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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张天齐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店中大乱,直至二更后入声才静止。
三更初,假公于章达方带了仆妇和侍女,返店回到东院上房。
一个青袍外穿羊皮大袄的中年人,悄然推门入室。
外间里一灯如豆,假公子章达坐在桌前怒容满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假公子向恭立在桌对面的中年人沉声问。 “是悍匪孽龙的党匪闹事。”中年人恭敬地欠身答,“小的人单势孤,不得不隐忍不加插手。事发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将孽龙进入张天齐的客房,被张天齐逐出,以及悍匪大援赶到,所发生的经过一一说了。
“那张天齐呢?”假公子追问。
“不知道下落。”中年人照实说,“可能被悍匪们带走了,但小的不敢确定。”
“会不会是阴阳双煞乘乱带走的?”
“不可能,小的事后曾经接近双煞的住房,这两个女煞星仍在愤怒如狂。”
“好可惜”假公子苦笑,“阴阳双煞的散魂香如无她们的独门麻药,不死也将成为白痴,落在悍匪手中,反而少吃不少苦头,但……结果仍是一样的。”
“要不要派人把那些悍匪格杀……”
“不必,这些悍匪不但对我们没有威胁,反而会威胁那些亡命之徒的活动。”
“可是……”
“那不是我们的事。”
“小的记得。”
“哦!姓葛的几个女人是何来路?”
“小的无能,不知道她们的底細。““好好留意她们。”
“是的,小的已派有专人监视,另派人前往敦请五湖剑客前来听候公子差遣。五湖剑客许橱是熟知扛湖秘密的老江湖,他可能知道葛家众女的来历。他那些侠义的名宿朋友,或者有人知道她们的来龙去脉。”
“你可以走了。记住,我不希望住处附近,经常有意外凶险发生。”
“小的必定防患于未燃。”
“那就好。”假公子挥手示意送客。
中年人默默地行礼退出,行的是流有的满礼,跪右膝右手点地。
十余名悍匪撤出淮阳老店,分三路向城南撤走。
五名悍匪沿一条小巷急窜,风雪交加.连大街也罕见行人,小巷更是沉寂如死。
走在最后面的人脚下沉重些,肩上扛了一个魁梧的张天齐,脚下沉重是意料中事。
“三当家。”走在第二的悍匪向领先走的同伴说,”没捉住阴阳双煞,无法获得解药,把这个姓张的小子带上,等于是死人一个,大当家会责怪的,怎么办?”
“突袭失败,不能全怪我们。”三当家口气不怎么愉快,“近身相搏,咱们谁也不是那两个女煞星的敌手,要咱们的弟兄在房舍里与他们拼命,你知道要断送多少弟兄?划得来吗?”
“可是……”
“没有可是。”三当家坚决地说,“反正人已弄到手,是死是活不是一样的?我所担心的是女煞们追来,赶快脱离才是上策……咦!罗兄弟呢?他……怎么没跟来?” ‘罗兄弟,就是扛着张天齐的匪徒,身后,只跟来了三个人,就少了扛着张天齐的罗兄弟。
“哎呀!”三个同伴同时惊叫。
“快回头找。”三当家焦燥地发令。
“三当家,恐怕不对。”先前与三当家说话的人,有点毛骨悚然的说。
“什么不对?”三当家惑然问。
“恐怕……恐怕真被三当家料中了。”
“我料中什么?”
