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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之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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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瞬想抽手,可烫伤的手被这样冷冰冰的握着,竟还觉得挺舒服的。他有点舍不得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面红耳赤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只好把脸扭向一边。
  “我们……公司规定……工作时间……不能谈私事……”
  汪濯沸又笑了一下。端木瞬用余光瞟到,一会儿觉得他笑得很好看,一会儿又觉得他真的很欠扁。
  “不谈私事,那就谈公事吧。”汪濯沸说。掌心里的霜全部化成了水,他又去挖了一块。
  “那家人家的房子,给八十万也是多了,你知道吗?”
  端木瞬哼哼。
  “他们是老房子,地契上是只有一层楼面的。上面的两层是半年前新翻的,然后去办了产证,户口本上本来只有老夫妻两口人,后面的子女,也是半年前迁进来的,还有那个营业执照……”
  “也是半年前么……”端木瞬不客气地接口。
  汪濯沸笑:“是九个月前办的。”
  “切……”端木瞬接着哼哼。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收购那块地,于是想尽了办法坐地起价。其实就不带营业执照的那一层底楼,加上那老两口的户口,你说,八十万是不是够多了?”
  端木瞬不说话。
  “有贪心,这是人之常情,但也要有个度。要不是看在他们是最后一家,我们连四十万都不会出。换在以前,爸爸说话那会儿,他一准派人直接上房揭瓦,把那一家子扫地出门,他们又能怎么样?汪家的便宜,岂是那么容易让人占的?”
  “可是阿濯,”端木瞬有些着急,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汪濯沸,“那老夫妻俩真的很可怜,养了三个只知道啃老人渣儿子。老太太中风也是真的。”
  汪濯沸的目光游移了一下:“所以我们才肯给八十万,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拿这些钱,老夫妻俩买间房,自己住住正好。给多了到头来也是被小辈们挥霍掉,反而给人家添堵。而且,你替他们要三百万,实在是有点过了。”
  端木瞬自知理亏,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那我也不是真的打算要这么多嘛。成利又不是傻子……谁让你自己不来……”说到后面已越来越小声。
  汪濯沸笑了,低头看到端木瞬手上的红肿已消退了很多,舒了一口气:“那你也不要这样吓唬成律师,他年纪不小了。刚才在电话里都快急哭了。”
  端木瞬歪着脑袋,想象一向斯文沉稳的成利换上老杜那副热锅蚂蚁的表情,觉得非常好笑,一个忍不住就笑弯了腰。
  汪濯沸神情温柔地瞧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小瞬……”
  “嗯?”端木瞬捧着肚子。
  “……回家吧。”汪濯沸说。

  第三章·盛夏的绿豆棒冰

  汪濯沸神情温柔地瞧了他一会儿,开口说道:“小瞬……”
  “嗯?”端木瞬捧着肚子。
  “……回家吧。”汪濯沸说。
  端木瞬顿时止住了笑声,突然记起,他们两个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关系了。
  他皱眉,再次把脸扭向一边。
  汪濯沸无奈地笑:“好好,不谈私事。”
  “对了,刚才你找我们老板谈什么?”端木瞬的声音有些沉闷。
  汪濯沸摸摸下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该不会是告我的状吧?”端木瞬急了。
  “你有什么状好告?”汪濯沸悠然道。
  小气,小心眼,小肚鸡肠……端木瞬在心里小声犯嘀咕。不就是当年扇了你一巴掌吗,不服气的,扇回来不就好了,老子不还手就是,用得着搞这么多小动作吗?……
  嘀咕归嘀咕,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可以被告的状比汪濯沸多多了。谁叫那个人从小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等生,而他端木瞬则是出了名的皮大王呢。
  翘课、勒索、打架,这些事他可没少犯过。叫家长到学校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回家就是老爸一顿板子。局子里也去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成利把自己弄出来。去年还因为打架领了学校一个处分,这件事他到现在还瞒着家里……等等,该不会是……
  “放心,你打城管那件事成利已经去处理了,”汪濯沸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档案里有一个警告毕竟不太好。成利会保密,不会告诉端木叔叔。”
  他不让端木瞬有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不要再说什么‘我的事不要你管’。小瞬,你的事我是管定的。你一天姓端木,你就一天是汪家的人,就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不管你住哪里,都一样。”
