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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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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规矩,大部分时候都不会严格执行。别的不说,文安组人手有限,怎么可能对每个组织都进行随行鉴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但裘四段想好了,既然他现在在这里,他就要看严一点儿,绝对不能让他们随便作弊!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因为单一鸣的出现,他的想法已经有点偏颇了……

    但单一鸣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上前的意思。

    裘四段扫视四周,注意到了贺家面前的文物,轻轻“咦”了一声。

    贺家面前摆着一个怀表,银制的,直径约有两寸,表面有一些简单的缠枝纹路。怀表的一端挂着长长的银链。

    银器在空气中很容易发黑,这个怀表也是一样。从链子到外壳,它90%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少许转折的地方,露出了一抹银光,证明着它的真实材质。

    裘四段眉头一皱,左右一看,找到了赖海,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这也是一级文物?”

    裘四段对古代钟表不熟,不是很能判断它的品级。不过他很清楚,钟表修复在文物修复里属于比较难、比较特殊的一种,被列为一级文物,修复难度也太大了!

    赖海迅速查了一下资料,点头道:“嗯,的确是一级文物没错。年代属于民国后期,制作的工匠不出名,材质也很普通。不过它的修复要求也不算太高,只要能清洗出原质就行了,没要求正常走钟。”

    裘四段“唔”了一声,道:“这条件也不算简单了,钟表的细节太多,清洗起来本来就比较困难……”

    话没说完,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在两人对话的时候,贺家做好了全部的前期准备工作。

    他在工作台上放了一张白纸,旁边摆了一些瓶瓶罐罐,还往几个玻璃器皿倒了一些浅浅的溶液。

    然后,他坐下来,拿着几件工具,把怀表放在了面前的白纸上。

    接着,一个零件掉了下来,又一个零件掉了下来。再接下来,零件纷纷而落,掉了一桌子!

    贺家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怀表给拆了!

    裘四段肩膀一耸就想上前,被赖海按住了:“裘老师,你要做什么?”

    裘四段紧盯着贺家那边,低声嚷道:“我要做什么?当然是阻止他了!他怎么能这么做?就算只有一级,也是正规文物,怎么能说拆就拆?”

    他的不满简直要溢出来了,但总算还记得压低了声音。

    赖海叹了口气,道:“裘老师,您今天来是随行鉴定的。按规矩,您只能负责鉴定,不能插手别人的修复过程。”

    裘四段“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忍不住爆出了粗口:“放屁,看着别人破坏文物,难道我也不能阻止?”

    赖海说:“可是,怀表本来就是由零件组成的,只要他能还原,就不算破坏文物。”

    裘四段气得脸都发红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放屁!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你真信他能还原?不行,这就是破坏!”

    这时,苏进走了过来,轻轻按了按手:“麻烦两位安静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主儿来了,裘四段的怒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他一指贺家,厉声问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文物的?说破坏就破坏?”

    苏进看了贺家那边一眼,有点迷惑:“破坏?我不懂您的意思。”

    裘四段觉得他完全就是在装傻,差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怀表零件,跟完整的怀表,是两码事!”

    这时候他的声音有点大了,苏进皱眉,道:“我们出去说吧。”

    裘四段不同意:“不行,既然我看见了,就不能让你们乱来。他不能这样干!”说着,他抬脚就要往贺家那边走。

    “不能拆,那怎么修?”

    苏进正要伸手阻止,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张万生背着手,打量着裘四段,轻飘飘地问他,“里里外外都脏成那样了,不拆开来,怎么清洗?”

    裘四段气极了:“表面清洗就可以了,根本用不着拆开!”

    张万生摇了摇头:“表面清洗?那就是样子货!”

    样子货?裘四段脑子一转,突然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彻底清洗才有高分,表面清洗,五分里最多只能拿到一到两分。天工社团就是为了拿高分,在拿文物冒险!

    他才要开口,苏进压了压手,冷静地制止了他:“裘老师,我明白您的心情。我知道,您是为了维护文物,是一番好意。但是——”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个身材高瘦的老人,斩钉截铁地道,“也请相信我们的实力。”

    相信你们的实力?裘四段气得简直想笑了。

    一群新手学生,连段位也没有,凭什么让人相信?

    他正要冷言讥刺,碰到苏进的目光,突然一怔,说不出话来了。

    苏进的眼中一丝激动也没有,目光平静而从容,带着强大的自信。裘四段不知道他这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但在这一刻,他被完全震慑住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驳。

    苏进突然笑了笑,浑身的气势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指了指单一鸣道:“您放心,不过是拆散,不是被物理破坏。实在还原不了,不是还有单七段在这里吗?”

