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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范讷讷地说道:“虽然留在美国进行研究,可以满足学生的名誉心和求知欲,将来或许还可以进一步博取国际声誉,但却无法安慰我自己的良心,因为我总记得远在中国辛勤劬劳的父母,还有二十年前和我们一起逃难而挣扎悲号、死于饥寒的同乡父老,所以我要回来!”
孙元起道:“那你回来打算做些什么呢?在经世大学任教如何?不仅可以就近照顾父母,也可以继续自己未竟的研究。”
赵景范摇摇头,欲言又止。
孙元起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座大院子介绍道:“这里是去年年初刚刚成立的中华科学院,中国科学技术学会、中央学会等机构也在这里合署办公。虽然科学院成立未久,但经过国内外学子这一年多的辛勤努力,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比如与北平铁厂、汉阳铁厂、攀枝花铁厂联合组建的金属研究所,在金属材料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工程化研究方面取得了可喜的进展,极大缓解了我国工业发展对于各种金属材料的需求。再比如与山西省共同建设的煤炭科学研究所,目前对煤炭资源勘探、开采、加工乃至火力发电等方面初步形成相对完善的研究团队,假以时日必然做出一番业绩。
“现在中华科学院还有一大批研究所正在筹建,比如与海军联合成立海洋研究所,对我国海洋地质地貌、海洋气候环境与观测技术、海洋生态与生物资源等进行研究。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在化学研究所下面搭建一个自己的研究室,也可以自己动手另立一个生物化学研究所,争取在类胡萝卜素和维生素研究方面取得重大突破,为国民健康贡献自己的力量。”(未完待续。。)
四四三、道心淡泊对流水
赵景范还是摇了摇头。
孙元起有些纳闷:“那行先准备去哪里?”
赵景范终于鼓起勇气:“先生,学生在回国途中曾认真思考过以后的人生将往何处努力,究竟是把自己的才智使用到科学研究之中,还是把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给主?就在我因为抉择而踌躇彷徨、痛苦思虑之际,偶尔在《圣经》中看到一则启示,说‘我先前以为与我有益的,我现在因基督都当作有损的。’(《圣经?腓立比书》)我顿时若有所悟。
“我当时就想,纵使我做出再大的研究成果,也不过是证明了主的意志与存在;而在凡事都能的主看来,一介凡人的才智无疑是微不足道的,唯有虔诚和光大耶和华的荣耀才能摆在神的祭坛上,此外再无其他苛求,所以我决心把世界和由世界而来的荣名厚利全都抛掷得干干净净。随即我把这些年发表的研究论文、荣誉证章等全都扔到了海里,只把博士文凭留了下来,为的是以此取悦年老的双亲和报答先生的厚恩!”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纸mit的博士文凭呈递给了孙元起。
孙元起兴味索然地看完文凭,然后递还给他:“给你父母也看看吧!他们虽然不认识上面的文字,或许他们更希望你能回心转意,逢年过节能在祖宗牌位前烧柱香、磕个头,但是信仰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这纸文凭也许能让他们在心灵上有所慰藉!”然后转过身,倒剪双手在前面踽踽而行。背影中居然有几分萧索落寞之意。
并不是孙元起不想说服赵景范脱离宗教,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根本无法与宗教媲美,自己说服赵景范只能是一时一刻。但宗教对于赵景范的诱惑却是时时刻刻!
晚清以来,西方传教士随着列强的坚船利炮一起敲开中国的国门,并在政治生活中发挥巨大影响,典型的例子就是各种教案层出不穷。据统计,从1856年到1899年这43年间,共发生重大教案700多起,直把清廷折腾得焦头烂额。最后发生了义和团运动。其实还是因为教案,结果大清从此一蹶不振。
当然,教会和传教士不仅是在政治层面。对于中国世俗社会的影响也远超今日所能想象,以至于很多知名人士都是出生基督教家庭或者成为信徒,比如首届中国科学院唯一的女学部委员(院士)、中国现代妇产科学奠基人之一的林巧稚女士就是出生于基督教家庭,并笃信基督教;被称为中国古生物学和地层学奠基人的杨遵仪虽然后来以75岁高龄入党。但也是出生在基督教家庭。再比如著名学者洪业、林语堂、简又文等都是幼年受洗。与陈寅恪并称“史学二陈”的陈垣、“落花生”许地山等都是虔诚信徒,而像著名历史学家方豪,本身就是天主教的司铎!