  端木瞬突然觉得胸闷,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上来。
  汪濯沸看了他一会儿,有一些好像是内疚的情绪慢慢浮上来,不多,只是一点点,好像冬日早晨玻璃上的雾气,很淡、很薄,很快便没了踪迹,玻璃上依旧是澄澈的光芒一片。然后他开口说:“好了,我该走了,成利在等我。”
  他还想像以前那样去摸端木瞬的头,手举到一半,忽然记起了什么。胳臂在空中停滞了半秒,改去拍了拍他的肩。
  “你的手记得用烫伤药膏敷一下,洗澡的时候包包好,尽量别淋着,你总爱开大热水……”
  端木瞬捂着爪子不吭声。
  汪濯沸走了两步,回头。
  “你们老板说了,你那个杜老师不错,跟着他好好学,前途无量的。你能干正行,家里其实都挺高兴。端木叔叔很骄傲……”
  端木瞬仍旧不吭声。
  汪濯沸走到门口,再次回头。
  “有空回家吃饭,别老是叫外卖,那东西吃多了不好……”
  “知道了啦!啰唆!”端木瞬抓起一个纸杯扔了过去。
  汪濯沸头一偏,躲开,笑了一下,消失在门后。
  端木瞬仰天吸了吸鼻子,还好,忍住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时光的脚步悄悄走过,白天渐渐长过夜晚,建筑物的影子在午后变得很短。
  好像是离夏天越来越近了。
  ====================
  八岁的端木瞬,穿着一身过分肥大的迷彩服,站在黄土滚滚的操场上。没有一丝风,空气凝滞不动,头顶是八月似火的骄阳。
  汗水沿着鼻尖落到地上,变成一颗小小的土珠,翻滚了几下,很快消失在烈日的光芒下。
  端木瞬闭了一下眼睛,明显地感到眼皮上有汗珠滚过的痕迹。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不远处老榆树斑驳的阴影下,汪濯沸已经站在了那里。他忽然被汗水迷了眼睛。
  时针指向三点。随着一声清亮悠长的哨音,人群作鸟兽散。一群十七八岁立志在黑社会混出一片天的小混混推搡着、骂骂咧咧地涌向水喉。
  只有端木瞬朝着反方向,跑到了榆树下。
  “绿豆棒冰。”汪濯沸掀开手里的大棉包。
  端木瞬三下两下撕了包装纸,贪婪地吮着。
  吮了一会儿,感觉有湿湿软软的东西舔自己的手,这才想起来问:“它们俩的呢?”他的棒冰还塞在嘴里,问得口齿不清。
  汪濯沸蹲下身,摸摸米迦勒的头:“早就吃完了。”
  端木瞬咬着棒冰,低头看看两条狗。菜馒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死盯着他手里的棒冰,尾巴迅速地小幅晃动。而米迦勒……厄……毛太长,根本看不到眼睛,可那拖在外面粉嫩的长舌头早就出卖了它。
  端木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半根棒冰让给了两个已经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家伙。
  汪濯沸被他那幅依依不舍但又壮烈赴死般的样子逗乐了,从背后摸出一瓶冰镇汽水。
  “哇!”端木瞬扑上去,“有你不早说。”说着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一阵猛灌。
  汪濯沸看着呼啦呼啦吃得心满意足的一人两狗,眯起眼睛笑了:“慢点喝,小心呛到。”
  端木瞬真的呛到了,弯腰咳个不停。菜馒头和米迦勒已经飞速消灭了棒冰,好奇地瞧着他。
  汪濯沸边给他拍背边说:“你别太惯着它们,每天一根够了,吃太多甜的要蛀牙的。”
  端木瞬终于缓过气来,用手背擦了擦嘴。他的手不太干净,在脸上擦出几道黑乎乎的痕迹,像个脏兮兮的小野猫。
  “它们毛长怕热,这大热天就不要带出来了。看舌头都吐成这样,可怜死了……”端木瞬心疼地摸着狗狗的头。
  “它们也想看看你训练的样子么。”
  “切,有什么好看的。”端木瞬哼了一声,“老爸把这里当他以前的特务连呢,这根本不是训练,是虐待!又不是参军,他至于么。”
  汪濯沸看看不远处站在一团亮白光芒里的端木忠,在八月午后烤死人的阳光下,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劲松一样身体散发着一种叫作“威严”的气味。
  “那这么多人……也是这么过来的么。”汪濯沸说。
  十三岁的汪濯沸,已经开始懂得了一些事情,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端木瞬听。刚读完小学一年级的端木瞬,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清楚,又怎么能指望他明白那些听起来很复杂,连汪濯沸自己也要思考好久的问题呢。
  他只好说:“你看,经过端木叔叔训练的人,出去毕竟是不一样的。动手就不说了,光光是站在那里的排场,每次都能为汪家挣很大面子呢。”
  端木瞬揉揉鼻子,朝父亲那边望了一眼:“有用的东西他又不教我,为什么别人就能学打架开枪,我就只能整天站站站?”端木瞬说着,朝老爹的背影眦出两排小白牙,然后挥了挥拳头。
  拳头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老爹看到了。端木瞬心虚地往汪濯沸身后躲了躲。端木忠并没有理会儿子的不满,而是向汪濯沸微微颔首。汪濯沸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
  “阿濯,走吧。”端木瞬在后面拉他的衣服。
  “嗯?今天不看搏击训练吗?”