“阴阳双煞追来夺人。”
“这……”
“咱们的人已经分散……”
“不好,女煞们……”
后面不远处,两个人影依稀可辨,来势奇快,已可看到披风飘扬的形状。
“你们走得了吗?”女性的刺耳嗓音传到,“老娘要见你们那条死龙,他竟然敢向老娘下毒手……”
三当家心胆惧寒,一听便知是阻阳双煞追来了,立即断然发出散分隐身的信号,往防火巷中一站,消失在黑暗的房舍角落里。
三更天,高踞城头的镇淮楼屹立在风雪中,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踪,没有兽迹.扬州城在沉睡中真像一座死城。
附近危机四伏,城头、城根、民舍的屋上屋下、街巷暗影中,楼内楼处……共有卅余名高手布下重重埋伏,耐心地待候来应约的张三。
期限是三天,今天是第一天。
假使张三够警觉,今晚大概不会前来,很可能事先加以采探,证实没有危险,着不到凶兆,才会前来找神偷应约。 向城外的楼上外栏柱角,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神偷。
现在当然不是神偷李禄,只是穿了神偷衣裤的人而已。
钩鱼,钩上必须有饵。诱鸟入笼,笼内必须有诱鸟的鸟媒。
楼东西的一段城墙,外城根的城壕已经结了冰,城头积雪两尺余,雉堞也积雪甚厚,根本不可能藏人,一览无遗无处可隐。
两个反穿羔底外袄.头罩白衣裤的人,却挖开积雪蹲在雪坑中,全身与雪同色,如不接近至丈内,不可能发现他们的形影。
埋伏距楼不足五十步,从楼上逃至城头的人,一冲之下,恰好受到他们猛烈的猝起袭击。
这正是埋伏的最佳位置,可以安全监视楼附近的动静。
这是第二道埋伏,位置十分理想。
可是。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楼附近,面向着高耸入云的淮阳楼,一无遮掩,是最显著的通道。所以埋伏的人,仅估计逃出的人可能从城头快速脱身,并没估计有人从城头接近,也就忽略了身后。
偏偏就有人从城头接近,从最显著的方位接近。
接近的人也是一身白,俯伏贴雪滑行,耐心与体力皆是超人的,逐渐接近两个埋伏的人。
打击之快,有如迅雷疾风,人影扑出便已近身,一掌拍中一名誓哨,乘势斜飞滚滑,贴地勒住另一名誓哨的脖子,再向下压入坑内。
刹那间重归静寂,似乎刚才井未发生任何事故。
埋伏在楼下外围的两上警哨,相距不足卅步,居然不曾听到任何声息,也许是风声影响了听觉吧!而且在雪地上行走活动,是不会有多少声息发出的。
拎着两个警哨的背领,身躯不徐不疾地沿城头拖了百十步,两警哨昏迷不醒像是死人。
远出埋伏区,这人拦腰挟了两名警哨,像是携走两根无重量的鸿毛,掠走如飞,消失在城东的凤雪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五更初,全城仍在风雪中沉睡。
阴阳双煞两人住的上房分内外间。大煞余琼住在内间,二煞沈瑶自然住在外间。
忙碌了大半夜,这时好梦正甜。
她们有丰富的江湖经验,由于声誉不佳,仇人比朋友多好几倍,所以投宿时,门窗都安排了一些防险的措施。
即使是最高明的盗贼,也不可能开门窗前不被发现。
当然,她们睡得十分警觉,即使疲劳过度,任何轻微的声息,也会把她们惊醒。她们是属于夜间活动的族类、对夜间的各种声息感觉都特别锐敏。
可是,今晚她们碰上了入侵的行家,所有的防险设备皆失去效用。
入侵的人用的是最简单而又有效的方法入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速破门而入。
白影悄然接近房门,放下一个昏迷的人,双掌略一试探两道门闩的正确位置,神功默运力透门背,猛地吐出阴柔而且有奇大摧毁力的奇功,门闩碎腐,门倏然而开,冷风随之入屋。
门上方有一只悬铃,门后轻倚着长凳。悬铃乍响,倚门的长凳倒下尚未着地,白影已挟了昏迷的人,闪电似地抢入。
房中黑沉沉,江湖人住宿从不留灯。
外间床上的二煞沈瑶刚被铃声惊醒迅速地掀衾滚落床下,人影已近身,还来不及穿靴,沉重的打击已迅即而至。
她实在想不通,来人怎么可能看得到她下手的?来人是个行家,进入后立即将门掩上,因为门外可透入雪光,很容易让室内的人看到形影。
门掩上了,挡住了雪光,双方都处在同样的黑暗中,室内的人占了地位,根本不可能让入侵的人看到形影。
可是,入侵的人的确看清了她,首先便一脚踢在她的右肩窝上。
她仰面翻倒,接着耳门便挨了沉重一击,立即陷入半昏迷境界,即使神智仍在,也失去抵抗力,右手己力道全失。
点折子发出轻响,接着火焰跳跃。
点亮了油灯,内间门拉开了,大煞余琼站在门口,冷静地系腰巾。
点灯的人是张天齐,他像是房中的主人,举动从容不迫,把灯挑亮至最大限度,这才拖出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信手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光。
“过来坐。”他含笑向脸色阴沉的大煞余琼说。“毕竟这房间仍是你们的。我这客总不能为主,目前你仍算是主人。”
“咦!是你?”大煞余琼镇定下来了。
“不错,是我。”
“你……”
“张天齐,同是旅店投宿客,在下没被你的散魄香摆平,你感到奇怪是不是?”
