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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仪笑一笑,说:“我要跟阿姨奶奶一起吃生日蛋糕。”
董瑜已经有了主意,说:“那就开一个生日Party,把同学也都叫来,等去了英国,再想见从前的同学就难了。”
馨仪踌躇了一下。
董瑜笑着说:“只叫亲近要好的同学,不要太多人,让奶奶也高兴高兴,她很久没跟大家一起热闹过了。”
馨仪低着头不说话。董瑜自知她生性腼腆,这样大张旗鼓地去邀请同学来参加生日会,自是觉得别扭。刚想说自己打电话去邀请一些同学,馨仪却忽然小声问:“阿姨,可以叫男生来吗?”
董瑜楞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说:“是那个韩奕吧,你同他说,他要是一意去德国学医,以后就不要见你了。愚头愚脑,平日总缠在身边,这回英国倒不晓得跟着去了,他的医学那么重要,以后就让他同医过一辈子……”
馨仪早就涨红了脸,鼓着腮帮子,咬着嘴唇说:“阿姨,我跟你说过了,我同他只是——同学。”
“愚头愚脑,连话都不晓得说,那好,就凉他几年,伦敦离柏林有多远,就把他隔多远。”
那时候,馨仪并不知道伦敦离柏林有多远。
许多年以后,有天晚上,粟晓看图画书,童音琅琅念出:“星期天,我们去伦敦,柏林离伦敦好远好远。又是星期天,我们回柏林,伦敦离柏林好远好远。”
那是一本德文原版书,是一对德国夫妇送给她的,她教了他们六个月的中文。后来,他们要回德国去了,告别的时候,定要把家里所有的书都送给她。她拒绝不了这样的善意,便收下了书,少收了部分学费。
那对德国夫妇有一双儿女,所以那几大箱书里有一半儿童读物,有英文的也有德文的。 那时,粟晓已经三岁了,正是读书识字的时候,给他一本图画说,就能乖巧地看大半天。看完了,他会自己去换其他的书。
她并没有特地教过粟晓德文,只是在孩子好奇地拿着书指给她看那些字时,教过他一些简单的单词与发音,当做母子间的亲密游戏。孩子初来这世上,学会了走路说话,开始识字记事,正是对周围的一切连同对这个世界懵懂探索的时候。饶是粟晓素来比一般的孩子安静乖巧,可也问题多多,妈妈看这,妈妈看那。妈妈,妈妈不离口。
每每听见他童音琅琅喊妈妈,睁着宝珠似的双眸望着她的时候,她就想把这世上最好的统统都送到他面前去给他。
然而,却连陪伴他都做不到。那几年,她住在一个靠近郊区的小区里,虽然离市区很远,要转几趟车,在那个城市,就算是郊区,房租也还是不便宜。可那里环境好,小区里又有私人家庭幼儿园。从周岁过后,粟晓就成了她楼下那所家庭幼儿园最小每天呆的时间最长的小学生。那对外地来的中年夫妇自己在家里开着幼儿园,原本只招收三岁以上的小孩。可碰巧她住在了楼上,好说歹说,他们怜惜她一个年轻的单身女人带着个孩子,又要生活又要看孩子,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最后终于勉强同意,说:“只要孩子不哭闹,影响了正常上课,放在这里看着也行。”
馨仪只差没感动得落下泪来,自是千恩万谢,除了学费比别人多出了一半,周末只要有时间,也帮忙去楼下幼儿园教小孩子们英文。
每天早上,送粟晓去楼下的时候,她都会千叮咛万嘱咐:“晓晓,要乖要听话,不要哭,不要吵着了卓老师卓阿姨上课。”
最初粟晓还是坐在儿童推车里去楼下幼儿园,才牙牙学语,哪里听得懂人说话。可仿佛能感受到,又或者是天性如此,几乎从来不哭闹。这样过了一个月,那对夫妇也放下心来,每天上课,只要把推车放在一边角落里,推车里有馨仪准备好的玩具,孩子吃的奶粉还有衣物尿布等等。多数时候,他们只要过一段时间,或者课间腾出手的时候,去把粟晓抱出来换尿布喂奶等做一些例行的照看,有时也带着才蹒跚学走路的粟晓绕着屋子走几圈。那母亲自己也有一双儿女,带起这样的小孩来,忍不住惊讶连连,说:“从没见过这么乖巧懂事又安静的小孩。” 后来,晚上馨仪若是有其他工作回来得实在晚了,他们会让在家里做饭的阿姨带着粟晓睡觉。
馨仪早上把粟晓送到楼下幼儿园里去了,便要赶着去上班。平日里忙工作,除却正常的工作,她还做着许多零碎的工作,很多时候,晚上周末也是不在家的。她在酒店弹过钢琴,教外国人中文,教小孩子钢琴与英文。不过是为了多赚一点钱。她给不了粟晓最好的,可至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总想给他最好的。因为,那些都是他原本就该拥有的。
