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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对面,L医院严阵以待。一名辩护律师和五名助手挤在被告律师席的高背长椅上,在他们的身后,是本市的医疗协会的主席以及主要成员,他们都是些德高望重的人物。
四无君看着那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从四无君的角度,他仅能看到沐流尘的侧影。柔和的脸部轮廓,淡金色的刘海柔软地搭在额际,是四无君所熟悉的文静。沐流尘穿着浅色的西服套装,没有打领带,这令他看起来格外年轻,就好像初出茅庐的法学院学生一般。在那个阴沉的坚硬的老式法庭上,沐流尘是一抹柔和的亮色。
四无君随即想到那篇报道——“如果有对手因为他看似文弱的长相而产生轻敌的念头的话,他们将在法庭上见识到他那令人生畏的辩护才能。”
他忍不住从胸腔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旁听席上立刻有人对他侧目而视。四无君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这是他第一次在法庭上见到沐流尘,他实在无法将这位年轻时的好友与那些夸夸其谈的报道联系在一起。
他期待着沐流尘的表现。
首先发言的是被告方L医院的辩护律师,素有“法庭之狐”之称,有着三十年诉讼经验的T大律师。即使铁的事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他仍然能够凭借自己的唇枪舌剑为他的当事人攻击对方。他恭维陪审团,称他们是他“三十年供职律师期间受理案件所面对的最优秀的陪审团之一”,他以轻松流畅和富有说服力的语调提醒陪审员们记起案件的每一个方面,然后引导他们听取他最后的陈述:
“这是一个悲剧。”他用饱含感情的声音说道,“罗太太的遭遇是深为不幸的。没有人否认这一点。L医院为此痛心万分,正像他们对丧失其他病人一样感到痛心。他们的目标是生命,不是死亡。他们日日夜夜探身到死亡的深渊,为的是把数千名病人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回来。”
“事故的确发生了。”他说,“记得《大卫·克波菲尔》中有一句这样的话:‘治家有方的家庭中也会出现事故。’罗太太的不幸遭遇是意料之外的事故,无人能够预测。然而,为了这个无法避免的意外,原告的辩护律师使L医院——首屈一指的世界上最好的医院——面临巨大的磨难。”
他停顿了一下,使陪审员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然后他换了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
“我们律师常常打输官司。在每一诉讼案中,有一个胜者就有一个败者。数以千计的案件是输的,你们会因为案子输掉而惩罚律师吗?你们会诬蔑他吗?律师打输官司,医生失去病人,这不是任何人的过失。没有人要故意打输官司或失去病人。”
“想一想如果我们律师仅仅承办稳妥的案件,这会怎么样呢?我们都成了有把握的胜者,那么谁来为无获胜机会的人辩护呢?想一想这一点。谁肯去碰运气呢?如果医生们只肯接受有把握能够康复的病人,这会怎么样呢?想一想这一点。”
“医生在每次会见病人时是否一定要自问:‘现在,让我想想,我是否会在诉讼案中完蛋?’L医院会像它在过去十年一样继续为病员和病危者提供庇护所吗?或者它是否会因为向不论什么理由前来诉讼的人偿付经济损失而垮台吗?”
