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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痛令她想张口大叫,偏偏穴道被制,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啊”声。
薛忱俯过身来,用手慢慢捻动着银针。裴红菱“呜啊”连声,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还在不疾不缓地捻动着银针。
好不容易等到他将银针全部取下,裴红菱正欲张口就骂,薛忱一指墙头,淡淡道:“去,跳三百下!”
“为什么?!”裴红菱捂着腮帮子叫道。
“你今晚是不是吃了很多芋头?”薛忱面色凝重地问道。
裴红菱一愣,不知他为何知道自己今夜贪吃了芋头,只得点了点头。薛忱正色道:“这就是了。你体内本就有虚火,再吃这么多芋头,自然就堵住了。若不想大病一场,唯今之计,只有以运动之法将滞阻的经脉打通,否则有瘫痪之忧。”
裴红菱见他说得这般郑重,吓了一跳,一个飞身便跃上墙头,再跳了下来。
薛忱嘴角含笑,用锦毡将双腿围住,再慢条斯理的饮了杯酒,叹道:“赏雪岂可无酒?好酒啊!”
七十、风雪盘山有故人
裴红菱跳到精疲力竭、浑身大汗地回到亭中,却见薛忱已侧趴在了石桌上。她推了推他,“薛神医?”
薛忱没有抬头,一把将她的手推开,喃喃道:“你要救他的命,那我就救你的命罢了……”
裴红菱不知是什么意思,再推了推他,薛忱还是没有理她。她想起对付裴无忌的方法,抓了一把雪,“啪”地拍在了薛忱的鼻梁上。
薛忱一个激凌,猛然坐直。他看了看裴红菱,再慢慢伸手将鼻梁上的雪团捋下,放在手掌心看着。
裴红菱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你救他的命、我就救你的命?你说清楚点好不好?究竟谁救谁?又是谁要杀谁?”
听了她这句话,薛忱脑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妙感觉,仿似在黑夜中摸索了许久的人,见到前方隐约有一丝光明出现。
雪团在他手掌心慢慢地融化,又自指缝淌下,滴湿了他的外衫,他浑然不觉。
“谁杀谁?谁杀谁?……”薛忱喃喃地念了几遍,猛地双眼一亮,大叫道:“三妹!”
激动之下他双手一撑石几就往前扑,幸好裴红菱眼急手快,一把将他搂住。
薛忱还在大叫“三妹”,裴红菱见他这般急切,也顾不了太多,往地上一蹲,将他负在身后,往薛蘅的房间跑去。
“三妹,我们……”薛忱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裴红菱忙拍了拍他的背心,他咳嗽两声,才续道:“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是张保的人设了陷阱,毒杀御史,再嫁祸给明远。”
“难道……”
薛忱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轻声道:“如果、如果凶手根本就不是张保的人呢?”
薛蘅若有所思,“不是张保的人?”
“是,正因为他不是张保的人,在杀了御史之后便逃走,所以他才没有去抢明远手中的账册。”
“可凶手若不是张保的人,怎么会有那些伏击的捕快……”
“那些捕快确实是伏击,不过,他们伏击的对象原本不是明远,而是那个凶手!”
恍若有双手将漫天迷雾一下子拨开,薛蘅双眸一亮,急速道:“二哥的意思是捕快们本来是要捉拿那个凶手的,只不过恰好明远在那个时候出现,铁思叫出了他的名字。围捕之人本就是张保的人,见抓不到凶手,落入罗网的又正好是他们要找的明远,于是顺水推舟,说是明远杀了御史,同时出手抢账册。”
“我的推测就是这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薛蘅在室内来回走着,理清纷乱的思绪,道:“围捕之人在院外设下伏击,凶手是如何突破他们的伏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逃走的呢?当时铁思也在院门口,若有动静,以他的身手应当能够听到。”
“嗯,就是这一点令我还有些费解。凶手是怎么逃走的呢?世上真有能在别人眼皮底下逃走的武功吗?”
门被“咣”地大力推开,柔嘉披着长裘站在门口,一只绣花鞋还倒趿着,显然是听到动静被惊醒,赶了过来。她望着薛蘅,焦急地问道:“薛先生,案子破了吗?”