在这种氛围下,想要劝说一个笃信基督教的青年放弃信仰,无疑是非常困难的,而且吃力不讨好。所谓“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破坏别人的道心被很多宗教视为是最重的罪业。
半晌孙元起才接着说道:“既然有志于传教弘道。我也不多阻拦你。只是你如此年青,又有如此才华。现在就全身心投入宗教事业未免可惜。而且你这出国一走就是四五年,回来便宣言矢志传道,惹得二老雷霆大怒,恐怕亦非为子之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摩西十诫中应该也有‘孝敬父母’这一条吧?”
“是第四条。”赵景范低沉而清晰地答道。
摩西十诫在犹太教和基督教中都具有重要的地位,是生活和信仰的基本准则,但在不同教派中对摩西十诫的理解和排序也不尽相同。就比如“孝敬父母”,在犹太教、新教、圣公宗、东正教中都排第五条,但在天主教、路德宗却排第四条。
孙元起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玄奥,继续说道:“《论语》中有云:‘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人这一生最富创造力的阶段就是二三十岁这个时候,年青人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勇猛精进,在知识上有所创造,方为不负韶华。——如果条件允许,我倒很希望建立一个国际性科学技术奖项,只颁发给四十周岁以下做出卓越贡献的科学家;而不是像某些奖项一样,把评选变成是科学家寿命大赛或老年科学家临终关怀。
“你现在虽然确定以传播福音为职志,但并不等于必须要放弃科学研究,相反,很多神父本身就是著名的科学家,也有很多科学家本身就是宗教的信仰者与传播者。比如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天文学家哥白尼,本身就是一名教士;被称为‘现代遗传学之父’的奥地利科学家孟德尔,本身也是天主教神职人员;而伟大的物理学家、数学家牛顿晚年虔诚信仰宗教的故事,更是载在科学史册。由此可见,科学与宗教这两者很多时候是并不矛盾对立的。
“虽然神职人员也可以依靠教会资助或者教友捐献而生活,但我想行先你这么年纪,又学有所长,必然不屑于依靠这些经济来源。在我看来,你大可以一边在经世大学或者中华科学院任职,从事科学研究工作,顺便照料双亲;一边利用假期或工作的余暇,进行传播福音工作。随着你工作业绩的日渐显露,你对教会的贡献也会越来越大。等你过了科学研究的黄金阶段或者双亲百年之后,再全身心投入宗教事业也不迟!”
孙元起提到建立一个只颁发给四十周岁以下青年科学家的奖项,是受后世菲尔兹奖的启发。不过菲尔兹奖要到1936年才首次颁发,而且只颁发给数学家。在孙元起看来有些遗憾,所以他想设立一个类似于诺贝尔奖、沃尔夫奖、邵逸夫奖、京都奖等既有丰厚奖金又有国际性影响的青年科学大奖。
但由于各种原因所限,孙元起终其一生也没能设立这个奖项。直到他与世长辞之后。才由民国政府、中华科学院、经世大学、华熙银行等共同设立“孙元起国际杰出青年科学家奖”,该奖项奖金高达50万元,颁发给在物理、化学、生物、天文、电子、农业、数学等领域做出卓越贡献且年龄不超过40岁的青年科学家。习惯上被简称为“孙元起奖”。
尽管该奖项几乎囊括科学技术所有领域,但每年最多只能评选出4名获奖者,还有不少年份出现空缺,所以也被全世界公认为最难获得的科学奖项。但凡能获得这一奖项的青年学者,几乎都在科学技术史上镌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见赵景范有些意动。孙元起又接着说道:“明清时期,西方传教士想要在中国打开局面,往往是通过各种先进的科学技术来打动上层统治者。比如维修钟表、铸造大炮、观测天象、修改历法等等,从而在朝野之间取得一席之地。自前清道光以降,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国门,进而威胁上层统治者。传教士的手段方法也为之一变。除了传统的‘奇技淫巧’外。他们更多的是利用医疗、教育等日常方式来消除隔阂,接近民众,从而传播福音。
