肩,“我想你们需要诚实的回答。”
这个人也立即遭到了排除。
进行得顺利时,法官一天可以询问十八个候选人,有时候只能询问十个。到第五天的时候,蜀道行用完了所有的否决权。除了那八名华裔之外,否决的都是男子——会计员、工程师、银行工作人员。第七天,沐流尘也用完了他的否决权。他否决了所有的日裔侨民。和蜀道行一样,虽然按照种族身份来挑选陪审员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但是他也不能冒险让这三名日裔侨民出现在陪审团中。除此之外,沐流尘否决的都是年轻妇女,陪审顾问分析结果表示她们缺乏经验,容易受他人影响和感情用事。直到他在正式庭审的休息时间走出法庭,从陪审团身边经过的时候,听到一位姑娘对另一位说,她认为四无君很“可爱”。这时沐流尘才发现自己对女性的认识有多么不足。他庆幸当时他已经用完了自己所有的否决权。
挑选陪审团的过程持续了两周,一共会见了八十七个人,选出十二名陪审员和六个替补。最老的将近六十岁,最年轻的刚二十出头。十二名陪审员中有五位男性——一位服装公司的销售主管,一位任职于公用事业的工长,一位车行雇员,和两位个体经营者。七位女性陪审员中,有四位是家庭主妇,还有三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妇女,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这不是沐流尘理想中的陪审团,但这已经是他能够得到的最好的陪审团了。
接下来,就要看他在法庭上的表现了。
这个时候,离正式开庭还剩下三周的时间。
“天之翼。”
他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安静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向他欠了欠身。
“还没有找到鬼隐的下落么?”
“没有。”天之翼的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神情,但他仍然据实报告道,“我们自从出事那一天起就开始追查鬼隐的下落,但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们知道Z社的人也在找他。”
“他好像在案发当天就失踪了。”
沐流尘微微躇起了形状姣好的眉,失踪的可能性有多种:鬼隐可能已经被杀,或者已经离开本市,逃匿出境,还有一种可能性,也是最糟糕的可能性……
“你们还有三周时间,必须在正式开庭前找出鬼隐。”他向天之翼下令,“这是决定我们胜负的关键。”
四无君委托于他,他可以调用天岳的一切可利用资源。
他看着天之翼再次欠了欠身,退出房间。
然后他低下头去,无意识地轻轻咬着自己的指甲,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想起导师常常提起的一句名言:“如果你控告我,说我的狗咬了你。那么我的辩护是:我的狗是条老狗,它根本没有牙齿。要不然就是:我的狗那天晚上关起来了。再就是:我不相信你真的被咬了。最后是:我根本就没有狗。”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辩护思路,但都是沐流尘所不能采取的。经天子确实死了。四无君是在酒店门口被捕的。他不能否认自己当时不在现场,他甚至不能否认自己曾经进入过那个包厢,所有的情况证据,指纹、足迹、枪弹痕迹鉴定、射击残留物检测等等,都指示四无君当时就在谋杀现场,但是也仅仅能够指示四无君当时在谋杀现场。
四无君不能否认自己曾在谋杀现场,但是他能够否认自己曾谋杀过任何人。
关键是如何让陪审团相信这一点。
沐流尘所采取的辩护策略很简单:如果你的确被狗咬了,而我的狗没有咬你,那就是有另一条狗咬了你。
如果四无君的确在谋杀现场,而他不是凶手,那么就应该有另一个凶手存在。
为了使陪审团相信这一点,这个人必须有充分的杀人动机,合理的行动时间,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在现场留下足够多的痕迹,多到足以让陪审团怀疑另一个凶手的存在。
在沐流尘的心中,有非常理想的人选来充当另一个凶手的角色,他甚至不需要虚构一个这样的角色。
这个人就是鬼隐。
但前提是,他必须保证鬼隐不会出现在法庭上,更进一步地说,他必须保证鬼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唯独死者无法开口说话,为自己辩护。
沐流尘冷冷地想道。他为自己冷酷的想法而打了一个寒战。
为求胜诉不择手段,曾经是自己最厌恶的做法,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沐流尘疲倦地抬起头,麻木地望向四周。这间办公室已经不像办公室,而像个作战室了。房间拥挤不堪,墙上贴满照片,到处堆满了资料。无数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每天早晨七点,天岳的律师团都要到这里开会,每个人都必须准时出席,迟到者会遭到他的训斥。
这个案子成为了他的一切,他放弃了平常的应酬和礼节,只求每一页答辩状、每一份证词、每一位专家证人的报告都做到完美无缺。他深知一个错误,哪怕是一个很小的错误,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一个专家证人没有做好准备,一个动议失败,一个机会丧失。
他想起蜀道行的话:“你知道他是有罪的。”
是的,那又如何?沐流尘无动于衷地想,只要陪审团相信他是无罪的就够了。
他能够做到这一点。
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站起来,拿起外套,向外走去。
“流尘,这里。”
他听到王隐向他招呼道,他坐在角落里的一张餐桌前,胸前围着餐巾,拔弄着自己的胡子。
“抱歉,王隐,我迟到了。”他在餐桌前坐下,环顾着四周,“你找了一个谈话的好地方。”他说。
这是一家家庭式的法国餐厅,只有几张桌子,就餐时间内需要提前预定,这里很小,很安静,也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
“给我和这位先生一样的食物。”他甚至懒得看菜单。
“哦,流尘,”他看到王隐瞪大了眼睛,“我点的是双份的,你确定你吃得下么?”
