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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楼烦王被抓住了痛脚,俞那提被赵国人皮鞭抽打着做了七八天的苦工才趁空逃了回来,身上早已经是伤横累累。这顿鞭子抽在俞那提身上,可也抽在了楼烦王的心上,他想到当年客客气气招待他的赵武灵王去世以后,这三年里赵国形势风云突变,当政者早已换成了他不熟识的人,至于脾气性格更是无从知晓。
而根据俞那提的说法,那个赵胜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于阴山之北的平原上修筑长城显然是不懂军事,若是不跟他干上一仗就屈膝投降楼烦王实在是有些不甘心,这才急不可耐的找到了於拓,毕竟他们双方加起来骑射兵马不下七八万,要是联手跟赵国人搏上一搏,赢面极大,说不准还能就此一举夺回日思夜想的河套大草原,虽说这样做楼烦人必然要跟匈奴人共享河套,但至少远比永远憋屈在阴山之北惬意多了。
给别人当臣子,甚至有可能当牛做马哪里比得上自己当王做主舒坦,楼烦王当年与林胡王一起臣服于赵武灵王难道就是心甘情愿的么?
想通此节楼烦王口气总算软了下来,将坐席向前拉了一拉对於拓道:
“左贤王也别这样说,萨满有灵,咱们当年盟誓共同对付赵人,这可是通达天地的,如若违誓,黑灾灭族。我那俞那提虽说栽在了赵国人手里,但也带回来不少赵人的消息。他们赵军虽说号称三十万,其实不过十万之众,而且那个赵胜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修筑连城自保以为得计,其实咱们快马相袭,他哪有那么容易修起城墙来?咱们两家若是合兵一处,干他一家伙胜算不小。到时候破了高阙关夺下阴山南路,套东旧地归我,套西自然是你左贤王的。”
“这还像个话。”
於拓双颊一跳,鞠身倒了碗马**酒递给楼烦王,待他接了方才笑道,
“不过楼烦王不觉得奇怪么,赵国老将不少,赵胜这样胡为,难道他们都陪着赵胜胡闹?”
“这……”楼烦王犯起了踌躇,半晌才道,“听俞那提说,这个赵胜是赵王的兄弟,极是刚愎自用,容不得别人说一个不字,赵国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背过头去却是咬牙切齿。俞那提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不过那神情、那口气看的却是清清楚楚。”
“嗯,赵王的兄弟……”
於拓一手支膝,凝神思忖片刻,举碗喝了口酒方才道,
“这个赵胜年岁是小了些……不过咱们对赵人知道的太少,他们中原人讲什么知己知彼,咱们还得先知一知他们才行。”
楼烦王一愕道:“左贤王的意思是……”
“阴山阳山是楼烦王的地盘,总这样避着绝不是办法,赵人既然想圈尽你的草场,你我便各出五千骑扰他一扰。”
於拓脸上露出了个诡诘的笑容,对他来说河套草原很诱人,但就算再诱人的草场,他也不敢一口吃下来,而且……他还需要防着身后边的一个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第五十二章 夜战(上)
夜色如幕,天上没有月亮,一道银河横贯天际,繁星更是闪烁。广袤的大草原上空旷无垠,远眺处极目可见天际。十数座高台堡垒或孤立或三五相聚成烽堠矗立在夜幕之中,其间长墙断续,墙根下土石料堆累、帐篷棋布,昏黑之中不辨远近。
五更已过,正是安眠最酣之时,静谧之中狐鼠从草丛下穿过的悉悉索索极是清晰。草原上的夜色就是这样恬适,如果有谁独自仰卧草丛之中静观繁星,必可领悟天人合一的大道。然而且慢,大草原上并不仅仅只有风吹草低见牛羊,当惊雷般的轰鸣滚滚而来时,夜色中的静谧便被打破了。
地面微微震动之中,贯甲而卧的赵奢猛然睁开了眼睛,静听片刻急忙提剑跳起身时,帐帘唰的一声被掀了开来,一名的满脸紧急的年轻官帅迅即闯入。
“将军,胡人杀过来了!”