“事实也证明,这些手段确实比走上层路线或真刀真枪胁迫更为有效。现在各种教会兴办的大中小学遍布中国大江南北,很多学校也因为教学成果卓著而成为开明士绅教育子女的首选之地,比如我之前任教过的崇实中学就是美国基督教长老会资助创立的,还有美国公理会创立的贝满女中,而美以美会资助的汇文中学更是遍布京津苏沪各地。
“当然。更有名的是培养高等人才的各类大学,像北京有美国公理会、长老会、伦敦布道会、美以美会及伦敦医学会合办的协和医学院。美以美会独办的汇文大学;上海有美国圣公会设立的圣约翰大学、美国南北浸礼会兴建的上海浸会大学(后来的沪江大学)、天主教耶稣会主办的震旦学院,苏州有美国监理公会创办的东吴大学,南京有美国美以美会建立的金陵大学,杭州有美国长老会主办的之江大学等等。这些兴办教育的传教士不仅达到了传布福音的愿望,也客观上推动了中国教育事业的发展。”
赵景范低声辩解道:“我只想宣讲《圣经》、传播福音,并不想依伴哪个教会,更没有兴趣和能力创办学校。”
不知是孙元起没听见,还是他不想纠缠于这个内容,依然在教育问题上大肆发挥:“在我看来,神父的传教布道与老师的传道受业其实并无二致,大家都是言传身教,只不过传授内容不同罢了。现在中国民众民智未开、生活困苦,无论是做神父还是当老师,首要目的都是开启民智,让他们拥有赖以谋生的技能,从而积极向善。而作为神父的你,或者作为老师的我,难道不该率先垂范么?
“现在你有能力得到一份工作,薪酬足以让自己衣食无忧,而且行有余力还可以用来助人,为何还要以传教布道的名义去夺取贫苦民众菲薄的收入?我觉得传教布道不一定非要是衣衫褴褛、头戴荆冠奔走四方,也可以用自身的一举一动、业绩风范来感染世人,甚至后者的效果比前者更好,咱们都熟悉的丁韪良老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赵景范想要点头,却随即变成了摇头道:“不行,如果我在经世大学或中华科学院工作的话,只怕——!”
孙元起马上明白了赵景范的顾虑:“你父母那里,我会去跟他们说的。如果你还觉得不放心,也可以把实验室建在上海或别的省份。如何?”(未完待续。。)
四四四、欲别东风剩黯然
赵景范沉吟片刻:“如先生所说,孝敬父母不仅是人伦之本,也是教法戒律。学生这些年来求学于异国他乡,没能尽到赡养之责,而且时有忤逆之处,确实子职有亏。如果先生能够说服在下父母的话,我倒愿意在中华科学院的研究所里工作一段时间试试,闲暇时间得以侍奉父母,略尽子职。”
孙元起随即声音一沉:“虽然我同意你信教传道,但同时也要为你立下几道规矩,亦是借你之口告知在中国传教布道的中外宗教界人士必须遵守我国法纪,不得恣肆妄为。如果胆敢触犯国法纲纪,轻则革除教职严禁传教、驱逐出境永远不得入华,重则置之以法决不轻饶。你当谨记在心,他日若有违逆,勿谓孙某言之不预也!”
孙元起本来就是老师出身,这些年又历任侍郎、尚书、内阁大臣、总长、总理等要职,再加上刻意训诫,说话间颇有些威重肃杀之气。赵景范连忙屈身答道:“请先生训示!”
孙元起道:“首先一点,传教不得干涉政治。或许你要说你只专注于传教,对政治没有半分兴趣,怎么可能会干涉政治?事实上,宗教与政治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数十年前太平天国、白莲教、天理教、义和团、云南回乱、陕甘回乱等都是前车之鉴。尽管有些宗教与政治关系相对疏离,只不过是力有未逮、所谋者大而已,并非是‘丝毫尘事不相关’。就拿天主、基督等教来说。自晚清以来大批西方传教士来华传教,除了宗教信仰之外,往往另具其他政治目的。比如窃取和收集各种情报;而且他们的传教手段,也往往是依靠超宗教信仰的政治影响和军事强力,为其国家的侵华政策服务。”
赵景范肃然答道:“学生生于斯长于斯,自幼受先生父母教导,深知民族大义。虽然不能献身疆埸卫我家国,但绝不敢为此卖国求荣之事!”
