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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却没有发作,他站起来,自己打起帘子便要出门。我回过神,急忙问道:“四爷这就要走?”我装得出声音里的惋惜,却掩不住脸上的如释重负。所幸四阿哥不曾回头,只不咸不淡扔下一句:“我凉快凉快去。”
我听四阿哥的脚步声去得远了,悄悄嘘出一口气,向他原先坐的地方扮个鬼脸。八阿哥的信就在手边,取过来再读一次,“谨言慎行”招摇着在信上对我轻颦浅笑。我还给它一个无可奈何的傻笑,顺手叠进信封。
五十遍……再分三十遍给胤祥。我一边想着,手指在信封上轻轻画个十字。
今年夏天似乎去得迟,已是中秋,白昼的炎热还流连不去。我拈根针,对着膝头的布左右比划,额上细细的汗珠儿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万分后悔许愿给胤祯做一个荷包。我解下自己带的荷包,把装的香饼儿倒出来,里里外外又观察一遍。在现代生活二十二年,在清朝生活四年,我唯一做过的荷包曾被瑞秋讥笑为猪肚。没有瑞秋,我连猪肚都做不出来。
胤祯替我往纸上描花样儿。头天我拿自己描的蝴蝶样子给他看,他的脸都绿了,怀疑的问:“这是——?”
我的脸比他还绿:“蝴蝶——”
因此上,此刻他皱着眉头趴在炕桌边,细细的描着一对蝴蝶。那蝴蝶栩栩如生,繁复得紧,只怕我做到明年也做不出来。
我这里哆哆嗦嗦的缝,胤祯不时从纸上抬起头打量我,毫不掩饰目光里的鄙夷。我又羞又怒,几乎脱口给他讲授爱因斯坦的三只小板凳。
胤祯把纸左右稍微转动,又添上几笔。他抬头见我嘟起了嘴,便把花样子往我面前一推:“瞧瞧,说是你给我做,还得我给你描样子呢。”
我气鼓鼓的说:“要不换你来绣,我来学着描?”
胤祯凑过来,审视我手中荷包的雏形,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变成了轻蔑的冷气。他终于从我手上移开视线,摆弄着腰带上的流苏说:“今儿晚上皇阿玛在福寿园设宴赏月,还说要演练摔跤,你早些来看。”
我闷闷不乐的答道:“我得候着你皇祖母呢。——好好的赏月,摔什么跤?!”心里却在纳闷儿,老康平素自负风雅,如何肯做这样迹近焚琴煮鹤的事。
“说是准噶尔大汗来觐见,所以叫演的。才刚他带来的王子和格格去给皇祖母请安,你没见着?”
我这才记起从皇太后跟前儿下来的时候,路上远远瞥见一群装束特别的人,想来其中就有胤祯所说准葛尔大汗带来的王子和格格。“准噶尔”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我先想起噶尔丹,又想起他已经作古,便丢到脑后。我随口应了他一声,继续咬着牙和手中的针奋战。
胤祯见我一门心思做活计,便自己俯回去翻书看。没消停片刻,他忽然指着书中一副《西湖七月半》的插画,兴致勃勃问道:“小齐儿,西湖里头八月半一定也热闹吧?人说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你们杭州的桂花,算起来要数灵隐寺……”
针蓦地一滑,扎进指头。我的手僵了僵,慢慢拔出针来,血渗出指尖儿,一点殷红浸在布上。我呆呆的举起手,血还在往外渗。我竟然用这样大的力气,扎得这样深。胤祯一把抓过我的手,替我吮去血迹。看看止住了,他才把手丢回我怀里,抱怨道:“你留神些,怎么尽往指头上扎?”
指尖儿上的痛逼上来。我把指头搁进嘴里含着,口齿不清的应道:“怪我么,谁让你招我来?”
