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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性。”
“就这么简单吗?”我微笑。
“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就是这么简单,你们艺术家往往另有一套见解,我亦不甚了了。姐姐,明明简单的事,何必把它弄得那么复杂?”
我低头,“你是不会明白的。”
“你还在相信一见锺情这种事?”
“不,可是这当中还似乎缺乏些什么。”我说。
“周先生是老实人。”妹妹提醒我。
“谁说不是呢。”我很怅惘。老实人好是好,通病就是乏味及沉闷。
见周君这么多次,他都静静地,即使两个人见面,他也只是老成持重的叫我去喝一杯茶。女人都幼稚地盼望一段炽热的恋情,不顾后果如何,还是照样向往着。
周君不像是可以给我这类满足的人。
我想远了。人家也未必会看中一个在家做手工业为生的半老姑婆。
妹妹见我自沉思中回复过来,便问:“如何?”
“我会尽力做。”我说:“也许缘份来了,挡都挡不住。”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没多久,周君就真的开始展开追求,他把谢老太找来支持大局。
谢老太一次又一次的约我,我百忙中抽空到她家,周君总比我先到,我也算得是个伶俐的人,心下自然有点分数,并没有显著的拒绝。
谢老太很幽默,她常常暗示,“我就快要回到美国了,你们打算约在什么地方见面?虽然两个人都独居,孤男寡女到底不太好。”
周君微笑说:“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也许我就会走上凌小姐的公寓去。”
谢老太太大笑,“时代开放,有开放的好处。”
“那就要看自己的选择与控制了,以前有礼教管住,不必费神,现在似乎更难。”
谢老太向我微笑,“你是把自己管得太牢了。”
我的面孔连耳朵,立刻涨得通红,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又连忙替我解围。“像凌小姐这么静心,现在很少有。”
我自己也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么孤癖?”
谢老太走的那一天,我把她送到飞机场。
周君说:“现在开始,一切都靠自己了。”
我佯装没听见,心头松一口气。
谢老太把我拉至一旁说:“有好消息通知我。”
我说:“一定。”
“你别敷衍我。”
“不会。”心中很怅惘,哪里会有什么好消息。
“向你妹妹要地址,写信给我。”她说。
我点点头。
她又把周君拉至一角,依样葫芦的吩咐一番。
我们齐齐看着她上飞机。
我把手插在口袋里,闲闲的说:“很有趣的老太太,你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
“正是,渡假回程上,座位被安排在她的旁边,廿小时一直攀谈,她精神好得不得了。”
“心也出奇的热烈。”我说。
“凌感。”他迟疑的叫我。
“什么?”我知道他有话要说。
“老实说一句!我有没有希望?”
我转过头来,“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我明白,如果我真的有意思,应该追上十年八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他微笑。
我很感喟,“可是如今社会步骤那么急促,哪里还有这样痴心的傻子?即使有,也不会被欣赏,不!你千万别花太多的时间在我身上,我们做个最普通的朋友,如何?”