“还有多远?”
赵奢整着衣甲,一边快步向帐外走去一边急忙问道。那名官帅追出来禀道:
“横木卧听,绝不出二十里。”
警讯声中,大帐之外已经乱了起来,远远近近的火堆映照之下到处都是人影乱晃,四处传来了大小将领的吆喝命令和执矛斜弓的军士纷乱的脚步声。
“来的倒是快,怕是早就憋不住劲了!
此时几名裨将已经迅速聚了过来,赵奢紧着眉向北方看了片刻,迅速命令道,
“诸将听令!按前计而行,各台速燃烟火传讯,各都尉速率部下兵士避入堡垒积箭备战,未得本将之命,擅自出战迎敌者斩!哼哼,等胡人杀到时不要惜箭,给我狠狠地射杀!”
“诺!”
“诺!”
诸将应命迅速四散而去,赵奢猛然回身对那名官帅命令道:“乐乘,你速速快马回报相邦与大将军:你离我处时敌距我二十里,胡人当不下万骑,我处按前令依垒阻击三阵避守,请赵俊将军万万不可急切。切记切记。”
“诺!”
名叫乐乘的年轻官帅啪的一拱手,接着回身疾奔而去。赵奢也不再停留,大步奔向近处的堡垒之下高声指挥着兵士们向堡垒内撤去。
在建的防胡长城并不止东西相贯,由北向南十数里直到重兵驻守的阴山下连城关寨,相互之间每隔四五里左右同样纵向修建了三座烽火堡台。当乐乘快马飞驰南行之时,烽火台上狼粪火堆早已逐次燃起,随着浓黑的烽烟升腾,诡异的烽火光芒早已将紧急的军情传回了关隘之中。
警讯狼烟仿佛兴奋剂一样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暗夜里赵军全员而动,如林的火把辉映之中,一队队兵士交错穿梭着疾奔在关口上下以及两壁的城墙箭垛之间,火把的劈啪声、嚯嚯的靴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铠甲碰撞的乒乓声、将领校尉们或高亢或破锣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已然沸反盈天。
将士们此时已是亢奋无比,他们杀奔高阙关已有月余,每天粮足饭饱,野味烧烤的供着,除了演练军阵以外,无尽的青春力量却只能用来南北奔波着筑城修墙,这他娘是铁血军汉们该干的活儿么?今天终于要见血了,每一个人眼睛里都含满了狼一样的神采。
铠甲生辉的赵胜、牛翦和一众将领早已登上了关城,手扶女墙从箭垛之间放眼向北望去,远远近近烽火高台上的火光在身旁震天吵杂衬托下更显孤凄。
十数里的距离对于骏马来说几乎就是咫尺之遥,乐乘匆匆抵达关城还没来得及喘口粗气便迅即被带到了赵胜身边,一番禀报后,北征赵军的一帅一辅以及众将都已迅速心算完毕。
“二十里,万骑?来得好快,果然是憋不住了……”
赵胜迅速扫了乐乘一眼,接着对牛翦道,
“大将军,此刻介逸将军那里怕是快要干上了。”
“嗯,要见血了。”
牛翦目光不离关北,谁也看不见他干涸的双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他点着头应了一声,迅即收拾心绪转身对赵胜铿然道:;
“请相邦下令!”
“好!”
赵胜欣然相应,接着转身对众将领命令道,
“传我与大将军将令,赵俊即刻整备骑军五千、战车千乘增援介逸将军,记住,胡人再过三四里即与介逸将军接阵,介逸将军是三阵箭。”
“诺,末将明白!”
赵俊兴奋的拱手而退,赵胜略一顿又高声吩咐道:
“其余诸军塞关备箭,等胡人攻至城下,一通鼓齐射,二通鼓齐停,记住,要乱射不整方才为好!同依前令!咱们这是出征第一仗,要是不打狠些,如何对得起胡人劳师远袭!”
