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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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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苏进正进入了一种极为奇妙的状态。

    绢帛阡陌纵横,其中每一根丝线、每一处断裂仿佛全部都浮现在了他眼前,映入了他的心中。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动作,同时看见每一个动作带来的结果。

    使多大的力气,震动多大的幅度,这一根丝线起来时会带动周围的哪些丝线,哪些会断裂,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避免……

    隐约之间,他都仿佛有了一种预知的感觉。此时,无论是眼力,还是手力,他的控制力仿佛又都上升了一个台阶!

    下方的人也全部都看呆了,他们屏息凝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马王堆帛书的破损比他们想象中还严重。

    霉菌由外及里,是不断扩散的。但帛书内部并没有因此比外面好一点。

    时间实在太久了,霉菌在此处聚集,内部的损坏有时候比外部还要严重。很多时候,帛书已经无法成为一个整体,只靠那么一点点地方联系着,稍微一用力,那点联系就会断裂,让帛书变成了一个小片。

    然而,苏进对力道的控制的确妙到豪巅。

    有时候,唯一连接的地方只有一两根头发丝那么纤细,他也能将其整块地揭下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就连张万生也放下了手里的一切动作,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那边。

    而从苏进开始揭帛开始,旁边天工社团的助手们也同时开始了工作。

    除了蒋志新和徐英不断在更换托盘以外,另一边,魏庆拿着相机不断拍照,把托盘里的每一个帛片全部都拍了下来。相机后面有一根电线,直接连接到一台电脑上面。贺家和岳明正坐在电脑的后面。

    魏庆每拍出一张照片,电子信号就会直接传输至电脑,把图像显示在屏幕上。

    然后,岳明会根据苏进的行动确认它原先所在的位置,给它编号,贺家将会进行确认,同时记录图片信息。

    台上五个助手各有分工,忙中有序,绝不混乱。

    但是,几乎所有的修复师只把注意力投向了苏进那边,没人注意到他们。

    第五叠、第六叠。

    苏进的额头再次冒出了汗珠,再次被徐英擦去。

    此时,又一滴汗珠冒了出来,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下面一个修复师觉得胸口窒闷,他猛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完全被苏进的动作吸引,已经老半天没有呼吸了。

    这时,他的目光触及屏幕上的那滴汗珠,突然一愣。

    他顺势抬头,看向天空,喃喃道:“天晴了啊……”

    是的,惊龙会前两天,天气一直阴阴沉沉,第一天还下了一场小雪,至今还没有全化。

    然而现在,天空云层散开,淡金色的阳光从云缝中洒落了下来,只是看着,就仿佛感觉到了融融的暖意!

0581 舞

    暖意其实只是错觉,现在的圜丘坛上下其实还是有些寒冷的。

    手伸在外面一会儿就会感觉被冻僵,更何况一直在外面工作。更何况,在这种天气里,还能保持手部动作的精密灵活,一点错误也不犯。

    那个修复师只是抬头向上看了一眼,目光迅速又回到大屏幕上,重新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苏进。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些重复动作,从头到尾苏进一直都只是在揭片而已。但就是这样的重复动作,也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好像少看一眼就会错过很多一样。

    此时,苏进心思一片澄明,所有的思绪全部从他脑海中飞离。

    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以及眼前的马王堆帛书。

    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跟帛书对话。

    这样一份帛书,诞生于两千多年以前,那是一个与现在完全不同,只能从史书中追忆的年代。

    那时候的工匠,用仅有的工艺,织造了这种最基础的丝帛。

    然后当时的文人,亲手在绢帛上写下了一行行字迹,写下了当时最精华、最先端的思想与典藉。

    随着主人的死亡,它们被深埋地下,静静地停留了很多年,所处的环境被盗墓贼撬开了一道缝隙。

    外界的空气、湿气、霉菌接连而至,绢帛发生变化,上面的墨迹发生变化。古老的思想与古老的愚昧相碰撞,被破坏。

    然而,它一直坚持了下来,一直坚持到如今,再次被盗出,再次被破坏,直到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一份穿越千年时光的帛书,穿越千年时光的思想的结晶,正在向自己求援。而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把它延续下来,继续向后传承下去。

    苏进感觉自己就像站在时光河流之中的一个工匠,接续过去的,延往将来。

    这种感觉在他上个世界时也感受到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这么持久。

    这种感觉让他完全忘记了现在所处的环境,忘记了这场夺段挑战,忘记了下方以及周围无数道目光,也忘记了身体的疲劳。

    这一刻,他的世界变得无比狭小,只有他和帛书。而同时,他的世界又变得无比广大,从两千余年前的汉朝,一直连接到了现在!