薛蘅仍在凝神思考,柔嘉再唤了声,她才抬起头来。
她目光掠过柔嘉披着的长裘,面色一动。柔嘉低头看了看,忽觉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才道:“这、这是刘县令送的东桑国的猞猁裘。昨天,杜尚书派了人来见我,刘县令知道了我的身份。”
薛蘅脑中灵光一闪,她急急坐回案边,看着薛忱道:“二哥,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我怀疑,那个凶手突破伏击之所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是用了忍术!甚至,他杀御史也是用了忍术,所以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忍术?”
“是,张大侠曾经告诉过我,东桑国的忍术,最有利于暗杀和逃命,会令人产生一瞬间的幻觉,施术之人就会借机下手或逃走。”
“北梁国雪岭的龙鳞草,东桑国的忍术,绝顶的轻功,这……会是什么人?”
薛蘅站起,毅然道:“不管怎样,有一丝线索,我们就得去查。张大侠曾经对我说过:要施忍术,必须借助花草树木和石头泥土的掩护。只要他施了忍术,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薛忱一拍桌子,道:“今年安南道的雪一直没有融过,我们再去现场找!总要找出蛛丝马迹来!”
二人相视一笑,柔嘉马上跳起来,“我也去找!”
裴红菱忙一把拉住她,道:“让阁主姐姐找,你别越帮越乱。万一有什么线索被你破坏,那可前功尽弃了。”
柔嘉气得将她的手一甩,却终究不敢冲到最前面,到了驿馆也只站在廊下,但心中一股酸溜溜的情绪,半天都无法平息。
纷飞的雪花中,薛蘅在园子里细细搜寻着,不放过一棵草、一块石头。想起与张若谷结伴同行的那段时日,向他请教了不少东桑忍术的知识,这刻不由涌上一丝感激之情。
终于,她在一丛被积雪重重覆压的灌木后蹲了下来,用小木片细心地刮开雪层,细细地检视良久,她唇角慢慢地溢出一丝笑意。
廊下的薛忱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心中一宽,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裴红菱在旁边看看薛蘅,又看看薛忱,若有所思。
“这种颜色的土,城里是肯定没有的。好象只有往东北五十余里的盘山之巅才有,那里多是这种赭红色的岩石。”
虽然只是找到了一点点泥土,凶手可能早就不在盘山上,薛蘅还是大感兴奋,多日的疲劳似都消失不见,她和吕青、哑叔运起轻功,向盘山之巅攀登。
大白与小黑展开双翅,在山腰不停盘旋。盘山雄浑险峻,过了山腰的镇关石,便是一条栈道。栈道的木板因为年代久远,一踏上去便发出“咯吱”的声响。
薛蘅自覆满积雪的栈道上走过,抬头恰见雪后初霁的阳光照在山顶赭红色的岩石上,闪着宝石一样璀璨的光芒。
她下意识抬手遮在眉骨上,忽然“咦”了一声。
吕青忙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好象山顶有个人影。”
吕青张目看了一会,道:“没有啊。”
薛蘅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正要提步,忽听到一阵穿云裂石的长啸。这啸声如龙吟狮吼、长风振林,在崇山雪松间久久不息。三人站脚处岩石上的积雪,也被这啸声震得簌簌而落。
吕青满面骇然,喃喃道:“天,这是何方高手?”哑叔也停住了脚步,眉头不停抖动。
薛蘅细听片刻,失声惊呼,霍然提步,如一道青烟掠过栈道,向着山顶急奔。
山路崎岖,且已结冰,薛蘅使出轻功中的提纵术,才没有滑倒。她沿着峭壁旁仅可立足的山路往上攀登,待距山顶那棵巨大的雪松仅数尺时,她一提真气,跳上了盘山之巅。
雪松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大笑道:“看到白雕,我还以为是谢将军,这才以啸声相呼,原来却是薛阁主!”
他容色豪壮,双目如电,腮边虬髯根根如铁丝一般,正是张若谷。
薛蘅再没料到竟会在这盘山之巅遇到张若谷,她正想向他请教这世上有何会忍术的绝顶高手。想起破案有望,她心中喜悦,微笑道:“我也奇怪何方高人这般内力深厚,薛蘅望尘莫及,原来是张兄。”
张若谷仰头一笑,“我正想出关后往孤山拜会薛阁主,却在此相遇,实是有缘。”他目光落在薛蘅脸上,忽轻“咦”一声,右手一探,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吕青与哑叔恰于此时攀上了山顶,哑叔见张若谷扣住了薛蘅的手腕,“啊”地大叫,冲了过来,双臂抡得虎虎生风。张若谷身形不动,仅以一条左臂相挡,竟接下了哑叔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薛蘅忙唤道:“哑叔,这位是我的朋友!”