T大律师的脸上显露出忧心匆匆的神色,仿佛对此未来深表不安,他停顿了一下,环顾着整个法庭,人们有些不安地调整着坐姿,发出轻微的议论声,T大律师满意地看到他的话所引起的反应,他以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我承认这个案子饱含忧伤,对我们大家来说,它是一个悲剧,对罗太太来说,尤其如此。但是我请求你们,不要从同情出来,来判定这个案子。我们都同情原告,然而即使对L医院处以500万美元、甚至更多的巨额罚款,也无法帮助罗太太。她已无正常人的需求。上帝会帮助她。即使惩罚L医院也不能使她恢复常态。”
“在这个案子里为被告驳回裁决是不容易的。”他转向陪审团,“这需要具备巨大的力量。然而我知道你们在面临这样的任务时都是平等的。在你们离开法庭,经过你们作出裁决数年之后,你们相遇时都能够问心无愧地注视着对方说;‘我们办了一件公正和正确的事。”
“谢谢各位。”
法庭上响起了一阵掌声,这是罕有的事情。有几个陪审团的成员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四无君也轻轻地鼓了鼓掌。T大律师不愧为“法庭之狐”。四无君承认,他采取了正确的战略:既然L医院由于一时疏忽而造成了医疗事故、导致罗太太成为植物人这一点已经是铁的事实,那么T大律师可以做的,不是与事实去争辩,而是通过这最后的辩护发言引起陪审团在感情上的共鸣。他口口声声请陪审团不要从同情的角度出发裁决此案,但事实上,他自己正是借助于“感情”这把锐利的武器刺向对方,保护自己。
接下来就要看沐流尘的表现了。
四无君向原告律师席的位置望去,在尚未完全停止的掌声中,沐流尘缓缓地从原告律师席上站起来,在他的身后,那张空荡荡的巨大老式高背长椅衬托出他孤伶伶的背影,使他显得格外柔弱无助。
“尊敬的法官先生,陪审长先生,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那是四无君所熟悉的,温文尔雅的语调,沐流尘的声音柔和,但并不乏力。
“我缺乏我对手的丰富经验。我不会掩饰说这是我受理的第一个案子,但这是我受理过的最大案子。我不会欺骗你们。我可能笨嘴拙舌地把事情搞坏,说了不应该说的事,遗漏了应该说的话。现在我受到一些惊吓。如果我的声音变哑了,请忍耐。我不善辞令。请听我往下说,给我的当事人一个机会。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正如T大律师所说,你们是他审理案件三十年以来所面对的最优秀的陪审团之一。我的律师生涯,尚未到他一半的时间。我不能说出‘你们是最优秀的陪审团之一’之类的话。坦率地说,我太忙了。没有注意。我匆匆翻阅文件,阅读证词证据,一直感到担忧。我没有他那样的班子,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所以我不会设法欺骗你们,我相信你们也会对我做到不偏不倚,是吗?”
坐在旁听席后排的四无君挑了挑眉毛。他有些吃惊,记忆中沐流尘并非他现在所表现的如此柔弱,但是很快,他隐约猜到了沐流尘所采取的策略。沐流尘所穿的淡色西服套装,故意不打领带,像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一般未经修饰的发型,和他谦逊柔和的语气,都是为了配合这一策略。四无君知道,沐流尘的经验也许没有T大律师如此丰富,但也并非他所表现出的那般生嫩。以他的智慧和才能,沐流尘完全可以像T大律师那样表现出辩才无碍的翩翩风范,然而他竭力避免了这一点。
四无君还记得那篇报道,沐流尘拒绝了医院私下提出的三十万美元和解费,而要求五百万美元的赔偿金额。这一被媒体公开的庭外调解很容易导致陪审团对沐流尘本人的动机产生怀疑,他们会思考这笔巨额赔偿是否合理,其中又有多少将落入辩护律师的腰包。
沐流尘要做的,是竭力避免给陪审团留下一个精明的讼棍的印象。他在法庭上的表现得越是精明,越辩才无碍,越咄咄逼人,越是会让陪审团对他产生反感。
沐流尘始终记得他的导师的教诲:“陪审团可能不喜欢你的当事人,但是你要让他们喜欢你——辩护律师。你要让陪审团在回到评议室时说:‘我们不要伤害这个好律师的感情。”
因此,沐流尘选择了扮演一个温和无害的后生晚辈。他代表弱势群体,代表他不能到场的当事人,单枪匹马向庞大的医疗机构发起挑战。他所表现出的柔弱无助让人们想起他的当事人,那位不能到场的、此刻正躺在病床上、再也无法醒来的可怜女士。
他成功地削弱了刚才那场雄辩所产生的影响力。
四无君注意到陪审团已经有所反应。沐流尘的声音并不大,这也是他的策略之一,为了听清他的辩词,陪审团不得不集中注意力,聚精会神地聆听他的最后陈述。
