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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他们还设有学会念经。
藏花慢慢的走过去,一个个的看,忽然在一个和尚面前停了下来,她瞪大了跟睛看着那
个和尚。
这个和尚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盘膝坐着,非但头剃得精光,但脸上也是光
溜溜的。
藏花看见他时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活鬼似的,她再看仔细一点,然后才用很不相信的
声音说:“吴总镇头。”
这个和尚赫然是正行镖局的总镇头吴正行。
任飘伶也在看着吴正行,这个和尚居然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藏花盯着吴正行,上上下下的看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
“你是不是病了?”
吴正行这才抬起了眼晴,看着藏花:“施主在跟谁说话?”
“跟你。”藏花说:“吴正行。”
“阿弥陀佛”吴正行合什道:“吴正行已经死了,施主怎能跟他说话。”
“你不是吴正行?”
“贫道无光。”
任飘伶忽然开口:“吴正行怎么会忽然死了?”
“该死的就死。”吴正行说。
“不该死的呢?”
“不该死的迟早也会死。”
吴正行一直端端正五的盘膝而坐,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现在看见他的人,谁也不会相
信他就是正行镖局的总镖头。
现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修为严谨的高僧。
藏花看着他,突然眼珠子一转,轻声说:“吴总镖头既已死了,他的老婆呢?”
“他有老婆?”任飘伶说。
“不但有,而且才新婚不久。”藏花一笑:“你想他的新婚夫人会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新婚的人往往是最疼爱老婆的,又怎么舍得离开老婆呢?又怎么会忽然剃光头发来
做和尚呢?
吴正行虽然还在勉强控制着自己,但额头己隐隐约约有汗沁出来。
任飘伶也笑了:“他的人既已死了,老婆自然就改嫁了。”
“改嫁了?”藏花说:“这么快?”
“该改嫁的,迟早总要改嫁的。”任飘伶说。
“嫁给谁呢?”
“也许是个秀才,也许是个道士。”任飘伶笑着说:“红花绿叶青莲藕,本来就是一家
人。”
话声未落,吴正行突然狂吼一声,人已站起来,他刚一站起,半空中忽然有根敲木鱼的
棒槌飞了过来,“卜”的一声,在他的光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这一下还真重,吴五行的脑袋虽然没有开花,却己肿起了一个疤,人也被敲得头晕眼花
的,连站都站不住了,且退了好几步,才“噗”的,又坐回蒲团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会念经的人终于出现了,却不是和尚,而是尼姑。
一个尼姑口宣佛号,慢慢的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木鱼,却没有棒槌。
一看见这个尼姑出现,藏花又吃了一惊:“心无师太。”这个尼姑居然就是陪藏花上香
的心无师太,她慢慢的走到吴正行面前,叹息的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一关都勘不
破,怎么能出家做和尚?”
看见心无师太出来,吴正行就全身发抖,“我………我本来就不想做和尚的,是你逼着
我——”
他的话远没有说完,“卜”的一声,头上又被重重的敲了一下,是被手敲的。
心无师太的手竟好像比棒糙还硬:“是谁逼你做和尚的?”
吴正行被敲得趴在地上,头上当然又起了一个疤,这个疤居然比前一个还要大。
“没………没有人。”
“你想不想做和尚?”
“想………想死了。”
“卜”的又是一下。“出家人怎么可以开口说死呢?”
“不说………不说。”吴正行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无居然又开始念经
“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
念经声越念越快,吴五行趴在地上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藏花看得怔住了,楞了老半天,才回头向任飘伶苦笑:“这尼姑会逼人当和尚,而且还
会念经。”
“不但会念经,远会敲人的脑袋。”任飘伶笑着说:“敲得比念经还好。”
“她念经没有选错地方,但却敲错了脑袋。”藏花说。
“她本该敲谁的脑袋?”任飘伶问。
“她自己的。”
心无师太忽然不念经了,她回过头看藏花一眼,然后摇着头说:“又是你!”