福寿园里笑语喧哗,面前的瓜果点心虽丰盛,我却全无食欲。太后在正殿内休息,殿外的空地上,一个中年人和老康分宾主坐在上首,紧邻的是个和胤祥年龄相仿的少年。他们俩的模样让我想起“半天云”。向旁边的人打听,说是现今的准噶尔汗策旺阿拉布坦和王子噶尔丹策零。我心里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理明白,便被一声清脆的“九阿哥”打乱思绪。发出这声音的人距我几步之遥,笑靥如花,娇憨可人。这便是策旺阿拉布坦的小女儿,乌玛格格。她站起来向胤禟招呼,往自己身边指。蒙古风气开化,不比老康习汉俗,这蒙古格格一点儿也不知道避讳。周围的妃嫔们面色不豫,只是乌玛身份尊贵,性子骄横,无人愿去招惹。
胤禟和几个阿哥本在往另一边走,听到喊声,脚步缓了一缓。他往老康那边瞧了瞧,便笑嘻嘻的走过来挨在乌玛身边坐下。乌玛咭咭呱呱连说带笑,胤禟目光游移,脸上的笑倒很谦和。我恨乌玛聒噪,巴不得堵上耳朵得些清静,她的声音却硬往我耳朵里钻。
“……汉人的书也读,满人的书也读。象纳兰的‘夜深千帐灯’我就爱,说得贴切,口气也大……”
“……格格所说极是……”
什么时候说话学温顺了?我狠命把牙齿咬嘴唇,暗想李白的“十步杀一人”口气更大,可惜不能讲给他们听。
太后安坐以后,老康和老策分别训话,彼此虚情假意的吹捧一番,又吩咐各自的儿女向对方敬酒。胤禟献完酒,便和其余的阿哥走回对面的坐席。接着噶王子同乌玛也向老康敬完了酒。老康叫住乌玛,端出慈爱架势询问了些琐碎话,又笑吟吟的问:“朕这热河行宫,比你们准噶尔的王庭,风光如何?”
乌玛微微侧着头,伶俐的答道:“回博格达汗,都一样好。不过博格达汗的宫殿里有好大的湖,准噶尔王宫里没有。听九阿哥说……” 她往阿哥席上溜了一眼,接道:“……可以划船赏月,那才美呢。”
老康笑容可掬,用目光在儿子队里逡巡。我用力把桌上的糕饼一块块捏碎,指尖儿又痛上来。忽然胤祯大步走到庭院中央,朗声说:“儿臣想领汗格格游湖赏月,请皇阿玛恩准。”我吃惊得赶忙往嘴里塞了一把糕饼渣儿,堵住了行将出口的冷哼。胤祯哪条筋搭错了,还是满月唤醒了他的少男情怀?我自觉眼睛里全是问号,他却不看我。
老康乐呵呵的点头赞同。胤祯转向乌玛,似乎迫不及待:“汗格格,这就请吧。”
乌玛早黑了脸,勉强笑着向老康和老策施了礼,随胤祯出了园门。
一时添酒回灯,座上混乱不堪,闹酒的,说笑话儿的……不一而足,中途纷纷有人离席到外头说话儿,又有人重新进来觅座。张望四周,胤禟不见踪影,胤祥和胤莪乌眼鸡一般在斗酒。我月饼没吃着,先吃了一肚皮不高兴,便乘人不注意,唤过玲珑说到外头散散就回来,自己悄悄出了园子。
福寿园外的冷落和里面的热烈恍若隔世。我拣了条僻静小路,漫步而行。渐行渐远,已是不闻人声之处,只见假山的阴影里有人独坐。朦胧中我只能看清他身形和侧脸的轮廓,他嘴唇翕动,也不知道是在吟诗,还是在作赋。我心中疑惑,忽而分不清是嗔是喜,想转身离开,终觉不舍。我屏住呼吸,咬着手帕子在原地站了片刻,脸上摆出副冷冰冰的表情走过去,将手帕往他眼前一甩:“你今儿抽的什么疯,这会儿跑出来装才子?”
第27章
他惊起回头。
“兰……齐格格?”
这是一张和胤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眉梢眼角少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多了沉着稳重。
我脑子里“嗡嗡”响,脸部肌肉半晌才能正常调动。我蹲身福了一福,老着脸皮打了个哈哈:“啊,哈哈,哈哈,五阿哥……”
五阿哥胤祺满脸惊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尴尬万分,也无话可说,只得挤出镇定的笑容,尽量温柔的叹了一声,没话找话道:“今儿的月亮真圆——”
胤祺看了看天,实事求是回答道:“今儿是中秋。”说完便没了下文。
看来宜妃和德妃一样能耐,一样能养出来个性截然相反的儿子。我干笑了两声,第一次衷心赞同其实油嘴滑舌也是美德。再站下去只能更尴尬,我胡乱告了乏,掉头就跑,匆忙中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兰齐?”
我一惊,撞上四阿哥了!我立刻福下去请安。鼻子生痛。揉着鼻子,我的眼泪都要痛出来了。四阿哥叫了起,摸着下巴问道:“疯跑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还没回过神来,答非所问:“唔,四爷,呃,也是一个人。”
沉默片刻,四阿哥温言问道:“正想到前头安静的地方散散呢,你可要去?”