“我想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罗太太,但是对不起,我失败了。她并不伟大。她不是居里夫人或者弗洛伦德·南丁格尔。她是一名厨师,一位女仆,食品和生活用品进货员,女裁缝,看门人,园林工人,保育员,企业主,汽车司机……她和在座的各位一样,是一名普通人,一个尽情享受生活、充满活力的人,爱好在周末打网球,有时去划单人艇。她是那么年轻。她不同于阿米莉·艾尔哈特这头鹰,她是在飞行中被击落的小麻雀。”
“什么是人的生命价值?健全的生命值多少钱?”沐流尘轻声问道,他把双手搭在陪审席栏杆上,停顿了一下,“这将由你们来决定。”
“罗太太的生命值多少钱?标价是多少?这也将由你们来决定。”
“我相信你们会做出公正的裁决,谢谢你们。”
完全不同于之前人们所听到的雄辩,沐流尘选择采用最质朴的方式完成了他的最终陈述。没有掌声。静穆的气氛笼罩了法庭,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坐着,一动不动。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四无君注视着沐流尘慢慢地从陪审团面前走过,凝视着每一位陪审员的眼睛。
四无君相信他们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陪审团回到七号法庭。陪审长将一张纸条交给了法官先生。
宣告最终结果的时刻来临了。
“你确定么?”法官展开纸条,看了一眼陪审长。
“确定。”陪审长回答。
法官清了清嗓子,大声朗读道:“陪审团做出了有利于原告的裁决,原告将获得实际赔偿金额三十万美元。”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法庭上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他手上的那张纸。
全场一片寂静。
法官再次清了清嗓子,“同时,原告将获得惩罚性赔偿金额,五百八十万美元。”
顿时,法庭上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比原告的要求还高出了八十万美元。
这是目前为止,此类案件获得的最高赔偿金额。
四无君微笑了一下,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看到沐流尘从原告律师席上站起来,向法官与陪审员们点头致谢。他被记者包围着向外走去,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一如侥幸打赢了官司的后生晚辈所应有的表现。他甚至还和被告方的律师握了握手,在媒体面前,对方不得不接受他友好的表示。
沐流尘的表现,从头到尾,都无懈可击。
四无君跟在人群后面,慢慢地走出法庭,他靠在法院大楼门前的罗马式石柱上,耐心地等到那些记者渐渐散去了,才向他招呼,
“流尘,恭喜。”
“四无君?”沐流尘抬起头来,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注:以上案件改编自真实案例1980年美国圣卡特琳医院赔偿案,原告律师为美国当代著名律师弗兰克·加尔文,美国律师协会1988年度“最佳辩护律师奖”得主。)
庭上风云 正文 第四章
章节字数:4007 更新时间:08…11…10 16:31
河滨大道沿岸,由殖民时期的老式建筑改建而成的酒吧、夜总会和豪华餐厅,是沼泽市夜生活的最佳去处。河畔的剧院和美术馆为这条大道平添了几许文化意蕴。“风檐”就座落在河滨大道上一幢白楼内的二层。这是一家典雅的法国式餐厅,装潢与摆设却是中式的,幽静的灯光下,全部由琉璃制成的餐具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四无君和沐流尘坐在由红木屏风隔成的雅室内,“请问要点些什么,四无君先生?”身穿唐装的侍者彬彬有礼地问道,显然四无君是这里的常客。
四无君点了香槟。“恭喜,流尘。”他再次说道,向沐流尘举了举酒杯。
“谢谢。”沐流尘微笑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们有多久没见了?记忆中四无君有一张过分端正的脸,若不是他飞扬的神采与那双英气的眼睛,这张脸未免要归于古板。眼前的四无君穿着藏青的全毛西服套装,暗色斜纹领带,比起当年的狂傲不羁,更多了三分沉稳与内敛。“没想到这个案子会引起你的兴趣。能让天岳总裁拨冗一见,沐流尘深感荣幸。”有些半打趣地说道,然而话一出口,沐流尘就后悔了。