“是我。”
“你怎么又来了?”
“既然能走,为什么不能来?”
“既已走了,就不该来的。”
“谁说的?”藏花问。
“尼姑说的。”
“尼姑凭什么这样说?”
“尼姑会‘一指敲’。”心无师太说:“会敲人的脑袋。”
“看来这尼姑好像又要赶我走了。”藏花叹了口气。
“早上让你走了,现在你还不是又回来了。”心无师大说。
藏花眼珠子又一转:“如果现在我马上走,有没有人给我钱?”
“没有。”
“那么我就不走了。”
“为什么?”
“我来是因为有人给我钱。”藏花笑着说:“没有人给我钱,我怎么能走呢?”
心无师太沉下脸:“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早上好像是尼姑庵,现在却好像是和尚庙。”藏花瞄了坐在地上的和尚一眼。
“早上是庵,现在是庙。”心无师太说。
“庙又怎么样?”藏花淡淡的说:“连妓女都可以到庙里烧香,我为什么为能来?”
“你来干什么?”
“来赌钱。”
“庙里不是赌钱的地方。”
“尼姑能逼人当和尚,我为什么不能到庙里赌钱?”
“这里都是和尚,谁给你赌?”
“和尚。”
“和尚不赌的。”心无师太说。
“算了,斗嘴皮子,你绝对斗不过她的。”任飘伶突然说:“她一定会赢,我佛如来也
赌,和尚为什么不赌?”
“对极了。”藏花说。
“我佛如来也赌?跟谁赌?”
“齐天大圣孙悟空。”藏花说。
“赌什么?”
“赌孙悟空翻不出他的手掌心。”藏花说。
“就算你有理,但和尚没钱赌。”心无师太说。
“和尚没钱,尼姑会化缘。”
“化缘?到哪里化缘?”
“据我所知,这些和尚早上都还是施主。”藏花说:“尤其是吴正行吴总镖头,他既已
做了和尚,财即是空,他那万贯家财自然全部施舍给尼姑了。”
“听说尼姑化缘比和尚行。”任飘伶笑了笑:“有时比强盗抢钱还凶得很。”
心无师太忽然不说话了,她盯着他们两个看了很久,才又开口:“你们用什么来赌?”
“用我的人。”藏花说。
“人怎么能赌?”
“我若输了,就跟你做尼姑,他做和尚。”藏花接着说:“你若输了,这庵就归我,和
尚也归我。”
“你想怎么赌?”心无师太问。
“你既然会敲脑袋,我们不如就赌敲脑袋好了。”藏花说。
“敲谁的脑袋?”
“你敲我的,我敲你的。”藏花笑着说:“谁先敲着谁的,谁就是赢家。”
“脑袋不是木鱼,会敲破的。”心无师太冷冷的说,藏花突然向心无师太挤挤眼:“你
知不知道哪种脑袋最容易敲破?”
