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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腮是未干的泪痕,眼里满是泪花儿,可嘴边儿带笑,瞅着她小孙子,阔别许久、声音透亮回道:
“我哭咋地!”
她对新的一年终于有了期待,告诉自己:别看八十了,要好好活着,争取活到九十八。
……
糖醋排骨、酱猪蹄、溜肉段、酸菜汆白肉、麻酱大拉皮、拔丝地瓜、皮冻蘸蒜酱、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红烧三道鳞。
毕月跟个小丫鬟似的,一道又一道的菜往桌上端。
外屋厨房满是开门关门的哈气,院子里飘雪,屋里面却四处乱窜菜香味儿。
刘雅芳头上系着个四方小花布包住头发,前大襟围着蓝布围裙。
她从早忙到晚,就为了准备这一桌子菜,累到像是直不起腰似的,但嘴边儿一直带笑地忙忙叨叨。
毕家的餐桌上摆着的这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看的毕晟惊叹。
毕晟也不脑袋疼屁股疼了,坐在炕上老老实实地盯着开饭。
那小子早上起来硬说自己感冒了,毕铁刚边骂他边要给他找药片,结果他抗议道:
“头疼脑热的吃啥药啊?过年吃药不好,吃点儿罐头对付对付就行了。”
一连“对付着”吃了两瓶黄桃罐头,现在盯着菜又饿了。
毕月拿起筷子,发现她娘还不上桌,终于有点儿当女儿的细心劲儿了,下地穿鞋去请。
“娘,你能不能等吃完饭再收拾?一到上饭桌,你就擦这收拾那的,这毛病得改。你说大家伙是等你还是不等你?快点儿,进屋吃饭啦。”
刘雅芳吸了吸鼻涕,开门关门的也给她冻的够呛:
“我这不是借着锅盖热乎好擦嘛。行啦,进屋吃饭,别老说我了。”
毕月那纯粹就是好话不会好好说,她不是埋怨,她是心疼刘雅芳了。想帮忙干活做饭,她娘还信不着她。
能不心疼吗?真是处出感情了。
这段日子,刘雅芳用粗啦啦的手给她暖脚,还总是提前用棉袄压在被子上,她都习惯后半夜炕凉了往刘雅芳的被窝里钻了。
就几天时间啊,刘雅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
毕月仔细看了看她娘,坐车回来那罪遭的,本来就晕车的人,后备箱放油桶,满车里油味儿,她爹她小叔再关车窗抽烟,那还有个好?她娘那一路脸色都是蜡黄的。
等到了家,还没咋歇歇呢,赶上她爹能往那一坐又吃又喝了,都是刘雅芳受累,一顿饭接一顿饭的。
“吃饭,吃完我收拾。不放心我做饭,还不放心我刷碗啊?你就跟毕成摆扑克玩吧。”
边进屋边想,八十年代也有八十年代的不好,那不好还挺明显。
一个是交通不便,再一个最关键的就是男女不咋平等。
从回来到现在,她爹没咋干活,吵吵把火的跟一帮老爷们吃吃喝喝寻找话语权。
上聊京都就能聊到领导人的身上,简直胡说八道,愣说领导人一天吃啥喝啥干啥呢,就跟他们看见了似的。
下扯能扯到二里地外,谁谁谁是产粮大户,对人家一个不认识的人,翘大拇指夸赞。
女人们都是默默在家准备这那的,瞅那样,一个个还都挺习惯,毫无怨念。
毕家几人端酒杯,只有毕成的杯子里是糖水。
毕铁林说:
“嫂子,辛苦了。”这些年,这些菜。
最淳朴的农村妇女刘雅芳,却只一句话就啥都明白了,笑着点头:
“铁林啊,不辛苦,都过去了。我就知道,咱家的好日子真来了,瞅瞅咱家吃的,今年真是团圆了。”
毕铁刚接话对他弟弟道:“铁林,你也辛苦了。”
毕月搓了搓胳膊,至不至于?
明明都是粗人,咋今儿一个又一个的说话那么酸呢?