孙元起道:“政治亦有大小之分。当初不少西方传教士为了招徕信众,自恃背后有国家撑腰。肆意干涉中国内政,凌驾于地方官府之上,操纵司法审判。强占土地房屋,乃至包庇奸人、残害良民,激起中国民众的强烈怨恨。然而清政府畏惧引起外交纠纷,又因列强的政治或军事压力而无力管束外国传教士。遇到这种事情经常是裁抑中国民众的反抗。使得传教士更加肆无忌惮。
“正因为传教士不断展示出来的强大威力,吸引了不少居心不良的信徒,他们信教并非单纯出于对宗教的信仰,而是为了入教之后可以狐假虎威,借助外国传教士的势力而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如果这等无赖接受洗礼加入你的门下,之后被官府抓住加以严惩,你会不会出于宗教热情而伸出援手,对官府施加压力?如是有。便是干涉政治!”
如有教友犯法被捉,教友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都闻风而起。也不管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总之围攻政府要求立即放人,否则就是“破坏宗教信仰自由”、“伤害国内外同胞信众感情”,政府也马上变成**愚昧、腐化独裁的代名词,可以打砸抢、可以被推翻。此种戏码孙元起屡见不鲜。而且这类事情不仅出现在清末,近一二十年在某些宗教地区也时常出现。
随着网络技术发展,博客、微博等新媒体不断涌现,这种事情也出现得更加频繁,尤其是如今的“公知党”,对于这一手法更是驾轻就熟。比如平度拆迁事件甫一爆发,真相尚未大白天下,马上有数百名新闻记者、律师“为了正义、良知和期待的法治”自上海、北京、广州等地千里驰援,以煽动的言辞祸乱天下,对政府施压,意图操纵司法审判。
赵景范抿抿嘴:“学生传教之后绝不干涉政治!”
孙元起又道:“其次,传教不得与其他宗教或教派发生剧烈冲突。早在基督、天主等教派传入之前,中国就已经拥有各种各样的宗教,包括自己的本土宗教道教、流传演化近两千的佛教、在西北一家独大的天方教、在开封已经式微的一赐乐业教等等,此外儒家忠孝仁义理念各种更是深入人心。本来他们也都是棱角分明的石头,但经过数百上千年的磨砺融合,它们大多都已变得圆润光滑,渐渐融入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中,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剧烈冲突。但近几十年间突然涌入的西洋天主、基督等教,好比是热油锅里突然掉进几滴水,顿时引发无数骚乱。
“我也承认,广大中国人民,包括许多知识分子及官员士绅,反对洋教传播的原因是非常复杂的,动机也不完全一样,其间夹杂着很多落后、保守、狭隘的民族情绪。但我们同时也要看到,天主、基督等教对于中国传统思想和社会结构的巨大冲击,比如不祭拜祖宗、不跪叩父母、不进入祠堂等,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你想想,你的父母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人呢?”
赵景范闻言若有所思。
孙元起接着说道:“第三,传教应当允许信徒背教。据我所知,在西方的大多数宗教里面,背教都被视为是非常严重的罪行;而且在教会的训导下接受信仰,就永远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去变更信仰,或疑惑所信的真理。一旦有人背教,轻则动员所有教众出面规劝,重则罔顾国家法令施以惩戒。但近世以来,随着自然科学对于世界本原更深邃的探索,以及人文科学对人类本身更丰富的了解,宗教在严格规范信众日常生活的作用已经日趋淡薄,行为的背教乃至信仰的更改都会成为常态。
“《民国临时约法》中规定‘人民有信教之自由’。所谓‘信教自由’,既包括任何国家机关、社会团体和个人不得强制公民不信仰宗教,也包括任何国家机关、社会团体和个人不得强制公民信仰宗教。所以无论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