  “不看了,”端木瞬踢了踢地,然后抱住一直在舔他掌心棒冰余香的菜馒头一顿猛揉。菜馒头“呜呜”叫着挣开。
  “别让狗热着。”他说。
  端木瞬说着往回走,菜馒头忠实地跟着他。米迦勒蹲在汪濯沸身边,抬头看着主人。
  汪濯沸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他看着端木瞬纤瘦的身影渐渐走出老榆树庞大的阴影之下,阳光倾泄在他身上,端木瞬举起手挡着,另一只手把菜馒头拨到自己的左边,用自己的阴影挡住狗。
  忽然涌过来一阵风,树叶在头顶哗哗作响。枝叶覆盖枝叶的罅隙间,有金色的碎光落下来。米迦勒吐着舌头,看起来好像一个微笑的表情。
  汪濯沸摸摸米迦勒毛绒绒的脑袋,快步跟上了端木瞬。
  三点的太阳在两人两狗的身后拉下一串影子,不长,参差不齐地斜刺在那里,齐刷刷指向同一个方向。
  两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说,米迦勒的名字能不能改一改,好难记,都不知道怎么写,假洋鬼子似的。”
  “我觉得米迦勒挺好……”
  “只有彤儿那种小姑娘才喜欢这名字,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嗯,这名字倒真是彤儿起的。”
  “不如改叫肉馒头吧,跟菜馒头正好配一对,多好,好听又好记。”
  “……”
  “要不小笼馒头也行啊,山东大包怎么样?绿豆棒冰呢?”
  “小瞬……”
  “嗯……汽水?土豆?……啊不要,我讨厌土豆……”
  “我说,小瞬……”
  “干嘛?”
  “除了吃的,你能不能想些别的?”
  “啊,你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只是……你乱给米迦勒改名字,彤儿知道要生气的。”
  “……哦,那就算了……米迦勒就米迦勒吧,当它米加饭好了。”
  ……
  ……
  盛夏的热风吹过去,于是季节带走了一整个八月的炙热。厚重的白云飘过去,于是太阳重新露出亮堂堂的面容。纯白的鸽子飞过去,于是空气里有了翅膀拍动的声音。只有湛蓝的天空纹丝不动在那里,静静俯视着岁月踏着青草慢慢走过。知了的叫声把那些夏日午后的时光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的每个暑假,端木瞬都会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小萝卜头一样地站在队尾。
  一站就是九年。
  而每天站完队,总会有一根绿豆棒冰等着他,后来变成了火炬蛋筒,再后来是麦当劳圣代……冷饮后面永远是汪濯沸那张老气横秋的脸。他每次都是买三份,端木瞬一份,菜馒头和米迦勒各一份,自己就看着他们一人两狗毫无吃相地呼啦呼啦。
  那时侯是不会想到他们会像现在这样的。
  那时侯端木瞬的笑,如同一场匆匆散场的短剧,在回忆里面水气朦胧着,和汪濯沸闪动的柔和眼神重叠起来,渐渐隐去,再也无法捉摸。

  第四章·人和狗

  端木瞬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双手枕着头,瞪着天花板发呆。瞪了没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没脱鞋,又三两下蹬了鞋子,继续发呆。他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头顶的天花板有一滩常年的水渍,呈不规则的形状铺散在那里,摊手摊脚的很是嚣张。大概是楼上的水管有点漏水。原先只是小小的一滩,很浅,几乎看不到。可最近看看好像变大了些,颜色也浓了,并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像极了端木瞬目前的坏心情。