他微笑,“这还不是等于告诉我,我没希望。”
我不说什么。
我们就在飞机场告别。
两个人都淡淡的,提不起劲来。
我们两个人当中并没有阻滞,但感情却没有燃烧。有些男女排除困难,千辛万苦的结合,简直惊鬼神动天地,但是他们还不顾一切地缠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力量,我心中啧啧称奇,那种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精神,不理值与不值,当事人的热情足以使所有障碍物化为灰烬。
谢老太走后,我与周君便冷了下来,抑或根本没有热过?我仍然沉迷在我的写作世界里,钻象牙塔,靠想像力找生活。
人家在半夜写,我在早上写,寒冷的大清早,简直不想起床,无可奈何的挣扎起来,一方面跟自己说:清是清苦点,但是不必面对贩夫走卒,已是天大的幸运,写字楼的工作虽然不必天份,但是日日对着一群志不合、道不同的人,也真够烦。
日日寂寥的过,想想真怵然而惊,然而为嫁人而嫁人?永不。
这份固执令得妹妹非常恼怒,她认为一日我不肯成家,一日她有义务要照顾我,而我故意令她担心,她认为是不可原恕的事,因此她以朋友身份,约了周君到她家作客。
周君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脾气,我正在讶异他如何会应允下来,到了那日,才发觉他偕一女孩子同来。
我挑起一条眉。
竟这样嘛,没有一个是好人,心头不由得紧了一紧,很不高兴。
妹妹做了许多好菜,一手抱孩子,一手帮女佣招呼我们,我取笑她。“像不像章回体小说中那些富泰的少奶奶,她像是时光隧道的产物,现时很少有这种有闲阶级了。”我瞄一瞄周君。
与他同来的女孩笑说:“说起小说,真是的,我小时候就看你的小说了。”
我如被什么锋利的针剌了一下,顿时默静下来。
这餐饭吃得既长且闷,好不容易捱完,周君要送女友回家,站起告辞,我才有机会松弛一下假笑得发酸的嘴角。
妹妹老老实实的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不晓得他会那么离谱,带女友上来示威,这回子真是赔了小菜又折兵。”
我骂她,“多事多出报应来了。”
她说:“你发怒?为什么?是否因为心中酸溜溜?”
我学着那女孩子的声音:“‘我小时候……’我七老八十?她小时候看过我的小说?至多比我小三五岁!”
“姐姐,看开些,我何尝不是小时候看你的小说,谁让你廿岁就开始写?人家廿岁开始看,不是小时候是什么?”她抿着嘴笑。
“气得我!”
“是不是看见周君身边有人,不自在?”妹妹不肯放过。
“如果他的要求只是那样,身边要人也很容易。”
“有点酸溜溜的味道——”她笑,“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对他有好感?”
“他不来追我,”我说:“我怎么承认?”
妹妹叹叹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还要他踩着风火轮来迫你,日夜以白玫瑰花追随?你写小说写胡涂啦,眼白白失去这个大好的机会,被那种故作天真状的小女人拣了大好便宜,我要是你,我会懊恼得吐血!”
“别说下去了!”
我忍无可忍,打道回府。
知姐莫若妹,她句句说得属实,我还以为周君还会上来痴缠一番,谁知现实中的追求点到即止,我心头不是不烦躁的,费了九牛五虎之力才镇压下来。
没想到这件事会引起那么大的困扰,看样子我对自己的感情不大了解。
电话铃响,我去接。
“凌感?”是周君的声音。
我没好气,但越是要装出平淡无奇的样子来。
“每个人都对你那么关心,就是你自己什么都不理。”
我客客气气的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妹妹说没想到你那么年轻。”他没头没脑。
“妹妹?什么妹妹?”
“刚刚那个女孩,不就是我堂妹?怎么?凌器没跟你说?”他诧异。
我明白了,凌器的诡计。她要看我出丑,毫无疑问,她不会放过我,要我承认周君在我心中有一定的份量。
虽然这样,我却松懈下来,原来是堂妹。
“妹妹下个月要结婚,我陪她置些东西,顺带与她在凌器那边吃了饭,你不介意吧。”
我说:“你今天特别的活泼,特别的漂亮,特别的伶俐。”
他笑,“是不是有堂妹衬一衬,立刻不一样了?”
我一怔,串通的,他也不是好人,他与妹妹串通了看我的反应。
“凌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嫌我反应不够热烈,事事不够主动,可是?”
我不语。
“你以为我是被谢老太与凌器牵着鼻子走?是不是?”
他都说中了。
“瞧,我还不是自动打电话上来了?”
我仍然维持缄默。
“明天下午我来你家找你如何?”
我终于开口:“明天见。”
在这以后,编辑们找我,就没那么顺利了。
阿施叫苦连天,“才女啊,你跑哪儿去了?你没稿了,明天派人来取如何?”