“对,我大煞的散魄香,如无我的独门解药,决不可能自行苏醒……”
“余姑娘,所谓独门是靠不住的。”
“你不是被他们……”
“我逃出他们的控制,而且带回一个活口问口供,知道他们这些悍匪不少秘密送给你做人情。”
他踢了昏迷的悍匪一脚.又说:“他叫罗鸿,孽龙朱武的得力小头目,我对处治这种小人物毫无胃口。”
“我也不要。”大煞余琼拒绝接受,“把孽龙送给我还差不多,他胆敢找上头来群起突袭,我饶不了他。唔!你来……”
“我来讲理的。“他不笑了,“余姑娘。我张天齐与你们阴阳双煞无仇无怨。而且素昧平生,请教,在下曾经得罪你们下?”
“没有。”
“为何乘在下与孽龙了断公人找麻烦的时候,乘人之危用散魂掌来计算在下?我要知道正当的理由,当面把事情了断。”
他推凳而起,脸色一沉,“我是一个很讲理的人,算起来你阴阳双煞成名十五六年.该算是张某的前辈,而且名头响亮,是江湖风云人物,我听你讲讲理,也好让我心服。”
“阴阳双煞从不和人讲理。”大煞余琼厉声说。
“好,那么,用不着说了,谁强谁有理。房间很宽敞,咱们就在这里看看谁有理。”
他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站起,将桌和凳拖至房角.将凳放上窗台,显得斯斯文文毫无火气。
大煞余琼到了二煞沈瑶身旁,俯身要将人扶起。
“她的灵台穴被制住了。”正在将灯搁高的张天齐信口说。
“灵台穴不易疏解,有些独门手法连少林武当的元老也无可奈何。”
”你如果手法不纯熟,很可能让他变成白痴,或者毁了经脉成为废人,江湖上可能没有阴阳双煞了。”
“你威胁我吗?”
‘哦怎敢?我只有一个默默无闻的江湖浪人,只是实情实说,信不信由你,反正二煞是你的姐妹。如果我是你,就不要逞能妄想替她解穴。”
大煞余琼当然不信.但也不敢就此冒然去解穴,仔细地在二煞身上查探片刻,最后不得不承认失败,不再逞能。
因为她无法解这种她不知道的制穴手法。
“是你制了她的穴道。”大煞凶狠地问。
“应该不是这位打昏了的罗老兄。”张天齐回到房中心,“而且,室内只有你我两人,当然不会是你将自己人制住的。”
“看来,你是存心向我们阴阳双煞挑战了。”
“正相反,我是为讨公道而来的,是你们双煞先算计我,我如果不反抗,日后我哪有好日子过?”
“你是找死!”