我揉着鼻子不吭声,终于小心翼翼摇了摇头。四阿哥还没说话,我身后响起胤祺的声音:“四哥。”
胤祺出现在我来时的路上,他和四阿哥见了礼,叙了几句闲话。我想起刚才的冒失举动,脸上微热,不由得慢慢低了头。听得胤祺告辞,我总算松了口气,却忍不住目送他的背影,一时竟把四阿哥忘到九霄云外。
“兰齐?” 四阿哥又叫道,声音陡然转冷。
我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赶快把目光收回来。
“现在更不用去了吧?”
什么意思?我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慢慢又低下头,瞧着自己的脚尖儿连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站了多久,四阿哥冷哼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仍低头立在原地,满心晦气。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叫人无所适从。忽然听得四阿哥的脚步声去而复返,我失悔没有先一步离开,这阵也不敢躲,只好老老实实站着,双手摆在衣襟前安静的握着手帕子。——老康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又会赏给我几个称赞的眼神。
“啊,兰——齐——格——格——”
这显然不是四阿哥的腔调。我第一个念头便是要甩手给来人一巴掌,又克制住了。我抬起头,仔细打量声音的主人。他一本正经的神气,眼睛里的狡黠却藏也藏不住。这回可错不了。我自嘲的想,我是给胤祺吓怕了,那一巴掌便毫不迟疑的挥了出去。
胤禟的语气仿佛无限惋惜:“你立得这么规矩,原来不是给我看的。我正在受宠若惊呢。”
我想笑,又想生气,两种自相矛盾的表情在脸上交战,便拿起手帕蒙住嘴,学着四阿哥的声气:“哼!”
我自信这一声冷哼模仿得唯妙唯肖,期待着在胤禟身上发挥效果。胤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眼睛乐呵呵的闪烁着,似乎在鼓励我往下发作。我本想狠狠奚落他一番,这下张口结舌,反觉词穷。我左思右想老半天,找不出理由让我正大光明的发脾气,只好故作冷淡的问道:“这会儿你没人陪,可是闷得慌?跑来守着我做什么?”
胤禟嗤笑一声,不紧不慢的回答道:“人人都聚在福寿园里,热闹得紧。我说到外头活泛活泛,一不留神就走远了些。先头是和五哥打了个照面儿,说了几句话。散了一阵儿正要回去,路上又见着四哥,瞧着四哥脸色似乎不大好看。才和四哥走开,就碰上你悄不声儿的在站桩子。——咦,我跑来守着你做什么?噢,大概是想瞧你站得合不合规矩。”
胤禟东拉西扯不着边际,我听得直皱眉头。他说到最后,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这才发觉先前问得唐突,几股气并作一处,于是死命掐了他一把。胤禟只管抿着嘴笑。我气闷的把他一指戳开,埋着头往刚才遇见胤祺的地方走,故意把花盆底跺得“噔噔”响。走出几步,我微微侧了头向后偷瞥,胤禟笑吟吟的跟在我后面。我暗地里撇了撇嘴,悄悄放慢脚步,等他和我并肩。
走到遇见胤祺的假山前我才站住。我瞪着胤祺坐过的地方,在心里把胤祺和胤禟反复对比,最后叹了一口气。胤禟先还沉默着站在我旁边,这时候忽然笑道:“原来你也见着五哥了?”
