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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叶看他一眼，没有与他争辩，反而回归正题，道：“小人本也以为是他规矩严苛，才这般。可细一打听才知道，韩大人并未规定，那些人的行为俱都自发，且他们个个都带着官身。”
路大人捋了捋胡子，思忖着。
能收服军中大批的中下层，说明他个人魅力很强，韩远之身在边关多年，在军中威望想来很高。
如此多费些心拉拢，倒也值得。
他心里定下主意，便点头道：“子叶说得有理，将帅之才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
“韩大人常年离京在外，与大皇子并无交集，不知大皇子求才若渴的心也是有的。”
他这话等于是盖棺定论，丁毅之扭头狠瞪总与自己唱反调的孙子叶一眼，心里暗自恼火。
孙子叶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明白丁毅之想要逢迎主家的心理，可他们是幕僚，出谋划策，分析利害才是本分，若要逢迎拍马，路府里随便个小厮便可以胜任，大人又何必留着他们。
而此时，被几人谈论的韩远之正立在船头，极有闲情逸致的望着岸边。
此时已经临近中元，街市上陆续出现卖冥器、靴帽以及五彩衣衫的摊贩。
一阵孩子的嬉闹越过吵杂的叫卖传了过来，韩远之不由循声望了过去。
靠近桥头的边缘，有个老妪在吹糖人，高高的架子上，插着一支支鲜活的虫鸟花鱼，边上还围着好些叽叽喳喳的孩童。
其中有个个子略高的孩童拿到了糖人，他开心的举起手里的竹签，炫耀的将吹成目连模样的糖人举得老高，惹得周围的小伙伴瞪大了眼，纷纷蹦跳着叫着要看。
韩远之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想起家里明显与寻常孩童不太一样的两个。
若他们拿了这糖人，可也会这般高兴？
船悠悠往岸边靠了过去，舢板随着船夫的吆喝，咣当当的搭在阜头。
韩远之回过神，扭头往船头看。
冯二大阔步的从船头走来，边走还便问：“大人可是有什么想要买的？”
“没有，”韩远之挑眉，淡淡的回到。
冯二挠挠脑袋，困惑的道：“若没有想买的，那大人为何一直盯着那处看？”
他说着便往买糖人的方向看去。
韩远之掩饰的咳嗽了声，道：“这才十三便如此热闹，中元节那天人定会更多，你和沈震两个，这两天多辛苦些，莫要闹出什么乱子才好。”
“大人放心，沈大哥都安排好了，”冯二答应着，还不死心的往韩远之之前望着的方向看。
韩远之脸上微热，信步走开。
冯二则在瞄到竹叶和果子的摊子之后，恍然大悟。
大人想必是想要帮主母准备祭祖用的物什吧。
大人新婚，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他这个跟班得急主子之所急才是。
冯二蹬蹬跑上舢板，直朝那贩卖之人跑去。
韩远之瞧见他的动作，抽了抽嘴角，想要喊又怕被其他人听见，只能扭身回了舱室。
很快，冯二抱着几大捆竹叶来到舱室。
韩远之扫了一眼，道：“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冯二挤了挤眼，以我都知道了，你就不要瞒了的表情道：“这些都是最新鲜的，我问过那婆子，都处理过了，便是留到后天也还是翠绿的。”
韩远之忍耐的吸了口气道：“这些事自有夫人打点。再说垫桌只用几片足矣，你买来这些，都能把府里所有的桌子都铺满了。”
“我听说姑娘家乡那边的肉粽是用竹叶包的，我想着反正也要用，不如一并买了，”说到这个，冯二有点气虚，说话不由期期艾艾起来。
韩远之抚了下额头。
他就说嘛，冯二今天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原来是他自作多情。
冯二眨巴着眼。
大人该不会生气了吧？
那以后还能吃到黄嬷嬷做好吃的了吗？
韩远之抬眼，更是心塞。
他又不是恶婆婆，堂堂七尺来高的汉子做什么弄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既如此，那就买些东西回去，当做答谢吧。”
正好买几个糖人回去，哄哄被他气炸了毛的继女，顺带便宜小气又护食的儿子。
