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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楼主_翼人影无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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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里刚刚醒悟,打好主意,还未发动,偶和老妻说笑:〃休看我一身心血去掉多半,除却这所房子和一家药铺之外,连田产都要照着昨夜那位所说分别送人,一无所有。
  但我夫妻已是六十开外的人,能活几时,何况身后之事业早准备停当,有这一家店铺足够度日,这么一来反少许多心事。经过昨日苦劝,连你也都明白过来,不再和我吵闹咒骂,怎么也比倾家荡产、身败名裂要强百倍。不过这位大爷稍狠一点,现银子全被搜光,另外还要三千银子作为年终济贫之用,其实他不晓得,我的活钱全都放债,箱柜里的金银又被全数取走,眼看置办过年东西的钱都拿不出,债户契据又被取走,仓里的粮须要拿来济贫,钱从何处而来?这位异人极讲情理,他说三日之内听我回音,那家药铺业已答应做我养老之用,不会逼我变卖,只是实情定必相谅。凭我情面,三千银子也借得出,只是田产现银业已精光,将来拿什么还人呢?〃哪知他这里和老伴说的几句闲活竟被影无双听去,当日下午便令丁三甲交他女婿百余两银子,做他备办过年之用,表面说是交租,实则借此警告二捕。
  赵三元不知对头实是难惹,由毕家匆匆带了银包赶到,进门一看,伍妻面色还有一点沉闷,这位老岳丈竟和没事人一般,知道对方比他还工心计,先不提说来意,只将租银交上,如照平日,三元为表恭顺,明明这两处肥田业已拨在他夫妻名下,每次收租无论银米必要亲来禀告,推谢一阵才肯作为己有,对方也从不留分文,似这样已十来年。
  这次伍明非但亲手将银接过,并还连声赞好。三元见他说了两句好便拿起水烟袋想心事,抽之不已,一言不发,暗忖:〃这老头比我还要爱财,除却有限一两个亲人,谁也休想用他分文,丁氏父子所说决不像假,怎会这样镇静?〃心中不解,忍不住问道:〃这两天衙门事忙,没有过来请安,二位老人家身子好么?今年这样灾荒,佃户债主俱都刁猾,没有良心,可有什事要我办的没有?〃
  伍明先瞪着一双老眼朝他注视,也未回答,忽用手中抽水烟的纸煤指着三元,温容笑道:〃姑老爷,你和我还斗心思么?说这类话作什?我虽不知你的心意如何,你这几日所遇的事业已料个几分,假使照我那年所说,稍有难题,下手以前不论公私两面,先来寻我老头子商量,多少于你有益无损。你近日必是见我年老劳神,遇事未来商量,惹出麻烦。如我料得不差,早来三日你不至于吃亏生气,我也不会有事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活了六十多岁第一次受到教训,人却明白过来,你比我的年纪小不许多,人又精明强干,在山东省内也是多年英名,千万小心,不要自寻烦恼呢。〃
  三元听出口气不妙,心想,毕家婆娘一个妇道尚有主意,这老家伙一向阴柔狡猾,莫不又是口是心非,另有高明主意,如和那婆娘一样,有力使力,无力使智,在几方合力之下将这该万死的飞贼除去,非但所失财物全要得回,还可发财官做,多么痛快!心正寻思,还未回答,伍明呼呼呼连抽了两筒水烟,又接口笑道:〃贤婿,你是明白人,这回事千万糊涂不得,依我之见赶紧想法告退,免得身败名裂,还要送命。官如不许,我也有法可想,哪怕暂时远走高飞,被人笑话,都较上算,你看如何?〃
  三元还当他是故意做作,暗中留神对方神情动作,忍不住问道:〃我此来虽然有事,还未开口,你老便先对我警告,莫非方才有人来说了么?〃伍明老眼无花,看透他的心意,面色微变,冷笑答道:〃你不用对我用心,我今日实是心口如一,决无虚假。明人不用细表,这还用说?你想这样年荒岁暮,就算丁三甲人多勤俭,至多靠他所编零碎玩意勉勉强强凑合混碗苦饭,明年春荒决渡不过,连我最会算计的人都知道石子里榨不出油来,特意命人送信,叫你夫妻宽他一年,再不把他手工所得刮上一点是一点,不要十分认真。请想,他们今年才一两成秋收,吃和人工都不够,如何交租?好在我们方法想得巧,有粮收租,无粮收债,二者归一,还是那本账,等到丰年利上加利,荒年反比丰年上算,就是麻烦一点,不打不押不易到手,但是衙门有人,不怕他们不给。除了丁三甲祖孙三代都种我家的田,人大忠厚本分,格外宽容,他有自然不肯放过,没有也让你去做好人,决不送官追逼而外,哪一家佃户敢于拖抗不交,他们永远不能翻身,苦到老死算完,不卖儿卖女来还债是大便宜,一半也是我该松是松,该紧是紧,不肯杀鸡取蛋连根烂,细水长流,算得精,办得巧的缘故。
  〃以前也曾想到,我们有田的人,不这样做不行,否则他们多半勤俭耐劳,一有积蓄,我不辞他,他也辞我,另外买地自耕,就是不走,也不肯听我们随意摆弄。他们有的是气力,生地都会开成熟地,都要这样开出来的地越多,粮必越来越贱,田产也不再值钱,人工还难得用。谁不贪舒服,自己有块地,哪个愿意常年做人牛马?所以上来非想方法给他套上一副无形的重枷不可。这些无知的农人,真要人人有田可耕,不靠别人,我们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每日坐享现成福还要挑剔不知足,看着别人眼红的富翁岂不倒了大霉?除非和他一样早夜劳作,谁也休想久活下去。都成了这般的世界那还了得?
