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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个文物盗卖团伙的实力与势力,他得重新进行评估了。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这样展示自己的实力,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用意?
过了好一会儿,苏进缓缓点了点头,说:“好。”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这个赌约,他都非答应不可!
苏陌走了,留下了地上那两个人。
离开前,他还扔下了一句话:“对了,关于苏承,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毫无疑问,他到得比苏进想象中更早,还通过某种方式听见了他跟张万生的对话。
偷听还不被他和张万生发现,苏陌也真的算是很有本事了。
苏陌说:“苏承这个人啊,活着也许不是白活,但死了——绝对是活该!”
后面这五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苏承不是他的曾叔祖父,而是一个有着切骨仇恨的敌人一样!
0781 雨中石壁
苏陌刚一走,张万生就出来了。
显然他早就回来了,只是不想在苏陌面前出现而已。
苏进的脑海中仍然回响着苏陌最后扔下的那句话,随口问道:“说起来,他应该也算是您的孙辈吧?”
“那可不敢当。”张万生哼了一声,“老而不死谓之贼,谁知道人家是怎么看我们的。再说了,没底线的叛家小畜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话里对苏陌的厌恶与愤怒呼之欲出。
苏进没有说话,今天听到的各种往事交织在一起,明明身处于安静的网师园,他却像是被卷入了某个漩涡的中心一样。
苏进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把金悲和满脸横肉那个人一起带走了。
苏进得知,他推测得没错,跟金悲一起被送来的另一个人叫陈彪,正是那个非法走私团伙的成员。
之前苏进通知警方非法走私翠鸟的问题,警方顺藤摸瓜,在双方将要进行交易的时候一举将这个团伙以及金悲派出去的一起抓获了。
当时陈彪运气不错,办其他事去了,不在现场,因此逃离了法网。
后来警方进行审讯的时候,得知还有这样一个重点人物,正在追查,没想到苏进这边先接到了“礼物”。
警方把金悲和陈彪一起带了回去,同时也问讯了网师园的管理人员,竟然没人知道苏陌的人是怎么把那两个大口袋带进来的——监控录像里也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排查了很久他们才发现,网师园管理处有一个人不见了。这个人是不久前托关系进来的,今天正好轮到他值班。
刚才有一段时间跟他一起值班的人肚子不舒服,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他还在,但没一会儿就宣称有事提前下班了。
现在这个人不知所踪,所有联系方式全部失效,显然就是他把苏陌他们放进来的。
苏进再次感叹这个集团在各地涉透之深,但是苏城本来就是正古十族的大本营,有这种能力也不算太奇怪。
没过多久,网师园再次安静下来。
苏进和张万生从冷泉亭离开,在园子里漫步,各处都会停一停。
网师园小而精致,一步一景,一景如一画。
苏式园林的小巧之美,在这里达到了极致。
苏进和张万生都没再说刚才的事情,只偶尔停下来,就眼前看到的景色聊上一聊,也没有聊得很深入。
半小时后,将要参观完网师园所有角落的时候,张万生突然停下脚步,问道:“那个什么赌约,你有把握吗?”
苏进迅速接上,连问什么赌约也没有,显然也在想这件事:“不好说。”
他向前踱步,边走边道,“现在文交会的具体细节还没拿出来,只知道有个拍卖会,但是谁来主办,展品有什么,拍卖流程什么样,都还没有具体的章程拿出来。到时候那些拍品能不能提前看到,能不能近距离接触……现在都是未知之数。”
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苏陌消失了这么久,现在突然出现重提赌约这件事,肯定又有了新的突破。上次打赌的时候,他的制伪之术就已经几近极致,再次突破的话……”
“你也没什么把握?”张万生了然地问。
“我也没什么把握。”苏进坦然承认。
张万生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离开网师园,出门的时候,管理处的人对他们都是又客气又恭敬。
这跟他们的身份倒没什么关系,就是他们一来,又是罪犯又是警察的,这阵仗实在太大了。
网师园外面是一条小巷子,两人走出巷子,突然有一辆车叭叭地按了两下喇叭。
网师园一带非常幽静,虽然没有明显的禁鸣标志,但是很少有车辆会在这里按喇叭。这人的举动颇为无礼,立刻就有很多道不悦的目光投向了他。
这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从车窗里探出头,向苏进挥了挥手,然后推开车门,走下了车。
“走,带你去见一个人。”那人向着车里摆摆手,示意苏进。
苏进看了他一会儿,转头跟张万生说了两句话,跟着他一起上了车。
“挺干脆的嘛,我还以为要多费两句口舌呢。”周景洋坐在驾驶座上,一边熟练地发动车辆,一边对苏进说。
“是不是正事,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苏进道。
“哼,也就是说,不是正事,你就会拒绝?”周景洋问。
“那当然,我有很多事要做。”苏进理所当然地说。
周景洋一开始明显有些不满,但没一会儿突然又自顾自地笑了两声。
“说起来,你对别人一直都很温和客气,对我就这么直接,是不是有些不同?”他挑眉问。
“……你一直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吗?”苏进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他。
他道,“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不是对谁都很温和客气,而是对值得做的人这样做。”
“你觉得你老子我不值得你一个笑容?”周景洋不满了。
“你觉得呢?”苏进反问。
“……妈的。”周景洋沉默了一会儿,愤愤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当年的事情就是他做错了。自己栽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吃。
周景洋没再说话,很快把车开上了大路,一路往西边驶去。
苏城建设得非常好,这条路又格外之美,路中央鲜花盛开,不见一点秋季的凋零之意。
苏进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去往太湖的路。
今天的天气本来就比较阴,出城路上开始下雨,渐渐下得越来越大,在车身与车窗上敲打出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声。
十多分钟后,雨有点变小了,但还是很大。
周景洋把车开到太湖南边,到了南山脚下。
苏进从车窗看出去,问道:“那人在石壁寺?”