她也端着酒杯,冲毕成的方向说道:“大弟,跟姐混,你不容易,辛苦了!”仰脖先干为敬。
白酒辣的毕月眼圈儿含泪,在刘雅芳骂她是小酒鬼随她爹的声音里,笑看大家。
她没想到,仅大半年的时间,她不止有一个跟她共同奋斗的弟弟,她还有了一家人。
刚出狱的小叔,用赚的第一笔钱偷着留下的那个包,包像机器猫,装着给她的大衣、钢笔、书包。
狗蛋儿围着她身前身后,看她躺在医院里,用小手攥住她。
爹娘对她的“又爱又恨”。
一幕一幕,好的坏的,她终于理解以前缺失的是什么了。
一个人,无论身在哪里,要有家人分享成功失败,那叫归属感。
毕月拿起筷子夹菜,听着她小叔回忆六十年代春节都咋过,听到她爹娘下决心要去京都,她笑的眉眼弯弯,却没参与话题,而是想着:
一九八五年,她创收近十万元。
新的一年,她要更上一步台阶。
楚亦锋,我会更努力的,你呢?过年好啊!
……
“月月,过年好……”只穿件黑色跨栏背心的楚亦锋,提笔写完后,笔尖儿停顿在那。
近瞅远瞅,他都更结实了。
肱二头肌又粗又硬。
明明以前靠那张俊脸,就能在毕月面前混口饭,可他愣是在清隽的路线上跑远了。
皮肤黑了糙了,一笑眼角有了皱纹,手掌也被磨的有了厚厚的粗茧。
楚亦锋酝酿着情感,他打算给毕月写一封声情并茂的信。
得感情浓郁到啥程度呢?
嗯,让毕月没事儿就掏出来看看。看见信,就犹如他站在她面前一样,想的不行,想到流泪。
一想到毕月会那样,完了,毕月收到信能啥样还尚不可知呢,楚亦锋先瞬间怅然了。
他满眼柔情,在情感最浓烈时落笔写道:“月月,我真的好想你。”……
门被人踹开,门外小伙子喊道:“楚队,过年好啊!”
x!楚亦锋呼出一口气,又被打扰了,写封信这个不容易,这是第二十几次了吧?
还不能甩脸子,只能回眸点头道:
“喔,你也过年好。”
转回身重新酝酿,酝酿了几十秒,又写道:“为我留起长发吧,待你长发及腰……”
“楚队,过年好啊!”
楚亦锋连连点头:“嗯嗯,过年好。那个谁?你给我把门开着吧。”再低头时刷刷刷写道:
“月月,我要在新的一年里,更加刻苦训练,努力升职,这样就能有独立办公室!”
王大牛端着洗脸盆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营长,马上要吃年夜饭了,洗把脸吧,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形象?”
可见,曾经帅气的楚亦锋,现在被特种大队祸祸的,连王大牛都嫌弃了。
楚亦锋无语望棚顶,急于想抒发的情感,为啥总被人打断!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这属于困扰的好人缘,其实在有个人的眼里,却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军辉大掌里还抓拿着一瓶罐头,他站在走廊里,一时说不清的感受,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感受中并不单单是嫉妒。
身后跟他关系很好的“小跟班”状似无意说道:
“中队长,楚副队真是……咱中队那些人也是,明明你是头,为嘛要叫副队为楚队?这不就是故意的吗?楚副队也不纠正,叫他就答应。”
军辉寒着一张脸:“你闭嘴!”
“我就是看不惯。中队长,我觉得楚副队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你和一中队那个陆擎苍不对付,他还走的很近。真是好人缘啊!”
军辉转身离开,没说一句话,也没了心思跟楚亦锋分享罐头。
他靠在墙边儿,仰头看月亮抽烟,想着刚才那人的话。
军辉确实挺想不开。
以前,楚哥那是跟他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他们大院那些人,有一个提出谁不讲究少搭理谁,其他人马上都跟上。
现在呢?
到底是楚哥变了,还是他太单纯了。
大过年的,碰见他的队员才跟他问句好,却一个又一个的主动上门跟楚哥拜年。
军辉使劲吸了口烟。
也是,楚哥那腿现在不是拖累了,呵呵,各方面成绩都开始赶超他了,他这是不服众了?
尤其还比他职位高半截,却作副手,怎能甘心?
军辉喃喃自语道:“不愧是从大办公室出来的,摆弄人的地方。不像我啊,一直呆在基层,就是比我会做人。”
军辉眼神复杂地看着黑乎乎的训练场,这一刻,心乱遭遭的。有一种嫉妒,正在吞噬着他的判断。
他拧眉想着:以前他傻子一个,可以后不会了。就当他是才认清楚亦锋那个人。
至于三中队的那些手下们,更是特么傻子!