他站起身，提步往外走。
冯二响亮的应了一声，放好竹叶，颠颠跟了上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论亲事
转眼便是中元。
清晨，天才刚蒙蒙亮，顾氏便起来将提前准备好的米蒸上，
曲嬷嬷和芸心把祭桌摆放整齐，用清洗干净的竹叶铺好，四角摆上尚且挂着露珠的鸡冠花。
顾氏把明菜花、花油饼摆好，又将米饭放在正中。
一切准备妥当，韩远之从外院进来，林琪和韩守奕也穿着素雅的薄衫走到近前。
韩远之立在正前，点了三炷香，带着妻儿遥拜先祖，而后登船前往崇真观。
今年，观里依旧为林家父子及先祖做了道场，顾氏如今嫁做韩家妇，已不能做主持，改为林琪立在最前面，顾氏以客的身份跟随叩拜。
韩远之在门口站了片刻，还是带着韩守奕进来。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一声悠长的磬鸣意味着此次的道场结束了。
新任的观主朝几位稽首，而后飘然离开。
顾氏垂着眼，不停的抹泪。
林琪看了眼抿着嘴，表情微冷的韩远之，见他并没表现出不耐，心里微松了口气。
老实说，他能做到这样坦然大方，林琪已经很意外了。
韩远之略微侧过头，顾氏哀婉的哭声好似一条小蛇，盘旋着钻进耳朵里。
韩远之用力抿紧了嘴，努力控制自己不看不听，可心却由不得自己。
韩守奕关切的走到跟前，伸了白嫩的小手拉她轻摇。
顾氏哭声一顿，爱怜的摸了摸他脑袋，再哭起来，明显缓了许多。
一早立在边上的小道士见缝插针的上前，请几位去客院歇息。
林琪客气的朝小道士一笑，扶着顾氏，往被青竹和香樟掩映的客舍而去。
艳阳明亮耀眼，照得顾氏母女的背影十分模糊。
韩远之眯着眼看了一瞬，又扭过头望立在光线暗淡的殿宇里的牌位，眼底流露着淡淡的羡慕。
随即他又握紧了拳头。
不管如何，死者已逝，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相信，只要心诚，哪怕就是一块顽石也会捂化。
何况顾氏还心软得一塌糊涂。
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的。
韩远之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气，再看到顾氏红肿的双眼，也没那么心塞了。
又过月余，便是八月十五，早几天顾氏就接到顾家的邀请，今晨便带着林琪和韩守奕，与韩远之一起归家。
韩远之随顾氏请了安，见顾老夫人精神不济，便识趣的领着儿子，与顾博文和顾博宁去了前院。
顾氏推走很不情愿的林琪，瞧着显出几分苍老的顾老夫人，担忧的叫了声“阿娘。”
顾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阿娘这两天没歇好，过些日子就缓过来了。”
顾氏瘪嘴道：“什么没歇好，大嫂都打发人来跟我说了。大哥也真是的，那洛二郎如此不着调，真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硬是要死命的巴着。”
顾老夫人瞧着顾氏嫁过去都已经两个月了，还是从前那般作态，不由露出舒心的笑。
看来韩文遐很宠她。
顾氏见她不说话，便道：“大嫂给我说，过些天她要我陪她去庐州退亲，”她道：“大哥那边你不用管，他要是不满尽管来找我好了，反正有韩远之在，他不敢怎么样的。”
顾老夫人点头，欣慰的同时又微嗔道：“没有规矩，怎么能直呼官人大名。”
顾氏撇撇嘴，转移话题，“好渴啊，有没有枣汤？”
“有，有，一早就备着呢，”曹嬷嬷忙迎声，取了枣汤过来。
端玉苑里，林琪给陈氏请了安，便去小跨院找顾清菲。
顾清菲正怏怏的歪在榻上，瞧见她过来，也只没精神的扬了扬手。
林琪走过去，问巧月：“你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巧月看了顾清菲一眼，没敢言语。
顾清菲摆手，示意跟前的人下去，才有气没力的道：“别提了，我前天才知道我阿爹给我订了门亲。”
林琪点头，半点也不意外。
眼见着顾清菱就要出嫁，排在下面的顾清菲定亲也是正常。
顾清菲顿了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安慰，顿时恼了。