“对。”
南山又称蟠螭山,太湖七十二峰之一。它的形状像一条无角龙蜿蜒入湖,因此得名。明代隆庆三年憨山大师到此结茅筑庐,后来建成石壁寺,清道光年间重修,延续至今。
石壁寺是太湖侧畔一个不是很出名,但是意韵极深的景点,雨天来此,别具一番情致。
苏进向山上看去,心情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
周景洋停了车,拿出两把黑伞,递了一把给苏进。
两人撑着伞缓缓上山。
南山并不算高,上山百余级石阶,两边木栏之后绿树中夹着一些黄叶,野草仍然葱郁,都被雨水洗得发亮。
雨水敲打在伞上,从边缘淋漓而下,溅落在地面上,打湿了苏进的裤角。
转过一处山道,苏进下意识地向一边看去,突然停住了脚步,“咦”了一声:“这种时候也有人?”
周景洋侧了下伞,顺着苏进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果然有个人正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林间,面对着几块墓碑,仿佛正在垂首凝思。
他又看了一会儿,突然大步向那边走过去,边走边道:“你怎么淋着雨出来了?”
那人转身,上半身被周景洋的伞遮住,跟他说了几句什么,被雨声遮住,听不太清楚。
苏进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周景洋要带他来见的那个人。他想了想,也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走近几步,两人的交谈声越发清晰,苏进突然有些奇怪。
打着油纸伞的那个人是名男性,年纪听上去已经不轻,说话的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字正腔圆,但是过于字正腔圆了一点。
苏进走到那人面前,从伞下看过去,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从何而来。
打着油纸伞、穿着黄色僧袍的这个人,竟然是个外国人,一个五十多岁、金发白肤的外国中年男人!
0782 心慕
雨中树林,几座墓碑,一青黄色油纸伞、一僧袍男子,组成的是一幅略带诡异又颇为清幽的画景。
然而这男子是个金发微胖的外国男人,看上去就有点奇怪了。
周景洋向苏进招了招手,介绍道:“这位是罗尔·爱德华先生,苏进,我带你过来要见的就是他。”
“这就是苏进?”爱德华先生表现得非常温和,微笑着看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非常出色的年轻人。”
苏进伸手跟他相握,这人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凉,并不完全像雨水造成的。
爱德华……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近期听见过。
苏进回想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问道:“爱德华伯爵?”
是的,之前他烧掉翠羽之后,金悲抓狂时提到过这个名字。
爱德华伯爵,据说他不仅是一个有钱的大商人,还拥有着强大的势力……难道就是眼前这位穿着僧袍,态度温和,脸上还带着一些病容的金发男子?
罗尔·爱德华笑了起来,说:“你听过我的名字。”
“是,听说您向我国的工匠订做了一套点翠头面,抱歉我把用来制作头面的翠羽全部都烧掉了,可能没法再做了。”
他说得非常坦然,嘴上说的“抱歉”,但神情里一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
爱德华伯爵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转身身去,重新面向那些墓碑。
这些墓碑明显年代已经非常久远,略有些残破,上面青苔斑驳,只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字样。
爱德华伯爵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其中一座的顶端,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墓吗?”
“画家江寒汀墓。”碑上的字迹在幽暗的雨后山林里显得非常模糊,苏进却准确地念了出来。
爱德华伯爵讶异地转头看他一眼:“你眼神当真不错。那边的呢?”
“江圣华的墓,她是江寒汀的女儿,一位女画家。”苏进道。
爱德华伯爵点头,穿过小片树林,来到了另一座墓碑的所在。
这座墓碑上的字迹越发模糊了,证明它经历的时光远比前面那两座久远。
“虚谷上人墓。”不等爱德华伯爵发问,苏进再次准确地念出了上面的字样。
爱德华伯爵的声音幽幽传来:“听景洋说,你对华夏文化了若指掌,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文物修复师,这几位的名字以及来历,你应该都很清楚吧?”