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光头比较容易敲破。
心无师太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她的人竟然忽然不见了。
四
一剑刺来,血花绽开。
原来剑刺入肌肉,竟然毫无疼痛的感觉,有的话,也只是感到一丝丝迷偶。
白天羽现在脸上的表情,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只有一丝丝迷惑,他没想剑锋刺入
肌肉居然还是冰冷的。
这背后刺来的一剑,穿破了他的衣服,穿入了他的后背肌。
血花如春雨般落下时,白天羽已然准备迎接死神的来临,可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了
一事。
一件很令他兴奋的事。
那背后要命的一剑,居然在将刺穿他心脏时,忽然停住了。
不但停住了,连剑锋上那逼人的杀气也竟然消失了。
锐气一被引发,银虎就不能不动了,他一动,白天羽的剑也已出手了。
银虎左手只轻轻一动,就已射出了二十枚子母镣,然后他又一回身,右手接连打出了二
十几个透骨针,在右手暗器未发完时,他的口中又是喷拙数十枚“薛家神针”。
一百多个不同的暗器,从不同的方向射出,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后发先至,有的空中
互擎,再改方向,所有的暗器全部射向白天羽全身上下七十二穴道。
白天羽陡然有千只手,也已来不及接收暗器,幸好他没有千只手,他只有一剑。
一把“春雨”
一剑划出,闪出弯月的光芒。
光芒弯弯,如水中倒月般起了弧线的涟漪。
水波粼粼,仿佛在波动,仿佛在震荡,又仿佛在扩散。
只一剑。
光芒只一闪。
然后那一百多个暗器就如春雨落人湖般,了无痕迹可寻。
银虎看见那弯月般的光芒闪起,也看见那弯月的光芒在他的胸口消失。
光芒一消失,银虎又看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件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想到过会看见
的事情。
他的左眼居然看见了自己的右娘,右眼当然也看见了左眼。
一个人的右眼怎么可能看见自己的左眼呢?
五
眼看着心无师太大笑,眼看着她不见。
人怎么能不见了呢?
无心庵的大殿地上全部铺着一块块的青石板,心无师太站的青石板,就在她大笑时,突
然裂开。
一裂开,心无就掉了下去,然后石板又立刻的合起来。
看见这种情形,藏花想不吃一惊都不行。
任飘伶也在营,怔了半响,忽然笑了,他笑着对藏花说:“看来她不想跟你赌。”;
“她当然也知道很容易敲破的一种脑袋。”藏花也笑了。
“你真的想敲破她的脑袋?”
“只想敲破一点点。”
“为什么?”任飘伶说:“心无师太不但是心无师太的得意门生,在江湖上也稍有名
气,大致说来,她并不是个很坏的人。”
“但她却不该逼人做和尚。”
“乞丐都可以当和尚了,开镖局的当然也可以当和尚。”任飘伶笑笑:“说不定是他们
自已愿意……”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屋子的和尚忽然全都叫了起来。
“我们不愿意做和尚!”
“我家里有老有少,一家人日子过得也不错,为什么要做和尚?”
“好好的人,谁愿意当和尚?”
吴正行叫的声音最大,而且居然还跪下来:“我们都是被逼的,还求任大侠替我们主持
公道。”
“唉!”任飘伶叹了口气:“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怎么被人一逼就做了和尚?”
“因为我们若不做和尚,她就要我们的命。”吴正行说。
“你们二三十个人,难道还怕一个尼姑?”藏花说。
“那个尼姑不但凶狠,而且武功很高。”吴正行说:“而且还有两个蒙面的人在帮着
她。”
“两个蒙面的人?”
“你们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吗?”藏花问。
“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全都当了和尚?”吴正行叹了口气。
藏花一想,又问:“她为什么要逼你们做和尚呢?对她是不是有好处?”
“当然有好处。”
“什么好处?”
“她说做和尚一定要四大皆空。”吴正行苦着脸说:“所以我们一做了和尚,家财就全
都变成她的了。”
“这么样说来,连我都想敲破她的脑袋了。”任飘伶苦笑。
“不是破破一点点,是敲个大洞。”藏花说。
任飘伶侧头想了一想后,才开口:“心无师太呢?她怎能容许心无这样做呢?”
“人总是会变的。”藏花说:“说不定那两个蒙面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心无师太。”
“对。”吴正行说:“这个尼姑仿佛很听那两个蒙面人的话。”
“尼姑不会放我们走的。”和尚们脸上均露出为难恐惧之色。
“你们用不着害怕,她若敢追,有任大侠担着。”藏花还真会替任飘伶揽事故。
“对,天大的事,有任大侠出面,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句还没有说完,满屋子的和尚都已抢着往外逃了,有的夺门,有的跳窗子,眨眼间就
全都跑得精光。
没有人出来追,心无师太没有出来,就连那两个蒙面人也没露面。
“看来你的威风真不小。”藏花笑着说:“这些和尚不但敢跑了,连尼姑也吓得不敢出
来。”
任飘伶苦笑:“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推给任大侠?”