    单一鸣对古代钟表一窍不通,怀表被拆成零件了,他根本不可能还原。

    他正要说话,突然碰到了苏进的目光。苏进微笑着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笑容竟然让他心里有点毛毛的。单一鸣一转头,张万生也在看他,眼神跟苏进的有些微妙的相似。单一鸣顿时打了个寒噤,挺起胸膛,抬着下巴,断然道:“是的,实在不行,我也是可以出手的。”

    有一位七段背书,裘四段也不好说什么了。他的气势消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说:“单七段上手修复的话,就不能算成你们社团的积分了。”

    苏进微微笑着:“那是理所当然。”

    裘四段松了口气,退后一步,回到了原先的位置,继续耐心观看。

    他目光一扫,突然有点吃惊。

    刚才他一时间生气,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这间工作室不算大,他们的争吵和对话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对面的两个女生正惊讶地看着这边,但工作台旁边的五个学生,竟然一个抬头的也没有!

    他们全部都全神贯注地做着手里的工作,好像完全没留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一样。

    这种心性、这种定力……太少见了!

    裘四段眯了眯眼睛,重新看向贺家。

    怀表零件很多,贺家还在继续拆卸。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独特的流畅美感。

    贺家向来面无表情,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都看不出什么端倪。而现在,他的目光专注,唇边却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种感觉,就像是正在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自己的工作,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裘四段注意到了他的手。

    贺家的手非常好看,简直可以跟专业手模媲美。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指的灵活与稳定性。他修长的手指像是穿花蝴蝶一样在零件中穿梭,手腕与手臂却非常稳定,一丝多余的颤动也没有。

    动与静之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裘四段越看越是吃惊。

    先不说之后他能不能还原,光是看这拆卸的动作,就能看出很多东西了。

    第一,他并非对古代怀表的内部结构一无所知,不然就算拆,也不可能拆得这么顺利。

    第二,他的手部动作实在太好看、太稳定、太灵活了!这样一双手,可以做到多少别人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裘四段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扪心自问,我能把手控制得这么好吗?我的手,能达到这样的灵活性和稳定性吗?

    不知道这是先天生成的,还是后期训练而成的……但是很明显,不管它是怎么造成的,这都是一双为了精密工作、为了文物修复而准备的手!

    看到这里,裘四段的心稳定了一点。

    也许,这个学生不像他想像中的那么差。至少,像这样拆卸下来的零件,不会受什么损伤,换个有经验的修复师来还是可以还原的。

    到现在为止,裘四段还是不觉得,贺家能原样还原这块怀表。

    毕竟,拆好拆,想要原样装回去……那难度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了。

    这时,很多人都在看着贺家,大部分人都是一脸好奇,只有苏进和张万生一脸笃定,好像看到现在,就已经看到了结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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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雪仍下的捧场,感谢faotfox911、书中半日闲、北山冥河、fou4v的天天支持!!

0175 银锈

    很快,贺家就把这块怀表拆得干干净净,除了表壳和表盘,几乎不剩什么比较大件的部件了。

    然后,他用镊子把零件地放进玻璃皿里,浸泡在了里面的溶液中。

    裘四段注意到,贺家不是随意归放这些零件的,似乎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地分好了类。

    这时候,张万生来了一点兴趣。他站直身体往那边看,低声问苏进:“这也是你弄的化学试剂?”

    苏进点头:“是我调配出来的除锈剂,主要就是针对硫化银的。”

    “硫化银?你是说银锈斑?”

    “哦?你们是这么叫的吗?”

    “你倒是说说看,这个硫化银是什么东西?”

    苏进非常熟练地介绍道:“银器是古代常见的贵金属,硬度高于金,延展性仅次于金,反光能力强,所以经常成为各种装饰品的材料。银的化学性质比较稳定,但在潮湿并且有硫、氯、氧等污染物的环境中,容易发生腐蚀劣化,也就是银锈了。”

    换了两个月前,苏进这段话一定会说得张万生一头雾水,但好歹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学化学,还跟着程文旭恶补基础,总算能听懂个大概了。

    苏进继续道:“银锈通常分成三种:硫化银、氯化银、氧化银。它们来自于不同的情况。硫通常来自大气,氯来自土壤,氧来自强光中的紫外线。这个怀表长期处于潮湿含硫的空气中,表面银质硫化发黑,变成了这样。所以要清洗还原,主要就是要去除这些硫化银。”

    张万生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三种银锈,传统修复界也是总结出来了的,每种都有不同的称呼。譬如硫化银叫银锈斑,氯化银叫角银……张万生把苏进的讲解跟自己所学的内容一对照,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但是,共通之处归共通之处,张万生学了这么一个月,也隐约明白了苏进这种“化学方法”的优势。

    传统方法里,这些东西都是独立的。银锈斑就是银锈斑,角银就是角银。顶多能说出它们都跟银有关系,会在什么情况下诞生。但是更内在的联系,前因后果,就根本不会去关心了。

    而只有体会到了事物之间的内部联系,理清了整个系统,才能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发展的,才能应对更多的、更复杂的情况。

    张万生一时间想到了很多,旁边的裘四段更听呆了。

    他表情古怪地打量了一下苏进,再次看向贺家的方向。

    浸泡了一阵之后,贺家开始清洗了。他一手拿镊子,一手拿起了一个极小的刷子,开始刷除零件上的锈痕。

    这件怀表是民国时代制成的,传到今天,保存得不算太好,表壳几乎全部变黑,上面的花纹都有点看不清了,里面的零件上也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锈痕。

    这样的怀表,如果照裘四段刚才说的那样,只是清洗外表的话,真的就是纯粹的表面工作了。

    但是,就算是现在贺家把它拆成这样,想要清洗内部也不是件容易事。

    锈这种东西,通常跟金属本身结合得非常紧密,怀表里面的零件多么小,怎么能把它清干净?