“不见得。”
大煞一拉马步,阴森地玲哼一声,进马步一掌吐出,阴风突出,先下手为强,出手便用上了歹毒的绝学,将张天齐看成强敌,毫无迟疑地全力一击。
阴阳双煞是江湖魔道风云人物。七煞阴风掌不知断送了多少高手名宿,阴风入体使全身冰冷失去抵抗力,气散功消任由宰割。
武林中能具有抗拒神功的人为数不多,这种歹毒的邪门魔功,江湖朋友闻名战粟。可张天齐偏不信邪,所谓来者不善。
他也哼了一声,拉开马步一掌推出硬接。
他的掌平平无奇,出也似乎没用上内家真力,甚至看不出用劲的迹象,只是平平凡凡的一掌,掌心也没呈现任何异状。
双方相距丈余,不可能接实。
双方的掌心相距三尺左右。遥遥相对,突然传出气流的轻啸,彻骨奇寒的阴风四散而泄。
大煞突然疾退三步,马步一乱。
一声沉叱,张天齐猛愠褰
这瞬间,房门被人砰然踢开了。 同一瞬间,大煞再次发掌自保,连拍两掌,阻风增强了一倍。
张天齐眼神一变,伸出的双手突然变得软弱无力。
同一瞬间,身旁人影入室,幽香随风而至。
“大胆!”叱喝声同时入耳。
张天齐连退三步,似乎是被阴风震退的。
而另一股颇为浑雄的奇异劲流,把大部分近体的阴风震偏。
灯火摇曳,人影倏止。
假公子章达,出现在张天齐身右,轻描淡写地抖手拂了一掌,奇异劲流震偏了大部分可怕的七煞阴风。“大胆”两宇显示出真正的女性嗓音,不再带男性假嗓,急切间暴露了女性的本能。
大煞像是僵死了,阴森的,其实还具有魅力的一双大眼,流露出骇极的神情;仆妇打扮的中年妇人,与大煞面面相对,右手五指如钩,轻扣住大煞的咽喉,左手食中二指,点在大煞胸正中七坎大穴上。
“不要伤她!”假公子章达及时喝止。 仆妇收回双手,技高委实令人不寒而粟,高明得令人难以置信,声到劲收神到意到。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仆妇向大煞冷玲地说,双手并没放弃控制。任何时候,皆可以重新发劲,将大煞置于死地或活擒。
“你……你们是……”大煞几乎语不成声,似乎被这种快速制人的武功惊破了胆。
‘‘我们是管闲事的,你最好知趣地闭上嘴不要多问。”假公子冷冷地说,转向脸色苍白的张天齐淡谈一笑问,“感到身上寒冷吗?你不要紧吧?”
“还好,穿了乌云豹皮袄,还暖和。”他抱拳施礼,“谢谢你,这女煞星的阴风掌好厉害,幸而有你将她的阴风震偏,不然……”
“你知道她们的身份?”假公子似感意外。
·知道。”
“知道你还敢来找她们?”
“不得不找。”他苦笑。“她们毫无理由地计算我,我要不与她们当面了断,日后他们同样会不放过我的,我不希望心惊膽战躲躲藏藏过日子。”
“有把握抗拒她们的七煞阴风掌?”
“我练了正宗气功,火候不差,只要不被击实,必可支持百十招。”
“哼!正宗气功能保一时,三掌之后你将气散功消,真是自不量力。你不是被人擒走了吗?”
“我逃出他们的魔掌,还反擒了他们一个人。”他指指昏迷不醒的匪徒罗鸿,“出其不意制住了二煞,我的武功很不错吧?”
“女人睡在床上,你当然可以侥幸地偷袭成功。”假公子嘲笑弄地说:“你还不走?”
“我……”
“这里的事,我替你摆平,明天再说。”
“好吧!谢啦!“他抱拳再施礼,出房走了。
他觉得有点困惑,这假公子说话的口气相当自负,自信具有高人一等的权威,必定是一个有财有势,被宠坏了的姑娘,而且身怀絕学,天不怕地不怕,可能出身名门。
他搜索枯肠,思索这位假公子的来龙去脉。
凭他的见识与博闻,竟然想不起武林中哪一位名人大豪;有这么一位美丽神气自负的女儿。
能轻易化解七煞阴风掌,而又藐视江湖朋友畏如蛇蝎的阴阳双煞,可知必定具有超人的武功绝技,当然该是一位名人大豪的爱女。
可是,举目江湖,那些堪称风云人物的高手名宿,似乎拽不到一个姓章的人。
他想:也许她用假名隐藏身份,这与他无关,天下间好强自负的姑娘多得很,多一个突然出现的章达假公子,并不是什么可惊可怪的事。
江山代代出人才,一代新人换日人。
江湖上哪一年没有武林新秀出现?当然死的也不少。
感觉中.他对这位假公子,观念渐渐在改变,好感愈来意多。
他有一睹假公子庐山真面目的冲動,想象中,如果假公子换上了女装,一定是一位出色的美丽小姑娘。
第一次见面,他认为假公子看他不顾眼,第一印象很惡劣。
但经过今晚这件事,显然是他料错了,假公子其实对他颇有好感,不然何以出头帮助他?所以,他对这位假公子的好感日渐强烈。
回房之后,假公子的音容笑貌,依旧在他脑海里一再涌现,挥之不去,磨灭不了。
阴阳双煞的房中,因张天齐的离去而气氛一紧。
假公子发出一声低呼,门外奔出扮书懂的侍女。
“小……公子爷。”假书僮低声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