军辉就纳闷了,一个人,跟谁都好,那代表什么?代表跟谁也都不好。不会掏心,都处在君子之交!
转身离开前,他向楚亦锋宿舍的方向望去:“楚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副中队,职位、女人,我不会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对你谦让了!”
军辉或许是忘记了,在他带队领跑时,是楚亦锋在队伍后面救赎了“落后兵”,也因为如此,楚亦锋很多方面赶超了陆擎苍和他,综合成绩却是吊车尾。
军辉也或许是没忘,是在给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只为男人对事业野心的掌控欲。
……
楚亦锋肩膀上搭着条毛巾,看了看手表,又盯着书信琢磨着,这回不是在酝酿感情,而是在想要不要写点儿实际的。
他第一次过捉襟见肘的日子。出发前,光寻思用不着啥钱,也就没揣几个。
结果在弟兄们没发津贴的时候,一个个训练太苦,他全买烟了,又借给别人一些。兜里没剩两个了。
楚亦锋双手搓了搓脸,要不然算了吧,怪丢人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你那是信吗?是撒娇(二合一大章)
等一身军装的楚亦锋下到一楼,身后已经跟着五六个人了,就连沉闷且自傲的陆擎苍,都带着副手乔延在楼下抽颗烟等着。
他们打算一起去大食堂吃年夜饭。
楚亦锋跟谁都点点头,跟谁都能说上几句。
没有军辉羡慕嫉妒恨想的那种故意拉拢讨好之类的,楚亦锋是谁?他有他的骄傲,无须跪舔任何人。
就是现在在楚亦锋的心里,他有点儿啥内部消息,一准儿也会第一时间告诉军辉,而不是陆擎苍和乔延。
从来没想过,他这样坦荡荡会招人嫌。
在他心中,军辉那是发小,打小光腚娃娃。谁不了解谁啊?怎么可能误会?
要说他人缘为何能这么好?好到刺头兵服他,普通战士也愿意跟他唠点儿家常,真不是故意的,还得说是楚鸿天的功劳。
楚亦锋的生长环境,包括大学毕业后去了大军区,他面前的军长模板太多了。
他的直属领导叶伯煊是高傲中的战斗机,带过野战团,吃喝拉撒和战士们在一起。可即便和战士们近距离接触,叶伯煊也属于那种让人仰望有距离感的长官。
总觉得自己包括家里有啥难事儿了,不会去跟他说,叶伯煊给人印象是非常不好说话。
而大院儿里其他的叔叔伯伯,有一板一眼的,有儒将出身会沟通的,更是各不相一。
唯独楚鸿天的方式,楚亦锋确实打心眼里佩服,也是敬重父亲的主要原因。
即便他亲爹平日里大大咧咧,说话也没个水准。
楚鸿天是名糙汉,没啥文化,指挥打仗时,都属于在地图上不能多写字怕露怯,只能划圈儿的那种程度。后来去军校学习,还挺认学,不懂就问,给老师愁的,头发差点儿全部揪掉。
但楚鸿天能有今天,得说他绝对有自己与众不同的魅力。
不提楚鸿天的军功,单以楚亦锋的角度看,那就是:
该以暴制暴时,强制手段必须压到底。弄到你服了为止。
平日里,要洒脱大气,部队这种地方,少些弯弯绕绕,要靠能力取胜。这样你才能做到上得去战场,也能回得来。
但人这一生啊,人生观和信仰都能各不相同,啥人碰不上?
