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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传习所的学生倒是得了近水楼台之便。孙元起站在院子里一吆喝:“有报考新学校的,来我这儿领《报名表》。”
呼啦啦,一二十人都围过来:“我!”“给我一张!”“我也要一张!”“还有我”……
孙元起看着桌子上一摞近二十张报名表,尽是物理传习所的,心想:这次招考35人,不会一半以上都是自己手下的学生吧?这不是学缘上的近亲繁殖么!
又过几天,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詹大牛的回信,时间已经七月中旬。
孙元起一脸虔诚,恭敬地打开了来信。果然,人家极具大牛风范,先褒扬了自己这个年轻有为的小学弟;紧接着,又说愧为学长,一事无成;最后,才勉强推荐了一中一外两家自己认为不错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希望孙元起自己拿主意。端的是滴水不漏。
在外国那家,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了。不过既然是詹大牛推荐的,孙元起还是给那家位于波士顿的设计所写了封信,希望他们能亲自到中国,给自己设计大学的远景规划和整体布局。这些都是长远的活儿,不着急于一时。
中国那个叫诚固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其实是外国人在中国开的,据詹大牛说,质量、信誉绝对靠得住。事务所在上海。孙元起又写了封信,请他们来给自己设计、建设眼下着急要用的讲堂、图书馆、学校大门、桥梁等。毕竟还有两个月左右就要开学了。
不知道是扬克·约翰逊这个名字威力大,还是手里的美金魔力大,诚固建筑设计事务所很快到了北京,结合孙元起的意见,开始设计、建筑那几个要紧的项目。
从七月到八月,孙元起除了有关考试一些事情在城里处理,其他日子都是留在城外的建筑工地上,白天和设计师讨论方案,监督工人施工,晚上还要翻译、编写大学的教材:总不能等学生来了,整天跟他们空口说白话吧?
自打在准备回国筹办大学,孙元起就一直在编译教材。如今便要编译好的教材,直接发到上海的商务印书馆,以“商务·经世大学教科书系列”为丛书名,开始出版。作为回报,商务印书馆也同意提供场地,作为经世大学入学考试上海考点的考场。事实上,商务印书馆不仅作为考点,考试试卷也是在那里印的,甚至考试的监考老师都是商务印书馆的职员。没办法,谁让孙元起就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呢?
试卷倒是孙元起自己操刀的,前世都是别人拿试卷虐自己,现在,也该轮着自己用试卷来虐别人了!试卷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为基础题,都是高中的知识,考本科的学生做这个就可以了;第二部分是附加题,则是大学里的知识,如果谁觉得自己长个牛头,可以在做完第一部分后,再尝试这一部分。第二部分是为录取研究生时准备的。
出试卷,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英语都没问题,关键难在国语上了。这年头,难道还考拼音、语法么?身边又没个人问去,只好出两大题:第一题,默写《孟子》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节;第二题,就“科技发展对于人类之利弊”作文章一篇,文体不限,至少800字。哈哈,古代版话题作文!
三十一、戏看儿为灞上军
在考试前,孙元起总共收到156份《报名表》,这个数字给人不痛不痒、温吞水的感觉:如果说学校好,也没有出现万人空巷、一拥而上的局面;若说不好,也没有门可罗雀,小猫三两只的样子。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万事开头难,等学校建起来,名声大了,那时候定然会出现后世千军万马考经世的局面!