那天晚上,她听见粟晓念出那句德文时,最初是惊讶,还有母亲的欢喜与骄傲。粟晓非常聪明,尤其在语言上,学习能力极强。也不知道是像谁,或者是都像。那句德文,他几乎没有念错一个单词。她看着那双灯下漆黑如墨的沉静双眸,他是她的儿子,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儿子。
大约是她脸上的笑,粟晓又念了一遍那句德文。他也许并不完全懂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他想要妈妈快乐。
这回,直到过了一会儿,粟晓眼巴巴地望着她,喊:“妈妈——”她才反应过来那句德文在说什么。
是夏天,天气热,怕粟晓着凉,客厅只开了一扇落地风扇,窗帘没有拉上。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黑夜里的万家灯火。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熟悉极了的维多利亚港,父亲把她抱在怀里,阿姨与奶奶都在一边笑。那时灯火璀璨,繁华如梦,仿佛满天的星星都亮了,她会有一天一地的星光,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伴着她。
此时此刻,远处的柏林会不会有一扇窗户亮着夜灯,远处的伦敦又会不会有一盏夜灯点亮?
粟晓又喊了一声:“妈妈!”
她终于念出中文给他听:“星期天,我们去伦敦,柏林离伦敦好远好远。又是星期天,我们回柏林,伦敦离柏林好远好远。”
而上海离伦敦有多远,离柏林又有多远?
隔着千山万水,重重人世,那是永生永世也回不去的距离。
☆、第五章 世有女子 (上)
那一年的生日会在馨仪的记忆里渐渐变得缓慢而悠长,仿佛是等了许久许久,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到来。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还记得长桌上的香槟塔与蛋糕,厨房里还隐约传来奶奶做的榴莲饼的芳香。
那天午后,她穿上了阿姨特地买回的白色裙子,戴上了珍珠项链与耳环。白色的珠子如玉,温润地贴在脖子上。阿姨说,珍珠是父亲留下来的,是为她准备的成年礼物。
爸爸希望她一辈子都是手掌心里的宝石,如珠如玉。
馨仪永远记得那一刻。她坐在梳妆台前,抚摸着脖子上的珍珠,那样温暖,仿佛还是小时候坐在爸爸的腿上。
然而,时光永远不会停留在那一刻。
厨房里,赵阿姨的叫声打破了那一刻的静谧。
坚持要自己亲手做榴莲饼给馨仪吃的粟奶奶在料理台前趔趄了一下,跌倒在地。她惦记着锅里的榴莲饼,不等赵阿姨过来扶起,便着急着两手撑地站起来。可是,因为起身得太急,还没有站稳,又趔趄了一下。这一次,却再也没有爬起来。
馨仪与阿姨慌乱跑进厨房的时候,粟奶奶攀着赵阿姨的身体,还努力要站起来。她的神智已经接近昏迷了,连眼睛都是闭上的,在急促的呼吸之间,却还模糊不清地呢喃:“榴莲饼……馨仪从小就喜欢吃奶奶做的榴莲饼……”
馨仪只叫了一声“奶奶”,眼泪便流了下来。数年来的惶惑不安,从爸爸那样离开后,便一直紧紧绷着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断裂。
这些年一向镇定自若的董瑜也仿佛慌了神,拿着手机的手抖了几下都没能按出那几个简单的数字。最后,还是赵阿姨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打了急救电话。
可是,救护车仿佛怎么等也来不了。
到最后,馨仪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救护车。只记得在救护车上,阿姨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下了救护车,粟奶奶便被送进急诊手术室。董瑜到底在外支持了这么多年,渐渐镇定了下来。在医生的说明下,忙着在手术单上签字,去交手术押金。顿时,只剩下馨仪一个人在急诊手术室外。
起初,她只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手术大门,一动不动。后来,不知道哪个医生还是护士匆忙间经过她身边,大约看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守在手术室门口,于心不忍,停下来劝解了一句:“孩子,手术时间还长着,总是站在这里也没用,你到一边去坐着等吧。”