他父亲的态度就很干脆利落了。
谁要是敢背后给楚鸿天捅刀子,没有什么时间长了会释然的说法,而是到死都不能原谅。
要是碰到爱动脑筋背后搞小动作那一套的,他父亲也能奉陪,不是看不懂,而是懒得理。
碰到那类人,楚鸿天会拍着桌子大喝:“混球,少特么在老子面前扯那一套!”然后四处钻营,弯得下去腰,不清高,目标只为对下绊子的人,下狠手收拾。
其实不单是这一点,父亲是什么?更多的时候是榜样,尤其对于男孩来讲。
楚鸿天从不说他的为人处世,但楚亦锋却看的通透。
这也就造成了楚亦锋生活里,和社会上所谓的朋友相处有距离感,跟叶伯煊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在部队,他将他爹楚鸿天常常说的那句“人情味儿”放在心里。
楚亦锋认为:他父亲活出了真性情,活的很纯粹,结局也挺好,动乱的年代,都没被人绊倒,只因光明磊落。
同时人情味儿也真做到了,什么牺牲的通信员,什么哪个特困兵战死了,那些家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他父亲还时不时的会问一问参谋。
那是个大老粗啊,那还是时间排满的高级将领。
能时不常的想起这些,估计他父亲想的简单,就是对挂心的人惦记了。
却不得不说,让活着的、在身边的那些人,心暖且更死心塌地……
以上种种,楚亦锋秉持着他父亲的优良传统,也就造就了他身边从不缺伙伴。如同样优秀的陆擎苍,手下最普通的士兵也罢,都不背着他说话。
楚亦锋走进大食堂,一巴掌拍在先到的军辉肩膀上:
“大食堂吃饺子,那能啥味儿?不会用喂猪的野菜包的饺子吧?”
军辉皮笑肉不笑地耸了耸肩,没吱声。
楚亦锋一点儿没发现军辉态度不一样了,还在那建议道:
“辉子,走,去我那桌,乔延也在那呢,咱哥几个喝两杯。”
军辉回眸:“楚哥,你酒量不行你不知道吗?我可是一斤打底儿,给你喝多扔那丢脸。”说到这一顿,觉得口气太生硬了,又找补了句:
“不过去了,我怕你那桌饺子不够分。”
说完,军辉端起啤酒杯,仰脖干了,那副样子就跟拿啤酒当茶水喝似的,看的楚亦锋挺佩服,点点头走了。
而军辉在楚亦锋离开后,心里冷哼了一声。
要不是觉得当面纠正楚亦锋叫他中队长会显得很幼稚,他真想发火。
憋闷,一杯又一杯的冰凉啤酒下肚,饺子还没上桌,军辉已然情绪不好导致喝的有点儿后反劲。
劝着自己,他和楚哥都长大了,不再是光腚娃娃翻脸打一架就和好的时候了,不可以借着酒劲找楚哥谈话。
又忽然反应过来了,恨自己明明想冲过去和楚亦锋干架,居然心里还叫着楚哥。
而被碎碎念的楚亦锋,此刻正和乔延小声私语,猜测着大队长雷明,为了请大家吃好喝好,那点儿津贴够不够。
雷明、王伟现身大食堂,刚一走进门口,雷明就笑着喊道:
“同志们,过年好啊!今天我保证没有紧急集合号,你们放量吃,放量喝,超量的,我和政委自掏腰包,管够!”
雷明在一片叫好声中摆摆手,满脸笑容,不像平日里的黑煞神模样了,不过那笑容怎么瞧怎么不像好人,他遥遥一指道:
“我特意去附近县里的艺术团借的,你们谁会吹拉弹唱的,积极点儿,要热闹起来嘛!咱这新成立的,没有文艺兵过来,没有大姑娘唱,咱自个儿来!好了,不废话了。政委,你那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王伟笑眯眯喊道:“上饺子,开动!”
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楚亦锋也不管烫不烫嘴了,赶紧往嘴里塞,嘴里含着饺子端盆往后躲着,含含糊糊道:
“让我吃几口的,吃完再喝,一定不差事儿。”看起来有点儿怂,不是怕喝多,是真有病,胃炎。
楚亦锋将来高升那天,要是不把王大牛带走,都对不起王大牛那个伪勤务员。
王大牛一连几筷头扎饺子放饭碗里,跟楚亦锋叽叽咕咕道:
“我给你晾凉了。营长,吃慢点儿没事儿,我给你抢饺子。你等着,我去给你唱首歌。”
有人看小个子王大牛上台了,乱逗:“王大牛,唱二小放牛郎啊?”
特种大队最小年龄的王大牛笑嘻嘻道:“也行啊。”
楚亦锋吃饺子的动作一顿。
还挺美,他可是知道大牛那小子是跑掉歌王。洗澡时那个爱唱啊,每次他都落荒而逃。
你说一般人跑调挨说一次两次的,那再唱都挺自觉怵得慌。王大牛呢,完全意识不到。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
楚亦锋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