在这份报名表中,孙元起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胡勋、曾广锡、左功先、李国秉。特地留意了一下,胡勋报的是化学系,曾广锡、左功先是物理学系,李国秉报的却是电子学系。胡勋的报名表上,年龄一栏是24岁,孙元起心想:满脸胡髭,都老成那样了,怎么可能才24岁呢?当下也不去管他。
设在北京的考场就是物理传习所,不知是庚子国变的影响,还是风气不及南方开放,加上孙元起的学生,才四五十人。看看籍贯,倒是直隶的居多。
上海的考卷,是由商务印书馆专门派人送来。来的人孙元起认识,就是打了几次交道的石蕴玉。这次前来,他肩负着三项目的:第一,当然是押送考卷;第二,是送来样书,请孙元起审阅,以便开始印刷。样书包括在上海的讲稿《学校学制初拟》,新编译的《普通物理学》、《工科数学分析基础》、《电子线路》,以及早先的著述《化学原理》、《无线通信系统概述》,最后四种都被冠以“‘商务·经世’大学教科书系列”的名称。第三,则是考察经世大学的建设情况。之前在上海的时候,夏瑞芳可是答应捐赠一笔钱的。
已经考完试,孙元起的学生都被带到了新校区,负责对学校建设提意见、监督施工质量和进度,同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为荒山增添一点人气。有了年青人的欢声笑语,再加上轰轰烈烈的施工场地,顿时没有了原先的荒凉。
孙元起和石蕴玉跟着运送食品的马车,前往新校区。一直忙着考试的事情,孙元起已经好几天没有过去了。也许因为前往新校区的车辆比较多,这条道上布满了车辙。驾车的也是轻车熟路,一个时辰后,便到了河边。这已经与两个月前大变样了:
从官路下来,是一条宽广的混凝土大道,两侧是从山上移植下来的小松树。顺着路走不远,就可以看见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心是草坪,只是稍微培点土、浇点水,野草便蓬蓬勃勃地长起来。草地上面摆着四块已经雕整好平面的大石头。孙元起向石蕴玉介绍自己的计划:“等叔祖孙寿州老大人从西安回来,便请他题写校名,然后镌刻于此处。”
从校名的石头往两侧,分别有一道拱门。拱门之后,就是学校的围墙。如今拱门已经大致完工,围墙却只建了半拉子。
走过拱门,是一大片绿地,上面栽满了各种树木,都是平整土地时需要移除的。挨着小河,浇水倒也方便。孙元起指着绿地中心,说道:“以后会在这里建一个碑,刊刻为学校捐赠的芳名,让每个入学的学生都要首先感谢为他们学习创造条件的贤达。”
沿着混凝土大道绕过绿地,是一座在建的桥梁。按照计划,这座二十米长的桥梁将是中国特色的风雨桥。为了避免山洪到来时洪水四溢,孙元起已经安排人手,趁着夏旱修整河床、河堤,两侧河堤栽上银杏。因为此时农忙已过,不少干活的都是附近的农人。
桥还没有建好,左近有临时搭建的浮桥。过了浮桥,便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已经平整好的操场出现在大路的左边,用煤渣铺就的椭圆形跑道围着一片绿地,有几个学生已经在上面撒欢地玩耍,大学的氛围扑面而来。所谓的绿地,其实就是原先的野草地,只是把上面的碎石块捡了,再铺上厚厚的一层黄土,浇上水,几天后就是一片绿意盎然。虽然做不到塑胶跑道、人工草坪,做成眼前这样,在现今的中国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路右侧的稍远处,是已经成形的两排矮小建筑。孙元起介绍说,那些是现在工人住的宿舍,以及食堂等附属设施。开学前,部分建筑完工后,工人撤离,将安置新入学的学生。
石蕴玉看了一路宏伟的建筑与规划,乍见这矮小的房屋,觉得与周围格格不入,便问道:“百熙先生,为什么不建得稍微好一些呢?这也太……”
孙元起对此自有主张:“原因有三个:第一,学校总面积达一万五千馀亩,现在还没有远景规划,如果随意建设的话,对将来的进一步发展会形成束缚。负责这项工作的美国建筑设计事务所将在下个月到达,开始全部规划。到时候,学生宿舍、食堂将按照规划建设,使得校园更加优美、方便。第二,即便可以现在建设,我也不会建,因为资金可能出现短缺。第三,哈哈,算是教育新来的学生,什么叫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确实,孙元起有些资金不足了。从开工以来,孙元起对现今的经济情况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这年头,最贵的不是人力,周围的农人和京城招来的力夫,每天几文、十几文钱就能解决问题,甚至不要钱,只要每天供三顿饭就行。最贵也不是粮食、肉蛋、蔬菜,这也就是每天几两银子的事儿。最贵的是建筑材料。木材、石头可以就地取材,这些自然不花钱。最烧钱的是钢筋、水泥之类的,要不就是国内高价,要不就是外国进口。只一座讲堂,便花费了近三万两白银!即便现在美元相当坚挺,1美元可以兑换1。3—1。4两白银,在大规模建筑面前,孙元起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石蕴玉默默无言。顺着路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山脚下。那里又是一个大工地,眼下已经有个雏形。虽然只是雏形,已经可以相见它宏伟的气象。