“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姐妹，我都要所嫁非人，你竟然无动于衷？”
林琪挑眉，“怎么回事？”
顾清菲道：“这人从前我还听周七娘提过，是她姨家的表哥，姓洛，行二。听说在庐州那边还有些才名，”说道这儿，她撇了撇嘴，道：“不过估计也是夸大其词，不然怎么会直到现在也没弄个功名？”
顾清菲眼前闪过小小少年的影子。
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称之天降文曲。
洛二郎，他也配！
林琪道：“所以呢，你不愿意，就跟大舅母吵起来了？”
林琪请安时，就见陈氏脸色发暗，她心里还有些纳罕，是谁给她气受了。
现在找到正主了。
不想顾清菲一晃脑袋，道：“你可别诬赖我。”
她道：“阿娘是被洛家和阿爹给气得，跟我可没关系。”
林琪蹙眉，“莫非洛二郎有什么不好？”
顾清菲道：“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大大的不好。”
她道：“听说这家伙自命风流，去年临要进场了，为了个伎子连夜去了扬州，结果搞得自己落第，今年入场时，又说去观什么红叶，干脆连考场都没入。”
“这样的人，阿爹却要把我许过去，也不知那洛家塞给了他多少好处。”
顾清菲讥嘲的咧了咧嘴角，嘲弄的道：“更可笑的是，我也不知道哪儿入了洛家的眼了，竟一门心思的要娶我过去，就连姑母出面，也都不肯松口。”
林琪听说阿娘还参与其中，有些惊讶。
她仔细想了想，这段时间家里要说请人，也就是阿娘回门没多久的时候。
似乎周夫人来过一趟，当时她忙着调香，阿娘也没叫她过去，后来又是接诏书，又是叩谢圣恩的。
一番忙乱下来，她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原来那会儿还有洛夫人吗？
顾清菲又道：“太婆因为这事还给阿爹去了信，结果还被气病了。”
林琪闻言，皱了皱眉头。
原来外婆气色不好是因为这个。
林琪心里升起一阵气怒。
第三百五十八章 有内情（月票加更）
顾博文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但眼圈还有些发红。
“她怎么去的？”
顾博文声音低沉暗哑，隐约带着丝破音。
林琪不想他太过伤心，简单将顾清薇在苏家处境说了下。
顾博文一直垂着眼，难过，不舍、怨怼、愤恨、恼火，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这都怪我，不该由得她任性。”
林琪沉默着。
说起来，顾清薇远走他乡，自己瞧不上袁十郎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与她在后面推了一把有关。
只是她万没想到苏家竟如此绝情寡义，顾清菲好歹也与他们是骨肉至亲，他们竟能眼睁睁看着她病痛缠身，直到无法忍受的自尽。
就这样也无法打动他们的铁石心肠。
即便未嫁女不得入祖坟，找个尚佳的坟地，对他们来说总不会太难吧。
想到那信中说得情景，林琪不由想起自己的曾经，心里也有些凄然。
回到韩府时，已经将近二更。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也将近三更。
黄嬷嬷拢好床帐，便去了边上小榻。
林琪望着屋角的微弱光亮，眼前总是晃过顾博文落寞颓唐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虎子来韩府找林琪。
当听说是苏氏想要见她，林琪第一个反应就是厌恶，接着又觉得可笑。
时至今日，她又凭什么断定自己会去见她？
林琪让雪姣去确认了遍，得知这事顾博文并不知情，便让紫霜端了才蒸好的甜糕，给虎子拿去。
而后吩咐，等他吃完就让他回去。
虎子吃完了甜糕，歪头往院里看，见林琪还没出来，便问紫霜。
紫霜嘻嘻的笑道：“姑娘是不会去的，”又道：“你也是的。你是在二舅老爷那里当差，做什么要听她的话。”
虎子眨巴了下眼，道：“我本来也不想来，是那守门的婆子说，二太太怕是要不行了。我就想她该是有话要跟说林娘子说，这才过来一趟。”
“既然林娘子不去，那我就回了，”说完，他扭过身，就往外跑。