    就算苏进刚才侃侃而谈,好像对不同的银锈很了解的样子,但了解归了解,跟知道怎么处理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普通修复师,根本没办法应对这种情况!

    裘四段心里这么想着,暗暗地摇了摇头。

    但很快,贺家就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给了裘四段看。

    普通修复师没办法应对这种情况?他就可以!

    贺家的动作轻柔而稳定,效果好得惊人。

    他目光专注,左手镊子稳稳拈住一个零件,右手针尖粗细的刷子轻而稳定地刷了一下。

    按道理来说,银硫化之后,跟原先的银质应该结为了一体,很难分离开来。但现在,这些银锈好像变成了沾在上面的灰尘,贺家甚至都没怎么用力,它就被轻轻刷了下来,露出了下面亮银色的本质!

    裘四段面露惊色,张万生的眼睛先是一亮,接着却皱起了眉。他转头问苏进:“这效果是不是太好了点?”

    他声音不算太大,但旁边几个人都听见了。包括裘四段在内,大家都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嫌弃效果不好也就算了,效果太好又有什么不对了?

    苏进了然地扬眉:“张前辈是担心腐蚀性太强,对文物造成破坏?您仔细看看。”

    张万生瞥他一眼,这才转头,眯起眼睛仔细看。

    他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银锈刷除之后,下面露出的并不是真的亮银色。只是之前反差太大,容易造成误解而已。

    实际上,银色的表面,有一层非常淡的灰色,像是一层薄薄的膜,保护着下面的银质。

    这表示,这种洗剂清除掉的的确只有上面的银锈,对银质的文物并无损害。

    事实上,轻微的硫化银本身就可以算是银器的保护层,它能隔绝银质与空气的作用,减缓银的硫化过程。只是这种防护是有限的,时间长了,还是会继续受影响。

    张万生缓缓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裘四段就有点不可置信了:“这是什么洗剂?竟然这么快就能清除银锈,还无害于银质本身?!”

    单一鸣在旁边清了清嗓子,裘四段一惊,顿时会意:“抱歉,一时冲动,秘传配方,我不该问。”

    苏进笑笑,表示谅解,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过他也不用再说什么了,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贺家稳定而细致的手法,配合效果极佳的清洗试剂,怀表内部零件上的银锈一一被清洗干净,重见了亮泽的金属质感。

    他先清理完了全部的内部零件——裘四段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眼时间,发现竟然只用了四十多分钟,比他想像得快多了。

    然后,贺家开始清理表盘。在这之前,玻璃表盘一直浸泡在另一个玻璃皿里,这时他拿起来,用软布轻轻一擦,表面上沾着的不知名污垢就全部被擦掉了。历经了近百里的玻璃表面光滑洁净,像是水晶凝成的一样。

    最后清理的是表壳。上下两层表壳通体银质,硫化得最为厉害,上层表壳80%的部分已经变黑,下层表壳稍微好一点,但也超过了60%。

    这种程度的硫化其实很危险,它有可能破坏下面的银基,让下面的银质变得又黑又脆。这种损伤伤及根本,基本不可能修复。

    这种情况,贺家会怎么处理呢?

    这两个表壳已经在溶液里浸泡了近一个小时,贺家用镊子把下壳取了出来,同样用刷子轻刷表面。

    这一次的效果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好了,黑色的硫化银随着他的动作被清除了出去,但下面露出来的颜色仍然是灰黑色的。很明显,这是最恶劣的一种情况,这个怀表不仅仅只是表面硫化,下面的部分也受到了浸染,被破坏了。

    贺家表情平静,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了一样,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长时间清除后,表壳上的黑色部分终究还是变淡了一些,细密的缠枝纹露了出来,纤细而优美。

    裘四段轻轻咦了一声,道:“这工艺比想像中还好啊……可惜了。”

    大家都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也跟着在心里叹气。

    虽然只是民国之后,由不知名匠人制作而成的怀表,能达到这种工艺程度的话,它的价值也应该被提升。如果品相很好,它至少可以再上升一级,甚至定为三级文物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由于保护不当,它的品相大跌,现在只能勉强列为一级文物了……

    文物的保护,始终都是个大问题。古代有一些方法,譬如石灰脱水、樟木防蛀等等。但是一方面,有些方法或者配方失传了,现在空有记载,不知道详情,没办法使用。另一方面,流失在民间的文物太多,很难一一保存。

    很多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一件不错的文物到了他们手上,却因为保存不善而品相不佳,经常连修复都很难做到……

    文物保护,本身就是文物修复的一部分!

    苏进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他突然走近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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