    全神贯注之中,恍然不知时之将过。

    这是苏进的感受,也是下面所有修复师的感受。

    他们亲眼目睹苏进将书砖揭为大叠,又看着他将大叠揭为帛片。

    最后,48个托盘一字排开,每一个托盘里都荡漾着透明无色的液体,里面浸泡着一张张黄色的轻帛,上面墨色的字迹深浓而清晰。

    墨迹的处理也是帛书修复的一个关键。

    墨是写在帛书上的,跟绢帛不是一个整体,如果处理不当,在清洗或者后期的揭页时都很容易让墨迹晕开。

    而苏进在正式动工之前,就先用仪器分析研究了绢帛上的墨水成分。他是当着所有修复师的面做的,也把这个过程详细讲解给大家。单是这一部分的笔记,修复师们就记了好几页。

    分析过后,他在前期的调配清洗药剂时,就留意到了这一个环节。

    因此,一整个揭页过程下来,绢帛上的墨迹清晰而牢固,毫无晕开的迹象。

    普通修复师还没什么特别感受,书画专精的岳九段和张万生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的表情。此时,岳九段更是凑近了张万生一步,小声问道:“张前辈,你刚才说的这个化学……回头能再详细点说给我听听吗?”

    张万生没有说话,片刻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48个托盘排开,刚才那一整块书砖全部都分解成帛页,静静地飘浮着。

    下方鸦雀无声,片刻后,突然有人开始鼓掌,渐渐的,掌声连成了一片,最后声如雷鸣!

    苏进这一手绝活是真的绝!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揭页可能需要花费五天、七天,或者更长的时间来完成。这样的话,中间还需要考虑未完成书砖的保存。但苏进一口气做下来,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失误,每一片都尽可能地做到了完美。这份技艺以及这份坚韧的稳定性,实在太厉害了,远非常人所及。

    此时,苏进也满头大汗,脸上出现了一些倦色。

    他直起身子,接过徐英递过来的毛巾,抹了把汗,目光却已经转移到了另一边,开始注视起那些半幅的卷轴来。

    他看得非常专注,带着些许审视。在这样的目光下,掌声渐渐停歇,下方修复师们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最先开始时曾经产生的一个疑惑。

    难道苏进现在要当场修复的,不仅是那全幅的折叠书砖,还要包括这些半幅的帛卷吗?

    苏进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帛书到他手上已经有四个月之久。这四个月以来,他一直用尽各种手段对它们进行保存,中间由于跟平天机械合作,还更换了几次做法。

    然而,帛书脆弱,出土以后也没有得到太过优良的保存,现在其实一直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里,越早修复越好。

    就算没有惊龙会,苏进也打算于近期之内完成对它的修复。

    如今,所有的工具材料全部都已经准备好,前期检测也早就做好了——刚才在台上做的,不过是一次教学示范而已——修复方案更是全面完成,正是修复最好的时候。

    在惊龙会上以帛书夺段,是苏进一早就打算好了的事情,即使夺段失败,也不会让帛书的修复出现半点失误。

    此时同时修复两类帛书的确有些吃力,但这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他也是早就有所打算了。

    他专注地看着那半幅帛书,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讲解,显然还没有从前一次揭页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掌声渐渐全部停止,下方恢复了先前的一片寂静,无数人都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然后苏进开始动了。

    他却并不是马上开始工作,而是曲伸手掌,转动手腕,开始做起了一套手操。

    现在这套手操又不是之前那个了。

    它是苏进联合张万生以及贺家,三个人结合最古老的战五禽技艺,以及最新式的数学和力学的计算,进行重新归纳与简化之后,创造出来的一套体操。

    它没有战五禽那样的战力强化,却又不像之前的手操那样仅止于手部动作,而是把手腕、手臂、肩膀,乃至于整个身体都纳入了其中。

    它既是对这些部位的一个锻炼,可以让身体更灵活、稳定性控制性更强,又能从疲劳状态中快速恢复,有利于长时间的修复工作。

    不久之前,这套体操才算正式完成,如今,他就在台上正式演示了起来。

    圜丘台上,无遮无挡,温润的雪后初阳迎头而下,把他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金光之中。他浑然无我,目光专注,每一个动作都舒展优雅,却又不乏力度。

    一套/动作做完,他脸上的疲倦明显减褪了很多,重新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冥想片刻,招呼了学生们一声,重新投入了工作。

    修复师们面面相觑,问道:“这是什么?”

    另一个年纪更大的修复师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自言自语道:“是天工舞?”

    他的声音虽小,但此时实在太过安静,还是被人听见了,立刻有人问道:“天工舞是什么?”

    老修复师自己想想又觉得不对,摇头道:“我随便说说的,不能当真。”

    他解释给旁边的小年轻听,天工舞跟天工一样,是修复师之间流传的一种传说。

    传说中,天工舞是天工的一种象征。天工舞起,百疲俱灭,百灵俱生。从某个角度来说,它听着比天工还要神奇,算得上是天工附属而出的一种神话了。

    不过苏进刚才做的这套,明显不是舞蹈,而是一种操艺,他也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当不得真。

    老修复师只是突发奇想,但旁边的年轻修复师们却当真了。

    很快,“天工舞”这个名词就被传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好像铁板钉钉了一样。

    传说中的“天工舞”再现江湖,这个来历不明的苏进,会不会就是——天工传人?