  〃以前我终日为此用心,不怕你笑,我家虽只三顷多地,比那些富翁差得太多,但我向来无论士农工商那一行业,只沾着一点,便要想出个道理来。自从三十岁上添买田产之后便用了深心,始而越想越觉人都一样,似此尊卑苦乐过于悬殊,将来他们只一明白过来,我们这些不出力而要极高享受的人便不得了,并且此事早晚爆发,决不能免。
  如说他们都蠢,上古的人穴居野处、茹毛饮血一样蒙昧无知,怎会到了今天全数进化?
  此是必然之理。依我本心,专经营一点买卖,放放印子,连祖留的田全都卖掉才对心思。
  再细一想,自元、明起直到今天,不合情理的事越来越多,无论干哪一行,只要站在东主一面休想免去欺凌压榨四字,简直没有一样是对的。又想,他们全都明白过来,至少不像现在政体,才能成功,据我估计,少说也在一二百年之后。我已年老,乐得享受,性又爱财,于是变本加厉做将下去,果然田产越加越多。
  〃我比别的田主聪明,不做斩尽杀绝之事,至多背上一层债,到了丰年落个空欢喜,眼前除非真个有了不交,决不会收田吃官司。丁三甲是老佃户,更摸准我的脾气,不是有人指教,为了前夜做得太过,又知我悔过是实,眼前连用的钱都不宽裕,故意借着交租为由退还我百多两银子,就便使你寻我,听点警告的话,才有这样举动。否则今年粮食虽贵,被陈玉庭所开几家大粮行压住,涨得并不算凶,他照荒年的贵价和丰年的收成,合成银子并还加多,就是丁三甲多么老实善良,也必想到这样交租后难为继,决无如此呆法。我在省城并无富名,就算平日重利盘剥、欺压农民、包打官司种种罪恶,比那几个著名的恶霸还差得多,如无特别原因,怎会被人看中?并且丁三甲所种田契我已代你交出,情愿将来再偿还我女儿的陪嫁了,丁三甲也必得信,如何还交什么租呢?这银子本应归你夫妇,偏巧离年将近,好些等用,先不和你客气,将来再说。此是小事,你也不在乎这点,倒是这位异人大侠的举动样样使我佩服。
  〃我已痛悔前非,一切听命,你如听我良言相劝自然平安无事,真要负气硬拼,早晚终必知难而退,平白多吃苦头。你这样聪明人一点就透,我也不必多说,能听固妙,否则我也无法,但我心意已定,你如为了此事和我商量,我却不能参与。再说人家本领高强,动作如神,以我所见,任你主意多么高明也是白费。非但话要直说,还有你那伙计毕老二的为人非出事不可。他比你有钱,他妻又是那样出身,如有损失决不像我这样看得开。我已命人喊我女儿,此时未来,也许你的家中难免也出了事,最好想开一点,否则只更丢人,毫无用处。毕老二夫妻如有什么图谋,或是表面服输,暗打主意,你千万听我的话不可参与。他夫妻贪功贪财,女的更是心凶,多半还要瞒你,乐得装不知道,由他闹去。自来善财难舍,连我也是大梦初醒,何况他们!此事全仗自己明白,不是能劝得转,如非骨肉至亲我也不会这样说,就说也是点到为止,尽心而已了。〃
  三元最喜的便是那两处肥田,丁三甲所种还只三十亩,另外一处更多更好,照此说法分明受制敌人,非但积年旧欠不要,连田契都送了出去。家中所藏金银和那许多粮食更是双手奉上,两夫妻日夜盼望,暗中得意,准备老头子一死便可霸占过来的大片财产全数化为乌有,〃虽然还剩一家药铺,只此一点留作养老之用,将来必定托人照管,留与内侄,经营的人又是他的多年老友,合资开办,无法侵占,自己又是外行,再说比起原有财产差得太多,就能到手,说出去也不光鲜。苦盼多年,闹了一锅大白水,不是素来阴沉几乎急昏过去,一面更担心自己家中出事,表面上还不肯显出,只得强忍愤怒,编些假话探询经过和所失财产到底多少。