馨仪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听话地朝一边走去。可是并不晓得该往哪里走,只是觉得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推开安全门,面前的米白色大理石地板光滑洁净,仿佛能照出人影来。她恍恍惚惚地靠着栏杆,在一级楼梯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很久又像是一瞬间,背后的安全门再一次被开启。有轻微的脚步声在她的背后响起,越来越近。脚步声在她身旁顿了一下,黑色的阴影居高临下笼罩在她的上方,静静地落在米白色的地面上。她没有抬头,只是抱着膝盖朝一侧的栏杆移了一□体。过了一会儿,阴影里的人影子轻轻晃动了一下,黑色的衣线在她的余光里一闪而过,那人的腿终于踏上了下一级楼梯。
馨仪低着头,望着自己脚前的地面,一双脚忽然在视线里一闪,停在了她脚前的下一级楼梯上。
那人静静地叫了一声:“粟馨仪。”
馨仪怔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来。
许多许多年后,唐淙沛还记得她抬起头来望向他的那一瞬间。有许多许多次,他都以为他已经把她丢在了一个遥远的角落里,再也不会捡起来,也不会想起来。可总是会在不经意闭上眼睛的瞬间,回头的瞬间,或者仅仅只是望见黑夜里尘世万家灯火时,恍然看见她泪眼模糊的脸。那样清清楚楚,心里的某个遥远的角落便会隐隐抽痛,仿佛又回到了她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望向他的那一刻。
她穿着白色的小圆裙子,是极简单的式样,圆领子上戴着一串珍珠,耳朵上也有小小一粒珍珠,齐肩的长发在耳后松松绾起,发髻已经有点散乱了,几缕发丝垂落在颈侧,灯光下越发楚楚可怜,衬得她的肤色也越发如羊脂玉瓷,仍旧有一种浸染了岁月的古旧华丽。
他就那样看着她,终于又叫了一声:“粟馨仪。”
馨仪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两把眼睛,仰起头来望着他漆黑如墨的沉静双眸,不知不觉呢喃而出:“唐大哥,我奶奶病了……”
他心里某个角落抽痛了一下,却只是说:“我知道。”其实,在走出安全门时,他从背后已经模糊认出是她。他只是还不确定,于是顿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就知道那是她。她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小小的一团,背影单薄瘦弱得可怜,仿佛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孩子。
馨仪不知道他知道什么,可是因为他那一句话,心里一酸,刚刚忍住的眼泪又往下掉。她偏过头去拿手背捂住眼睛,胡乱地擦着满脸的泪水。
唐淙沛静默了半晌,终于拿出手帕,蹲□去,拿开她挡在眼睛上的手,开始擦她的眼泪。
馨仪呆了一下,怔怔地望着他。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宋辰轩忽然低低咳嗽了一声。
唐淙沛顿了一下,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什么,于是把手帕放在了馨仪手里。
宋辰轩斟酌了一下,又喊了一声:“Tang——”
唐淙沛看了他一眼,又随着他的眼神示意看向安全门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招呼:“唐先生,幸会。”
唐淙沛淡淡说:“你好。”
馨仪忽然回过头去,嗫嚅着喊了一声:“蔡叔叔。”
蔡志伟仿佛有点着急,走近了几步,说:“馨仪,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阿姨正在到处找你。”
馨仪听到这里,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丢下阿姨稀里糊涂离开手术室门口,阿姨回去看不见自己,肯定又担心又着急。一时转身就要去找阿姨,她还有阿姨。刚刚一只脚踏上上一级楼梯,抬头看见安全门四围站了好几位西服革履的男子,那位她曾经见过的宋先生只离她几步之远,望着她微微而笑。
馨仪心里一暖,只是轻轻喊了一声:“宋先生。”
宋辰轩头一回见她,只觉得是个胆怯腼腆的女孩子,单纯而害羞,满脸稚气,还没长大的小女孩。这时见她一身素白裙子,极力忍住难过,想要对自己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不觉心里一动,只想着难得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他从头至尾都站在一边,知道她是因为奶奶病了,忍不住想说几句劝慰的话,视线不经意转到她身边满脸笑意的蔡志伟,只得打住了。