  端木瞬想,改天一定要找房东说一下天花板的事。这样漏下去,要是哪一天天花板被泡酥了,啪嗒掉下来,要了他的小命,那可就不好玩了。如果能因为这个压一压房租,更是再好不过。说起来,房东这人其实不坏,除了这次要加租之外,平时他晚交几天租,也从不来催。有时候有些吃不完的骨头什么,还会赏给棒冰。反正他自己是没这个闲钱、也没这个心情隔三差五地炖肉骨头吃。
  再说了,加租这事怪不了房东。他这里的租金已经四年没加了。这四年来,周围的房价坐了火箭一样的咻咻往上升,好多人耐不住,要么是卖了房子,要么任房租滚雪球一样的涨。房东看他可怜,愣是一直没加价。哪怕前几年跟人一起住的时候,房东也没说什么。
  端木瞬原本心里面包租婆的形象,建立在周星驰电影里那个顶着发卷咬着香烟会狮吼功的异常彪悍的中年胖女人身上。和那个包租婆一对比,自己的这个房东简直善良得如同老爱自虐、慈悲为怀的雅典娜,除了偶尔废话多一点之外,实在让他无可挑剔。
  东想西想了一会儿,觉得眼皮有些重,耷拉耷拉的快睡着了。半梦半醒的时候,思绪又不自觉地飞到了汪濯沸那里。
  汪濯沸走了之后,端木瞬一个人在茶水间傻站了半天。直到老杜翻遍整间公司才把他揪了出来。老杜心有余悸地说谢天谢地还好成律师没发火,成律师的老板也没发火,你小子福大命大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三百万就别做梦了,人家最后肯出一百万,那家人该上高香了……
  老杜颠来倒去足足说了一刻钟,口干舌燥地开始喝水。端木瞬瞅着他喝水的当儿,就说了一句“我手烫伤了,下午请假”,然后扔下目瞪口呆的老杜溜回来了。
  他从茶水间走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个月的奖金又泡汤了。
  都怪汪濯沸那个混蛋!
  棒冰跳上床,伸出舌头舔端木瞬的脸颊,弄得他又湿又痒。
  端木瞬还差一点就睡着了,被弄醒,有些恼火,伸手把狗拨开。棒冰不死心,继续舔。他有点不耐烦了,翻身坐起来,把棒冰一抄,人脸正对着狗脸。
  端木瞬色厉内荏地教训:“说过多少次,不可以上床,闻闻你自己身上这味儿……今天又去扒过楼梯间那垃圾堆了吧?瞧这爪子脏得……自己的屎沾沾,再爬到我被子上来,让我做梦都闻你的粪香啊?”
  棒冰黑漆漆的眼睛瞧着它,舌头垂在外面,看起来一脸无辜相。
  “你还笑!笑什么笑!再笑,再笑拿你当抹布刷马桶去!”
  端木瞬突然被自己脱口而出的惩罚逗乐了,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棒冰看到他笑,尾巴摇得更欢了。
  “别臭美,不是夸你,”他看着狗啼笑皆非,“我知道平时没让你吃饱,可隔壁顾伯伯不也喂你了吗,做狗也要有做狗的骨气,不要什么垃圾都吃……知道为什么隔壁楼那条小母松狮不理你吗?就是因为你这一身垃圾味……你还笑!……好了好了,这个月发了工资就带你去吃甜筒……”
  嘀铃铃——嘀铃铃——
  电话铃声大作。
  棒冰挨了一顿训,知趣地跳开。端木瞬挠挠头,有点不想下床——没人知道他下午翘班,除了老杜——电话是谁打来的可想而知。今天已经听够了老杜的唠叨,他实在不想再听了。他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头痛跟老杜的唠叨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地球的自转和公转一样,看似无关,实则紧密而必然,密不可分得好像一对该死的母子。
  他想过,要是哪天自己因为听了太多唠叨而头痛致死,那老杜一定是元凶之一。至于为什么是“之一”——那必定归功于家里那几个自称“如花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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