“是的。”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需要保持体力。”
主菜很快端了上来。牛肉鲜嫩多汁,烤得恰到好处,但是他吃不出任何味道。他机械地切着牛排,把它送入口中。胃很难受,有点泛酸的感觉,他想吐出来,但是他忍住了,他需要食物来保持体力,不管他喜欢与否。
“我真不该跟你一起吃饭。看你吃东西简直是活受罪。”王隐叹了口气,他对沐流尘晃了晃手指,“喂,你,脸色真难看,难道这个月你都没有睡觉么?”
沐流尘摇了摇头,“我每天保证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但实际上,他最近常常失眠,他已经戒掉了咖啡,但仍然无法好好休息,他想也许他需要心理医生了。
“你的精神压力太大了。”
“哪,”王隐说,把自己面前的一大杯红酒推到沐流尘的面前,“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在这之前,我想你需要喝一杯。”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吧。”
王隐瞪大了眼睛,看着沐流尘从衬衫领口露出的肌肤很快泛起了粉红色,“喂喂,这样喝酒是要醉的呀……”他小声嘀咕着,然后沐流尘打断了他。
“别废话了,说你查到了什么吧。”
沐流尘说完,突然用手捂住了脸,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他拿开了手,“抱歉,王隐,”他抬起头来,努力微笑了一下,“我最近脾气不好,原谅我。”
“我理解。”王隐说,他安慰地拍了拍沐流尘放在桌上的手,“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和你一样着急。”
“怎么说……这也不能算是一个太坏的消息吧。”王隐说,他点了一支烟,“至少,我找到了鬼隐的下落。”
“和你之前猜想的一样,鬼隐的确是在警察的手里。他们将他列入了证人保护名单之中,这是警局的内线告诉我的。”
沐流尘的心往下沉了一沉。这就是他料想到的最糟糕的可能性。当他得知鬼隐向警方告密时,他就预计到了这个人在证人席上出现的可能性,他想这就是蜀道行手里藏着的王牌了。这就是为何他在预审中不敢直接反驳蜀道行的指控。他一直在担心这一点。
现在,他的担心被证实了。
“他在哪里?”
“什么?你是说鬼隐么?”王隐耸了耸肩膀,“这个问题你恐怕要直接去问蜀道行才知道。”
“他们封锁了消息。我只知道他在警方的手里,至于他们将他藏在什么地方,就连我的线人也打听不到。”
沐流尘皱起了眉头,他知道王隐的线人是在警局中颇有地位的一个人。
“别着急,”王隐从桌子的另一头探身过来,握了握他的手,“我正在反监听警方的通话,也许他们会漏出一句两句,不过这个需要时间。你知道我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
沐流尘点了点头,“要多久?”
“我不敢保证。”王隐沉吟了一下,他转动着手中的烟卷,“也许几天就有线索,也许几个月,这个要碰运气。”
沐流尘咬住了嘴唇,还有三周就是正式庭审,他不能依靠运气。
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如果连王隐都无法查出鬼隐的所在的话……
沐流尘用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了。
他还有一个办法。他相信这个办法能够查出鬼隐的所在,但是他一直在回避着这样做。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求助于那个人了。
“流尘?”
他抬起头,看到王隐正在担心地看着自己,他笑了起来,“啊,我没事。”
“你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子。”王隐说,他担忧地望着沐流尘的眼睛,之前的焦虑不安、一闪而过的慌乱已经消失了,沐流尘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去非常平静。
这是他所熟悉的沐流尘,但是他眼中的平静令他感到害怕。
“我说流尘,”他们走出餐厅,王隐看着沐流尘打开车门,“你不会想做什么傻事吧?”
“放心。”他看到沐流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他微笑了一下,“我不会和四无君一样犯傻。”
“这就好。”王隐说,他耸了耸肩膀,“一个人犯傻已经够受的了。”
“注意身体,不要在开庭前把自己给弄垮了。”
他趴在车窗上,又罗嗦了几句,才向前走去。
沐流尘看着王隐高大的身影,他耸着宽厚的肩膀,将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大步走在人行道上。
他并没有直接发动汽车。他坐在车里,一直看着王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从电话里传来漫长到令人焦躁的拨号音,然后电话接通了。
沐流尘深吸了一口气。
“你好。”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找极道天权。”
庭上风云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章节字数:7238 更新时间:08…11…23 11:19
接到电话的时候,极道天权正和两个年轻的男孩在他私人宅所的游泳池里嬉戏。他们掺扶着他走上岸来。他已经年过六十,但身体依然健硕。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仆役将电话递给他。他漫不经心地接过电话。那两个男孩正在用浴巾替他擦干身体,他抬起一条腿,踩在其中一个男孩的背上,示意他跪下来用嘴来清理他的器官。然后他听出了沐流尘的声音。极道天权稍稍支起身体,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但是他并没有让这一点从他的声音中流露出来,“啊,沐律师,我记得你,”他故意用一种冷淡的口吻说道,“我们在法庭上交过手,你赢得很漂亮嘛。”
“那只是侥幸罢了。”
他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沐流尘的声音,和他记忆中一样柔和的口音和谦和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