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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北崇虽然穷,关心国家大事的人还真的不少,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道听途说,正经是常来公告亭转悠的几十号人里,不少人对政府事务有独到的见解——这倒算不上大才在民间,多半还是嘴上的功夫,但比较讲究证据和逻辑,这就很难得了。
当“北崇是北崇人的北崇”的口号响起时,有人附和,也有人破口大骂,说陈区长不是北崇人,把他挤兑走了,还你个半年前的北崇——尼玛,就算你答应,我们也不答应。
结果倒好,大家还没讨论清楚该不该找陈区长,两拨意见相左的人就对掐了起来,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总算是大家都念着是乡亲,又仅仅是“政见不合”,倒也没有谁大打出手,了不得就是相互推搡几下,却也没人敢说,陈区长不该留在北崇。
正喧闹着,王媛媛从外面走进来,她已经是计委副主任了,正经办公就是在区政府,耳听得有人煽动群众,说不得停下来,扫一眼在场的群众,冷冷地发话了,“北崇不仅仅是北崇人的北崇,也是阳州的北崇,更是中国的北崇!”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只留下一堆人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有人轻声嘀咕一句,“这美囡儿是谁?看着恁眼熟。”
“是王媛媛,”旁边有人挤眉弄眼地回答,“她可是陈区长的铺盖哦。”
铺盖在阳州话里,是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也没太大贬义,就像港人说马子,武、汉人说表妹一样,强过小三、二奶或者姘头之类的,大多用于双方都独身的时候。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问问她,陈区长到底啥意思,”有人低声抱怨。
“好像你比陈区长还能,”这位眼睛一瞪,“先去县医院献八百西西血再说话。”
“当区长就一定要献血吗?”那位不服气。
“血都舍不得献,你也好意思批评陈区长……”
民间有不同的声音,中层干部里同样有,当天晚上七点半,临云乡的原党委副书记王鸿特意打来了电话,落实了情况之后,他语重心长地发话,“陈区长,敬德是穷,但是咱北崇穷地方也不少啊,比如说我们临云……上次您去过石门了吧?”
“我心里有数,”陈区长有点不耐烦,今天他接到不少类似的电话了,心里真的是恼火,“区里也想多照顾乡亲,你把临云人招呼下来打工,可以吧?”
“这临云地广人稀的,召集不方便啊,”王鸿听得苦笑一声,临云是北崇最大的乡,两百多平方公里,总人口不到一万,路又不好走,组织起来太费劲儿。
而且临云乡不是没有人出去打工,去外地打工的人少,但是在区里找活儿干的人不少,农闲时候带上点米面,吃住在亲戚家,有活儿干就干,没活儿就歇着——跟呆在家里相比,无非是睡觉的地方不一样。
可既然有那么一大帮子人在区里,那乡里再组织人出去,难度就更高了。
“这就是了,你组织不出来人,不能怪区里,临云的问题早晚要解决,我怎么说也是北崇区区长,不是敬德县县长,”陈太忠很恼火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陈区长去杨伯明家,还被杨豆腐问起,区里是不是要放敬德人进来,倒是杨伯明懂事,说老爸你问这个干啥——陈区长做的决定,错的了吗?
八点十分,碰头会在小会议室召开,陈太忠为了防止传话走样,将昨天的事情又复述一遍,当然,过于诛心的话他也没有说,“……大家讨论一下,对这个兄弟单位的要求怎么回答?”