苏进停顿了一下,说:“虚谷上人,晚清画苑第一家,擅长山水花鸟画,画风苍秀而清新,冷峭却鲜活,风格独具。他曾任清军参将,后来遁入空门,却不茹素,不礼佛,以卖画为生,最后睡在沪城一座关帝庙的画案上去世,可以说是一代怪杰。”
说起这些往事时,苏进的唇边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幽暗的雨林中显得格外鲜明。
周景洋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苏进又看向隔邻不远处的那两座墓碑,道:“江寒汀和江圣华都是画家,江寒汀擅长花鸟画,曾认真研究历代花鸟画家的技法,尤其喜爱任伯年和虚谷上人,对他们的作品进行揣摩与系统研究,临摹其画作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所以,江寒汀又有江虚谷的别号。”
“江圣华自幼随父亲学画,同样擅长花鸟画,画风恬静,最擅以平淡见隽永。”
苏进说完,爱德华就拍起了巴掌,道:“景洋没有说错,你果然见闻广博。这些事情都能随口道来,总结得非常精要!”
他画锋一转,又问,“那你知道江寒汀为什么会葬在这里吗?”
苏进声音一顿,道:“因为他心慕虚谷上人的画艺,死前主动要求葬在他的墓边。”
“对!”爱德华重重一拍巴掌,眼睛在幽林中闪闪发光,“虚谷上人逝世于1896年,江寒汀诞生于1903年,去世于1963年,期间相隔近一百年。这两人在生的时候,从来没见过面。江寒汀只从虚谷的画里知道他,了解他,学习他,模仿他。最后江寒汀死的时候,主动要求将自己葬在虚谷的墓边,这是什么?这是艺术的沟通与交流,这是心灵的碰撞!跨越时代的两颗心灵,在艺术上得到了交汇,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爱德华伯爵说得非常激动,手掌按在墓碑上方,微微颤抖着。
周景洋眉头一皱,道:“罗尔,你小心点!”
爱德华伯爵颤抖的手渐渐平静了下来,抬头对着周景洋一笑,说:“没事的,说这些事情,我怎么会病发?”
他接着又拍拍自己的胸口,对苏进解释,“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周围的朋友都很担心我,就怕我一个激动就翘了辫子,哈哈!”
“翘了辫子”这种俗语,他用同样字正腔圆的语调说出来,显得有些滑稽。
先天性心脏病,这解释了之前握手时苏进感觉到的异常冰凉。苏进笑笑,看了周景洋一眼。
苏进看人还是很准的。
周景洋这个人从见面时起就对自己很好,各种帮忙,但他仍然看得出来,这人其实眼高于顶,很少把别人放在眼里。
这可能是他的天性, 也是后天身处的环境造成的。
他很少发自内心地关心别人,所以对自己示好时也经常有几分别扭。
但对眼前这个爱德华伯爵,他的关心却非常真诚,看来爱德华说的“朋友”两个字切切实实,没什么虚假之意。
这两人关系真的不错啊……还有爱德华这个人……
另一边,爱德华伯爵没留意苏进的想法,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我一直很向往这种感觉。人也好,时间也好,在强大的精神与艺术力量下全部淡化消失,只剩下遥远心灵的召唤与……”他的手按在墓碑上,补充道,“……陪伴。”
雨依旧未停,大滴大滴的水珠凝结在树叶上,压低了叶片滑落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声。
爱德华伯爵没再说话,苏进和周景洋也安静了下来,静静听着雨声,仿佛也感觉到了那时隔百年的交流与牵系。
爱德华说的“陪伴”两个字突然触动了苏进心底某个极为隐秘的地方,让他默然了下来。
是啊,他从来都不曾觉得孤单,自从接触到了文物、进入了这一行之后……
爱德华伯爵抖了抖伞,把它靠在墙边,在亭中的椅子上惬意地坐了下来。
雨中探幽,是一件很有雅趣的事情,但是现在坐在干爽清凉的高亭里,还是感觉舒适多了。
他掸了掸身上的水珠,看向对面刚刚坐下的苏进。
雨中上山,被自己拉着在林中墓边唠叨了半天,这年轻人仍然气定神闲,一点狼狈的感觉也没有。
他目光清远,表情温和,那不是假作的淡定,而是经过无数沉淀与熏陶之后自然而然成就的气质。
另一边,周景洋也刚刚放下伞坐下来。
爱德华伯爵记得半年之前,这位老友兴奋地打电话给自己时说的话。
他说自己丢了十六年的儿子找回来了,长得很好,还是个很牛逼的文物修复师,一飞冲天凤鸣天下那种。儿子不是很认他,但是那也没关系,他很清楚这样的年轻人要什么,很容易就能收服了。再过三个月,他就能带着儿子过去见他了。
现在呢?
爱德华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
事情似乎并不像老朋友说得那么简单啊……
还有这次,周景洋特地邀请自己过来,打算说和的那件事情……
爱德华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突然问道:“说起来,金家答应的那幅头面,苏先生中途截断,打算怎么赔给我?”
他的脸色生来就有些苍白,面带病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侵略感。而且,他从见面时起就表现得非常亲切,好像已经忘记了因为那幅头面而带来的矛盾。
然而现在他重提旧事,这一抬眼,笑容里却突然满含锋锐之意,甚至隐约带上了一丝杀意!
0783 小事
听见这话,周景洋敏感地抬头,第一时间警惕地问道:“罗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爱德华伯爵仍然面带微笑,伸手阻止周景洋,口中话语不容置疑:“我期待那幅头面已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