0591 一幅帛画

    圜丘坛上,苏进可不知道他们想的这么多。

    他做完一套操,觉得身体的疲倦缓解了很多,因为长时间保持同样动作造成的肌肉酸痛感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他又舒展了一下身体,从头到尾,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半幅帛书,丝毫也没有移开过。

    那些半幅帛书同样是浸泡在蒸馏水里的,前期已经进行过处理,帛丝之间的连接性比刚出土时还要强不少。

    但是相对来说,它们的脆弱性比那块书砖还要更胜一筹,所以处理起来应该更加小心。

    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苏进终于抬起头来,跟贺家打了声招呼。

    贺家迅速点头,拉着魏庆和岳明简单说了几句话,这一次,岳明也拿着纸笔从电脑旁边坐起来,走到了苏进身边。

    直到这时,苏进才开始动作。

    前期处理跟方才的书砖差不多,现在他要做的主要是为下一步做计划。

    绢帛脆弱,它们被卷在木条之上,已经腐蚀得很严重了。这种情况下,它们不可能被整幅的揭开,碎裂是必然的。

    苏进一方面要尽可能地保存它的完整性,另一方面,需要记住每一个碎片原先的位置,为下一步的拼合做准备。

    这一点,他早在来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主要需要对图形格外敏感的岳明,以及极其擅长数字处理的贺家来帮忙。

    苏进一边处理,岳明一边跟随他的动作进行确定,报出数字,同时魏庆拍下照片传给贺家,贺家进行处理。

    这一片区域的虽然都是年轻人,但整个区域井然有序,丝毫也不显乱。

    白泽恩和杜维在摄制车里坐着,两个人之前还交谈介绍几句,但到现在为止,他们也很久没有说话了。他们一直紧盯着苏进的动作,仿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这时,杜维突然说了句话,白泽恩回过神来,问道:“您说什么?”

    杜维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那个叫贺家的年轻人……”他点点屏幕,道,“想看看他屏幕上的东西。”

    白泽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按住耳机,对着对面的慕影说了几句话。

    慕影负责现场指挥,很快做出了反应。

    现在圜丘坛上的摄影臂一共六只,每个挑战者旁边各一支。虽然大部分人注意力的焦点都在苏进这边,但镜头还是非常忠实地把六个人的动作全部都录制了进去。

    苏进旁边就是伍八段,此时,伍八段正在进行一项重复性工作,慕影指挥了一下,他旁边的那支摄影臂缓缓移动了起来,到了苏进的区域,对准了贺家面前的屏幕。

    伍八段修复的是青铜器,他感觉到了旁边的动静,转头一看,手上动作顿时乱了一拍。

    摄制车里,镜头拍摄到的内容直接传了过来,显示在了屏幕上。

    杜维抬头看去,眼睛顿时一亮。

    白泽恩跟他看向同样的方向,问道:“这是……在拼图?”

    杜维重重点头,道:“没错,他们是要在电脑上先把帛卷还原出来!”

    苏进揭下的每一个帛片都被编了号,拍成照片后传进了电脑里。贺家用极快的速度对帛片进行处理,切去边缘不必要的部分,然后根据岳明的指令,把它们拼到应有的位置。

    这样一来,就给原始帛片留下了完整的纪录,它的真面目也提前一步出现在了电脑上。

    苏进那边在后期,完全可以照着电脑上的形态来进行还原!

    白泽恩迅速明白了苏进他们的做法,他真心感叹道:“科技用在文物修复上,也很好用嘛。”

    杜维道:“对,那也得要会用,用得对位置!”

    白泽恩问道:“杜组长认为,以后这样的新科技会在文物修复上普及起来吗?”

    杜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问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白泽恩,而是看向了圜丘坛下那一张张全神贯注的面孔。

    白泽恩跟他看向同样的方面,片刻后笑了起来。

    是的,不管传统文物修复界怎么样的故步自封,文物修复始终都是一项技术。技术就是应该进步的,而什么好用,什么不好用,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很快,四卷半幅的帛卷也被全部拆分开来,铺满了四个长长的塑料托盘,浸泡在液体中央。

    苏进并不是随意把它们放在里面的,他摆放的时候就大致依照了原序,现在帛片虽然残破散乱,但已经能隐约看出一些上面的内容来了。

    这四幅帛卷有三份是纯文字的,还有一幅却是帛画,画面残损,隐约可见上面有很多彩绘的人形。这些人形有的着衣,有的裸背,正在做出各种不同的动作。

    张万生一直在旁边紧盯着这边看,他的目光落到这幅帛卷上,首先轻咦了一声,直起身子大步走了过来。

    这四个帛卷解起来也不轻松,苏进的额上又是满头大汗,但目光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一边擦着汗,一边问张万生:“张前辈,有事吗?”

    张万生一言不发,他紧盯着那幅帛书,问道:“那是什么?”

    苏进看了一眼,笑了一笑。

    张万生皱眉看他:“笑什么笑,故弄玄虚,不是好人!”

    苏进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气,好脾气地一笑,说:“《庄子·刻意》说:‘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

    张万生看着老农民的样子,听见这文绉绉引经据典的一番话,眼睛却是一亮,问道:“你是说,这是先民的导引之术?”说着他又皱起了眉,“这破破烂烂的样子,你怎么知道的?”

    苏进当然知道 ,但此时他只是笑了一笑,伸出四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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