“敬德的想法可以理解,咱北崇有了组织上正确的领导,未来的大发展是可期的,”首先发话的是谭胜利,这个民主党派的异端说话的口气,比其他人更像执政党,“我的意见是可以合作,但是也要有必须的限制。”
这话跟没说差不多,既拍了陈区长马屁,又没拿出实质性的建议,中正平和,真正是进可攻退可守。
不过他对北崇前景的评价,获得了大家一致的认可,白凤鸣也点点头,他的马屁功夫更要高一点,很自信地发话,“奚书记能抢在别人前面跟咱们谈合作,有眼光和魄力。”
“方方面面的人员,确实是有点吃紧了,”葛宝玲见有两人说话,她这个常务副紧夹着的尾巴,也就可以松一松了,但是她说话真的不够圆滑,“可咱们承受了多少压力?想得到就得先付出,敬德人不能只占便宜。”
北崇经受的压力,那是个人就知道,且不说省里市里的种种伸手,只说一个大学生返乡创业的活动,整个北崇的区委区政府,齐齐地站到了陈正奎的对立面。
当然,区委区政府也是有种种小派系的,但是区政府里区长委实强势,而隋彪经营区党委也有年头了,处理一些异声不成问题,那这就是整个北崇扛上了陈市长。
葛区长不会考虑,敬德此刻跟北崇合作的风险——觉得有风险,你可以不合作,她只强调一点,如果出现情况了,敬德人你得先顶上去,这就是合作的代价。
“跟敬德的合作,其实是咱们产业升级的一个机会,陈区长的一句话说得非常好,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孟区长见大家都发言了,也就有胆子说两句了,事实上,他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就已经预设了立场——他必须支持陈区长,也只能支持陈区长。
孟志新不愧是计委出身,看问题还是有他的角度的——其实立场有了,角度就是枝节末梢了,他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镜,“咱一直在为北崇的老百姓着想,但是必须指出的是……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我认为咱们不但不能拒绝敬德的合作,还要大张旗鼓地欢迎他们来。”
“小孟的意见我支持,”林桓也发话了,他虽然是前党委副书记,现政协副主席,但是最近他跟区政府走得实在太近了,碰头会也有他,“低端市场允许敬德人竞争,中高端的市场,咱们倾斜性地培养人才……人才都是逼出来的,真的拒绝学习的,那活该被淘汰。”
“瑞麟区长说两句?”陈太忠发现徐瑞麟还没有表态。
“大棚技术,不能说转让就转让,”徐瑞麟慢悠悠地回答一句,“咱们并没有限制他们学习,生产力从实验室到产业化,摸索的过程很宝贵,不是钱能衡量的。”
总算听到个明确反对的声音了,陈太忠并不着恼,事实上他认为,大家应该对这个合作有点抵触,这才符合北崇的利益观——一言堂固然爽,但应该争议的时候万马齐喑,总是给人一种奸尸的感觉,收获的不是快感而是罪恶感。
“这个我当时也表示了异议,”陈区长点点头,表示自己跟徐区长感觉相同,“老徐你坚持的话,咱就对他技术封锁。”
“我只是觉得他们的要求有点过分,”徐瑞麟面无表情地发话,“不过合作嘛……细节还是可以磋商的。”
碰头会只有二十分钟,大家充分地尊重了区政府老大的意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抵触心理,不过常务副葛宝玲也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敬德你想合作可以,但是……顶到前面去吧。
这是一个简单的碰头会,不过既然是会议,李红星还是做了一份会议记录,并且请各领导签字,他尤其针对徐瑞麟,“徐区长,你不同意大棚技术转让,这个地方你还要签个字。”
你这不是闲得蛋疼吗?搞顺昌逆亡的那一套?徐瑞麟没好气地多签一个字,他并未因此生气,只是觉得此人可笑复可怜,陈太忠想让我干常务副,我都推了,你紧抓这么一个小小的反对意见……想得到什么呢?
事实上,徐区长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合适会上说,走出会议室,他就紧追几步,“太忠区长,我还有些想法,要向你汇报一下……”
“唔,”陈区长点点头,沉吟一下他又说,“不过要是大棚的事情,我理解。”
“我说的还真是大棚的事儿,不过有说法,”徐区长笑着回答,“进您办公室再说吧……”
徐瑞麟对农业这一行,还真不是一般的精通,一进入区长办公室,他就明确地指出,“敬德在大棚方面,其实是有优势的,很大的优势。”
“这个我头一次听说,”陈区长点点头,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无知。
第3706章鸡肋专利(下)
敬德在大棚方面,还真有优势,因为他们是国家级贫困县,早在两年前,利用中央的直接扶贫款,省农科院在这里设了一个点,就是观察大棚作物的推广。
这个观测点,最后是不了了之了——很多扶贫款就是这么用掉的。
这倒不足为奇,奇就奇在,敬德科委有一个叫王笑的副主任,他全程参与了这个项目,王主任对大棚作物的了解,也很一般,但是他的思维,发散能力很强,他琢磨的是,这个大棚……为什么要砌几堵墙才能搞起来呢?