  伍明何等机警,一听便知口是心非,所说服低全是假话,既恨三元执迷不悟,恐受连累,又因近年瞒了他夫妻暗中埋藏留给孙子的金银太多,恐其得知生出反感,再想起女儿不孝,表面恭顺,就势把持,暗咒父母速死种种可恶,不是当初一念之差,想要勾结公门中人,也决不会引狼入室。今日我已想开,这些造孽来的不义之财反正早晚一场空,一个六根不全、愚蠢无知的小孙子决非虎狼之敌,转不如失财免灾,自悔以前罪恶,照那大侠影无双所说多结善缘,好歹免去灾害,子孙还有一口饭吃。同时回忆双方狼狈为奸所行恶事,像女婿这样为人决无好心,索性乘此时机生前先落一个干净,免得身后留害,使子孙受苦受难,受他鱼肉,还被别人指说报应,当成笑话。
  伍明微一寻思,笑答道:〃人都说我有一银窖,其实我的家财你夫妻大都知道,哪有此事?你内侄那样蠢才,留下钱财,不害他短命,也害他遭殃,我怎会做那蠢事?近年为了年老,想多活两岁,常吃补药,添了花费,所以家中共只你两夫妇知道的几千两银子,并不甚多,前夜全被取走,才闹得过年钱都没有。这位隐名大侠称得起神目如电,动静皆知,休想瞒他得过。如非深知我的底细,他也不会借手丁三甲送回这百多两银子来了。详情我不便多说,总之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斗力斗智,任你请出多少人,也决不是人家的对手。实不相瞒,今朝打定主意之后,想起陈玉庭人最外场,也许知道此人来历,前往探询,他先多心,不肯明言,后来经我说明真意,并说前夜来人曾提到他,方始回答。他说我回头是岸高明已极,可惜你吃了公门饭,是否真肯听他的劝还不可知,要我随时劝告。正打算把女儿接来,令其向你进言,你已先到。以玉庭那样人物尚且如此说法,何况别人?我女儿此时不来,我托别人便中带信,断定必来,未讨回音,不知有什事故发生。骨肉至亲,我不和你客气,可先回家看望,就便将她接来我家同吃夜饭。
  她最疼钱,脾气又暴,务要好言劝解,不可负气。方才你虽说得好听,恐你心意不定,又吃了官家的饭,许多不能自主,也许有不得已的举动,我正代你不放心呢。〃
  赵三元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深知情势严重,决非个人之力所能相抗,又担心家中妻子,只得又说了几句口不应心的敷衍话,连声应诺,谢教辞别。走到路上,越想越急,越急越恨。黄昏越近,天气越冷,离家又远,正在急怒交加,唉声叹气,忽见一个驴夫牵驴走过,驴走颇快,孤身烦闷,不愿再走,上去喊住驴夫,接了缰绳,纵上就走。
  驴夫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汉子,人颇精神,似知公门中人,不敢多问,一言不发,跟了就走。三元回家心急,见驴颇快,越发纵辔急驰,一口气赶了好几里,绕小路走到南门大街,眼看离家不远,方觉这驴真快,难得驴夫也是快腿,跟了这一路,如何一言不发?
