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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江南虽好是他乡
官场消息传的最快。
孙元起在汉口下了火车,便见到汉口知县带着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官员在月台上恭候,见面就鞠躬作揖:“恭喜孙大人高升!”
“呃,高升?”孙元起一脸错愕。
汉口知县见孙元起的惊愕表情不似作伪,便小意地解释道:“京中有消息,称大人于前数日已经荣升学部左侍郎。”
孙元起挠挠头:“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官场消息传得快是快,就是就跟经济学家的预测似的,可信度很难保证,能有一半准确就不错了。像汉口知县这种七品芝麻官,没有可靠的信息来源,只能听风就是雨。眼下见当事人都不大清楚,心里也打鼓:难道这回传言又有错误?
边上的汉口县教谕连忙救场:“即便传言有误,也足见大人为四海声誉所归。而且大人为国兴学,南北奔波,下官等企慕已久。此次不惮严寒,往返京鄂,风尘仆仆,车马劳顿,幸而贵体无恙,精神矍铄,也是一喜。”
知县也赶紧说道:“正是,正是!我等本来准备安排酒筵,为大人接风洗尘。然而侪辈皆云,大人高风亮节,最不喜欢酒席应酬。所以下官略微薄礼,请大人笑纳。”说完一挥手,便有衙役捧上两只大楠木箱子。
在湖北官场上,孙元起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
第一条,就是除非总督、布政使等重要人物宴请,概不参加官场应酬。明清官员在本质上都是酸文人,一旦喝了酒,酒意上涌的同时酸水也跟着冒出来,于是现场各种的挥毫泼墨、吟诗作对、填词唱曲。
相对于那些专业选手,孙元起甚至连业余选手都算不上,出场的后果只有一个:被虐。就算想在边上做个安静的围观者,也会有人找上门来:“孙大人,你看学生的这首诗写得如何?”逼着你发表意见。凭孙元起的水平,哪里懂什么平仄拗救、起承转合、有我无我,张嘴就得出乖露丑。出乖露丑其实也没啥,关键身份实在太敏感:堂堂提学使居然如此不学无术,怎么能教育好全省莘莘学子?
深受其害的孙元起刚到湖北就立下了规矩:除非必要,谢绝一切公私宴请。哼哼,惹不起,老子还躲不起么?
第二条,不喜欢坐轿、不喜欢官服,而喜欢马车、便服。平日出门,只要不是去总督府,孙大人一准儿会随便套件干净衣裳,让保安套上马车出门,轻便快捷不说,还不折腾别人。闷了可以和车把式聊聊天,冷了可以下来走几步,饿了随便找个路边摊就能解决一顿,多自在!你要是穿着官服坐轿子里,能有这么舒畅?
第三条,“三节两寿”不收银子,贵重的土特产和其他礼物也多是婉言谢绝。如果银子确实推不掉,会送到两湖师范学堂和湖北高等工业学堂,作为学生的奖学金。倒不是孙元起有多廉洁、有多圣贤:想要发财,那还不容易?自己原先参与的几个科研项目,随便搂点钱也比这礼金多,何苦让官员们破费呢?他们的钱也来之不易,一次红包四百两银子,那得刮多少户平民百姓才能凑齐!
官员们才不会被冷面孔所吓倒,在他们看来:只有没送对的礼品,没有不收礼的官员。果然,经过湖北官场大小官员无数次地尝试,终于发现孙元起的死穴:喜欢收各种明清书籍。虽然他会事先申明不收昂贵的珍稀善本,但不知是假装的还是确实如此,他的版本鉴别能力趋近于零。这对想钻空子的官员来说,无疑是极好的消息。…;
就这样,各种古籍被陆续送进了提学使司衙门,然后辗转来到经世大学图书馆。偶尔客串图书管理员的副校长王国维,不止一次在送来的书堆中翻出宋元刻本。杨度也曾不止一次地摇着头说道:“自从我们来到湖北,其他的变化我没发现,至少学署所在的水陆街附近多了十多家书铺,武昌城内古书的价格涨了三成。”
汉口知县见孙元起面色有些不渝,连忙上前打开箱子,亲自介绍道:“大人,此为康熙二十三年刻本《湖广通志》,共计八十卷。时下通行的《湖广通志》为一百二十卷本,是乾隆年间在这套书基础略加修葺而成的。新书编成之后,因为资料更全面、内容更翔实,导致康熙本倒是很少见了。说起来这套书倒不是很贵,也不是很雅致,但作为我大清立国后第一套编纂的行省通志,还颇有些价值。所以下官把它赠送给大人,略表心意。”
孙元起接过其中一册,扉页上果然写着“皇清康熙二十三年,臣徐国相、宫梦仁等敬纂”字样,看来确实是清初图书无疑。只是全书纸张洁白,天地开阔,字大行疏,笔画硬朗,任谁看了也知道不是凡品。便有些不信地问道:“这套书恐怕价值不菲吧?”