这个思维真的很怪异,大棚怎么能不砌墙呢?不砌墙的那是地膜。
但是王笑就是这么想了,然后他就发现,砌墙除了密封和防盗之外,主要还是要起保暖隔温作用,在北方的话,西北方向的墙还要格外重视一点——西北风太厉害。
那么在恒北,搞一个完全的塑料大棚也不错——但是搞塑料大棚的人也很多啊。
恒北搞塑料大棚的也有一些,大多就是种个反季节蔬菜啥的,篾片儿支个架子,铺点透明塑料布,就是这样了,过个两三年,篾片朽了,再重新铺过,其实就是高一点的地膜。
发散性思维似乎受到了限制,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王笑肯动脑筋,就琢磨着地里能搞塑料大棚,反季节种植,那么,山上能不能搞塑料大棚,种植一些菌类什么的呢?
这个想法依旧不是很经济,塑料大棚很好,但是靠着篾片儿来支撑,用不了几年,要是图个长久,为什么不用砖砌的?
须知这砖砌的大棚,一旦砌起来了,基本上就是半永产了,可谓是一劳永逸,就算不搞大棚种植了,土地也不好,养个鸡,养个鹌鹑总是没有问题的。
慢着……问题就在这里了,王笑肯琢磨,发现了问题。
塑料大棚,养鸡养鹌鹑是很便宜的,普通的养殖户要养鸡,你得建鸡舍,那就是一大笔开销,搁在北崇还好说,地多,但是搁在朝田市区,这样一块地就不好找了——土地使用权也是个问题。
所以说,有一个便利的,易于拆卸的大棚,应该是很有市场的,今天我租你家的地,在这里搭个大棚,半年以后,这价钱谈不合适了,我可以换块地。
这个便利不仅仅是方便种植,养殖就更方便了,种植还要考虑土壤的问题,养殖的话,有块地就行,搁在东临水那石漠化的地方,大棚也照样搭。
但是在这种需求下,做为大棚的骨干,篾片就不敷使用了,得考虑轻钢龙骨,那个东西比较长久。
简而言之,以前的大棚,就是考虑保温、保湿、防老鼠和空气隔绝之类的东西,是比较让人放心的建筑,但是移动不便,而王笑想的是,我就要设计个移动方便的大棚。
所以说这灵感,往往只在一线间,比如说十年前大家用蚊帐,就是墙角钉几个钉子把蚊帐挂起来,而到了时下,几根轻钢龙骨一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搭个蚊帐,这就是进步。
王主任想的就是,我要搞这么一个东西出来,应用面虽然窄,但是搁给需要的人,还是真的有用。
于是他就设计了一个便携式大棚,这东西原理并不复杂,就像工地的工人,以前住的简易工棚,现在住的活动板房而已,一是建设快捷,然后就是便于拆卸和安装,不挑地方。
当然,大棚的骨干,就不能用篾片了,这玩意儿太不可靠也太不耐久,简而言之就是轻钢龙骨做架子,外敷透明塑料布,再挂上草帘子,那就齐活儿了。
考虑到北方也有这种需求,王笑还设计了一些加固措施,以防北方的冬天里,大风把这棚子吹走——他这个灵感,是诞于诸多需求的夹缝中,考虑的多一点没有错。
嗯,灵感有了,产品也有了,接下来就是申请专利了,王主任觉得自己的设计,应用面不会很宽,但也有实际的操作意义——好歹是自己的孩子,这个专利是要注册的,若是不小心大卖,日子也就好过了。
三个月之后,实用新型的甄别下来了,你这确实可以申请专利了,敬德县政府不干了——我艹尼玛,王笑你凭啥申请个人专利呢?