哑叔这才收招,跃后两步,上下打量了张若谷几眼,忽然将右手大拇指一竖,满面钦佩之色。
张若谷松开薛蘅手腕,责道:“薛阁主,你太不把张某的话放在心上了。你内伤未愈,心脉受损,这几个月又劳心劳力,若再不静心调养,后果堪忧!”
薛蘅淡淡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张兄,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在这里闭关打坐。”张若谷笑道:“我修习的内功心法需吸食天地日月风雪雨露之精华,所以我往往选在山崖之巅进行修炼。”
薛蘅与吕青不由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掩饰不住的疑虑。薛蘅四顾看了看,雪松东面有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一侧有个凹进去的半月形山洞。她走过去,蹲下来用指甲在山洞的地面上刮了一刮,指尖细碾,正是那种赭红色的泥土。
她慢慢抬头,岩洞内,一堆枯枝显然是打坐的地方,地上还有火堆的痕迹,嚼过的野兽骨头凌乱掷于一旁。
薛蘅忽然心中一凛,缓缓回头看向张若谷。
作者有话要说:无聊,放雷玩一玩。
七一、弥天错
张若谷见她面色有异,不由敛了笑容,道:“薛阁主有话请说。”
薛蘅只迟疑了一小会,便拱手道:“张兄,你救过我一命,我们意气相投,我也不拐弯抹角,如有得罪张兄莫怪。敢问张兄,你最近几个月都在这盘山上闭关练功吗?”
“非也。不瞒阁主,张某这几个月做了几件颇为痛快的大事。”
“薛蘅愿闻其详。”
张若谷一摸腮边翘起的胡子,得意道:“第一件事,与阁主分别后,我便去了剑南城,会了会穆燕山!”
薛蘅微笑道:“如何?”
张若谷渊停岳峙般站在山崖边,遥望南方,默然了片刻,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恨这世上既生了张若谷,为何还要有一个穆燕山!可惜……不过能见到他,真是痛快!”
薛蘅静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见了穆燕山之后呢?”
“我与北梁傅夫人有约,今年九月初九与她在雪岭决战。我于七月末赶到这里,在此闭关一个月后,赶往雪岭。只是再度败于她剑下,惭愧!不过今年我直到五百招外才落败,痛快!痛快!”
吕青也听闻过北梁傅夫人之名,先前张若谷的啸声便已令他骇然,觉得此人内力直逼宫内三大侍卫总管之首的左寒山,可他仍屡次败在傅夫人剑下,那傅夫人的武功岂不是宇内无敌?
他心中这般想着,却也听出了不对劲,遂悄悄挪后两步,卡住下山的路口,同时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满了金针。
他自问轻功卓绝,但张若谷马上斜睨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左腿微微抬起,似就要转身冲向山下。吕青心中大凛,将真气提至全身,如同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可他等了半天,这口真气就要泄掉之时,却觉眼前一花,定睛细看,张若谷已走到了薛蘅身前。
吕青这才确定,凭三人之力,只怕还留不下这个虬髯大汉。他索性收了内力,走前几步,便听薛蘅缓缓问道:“敢问张兄,今年八月二十六日,张兄人在何处?”
张若谷一听便哈哈大笑,道:“这便是我说的第三件痛快之事!张某去往北梁赴傅夫人之约时,经过安南道,顺手杀了一个贪官,用他受贿得来的三万两银子,接济了上千名因大雪而无家可归的人!”
吕青惊呼出声。薛蘅心头一震,强行镇定,自腰间取出玉牌,递到张若谷面前。
张若谷一愣,道:“这是什么?”
“这是御赐令牌。薛蘅此番来安南道,是奉旨彻查渔州兵乱、御史铁泓遇害一案!”薛蘅缓缓地说道。
张若谷眉头一皱,片刻后,不悦道:“薛阁主,我敬你是当世女中英杰,又没有那些腐朽的陈规陋见,才引你为知交。你此刻拿着这皇帝老儿的令牌,是要缉拿我这个杀人凶手吗?这皇帝老儿,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他!他管不好手下的官,我便替民除害,还轮不到他来拿我!”