“明天?你跟你老板说,我不写了,没空。”
“喂喂喂……”
我已经挂了电话,有空不会写信给谢老太报告好消息?
老潘又问:“你一向不脱稿,最准时,怎么现在搞得咱们心惊肉跳的?帮个忙——”
“没有商量,我没空,不写了。”
“是不是红鸾星动,凌感,我们派人来跟你作个故事如何?”
“不写就不写,别出怪招。”
妹妹说:“这阵子报纸杂志上少了‘凌感’这个名字,看上去特别清爽些。”
我也笑说:“可不是。”
周君说:“我也说是。”
我投过去一个白眼。谢老太会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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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杜鹃花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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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山人
长得年轻,并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年轻的时候,看不出来,个个女孩子都皮光肉滑。
到成年的时候,麻烦真正来到,大学毕业,廿多的人,看上去像十六七,非常烦恼。
我刻意把头发留长,梳道士髻,架上一副平光眼镜,穿素色衣裳。
但是每次有人看见我与大弟同走,都会说:“咦,我们不知道你还有个小妹。”
这倒罢了,大弟廿二,跟我只差一两岁。
最气恼的是,有些胡涂的亲戚会问:“精华,你大还是二弟大?”
二弟才十七岁多些!
找工作的时候,根本不获第二次接见。
推搪的原因多得很。
——“嗯,我们在找经验比较丰富的女士。”
——“这个职位要管三十多人,你一张孩儿脸……”
——“过几年再说吧。”
——“你真是廿四岁?”
——“你是来应征工作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教席,我比学生更像学生。
他们都说:“这小女孩子是谁?什么?教高三英文?”
我在学校里的绰号是:“小女孩子”。
大弟二弟叫我“不老山人”。
大弟说:“姐姐最可怜,她其实并不是小眉小眼的孩儿脸,她整个人的感觉就是嫩,眼角没有皱纹,欠缺表情,脸颊皮肤紧崩,没有创伤感,一眼看上去.更像十六七岁的小娃。”
我气说;“去找巫婆,巫婆最够女人味:懒洋洋、声沙沙、大眼泡、一脖子的皱摺,去呀!”
长得年轻,真的不是那么愉快的事。
尤其是当你喜欢的一位男士,老以为你是他小妹妹的时候。
朱培检三十八岁。
比我无异是大了一截。
本来也无所谓,男方比女方大一点,看上去只有更匹配,偏偏我不争气,根本不像甘四岁。而他,又偏偏两鬃早白,看在人眼内,仿佛叔叔与侄女儿。
有好几次我故意与他接近,他以讶异的眼光看着我,错把我当小妖精。
大弟说:“姐姐梳髻也没用,像那种学芭蕾的女孩。”
二弟说;“其实姐姐并不矮,量一量,足足一六七公分,但看上去就是小相。”
我很气馁。
那日大弟的女友裘裘来探望我,我看着她那张蜜色的、成熟的、像成年女人的面孔,非常羡慕。
我问:“是不是拿烟熏的?你越来越漂亮。”
裘裘笑道:“不用烟,用酒浸,学我,一天喝半瓶杯莫停,保证你老得快。”
“没醉死先破产。”
“像你最好,”裘荔:“真令人妒忌,怎么搞的,跟十年前一模一棵,咱们本来同年,此刻已像大姐小妹,过多数年,怕不就像老妈子跟女儿。”
“去你的!”
她格格笑起来,成熟透顶的身裁敌不过地心吸力,非常诱惑。
我叹口气。
“像我,”裘裘说:“立刻要扯到茶蘑花事了,你呢,还似蓓蕾一般。”
“为什么不说我是天山童姥?”
“可是你发育得那么好,精华,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你哪有资格发那么多牢骚?”