那语气中,怎么听怎么带了几分酸涩。
四无君笑了。餐厅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沐流尘脱下外套,将它搭在椅背上。单穿一件衬衫的样子让四无君回想起他的大学时代。室内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淡金色的刘海柔软地搭在额前,略长的发稍垂下来,遮住了柔和的脸部轮廓。四无君突然很想伸手,替他拢一拢头发,就像他大学时常常做的那样。
“你在怪我那么久都没有和你联系么,流尘?”他柔声问道。
四无君并非不知道沐流尘对于自己的感情。天资过人的四无君,一向是生活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因此也养成了眼高于顶的习惯。然而对于这位大学时代的好友,四无君却是另眼相待的。沐流尘沉静娴雅的外表下,是绝不输于自己的天赋与睿智。四无君深知这一点,在一次无意看到沐流尘的成绩单之后,他笑说幸好自己读的是商学院,而流尘读的是法学院。虽是玩笑,但四无君发自内心地为沐流尘是自己的朋友而非竞争对手感到庆幸。
除此之外,沐流尘长得很美。
并不是叫人一见惊艳的美。初见之下,沐流尘并不引人注目。犹如品茗一般,他的美是需要慢慢品味的。沉静娴雅的气质,温文尔雅的举止,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然而四无君却不曾心动。
他们也曾有过许多亲密的小动作,但是并不超过朋友的限度;他们也曾经在同一张床上抵足而卧,但只是为了通宵谈局论世。四无君不是看不懂沐流尘注视着他的目光,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去回应他。
对于四无君来说,沐流尘是值得尊重的朋友。
仅此而已。
直到遇到负平生,四无君才明白自己为何无法对沐流尘做出回应:负平生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才,但是比起四无君差距始终存在。四无君可以轻易地掌握负平生的一切,他的一举一动,他每一刻的想法;同样,只要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动作,负平生就能够明白四无君此刻需要什么。四无君非常享受这样的默契。他喜欢负平生专注于他的目光,他喜欢甚至是享受负平生对他的言行举止乃至外表穿着上的无意识的模仿。他看着负平生,就像看着自己的影子。
“平生……”
四无君在心中轻轻唤道。他想起负平生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仰视着他的样子。那双细长的眼睛中倒映出的,只有他的身影,只有他。
这是沐流尘所无法给他的满足感。
他不爱他。
对于沐流尘,朋友之间的惺惺相惜和尊重的成分远远超过了爱。
四无君并非不知道沐流尘对于自己的感情。他没有想到要去回应,但是他也没有拒绝。
如果他可以利用这一点说服流尘为天岳工作的话……
四无君感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卑劣,他并不想那么做。
但是他不得不那么做。
为了天岳。
也为了他自己。
“你在怪我那么久都没有和你联系么,流尘?”他柔声问道。
沐流尘摇了摇头,“你知道,四无,”他说,“我永远不会怪你。”沐流尘说完,随即为这句话中所不经意流露的情感而红了脸。他抬起头,接触到四无君凝视的目光。沐流尘有些局促不安地动了动面前的酒杯,“我们都很忙,不是么?”
正在这个时候,侍者送来了他们点的菜。沐流尘有些如释重负地靠回椅背上,借着侍者穿插在餐桌间的身影避开了四无君的目光。他们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四无君尽量让沐流尘多说话,他想了解他的情况,他的想法,“说说你最近办的案子。”四无君说道。
“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四无?”沐流尘淡淡的笑了笑,“我经手的大多是个人伤害案,很少涉及税法问题。”
但是他还是谈了,既然那是四无君所要求的。他谈到他最近所受理的一起保险索赔案。他的当事人丹尼尔太太于五年前在M国际保险公司为自己的一对孪生子山姆和罗伯特投了家庭健康保险,她一直按时交纳保险费,直到去年,山姆在市立医院诊断患了急性白血病,需要从罗伯特身上移植骨髓,整个手术大约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