本姑娘的心思这么好猜么?我端着架子不开口,眼睛里的疑问却漏了出来。胤禟摇头晃脑的说:“你若是没见着五哥,也不会这样叹气。兰齐妹妹,我估摸着你是在想,五哥和我一母所生,怎么判若云泥呢?五哥处处招人喜欢,我却处处惹人厌憎。其实不光是你这么想。小时侯我见天儿的挨训斥,上书房里罚跪哪回少得了我?五哥嘛,连皇阿玛也夸他心性甚善,为人敦厚,尤其难得说话句句实在,还夸他……啊,我不记得了,总之,都是顶好顶好的。”
他怡然自得的住了嘴,我的疑问早转成惆怅。是啊,“心性甚善,为人敦厚,说话句句实在”,这些都是顶好顶好的。
我怔怔的想着心事,胤禟也不说话。假山的阴影将我们笼罩其中,几步之外,月华倾泻如水,石板铺就的花径泛起微弱的银光。再远处,重重叠叠的飞檐斗拱被月光勾勒出黝黑的轮廓,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罚跪那天晚上模糊记起的曲子,此刻忽然清晰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起它,但仍努力回忆,和着它的调子轻轻唱起来:
“翠凤毛翎扎帚叉,
闲踏天门扫落花。
你看那风起玉尘砂,
猛可里那一层云下,
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胤禟沉默的听着,他的呼吸在耳边清晰可闻。我唱完以后,他用手指划着假山上的石头,象是在写字。我看了半天看不出名堂,正想问,他转身面对我,轻声说:“兰齐儿……”他顿了顿,表情变得郑重而温柔:“……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一瞬间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我默默低下头。等了很久,胤禟没有再开口。我十分疑惑,忍不住用眼神询问他。他的眸子中再度浮动着我似曾相识的那道光,只是我总回想不起曾在谁眼中见过。那道光令我雀跃和期待,可里面似乎还隐藏着更多的含义,又令我隐约有几分不安。半晌,胤禟无声的一笑,刚要发话,目光却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的某个地方。他眸子中的闪光慢慢黯淡下去,换成了懒洋洋的笑意。他朝我身后挑了挑眉毛,轻拍着石头笑道:“下次吧。我看有人急着找你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柱儿一边小跑一边焦急的东张西望。我招呼柱儿一声,他一溜烟儿跑到跟前,气喘吁吁打个千儿,连请安都顾不上,直截了当的说:“格格,九爷,了不得,我们爷和汗格格翻到湖里去了!”
我大吃一惊。胤禟也一怔,但很快就恢复平常。他飞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十四弟又……”
我不等胤禟说完,狠狠跺了跺脚,发急喊道:“快走!”
我跑得飞快,胤禟紧紧跟上我,一边问柱儿:“怎么掉下去的?”
柱儿撵得直喘粗气:“爷要单独和汗格格划船,不准奴才们跟过去。谁想划进芦花荡没多久,爷就一个人划回来,说船翻了。爷只找着船,没见着汗格格。这汗格格哪里会水呀,奴才们都给吓坏了,说下去找,爷又不让,要自己去。可爷在岸上磨……”
我再也听不进去,我已经看见湖了。
湖边七八个人不声不响跪了一地。其中也有乌玛的侍女们,表情想哭又不敢哭。胤祯的外衣、靴子和一堆小东西都在岸上,虽然湿了,却叠放得整整齐齐。
只是没有他的人。
我把跪得最近的一个小太监揪起来,几乎是吼着问道:“人呢?”他被我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才指着远处的芦苇荡说:“在里、里面。”我忍着惊怕问道:“还有人过去了没有?”
“汗、汗格格……”
蠢材!我好容易才压下给他一耳光的冲动,把他扔回地上,抬脚便往湖里走。胤禟一把捞住我,象是很希奇的样子,问:“做什么?莫非你想跳下去?十四弟可是划船过去的,他的水性又比你好,一准儿能把乌玛格格捞上来。” 他顿了一下,耐心的补充道:“你若是淹在里头,不是还得累他多捞一个?”
我心急如焚,只是肩膀被他扳住挣扎不脱。他偏过头向地上的人说:“都起来吧,跪在这里一大片,叫人看见以为出多大的事儿了。”
这还不是大事儿?我被他不慌不忙的样子气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差点儿想蹦起来咬他。胤禟叫过乌玛的侍女轻声抚慰,那两个小丫头嘴一扁,眼泪象断了线一样往下掉,竟然还显出感激胤禟的表情。胤禟回头看了看我,神气古怪,象是在极力忍着什么。他张望着芦花荡的方向,低声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回来,横不是划错地方了?”
他轻轻晃了我一下:“兰齐儿,要不你招呼一声,别叫十四弟走错了地儿。”
我无暇和他计较,放开嗓子喊道:“胤祯——”我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芦花荡中黑乎乎一片,我等得真的快哭出来的时候,一只小船从芦花中滑出来,缓缓靠近我们站的地方。胤祯站在船头,身上滴着水。乌玛趴在船弦边不停的咳嗽喘息,一脸惊吓过度的恐惧和疲乏。船里的积水似乎还没舀干,乌玛的裙子浸在水里。周围的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他们俩从船上接下来。我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胤禟悄悄凑近我,用耳语般的声音叹息道:“瞧瞧,好好一个旱格格,这下变水格格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回头时他已经放开了我,一脸肃然朝胤祯迎上去,嘴里嚷道:“十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