“不推给你,推给谁?”
“你呀!你的武功不是也不错吗?”
“我是想推给自己,可惜我的威风不够。”
“你太客气了。”
藏花笑了笑,突然又问:“你想那个尼姑落下去,是落到什么地方?”
“你跟下去不就知道了吗?”
任飘伶话刚说完,他的人也不见了。
任飘伶站的地方和心无落下去的地方是不同位子的,可是脚下的石板却一样会开,所以
任喊伶也落下去了。
“呼”的一声,翻开的石板已盖起。
藏花这才真正吃了不惊,她用力的去踢地上的石板,无论她怎么踢也踢不开。
“百板很厚,一块块石板严将合缝的,谁也看不出机关在哪里。
大殿上又恢复寂静,藏花看了看这阴森森的大殿,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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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怒剑狂花》第三部
第七章 是谁杀了心无师太
一
一剑划出,带着种奇诡的弧度闪出一道弯弯的光芒,如水中的倒月。
鲜血溅出,如春风吹过。
春风拂面,水波粼粼,水中的倒月仿佛在扭曲,仿佛在伸展,又仿佛在扩散。
扩散…………扩散,扩散至无痕。
银虎的瞳孔也在扩散,就从左眼看到自己的右眼时,瞳孔就开始扩散,然后他的人分成
两半倒下。
好快的一剑,好魔的一剑。
一剑不但削破了一百多个暗器,也同时将银虎分成两半。
剑仍留在白天羽的后背肌上,他只上前走了一步,就离开了那一剑,然后他慢慢的回过
身来。
一回过身,他就看见一双泪珠满眶的眼晴在看他。
这双眼晴里竟然充满了无限的情意,但在情意中却又带着种似悔恨,似无奈的光芒。
白天羽也在看着这双眼晴,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怒意,也没有惊讶,只是他的眼睛里有种
似了解,似原谅的神情。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看了很久,很久,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天羽才叹了口气,才开口:
“我就知道是你。”
“是我。”
“也只有你,才能设计出这个阵式,也只有你,才能刺出这一剑,也只有你,才会——
”
“才会在紧要关头停住这一剑。”眼睛里的情意又浓了:“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原因
吧?”
白天羽无语。
也只有聪明的男人,才会在这种情形,面对这种问题而保持沈默。
可是她似乎不愿他的这种回答,所以她又问一次,“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白天羽己无法不再开口了,他先叹了口气:“一剑既刺出,又为什么要停下呢?”
这算是什么回答?
但也只有聪明的男人,才会这样回答。
她似乎也很满意这种回答:“为了你,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将那一剑停住。”
白天羽在听,他只能听。
“我费了那么多的地血下,那么多的人力,为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她柔柔的说:
“可是当我那一剑刺进你的身体时,我忽然发觉我的心也有一把剑在刺。”
她眼中的情已如雾般,她凝视着他,又说:“我那一剑虽然刺在你身上,可是却比刺我
自己还要令我心痛、心绞,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又怎能回答?
“那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多么俗气的三个字。
可是除非你听过,除非你说过,要不然你无法知道这三个字中包含了多少的无奈?多少
的辛酸?多少的甜蜜?
多少的痛苦?
要说出这三个字前,你必须经过一段多么漫长、多么痛苦的过程。
说出这三个字后,你必须接受那不可知的未来了是甜蜜?是更痛苦?是无奈?是更辛
酸?
千年以前,就有很多人说过这三个字。
千年以后,还是会有很多人说这三个字。
不管你是说,或是听,你只有新身经历,才能了解到这三个字的无可奈何。
“那是因为我爱你。”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面对着这样的一句话,白天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远方飘来的乌云已遮住了夕阳。
黄昏将尽,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