宋辰轩笑着招呼:“蔡先生。”
蔡志伟也笑而颔首:“宋先生,很高兴又见面。”
他们说话间,馨仪低着头,这时才看见手里还紧紧攥着着一方小小的帕子。那手帕是极其简单的黑色,一角绣着几个银色的英文字母“Tang”,四围还是很老式的银色滚边,并不觉得华丽,可是看得出来是极其考究精致的,握在手里却是温润如玉。
她知道这手帕不寻常,急忙回头还给他,说:“唐大哥,你的手帕,谢谢你。”
她双手捧着手帕要给他。唐淙沛顿了一下才伸出一只手接过手帕,指尖却不经意碰触到了她的手指。他把手帕握在手里,没有做声。
馨仪惦记着阿姨,等他接过手帕,匆匆道别一声:“唐大哥,再见。”不敢再耽搁,转身便一级一级楼梯走上去。没过一会儿,随着安全门轻轻合上,她的身影也消失在门的那一侧,再也看不见。
蔡志伟斥责了一声:“瞧这孩子急得!”转身面对唐淙沛似乎有点难为情,解释说:“唐先生,孩子这是担心她奶奶,今天谢谢你。”
唐淙沛点了点头。
宋辰轩说:“蔡先生,病人要紧,你也过去看看吧。”
蔡志伟踟蹰了一下,继而又笑道:“唐先生,宋先生,那我先上去看看。”他客客气气地告别后,才离开。
宋辰轩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安全门后,才轻轻喊了一声:“Tang——”
唐淙沛收起手帕,却说:“叫人去酒店拿一套衣裳来医院。”
宋辰轩在他身边多年,知道他素来沉默寡言,可对少公子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一两分的。于是不再多说,只回答说:“好的。”
☆、第五章 世有女子 (下)
馨仪回到手术室外,并没有见着阿姨。她一时不知道阿姨去了哪儿,不敢再随意四处走动,于是只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却是蔡志伟先回来了。馨仪向来同他不大亲近,面对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拘束不自然,而且她模模糊糊也知晓阿姨不喜欢她亲近这位蔡叔叔。她不想令阿姨为难,所以总是避开他的时候多。
馨仪喊了一声:“蔡叔叔。”又踟蹰了一下,才问:“我阿姨去哪儿了?”
蔡志伟笑得极其温和:“我刚刚给你阿姨打电话了,她找你找到门诊楼外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馨仪“哦”了一声,便静静站在一旁。
蔡志伟忽然不经意问起:“馨仪,你认得Tony Tang?”
馨仪楞了一下。
蔡志伟极快反应了过来,改口说:“就是那位唐大哥。”
馨仪这才明白过来,告诉他:“他是我们宿舍唐雪媚的哥哥。”
这一下,换蔡志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淡淡问:“他中文名字叫什么?”
馨仪想了一下,才说:“他说他叫唐淙沛。”
蔡志伟嘴角轻扬,从上到下打量了几眼馨仪,笑容和蔼地说:“馨仪长大了,这身衣服很好看,今天是二十岁生日吧,叔叔出来得太匆忙,礼物也没带在身上,回头让你阿姨给你。”
馨仪勉强笑了笑,视线看向还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又黯淡了下来。
蔡志伟也瞟了一眼手术室的方向,不再做声。
董瑜果然一会儿就回来了,远远地从走廊那头一路小碎步走过来,先是看着馨仪,焦急地问:“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
“阿姨,”馨仪不想阿姨再担心,所以拉了一下她的手,尽量语气轻松地说,“我就是在楼梯间呆了一会儿。”
董瑜也知道她心里必定不好受,不过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呆呆。于是没有再问下去,转而从手里提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水,打开了瓶盖,才递给馨仪:“到那边坐会儿,喝点水吧。”
这大半天下来,从离开家后便滴水未沾,又是夏天,奶奶躺在手术室里还不知道结果,馨仪心里像油煎一样,火急火燎,也的确口渴了。接过瓶子,边跟着阿姨走到一旁的等候区坐下。可是刚刚喝下一口水,只听得一阵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