在此建筑物前站定,孙元起充当起讲解员:“这座建筑,是我和设计事务所共同设计的。”说到这里,孙元起有些自得:“建筑整体呈现花萼形,四周是三层小楼,共有五座。因为本校首先招收数学、物理学、化学、电子学四个专业,所以其中四座是各个系的教学楼。剩下最北面的一座,是学校的行政办公楼。这五座小楼围绕着中间的会堂。会堂总体为圆形,共有三层,与四周的小楼有走廊连接,从外界看,是完整和谐的整体。这座建筑,融办公楼、讲堂、教学楼为一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学生们的主要学习场所。”
石蕴玉咋咋嘴,似乎对这个建筑的奇思妙想,或者说奇特造型很惊讶。
绕过大工地,是石砌的台阶,通往山顶。因为山势平缓,每隔几十级,就有一个平台。孙元起说,以后可以在平台上修成亭子,供学生活动、自习、读书使用。
虽然山只有一两百米,台阶足足有三四百级,走得两人气喘吁吁。山顶也是一个工地,已经盖好了两层,似乎还有继续往上盖的意思。
“这是我们的图书馆,将有五层。”孙元起说道,“这个图书馆坐落在进入校门后最高、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要提醒学生尊重知识、爱护知识、创造知识。”
石蕴玉恍然大悟:“这是图书馆啊!对了,我们商务印书馆想捐助图书馆来着……”
孙元点头:“夏先生和我说过。不过这栋楼就算了,你们要捐助的话,就重新再建一个吧!”
“为什么呢?”石蕴玉大惑不解,“学校有一个图书馆不就够了么?”
“这是有原因的。”孙元起解释道,“这栋楼是为了纪念一个人而建,因为这里面的藏书都是他辛勤收集来的,为此他付出了生命。但他并不识字,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他姓佟,这座楼就叫佟文楼,图书馆就叫佟文图书馆。”
提起这些,孙元起有些伤感,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多说,毕竟老佟的书很大程度上算是偷来的。便收拾起情绪:“况且,以后知识越来越丰富,图书馆藏书量也应该越来越大。这个图书馆定然不够。其实这个佟文楼说是图书馆,不如说是一个文库,专门存放他所搜集的图书。如果你们商务印书馆要捐赠,除了捐建图书馆外,也可以捐建一个商务文库,也可以捐设一个图书馆学教授席位,也可以捐设一个图书管理员岗位。具体的用途,我们学校将根据捐赠金额来调整。”;
送走了石蕴玉,孙元起留在了新校区,除了以前的工作,如今又新添了批改试卷的活儿。改高考试卷?这可是掌握着许多人前途的事,万不可掉以轻心,所以孙元起决定亲力亲为。
批改试卷其实是非常乏味的,尤其是试卷还是自己编出的时候,幸好试卷只有一百六十余份。就批改试卷的总体情况来看,报考的学生还是基础扎实的。可也有个问题,那就是现在的数、理、化术语,和孙元起所受教育中的术语相去甚远,比如硫酸铜,不少人写作“铜养硫养三”。看来,自然科学名词统一,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批改国语的时候,孙元起觉得很有意思:同样是默写《孟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节,考生要么一字不错,要么一字不会。而英语也有这样的问题。估计默写一字不错的,都是传统教育出来的;一字不会的呢,都是西式学校教育出来的。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把国文、外语、生物都作为参考,只依照数、理、化的分数来录取。但就附加题来看,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达到大学本科毕业的水平。为此孙元起不得不将原先计划的本科、研究生两个层次,改为预科、本科。有些单科特别优秀的学生,可以作为预科生入学。比如江苏有个叫周达的年青人,数学非常棒,连附加题都做出了不少,可惜物理、化学就差些,孙元起给他数学系预科的一个名额。
自己熟悉的几个人全都榜上有名,而且不少人考得非常不错。粗定的就有数学系张纯、顾之麟,物理系韩蘧、陈骥德、周宗武、曾广锡、左功先,化学系胡勋、刘斌,电子学系潘咸、李国秉。
圈定以后,孙元起决定回城一趟,把名单发给报社刊登出来。根据现在情况,开学定在10月1日应该是可以的。相关建筑在9月25日前均能竣工,剩下就是装修、完善的工作,可以慢慢来。准备课桌、书柜的工作倒是该开始了。
进了城,刚到家门口,就看见老郑站在大门那儿和人说话,逮眼看见孙元起,连忙迎上来:“孙先生,老爷府上来人了,又把五位小少爷给送了来!”