  忽见所居高家巷内走出一人,甚是面熟,忙把驴勒住,对面一看,正是所用徒弟伙计刁福,方问何往,刁福已抢口说道:〃大爷再不回来人都要急死了!〃三元知他冒失,忙即低喝:〃到家再说,我早知道,是大奶奶寻我么?〃刁福应〃是〃。因进巷第三家便到,便纵下来,随意给了几个驴价,驴夫也未争执,一言不发,接了就走。
  三元心中有事,先未留意。进门忽然想起,此驴走得这快,驴夫紧随身后,停时不听丝毫喘息,神态那么从容,接钱就走,始终一言不发,人又生得那么矮小,忙喊刁福快将驴子追回,自往卧室走进。还未到达,家中子女和伙计丫头已纷纷迎出,互相数说昨夜来一女贼,黑衣蒙面,形如鬼怪,将家中钱财全数取走,并还留刀警告,赵妻连吓带心痛,病倒床上。天明之后,连经劝说,由刁福赶往衙门去寻三元,说人已走多时。
  因赵妻去时嘱咐不许泄漏,往南关千佛山附近寻了一遍,也未问出人往何方,只得回转。
  午后外老大爷派人带信有事商量,也未得去,连往衙门打听两次,均说二位班头尚未回转。赵妻想起昨夜来人所说,自更愁急,又恐风声泄漏更是不利,全家都在担心,恐他出事,幸而平安回来。赵妻急了一日夜,吃药刚睡。
  赵三元虽不似毕贵惧内,乃妻也非善良妇女,年纪又轻了十多岁,老夫少妻,当然娇惯。伍氏人又精明强干,工于心计,善讨丈夫欢心,加上赵家大片财产,由不得抬高身价。平日极为爱重,况又失去不少财物,话未听完,业已急得心跳,偏是刚刚睡熟,伍氏弱不禁风,连走路都要人扶,不似毕妻是个强盗婆,如何经得起这大惊吓,常时不曾惊动。听完前情,问知昨夜飞贼来时只刁福一人不曾在场。因已三更光景,伍氏治家最严,知道丈夫该班,便令家人早睡,自己却看着两个丫头做针线,一面摸着牙牌,忽听院中伙计急呼〃大奶奶快请出来!〃心还有气,刚骂得两句,俏生生扶着丫头肩膀掀帘走出,便见全家伙计、仆婢,除原在房中服侍的两个,均被一个周身黑衣箍紧、形如恶鬼的怪人逼向一旁立定,除刁福偷偷回家没有在场而外全都在场。说是冬夜天寒,刚刚卧倒,忽然眼前黑影一闪,立着这位怪客,始而和中了邪一样,丝毫不能动作。直到对方说明来意,每人点了一下,通体点到,方始随他同去别的房内,才知全家所有人等都照顾到,话也一样。
  大意是说:赵、毕二人阴险狡诈,狼狈为奸,这多年来作恶多端,早就放他不过,只为身有要事,救人为重,暂时没打算与之为难。不料鼠辈无知,反捋虎须,故此抽空给他一个警告。明人不做暗事,并防连累别人遭殃,这两家均有不少下人,赵家女主人虽然文弱,不似毕家会武,这几个伙计也均是他徒弟,当时随同办案,学过本领,依了本意,凭这几人决非他的对手,男的又不在家,现银子又不甚多,前夜仍没想到来此,只为在毕家听了几句话,又知主人老奸巨猾,财产多半分散在外,无人得知,虽是暂时放过,也不公平,方始赶来,所存金银已被全数取走。为了来去光明,又想留几句话使主人知道知道,以免不教而诛。又因女主人是个文弱妇女,他这一身装束容易使人害怕,又不愿张扬出去,所以才将全家老少喊醒,聚在一起,当众警告,等赵三元回来,问他得了狗官多少银子,照三倍处罚,捐出济贫。如肯听话,约人报仇无妨,只不在外张扬,惊扰好人,在他事未办完以前暂时决不与之计较,银子代他消灾折罪,罚款也作此用,明日夜里如不交齐,便照他们打印子的旧例,过一天加一成,分文不能短少,但也只有十天为止,十日不交,十倍处罚,决无通融,到时莫怪手辣。
  说完,怪客又将二捕勾结许多犯法舞弊不可告人之事说出好几件,严词告诫,并说:
  〃如是别的富豪,事完必要指明利害,劝告一阵,只要对方能够痛悔全非,均可许其自新,不为已甚。惟独赵、毕二捕豺狼成性,本性难移,无论多么好的金石良言、苦口劝说也无悔改之日,所作又是专一欺凌、危害老百姓的行业,断容他不得。本来除这两条恶狗易如反掌,只为一向行事都在事前仔细打算,决不冒失,稍有连累也必不做,就是杀人除害也必使其死得心服口服,何况我在暗处,取他性命虽极容易,但这两个狗贼自负本领,又与江湖中人交往,相识人多,如不使其尽量施展,定必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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