吕青听他口口声声“皇帝老儿”,竟视赫赫皇权于无物。他从未见过这等豪迈绝伦、桀傲不羁之人,心中惊叹称奇之余,冷笑一声,道:“贪官?铁御史专查贪官腐吏,他又哪里是贪官了?!”
张若谷仰头一笑,“他收受歌妓,又收了那狗县令的三万两贿赂,都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他怫然转身,大踏步走向石洞,将石洞内的一个包袱和一把长剑拾起来,架在肩头,斜睨着薛蘅道:“薛阁主,那贪官就是我杀的又如何?你休得和我说那狗屁朝廷的狗屁律法!告辞!”
未等薛蘅说话,他一抬步,闪身便欺到吕青面前。吕青双手甫动,张若谷已一掌拍向他胸前。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吕青却觉无法呼吸,大骇下向后翻腾,张若谷已自他身边迈过,势如疾鸟,掠向山下。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不见,薛蘅急忙大声道:“张兄,你陷谢朗于不义,他若死了,你可有片刻心安?”
她话音一落,灰影闪动,张若谷又跃回山顶,满面惊讶之色,道:“薛阁主,你这话是何意思?”
薛蘅一听,便知事有隐情,忙将谢朗被诬之事说了。张若谷听了,半晌不语,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薛蘅问道:“张兄,通缉谢朗的告示,全国各地都曾张贴,难道你没有见过?”
张若谷再怔了半晌,才缓缓摇头,“我杀了那贪官之后,便往北梁的雪岭赴傅夫人之约,虽然败在她手下,却于剑道又有新的领悟。我急于找一个地方闭关,将领悟到的东西融会贯通,便赶回这里,之后一直没有下山。”
他忽然又面色一变,疑道:“那夜那贪官房中阁楼里藏着的人,莫非就是谢将军?”
薛蘅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声,点了点头。
张若谷再怔片刻,喃喃道:“难道我真的杀错了?不、不会!我那夜亲眼见那狗官收下那刘县令三万两的银票……”
“张兄,谢朗当时正与御史谈话,刘县令来拜谒御史,他才躲到了阁楼里。御史明知谢朗在阁楼上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收下那三万两的银票?只怕张兄是看错了或者误会了。”
“不不不。”张若谷大力摇头,“我跟着那狗县令,他一进院子,我就进了院子。他送银票给那御史之时,我在窗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怎会有假?”
“所以……张兄就用忍术毒杀了御史?”薛蘅痛心疾首地问。
“我见他一收就是三万两,自然决意取他性命。我也听到阁楼上藏着一个高手,只以为是贴身保护那御史的暗卫,我不欲惊动他。再加上与傅夫人决战在即,我的墨风剑和双手都不能见血,于是我便用了忍术,让那御史在无声无息中产生幻觉,不自觉张开嘴,将毒药弹入他口中,拿了他手中的银票就走……”
“张兄可也是用了忍术离开驿馆的?”
“正是。那御史有几个手下武功颇不错,都守在院外,我懒得和他们动手,索性便使了忍术,他们以为是一阵风刮过带起的雪雾,实际上我已越墙而去。”
薛蘅心潮翻涌,一时无所适从,再未料到当初三人结伴同行,意气相交,今日竟是谢朗替张若谷担了这个杀人的罪名。
若张若谷真是罪不可逭倒也罢了,拼着性命将他拿下便是。可现在他是出手杀的“贪官”,在他们这种江湖游侠的心中,那就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可是……
张若谷看着薛蘅的神情,猛地踏前两步,昂然道:“薛阁主,我张若谷做下的事情,我自然会有担当!我这就随你去京城,到那些狗娘养的狗官面前说个分明,那狗官是我杀的,有本事他们来拿我便是!与谢将军无关!”
薛蘅望着他,轻声道:“张兄,若是……铁御史并不是贪官呢?”
张若谷怔住,心中寻思:难道我真的杀错了人?不会的,我是亲眼所见……
他心中不安,耳边听见薛蘅在低声但有力说道:“张兄,能让谢朗不顾性命拿着账册去见的人,会是一个徇私枉法的贪腐之人吗?”
“什么账册?”张若谷满面茫然。
薛蘅不顾吕青面上的反对之色,将谢朗暗查神锐军“哗变”真相、寻到张保贪墨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