紫霜心里一跳，忙喊住他，又跑去里面回禀。
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林琪便追了过来。
身后的雪姣嗔怪的瞪了虎子一眼，道：“你这憨货，既然事出有因，刚才为何不说？”
说着又把手里捏着的油纸包塞进他的手里。
香香的芝麻味顿时萦绕在周围。
虎子咧了下嘴，便是被训，也还是闷不吭声。
来到顾家，林琪被守在二门处的婆子领去园子西北角的小院前。
看着眼前的院子，林琪很惊讶。
这哪里算得上是院子，分明是间牢笼。
整座房子，唯一能透出亮光的地方，就只有两尺来宽的小门。
而此时，这门正被一把大锁锁着。
婆子从袖袋里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又用力的推开大门。
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光线照进了里面。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林琪皱了下眉，忍耐的屏息。
婆子从自己住的屋子里拿个烛台，点上后道：“屋里暗，娘子小心脚下。”
雪姣探了头，想要查探乌沉沉的屋子。
止儿接过烛台，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
温暖的光亮很快将窄仄的屋子照亮。
距离门口一丈不到的地方，有个床榻，略有些厚度的帐幔低低落下，从外面看，只能隐约看到人形隆起。
止儿过去，将半遮半掩的帐幔一把扯开，露出里面躺着的苏氏。
林琪上前两步，瞧着微阖着眼帘的苏氏，都有点不敢认。
这个头发干枯如稻草的女人，脸型枯瘦得好似鬼样的女人竟然是苏氏。
苏氏感觉到动静，费力的睁开眼。
看到林琪，她僵硬的咧着皲裂爆皮的嘴唇，道：“你来了。”
她缓缓的把手从锦被你伸出来，朝林琪招了下，示意她过去。
林琪瞧着那只皮包骨头的手掌，心都也跟着忽悠一下。
雪姣一把扯住林琪，皱着眉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一样。”
这苏氏变化如此之大，谁知道是害了什么病，万一她要是打着害姑娘的心思，把病过给姑娘可怎么办。
林琪侧头，命那紧跟着的婆子出去，又让雪姣把着门边，才道：”二婶有话就说吧。”
苏氏见她防备的盯着自己，便知道她不会过来。
她虚虚的喘了两口气，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好似压了千斤大石。
“我想知道，薇姐儿是怎么去的？”
林琪抿了抿嘴。
面对苏氏，林琪没有半点不忍，她把王正琨信里，所有关于顾清薇的一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还特地告诉她，顾清薇是在八月十五，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上吊自尽的。
苏氏盯着头顶的承尘，动也不动的听着。
若不是她眼角的泪不停的往下流，林琪都要以为她气得咽气了呢。
林琪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半点反应，便转身要走。
“我知道你大哥和阿爹是怎么死的。”
苏氏的声音很轻，轻得才敢出口便没有了声息。
林琪蓦地的顿住脚，一个急冲就往苏氏跟前扑来。
“你说什么？”
“姑娘，”雪姣离得远，没听见苏氏说话，只是见到林琪过去，她忙惊叫着想要阻止。
“不能过去，”止儿一把扯住林琪，将她挡在两步之外，“她呼吸时，胸腹里传出异声，这病有可能过人。”
林琪看了眼止儿，没有往前，只是把着她拦在身前的细瘦手臂，掂着脚，努力把头往前探。
“你把话说清楚。”
急切之下，林琪声音都变了调。
苏氏被林琪含嘲带讽了许久，心里怎么可能不气。
这会儿瞧着林琪粉脸泛白，急得不行的模样，她舒心的笑了，便是几欲窒息的憋闷也缓解了许多。
林琪听得她怪异的笑声，恍如头顶被浇了盆凉水，陡然就冷静下来。
她松开紧攥着罗衫的指尖，缓缓的站稳，而后道：“你若不愿说，就算了。做过得事总会留下痕迹，我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