汉口知县连连摆手:“大人有所不知,这套书编成之时,正值康雍乾盛世,印得极多。刻成之后,曾颁布全省各州道府县,士绅耆宿几乎家藏户有,直到如今还有不少保存的。此类方志不为时人所重,价格不是很高,也就几十两银子罢了,关键收集如此完好,倒是颇足珍玩。”
在汉口知县的倾力推销之下,孙元起也没有峻拒,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这份礼物。
两大箱书当然不能让孙大人自己背回去,汉口县早已安排好车船,一路将孙元起送回到武昌水陆街的提学使司衙门。还没进巷子口,就听里面人声喧阗,忙停下轿子,命人上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厮进了巷子,就看见自学署衙门排出一条长龙,逶迤蜿蜒,一直拖到巷子口。穿着官服、裘衣的大人们在有阳光的避风角落闲聊,轿夫、脚夫则守着各家的东西,或战或蹲,抽着水烟说着荤话,见小厮贸然闯进,都一齐转头看他。便有好事者说道:“哟,你家大人也来送礼?怎么来得这么晚?看看我们,都已经到了大半天喽!既然晚了,就在后面老实排着吧。”
小厮道:“谢谢这位大哥提点。不过,你们到了那么久,怎么还在这儿候着?”
“还说呢!”不知是天冷还是烦躁,那人使劲地跺了跺脚,“听说这位大人去北京今天回来,大家都赶了大早过来候着,谁知道到现在人家还没露面。我们能怎么着?老实候着呗!你们来得虽然晚些,却丝毫没耽误事儿。对了小哥,你是哪个府上的?”
“谢谢大哥!”小厮一抱拳,然后转身回去禀告。
“哎,瞧这人,还没说自己是哪个府上的呢!”那位好事者大感无趣。
孙元起听完小厮的汇报,皱着眉头道:“走后门!”
轿子转了一圈来到后街,后街也被十几顶轿子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反正今天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入衙门,那是绝无可能了。孙元起也很果断:既然如此,咱就摆明车马走前门!
重新回到水陆街的巷子口,便派人前面开道:“湖北提学使司孙大人到!”…;
巷子里就像被捅的马蜂窝,顿时一阵鸡飞狗跳。送礼的人群不仅有湖北各府县、学堂来人,连湖广总督陈夔龙也派管家送上贺礼,看来汉口知县所谓的“高升”并非虚言,这回自己十有八、九是在湖北呆不下去了。
看着四周围成一圈道贺的大小官员,孙元起只好双手抱拳做了个罗圈揖:“劳烦各位大人前来,孙某不胜感激!只是现在尚未接到圣旨,道喜之词实在愧不敢当。等朝廷旨意正式到鄂,孙某一定设宴款待各位!”
好说歹说,堵在衙门口的大小官员才陆续散去,至于礼品自然全都留了下来:把礼盒和礼单往门口一丢,坐着轿子扬长而去,你还好意思说不收?
等客人散尽,只见各种礼品在门口堆积如山,虽然清末贪腐已是常态,可这样明目张胆地把受贿所得堆放在大街上,确实还是非常耸人听闻的。孙元起赶紧吩咐保安们把东西给抬进府里。
老赵佝偻着腰,也想上前帮忙,孙元起一把拽住:“老赵,你还是歇会儿吧。”
挣了几次没成功,老赵犹自强辩道:“老爷,您别看俺五十多岁,还是有把子力气的。上次买米,百十来斤俺一口气从门口背到后院!”
孙元起笑道:“哈哈,老赵,你总不能把年青人的活儿都给抢了吧?他们不干活,以后想加薪水怎么好意思朝我开口?”