这个里面说道也很多,但是不管怎么说,王主任……他是科委副主任,编制上是归县上的,而且他搞专利要做实验,用的材料,也都是公家的资源。
根据专利法,苛刻一点讲,专利都要落到研究主体的头上,你是研究所的在职人员,申请的专利就该是研究所的,你要非说是自己独立搞出来的,想申请个人专利,那就是遵循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研究所不需要证明你用了他的资源,你得证明自己没用他的资源。
有针对性的研究课题,那就另当别论,总之就是一个原则,专利的问题上,想占公家便宜,那真的是不容易,申请个人专利,公家的身份是个累赘。
王笑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能在夹缝中发现这么个创意,并且成功地实施了研究,那是他个人的努力,跟公家无关——我了不得就是借用了你一点材料。
他一定要得到这个专利,补偿县里一点研究费用都可以,但是敬德县又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你这个研究出了成果,县里可以奖励你两百块钱,再给你申请个高级职称——不要太过分哦。
去尼玛的,劳资不干了,王笑一气之下,连这个科委副主任都不要了,直接出去搞这个便携式大棚的推广了,对外就宣称,他是专利的拥有者。
这个专利,最后还是落到了敬德科委的头上,个人怎么争都争不过公家的,但是这个事情,确实是王笑一手操办的,那厮还时不时地要打官司告敬德县政府,总是个头疼事。
所以对他在外的推广,县里也没怎么追究,终归是有争议的事嘛——利益大到值得追究的时候,再追究也不迟啊。
其实这个专利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个鸡肋,你说它好还真没多好,要不然王笑早就被追究了,王主任推广得也不容易,他眼下的处境,不过是比在敬德强,百万富翁是差不多了,但是千万富翁遥遥无期。
可是这个事儿,终究是挺恶心人的,由于是有争议,敬德也不好大力地打这一张牌,在自家内部推广吧,这个投资也很大,真的负担不起,只能搁置。
所以敬德手里的这张牌,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不过徐瑞麟一向操心农林水的事,就告诉陈区长,敬德那儿,手里还是有点好东西的……你别光看他们哭穷。
“这个东西……还真是有点鸡肋,”陈太忠沉吟片刻,无奈地摇摇头,不管谁家搞这个种植和养殖,求的也是长久,移动大棚这种花哨玩意儿,大约也就是在大城市周边,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才会有点市场吧?
“但是……它是可以移动的啊,”徐瑞麟怪怪地看着自家的区长,眼中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嗯?你这是什么表情?陈区长先是微微一愣神,然后眨巴眨巴眼睛,最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没错,这个大棚是移动的,好,很好!”
徐瑞麟前脚出去,孟志新后脚就进来了,并且递上一份手写的稿件,“这是我昨天整理出来的,请您过目一下?”
陈太忠拿起来看一眼,却是关于跟敬德的合作中,哪些工作可以交给敬德人,哪些工作允许公平竞争,又有哪些工作不建议交给对方,还有一些合作中需要考虑的问题。
你倒不愧是计委主任,陈区长看得点点头,孟区长列的项目是很细的,想一想此人知道会议的内容之后,半天时间就主动地整理出来这么多东西,工作态度还真是很端正。
要是下面的人都是这种工作态度,我的工作会轻松很多吧?陈太忠看到内容比较多,原本想的是回头细看一下,可是想到这个态度要鼓励,索性逐项细细地看一遍。
这其间,两人还商量了一些细节,年轻的区长拿着笔在稿件上做了一些改动,最后交还对方,“照这个修改一下,然后打印两份给我。”
见孟区长出门,陈太忠拿起电话给奚玉拨了过去,“奚书记,我是想了解点情况,听说你们县有个移动大棚的专利?”
“嗯,让我想一想,”奚书记沉吟片刻,然后才回答,“嗯,是有这么个专利……搞这个专利的家伙跑了,目前还顾不得开发这个。”
“能授权我北崇生产吗?”陈区长笑着发问。
这个东西是个鸡肋啊,奚玉对这个专利也有印象,县里还试图开发过这个,但是可行性论证就过不了,不过他肯定不能跟陈太忠这么说,做人情都是往扎实里做,“授权你生产好说……你们打算搞个生产企业?”
第3707章大棚的用法(上)
对奚玉来说,把专利授权出去没有任何的问题,跟县政府招呼一声就行了,不过北崇若是打算搞生产企业,以此盈利的话,那这个事情就要合计一下了。
专利能卖钱,这年头是个人就知道,奚书记倒是没有考虑要向北崇收钱,但既然没收钱,这个人情也能换回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