“谁?”孙元起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哦,是叔祖大人府上的五位弟弟吧?”
“没错儿!”老郑点点头,“人还在门口呢!”
孙元起快步上前,与来人见了礼,已经进了院子的五位小弟也过来磕头,拜见先生。
去年闹拳匪的时候,孙家鼐老大人的府上也受了波及。光绪帝和西太后逃到西安,作为大清忠臣的孙家鼐也拖家带口奔赴行在,随王伴驾去了。走的时候,自然不放心五个孙儿、侄孙儿留在京城,因而一并带走。孙元起回来后,老郑就向他汇报了此事。孙元起对于这些官二代、**本来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走了那更好。没想到,眼下又给送还回来。
跟来人随意聊了几句,才知道孙家鼐前几日才回的京城,更荣任体仁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想来也是忙得厉害。来人却说,临来时老大人有嘱咐,请自己这个便宜侄孙有空到府上一叙。
孙元起不知道老大人这个“有空到府上一叙”是客套话呢,还是真有事。不过自己确实有事找老大人,便一口应承下来:明日上午定当到叔祖大人府上拜访。
次日,孙元起带着老郑,以及一份礼品、自己最近编译的书籍,前往廉子胡同拜访。
到了门口一通报,便有家人领着自己直奔书房。孙元起知道老大人喜欢老礼,进门就恭敬地跪下叩头请安。
已经一年多没见,老大人似乎精神不衰,连声说:“百熙,起来起来,哎呀,一家人,哪有那么客气的?起来起来。”
磕了头,孙元起四周看了一下。孙家鼐的书房,孙元起前前后后来过几回,总是一个模样。此回再见,模样全改:以前四面都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现在却是空空如也。孙家鼐坐在书案后面,越发显得屋子的空旷。;
孙家鼐哈哈一笑:“百熙,是不是觉得老夫的书房大了不少?那些书全被拳匪抄走,不知去向。唉,反正老夫也不读书了,那些人如果能读上一读,懂得忠孝仁义,老夫心中也就坦然了……”
孙元起应和着点头称是,却不敢顺着话说下去。心里想:这些书,没准就被老佟拾掇回去,藏在自己宅子里面了呢!随即奉上自己带来的书籍:“叔祖大人,这是晚辈最近编著的几种教科书,尚请您老教正。”
这次共有五本书,包括《工科数学分析基础》、《普通物理学》、《电子线路》、《化学原理》、《无线通信系统概述》、《学校学制初拟》。前五本书,孙家鼐估计也就看个书名,里面一反传统竖排右翻的习惯,改为后世最为普遍的横排左翻式样,便于公式、插图等内容的排版。倒是最后一本,孙家鼐老大人饶有兴致地翻了翻,然后说道:“百熙,说到格致、化学之类西学,全大清你不作第二人想。这些日子,老夫见了些洋人,没有不在我面前夸你的,真真是让西人俯首。作为你的叔祖,老夫也与有荣焉!”
孙元起欠身,连连说“不敢”。
孙家鼐又说:“老夫那个不成器的侄孙、孙儿,在你那儿学了一年,便觉得比以前聪敏灵动许多。看来,西学确有启人心智之处。如今,又要麻烦百熙,没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能有什么麻烦?敢有什么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