“是啊,老赵叔,把活儿留给俺们吧!让俺们好好表现表现,干好了也好找先生涨工资!”搬东西的保安插话道。来湖北这两三年,孙元起和保安们在一个锅里搅饭勺,关系好得很,平时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打紧。
老赵佯怒道:“王四虎你个小兔崽子,老爷供你吃、供你穿,平时给你钱开支,爹妈都帮着找到活儿,在京城好好养着,你还让老爷给你涨工资?看俺今天不踹死!”说罢作势就要踢他。
王四虎一闪身,轻松躲开,抱着一盒礼品嘻嘻哈哈地跑进院子里:“老赵叔,你要是能撵着俺,俺尽你踹!”
其他几个保安都笑道:“老赵叔,要不您请俺们一顿酒,俺们帮你把王四虎给摁住,你尽管踹。怎么样?”
“还请你们酒?俺连你们一块踹!”老赵笑骂道。
院子里的人闻声都从屋里赶了出来。老赵家里的看来正在厨房帮忙,身上还围着围裙,见了孙元起大为高兴:“老爷,您回来啦?”
“嗯,回来了。”孙元点头,“你让厨房加点菜,再弄点酒给这些小伙子喝。呆会儿,他们还要帮老赵忙呢!”
几个保安齐声笑道:“好好好,既然先生这么吩咐了,老赵叔,等王四虎回来俺们就帮你把他摁住,揍他个鼻青脸肿!”
老赵家里的用围裙翻来翻去地擦着手,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老爷,俺听说您要回北京当大官,不知真的假的?”
这一问,搬东西的保安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想听听最准确的消息。
老赵立马虎起脸呵斥道:“妇道人家就是舌头长!老爷去哪里当官,自有朝廷圣旨,你问那么多干嘛!”又回身朝孙元起陪笑道:“老爷,您不要管他。主要是最近些日子,老听人说您要高升,闹得俺们心里也都乱乱的没个安稳,她就是想找你讨个准信儿。”
孙元起摇摇头:“他们都说我高升什么的,我现在还没得到消息呢!”…;
老赵的笑容顿时一僵,搬东西的保安动作间也有些沉滞。
孙元起看见倚在门旁、烧包地摇着扇子的杨度,便问道:“贤子,人人见我,都说我是产房传喜讯——升(生)了。衙门里有没有得到准确消息,说我升到哪里去?”
“学部,左侍郎。”杨度笑吟吟地扇着折扇。
“学部,作是狼?老爷,这是什么官?有多大?在哪里?”老赵连忙追问道。
学部左侍郎这官是干什么的、有多大,孙元起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向不识字的老赵解释清楚,只好含糊地说:“左侍郎嘛,就是比尚书小一点,比右侍郎大一点。无论如何,是在北京,过几天我们就一道回去!”
“要回北京咯!”保安们一齐欢呼道。
老赵家里的听了,扯起围裙角就开始擦眼泪,哽咽着说道:“老爷,俺去叫后厨加菜。”
“终于回京城咧!”老赵咂着嘴说道:“要说,湖北麦子做的馍馍,就不如北方麦子做的好吃,俺都馋好几年了!”
保安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老赵叔,等回了学堂,俺请你连吃三天馍馍!”
“馍馍算啥,要说俺最欢喜的,还数学堂里的暖气炉子。这武昌夏天热吧?寒天冷得也邪乎,每天晚上一进被窝,俺就开始想学堂的好了!”
孙元起此时才真切体会到这群山东汉子对北方的思念。是啊,江南虽好,毕竟不是故乡!
二〇四、劝君更尽一杯酒
得知孙元起高升的消息,后厨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仓促之间,竟把晚饭做得极为丰盛。
老赵夫妇和保安们在偏房里面用饭,隔了那么远,都能听到他们欢呼雀跃、推杯换盏的声音。孙元起和自己的几个幕僚则在正堂落座,席间明显安静许多。幕僚们知道东翁即将离开湖北,都到得特别齐,连一直很少露面的陈乾生也难得地出现在酒桌上。
见酒菜齐整、各就各位,首席幕僚杨度率先举起酒杯:“首先,让我们恭贺大人荣升学部左侍郎!”
众人一起举杯:“恭贺大人荣升学部左侍郎!”