“为什么没有?”我说:“一直给人一种印象,我才十多岁。”
“多少人求之不得,换了我是你,立刻去参加香港小姐竞选。”裘裘很感喟。
我不去理她。
“你是为了朱某烦恼吧?!”她笑问。
“嗯。”我懒洋洋的应一声。
“叫我是你呢,我就一二三开步走到他面前刚,向他说:‘我叫艾精华,廿四岁,未婚,对你有兴趣,做个朋友如何?”
“十三点。”
“可是十三点永远不用耽在家中观电视剧消磨时间。”裘裘理直气壮的说。
“找个机会,我会对他说得婉转一些。”
“朱某很不错,是个人才,这年头要求不能太高,但凡性格不猥琐、有份高尚职业的男人,便是好男人。”
我伸起双手赞成。
“还在等什么?手快有,手慢无。”
裘裘把一切事说得像抢食世界。
不过我很受她的影响。
在网球场见到朱培检就再鼓起勇气瑟他攀谈。
他很客气的说:“见你好几次了,放暑假?”
“我早毕业了。”我说。
“几时考大学?”他含笑问。
“我大学早毕业了,我在圣玫瑰中学教书。”我答。
他非常讶异。
“你不是头一个以为我是小女孩子的人。”我说:“很多人以为我得天独厚,其实并不是优点。”
他莞尔:“十多岁的人总是来不及的要长大。”
“什么?!”我张大嘴:“你不相信?”
“我相信自己的双眼,”他笑:“来,要不要玩两局?”
我啼笑皆非:“你不是要查看我的身份证吧?”
“身份证?”朱培检笑:“不用了,来,小女孩,咱们决一胜负。”
他不相信。
我同裘说起,她睁大眼睛,说竟有这种事。
“荒谬,是不是?”我说:“多少四十岁的女人希望别人猜她卅二、三岁已经心满意足,而我,我却希望别人猜我廿八岁。我在学校的尴尬更是难以形容。”
“去整容吧!”裘恶作剧的说:“人家把面皮拉滑,你去增加皱纹。”
“谢谢你的建议。”
“不客气。”她也很会说话。
裘说:“要是我有你这样的青春,我就不愁了,我同大弟走在一起,就比较顺眼。”
“算了,你才比大弟大1岁半岁。”
“是呀,不少老女人都说年龄不是一回事,只要心境时常维持青春,就可以瞒过众人的眼睛,但为什么我的情怀那么年轻,却已经没有资格参加竞选香港小姐?年龄不重要?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借题发挥做什么?”我瞪她一眼:“快帮我解决问题。”
裘说;“像解决一切问题一样,请继续努力。”
我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行之法。
再次在球场碰见他,是他先迎上来。
“嗨!”他说:“你原来真是圣玫瑰的英文教师?”
我倒一怔:“是,你查过了?”
“小女在圣玫瑰念中三。”
“说多巧。”我说。
“虽然不是你教她,但是她知道艾老师。”
我说;“她还怎么说?”
“说你有绰号叫小女孩。”
我丢高球拍接住。
“真不敢相信,你长得跟小女差不多大。”
我眨眨眼:“廿四岁了。”
“不过甘四岁还是很小呀。”他笑。
“什么?”我不赞同:“这是赞美还是什么?”
“赞美。”他笑。
“能不能比较实际?”我大胆地说:“譬如说,请我吃饭。”
他一怔,凝视我:“我有女儿。”
“我也打听过,你与妻子分开很久,事实上她已经另外组织家庭。”
“你都知道?”他讶异。
“是的,没有秘密,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我微笑。
“那么明天晚上,我请艾老师吃便饭。”
“我七点半便可以准备好。”
“行。我来接你。”
我问:“你知道我住哪里?”
“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他微笑:“这城里,有什么秘密可一言呢?”
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有很多事,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而我为朱培检,实是第一次主动争取。
大弟说:“穿得老成点,莫让人以为你是他女儿。”
仿佛这是我第一次约会。
我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他们还这样子看我。也许我应该改变作风,同约会我的男士们说:“妈妈希望我在十二点钟之前回家。”
混赈。
小弟说:“我从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