“谢谢诸位!”盛情难却,孙元起唯有满饮此杯。搁下酒杯,这才接着说道:“这回职位变动,其实是拍马屁、吹牛皮换来的,算不上真本事。好比是偷来的锣鼓,敲不得、打不得。你们的道贺,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大人此言差矣!”章士钊道,“所谓当官,无非是做事、做人。大清官场素来有三分做事、七分做人的说法,认真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不能取悦上官,如何能取悦于万千士民?如果处理不好与上官的关系,又如何能处理好僚属、臣民之间复杂的纠纷呢?所以说,要想做事,先要做人。大人在湖北政绩斐然,是为善做事;又能得到上官赞许首肯,是为善做人。做人、做事兼擅,荣升是水到渠成,大人何愧之有?”
众人听得一齐点头:“行严说出我等心中所想!”
杨度此时又举起酒杯:“这第二杯酒,是恭贺大人成为大清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汉人侍郎!”
孙元起端着酒杯,有些疑惑地看着杨度:难道清代还有这样的吉尼斯纪录?
杨度先干为敬,然后才慢慢解释道:“大清官场中,汉人和满人是大不一样的。满人可以凭借世袭、门第,年纪轻轻就当上高官。比如振贝子(载振),二十八岁就能做商部尚书,三十一岁任农工商部尚书。再如崇实,翰林院散馆后两年之间,就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升至正三品户部左侍郎。”
“满清皇族子弟几岁、十几岁当皇帝、做亲王郡王也多得是,尚书、侍郎算得了什么?”陈乾生插话道。见大家都盯着他,他连忙喝掉杯中酒:“抱歉抱歉,皙子兄请继续。”
“至于我们汉人,虽然也有世袭、捐纳等进入仕途的方法,毕竟是少数,终究还以科举为正途,而科举中又以进士为正途。古语有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足见中进士的不容易。自立国以来,大清共开科112次,考取满汉进士两万七千名。这些人具体年龄难以尽知,不管从各科状元中可以窥知一二。”杨度抽出折扇,开始得瑟:
“这114位状元中,夺魁时一半以上都已三四十岁。最年老的当数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状元王式丹,当时已经五十有九。而最年轻的,是于文襄公(敏中)、戴文端公(衢亨)和潘文恭公(世恩)三人,都才24岁。然而,于文襄公、戴文端公任侍郎时已四十开外,只有潘文恭公是三十三岁任礼部右侍郎,与大人一般年纪。但大人是学部左侍郎,左侍郎本来就在右侍郎之上,学部次序又在礼部之前,所以大人还是稳胜他一筹的!…;
“当然,进士中还是有更年轻的。据说前明的乔庭桂十五岁便中了进士,真是骇人听闻!我大清自然也有不少年少才俊,据我所知,朱文正公(珪)便是十七岁中进士的。他在112科、近三万名进士中足以占据前三之位,不过他当侍郎时已经年过五十了。
“在道、咸年间,士林多以点翰林为仕官捷径,认为由翰林院编修、检讨十年可官至侍郎。然而这又谈何容易?惊才绝艳、官运亨通如曾文正公(国藩),从翰林院散馆到担任礼部右侍郎,也花了9年时间。何况其他人!即便如此,要想在三十三岁前任侍郎,也必须在二十三岁前翰林院散馆,即二十岁前中进士。这十多年里,家中还不能有亲人去世,因为一旦守丧,少不得又要耽搁一到三年工夫。
“一来二去,就让你成为了大清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汉人侍郎!为了这个,还不值得干一杯么?”
算你狠!孙元起只好苦笑着把杯中酒喝掉。
刚吃了几筷子菜,杨度又第三次举起酒杯:“第三杯酒,祝愿大人步步高升,早日得展胸中锦绣!”
“蒙您吉言!”孙元起不再反抗,直接干杯。
林纾放下酒杯,缓缓地说道:“照此看来,大人他日可为黑头公啊。”
黑头公?包黑子么?
“黑头公,就是头发尚黑,便已经位列三公。”林纾知道自己的东家没啥文化,接着就解释道,“如今三公纯属虚衔,不过官至大学士、军机大臣,也约略等同古时候的三公了。”
孙元起心道:哥几个醒醒,别说醉话啦!清王朝还有三年时间就翘辫子了,哪里还会再有什么大学士、军机大臣?
刘师培看到孙元起一脸不信的表情,掰着指头说道:“大人你别不信,畏庐先生的话还是大有可能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