“诺!”
众将高声应诺后四散而去,而站在一旁擦着汗的乐乘却依然满含期待地笑望着赵胜和牛翦。
乐乘和赵胜年龄相仿,是乐毅的侄儿,本来随父母居于灵寿祖宅,当听说乐毅回到赵国时便前往邯郸投奔,谁想到了邯郸才得知乐毅已经率军前往宛城了,无奈之下只得转投赵奢。赵奢和乐毅是至交好友,哪能不对乐乘优抚有加,一封书信传到宛城后,乐毅回书拜谢,并请求赵奢将乐乘带往云中。
赵奢这个“翅膀叔叔”做的很尽心,虽然对乐乘视若亲侄,但对他的要求却比别的兵将更加严格,几个月的工夫下来,当初的帅小伙子虽然已经骑射皆精,兵略渐通,立了些守城功劳,由此颇得牛翦喜欢,但很不幸的是,他同时也晒成了黑炭头。
赵胜下完令后便扶着箭垛看向了关外,牛翦却发现了乐乘的表情,见他满是期待的望着自己,不觉宽厚的笑了一声,问道:“乐官帅还有何事?”
乐乘见牛翦终于问上了自己,兴奋之下啪的一拱手道:“大将军,小人请命随赵将军前往增援!”
“你这小子……”
牛翦听到这里顿时乐了,古今军队同例,都是有建制的,上下统属关系明确,乐乘是赵奢手下的官帅,赵奢没有把他“借”给赵俊,更往上的上司牛翦和赵胜也没发话,那他被遣回来禀报以后便没了任务。眼巴巴的看着那些出发增援以及依关备战的将士们一个个兴奋的嗷嗷叫,他哪能不眼馋。
赵胜也听到了牛翦和乐乘的对话,转过头来神色严峻的问道:“乐乘,介逸将军那里只有五千人马分守诸堡,如果此次胡人带了攻城器械,几时可破城白刃相接?”
“啊?”
乐乘被问得突然一愣,下意识的回道,
“守一攻五,烽堠堡垒互守更添威势,两千足以当万,更何况五千。再说咱们又给胡人留了‘大礼’,胡人不过万余,为何要攻城?”
赵胜无声的笑了一笑,接着虎下脸瞪了乐乘一眼,严肃的说道:“听将令!老老实实跟在我和大将军身边。”
“……诺!”
乐乘偏着脸低下头啪的抱了抱拳,虽然乖乖地领了命,但话音里多多少少掩不住些不甘心的意味。
这小子……
牛翦笑呵呵地望着乐乘,忍不住之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十多里以外的赵奢他们已是严阵以待,虽然天色昏沉,将士们却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的烟尘翻滚,伴随着呜呜嗷嗷的纷杂呼喊声和分不开档的密集马蹄声,草原上黑压压的胡骑已经以不可阻挡之势疾驰而至。
“一千步……八百……六百!将令!箭上弦弓备用!劲弩,给我狠狠地射!”
随着赵奢一声高喝,数不清的箭矢飞蝗般破空而出,急雨织就似地刺入了密集的胡骑阵中,一场攻防大战终于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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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夜战(下)
战者,以箭为先,飞蝗流矢如雨而至,杀伤的不单是有生力量,更是士气,然而相对于高速运动、相互之间空隙极大以至于遍布数里的骑兵阵而言却又十箭难伤一兵,百箭难亡一卒,这样说虽然有些夸张,但事实上即便箭阵如雨所能达到的效果也绝非犹如割草那么容易,真正大量杀伤有生力量的还是对面相搏的白刃战。
匈奴与楼烦皆是骑射民族,箭法了得。联军骑兵趁夜色而至,要的正是隐蔽,而城头上的赵军为免成为箭靶,同样不敢明火执仗。城上城下全凭眼力感觉射杀,嗖嗖不停地响箭声中,有多少人被射于马下践踏成肉泥或者蝶血城头根本无人知晓,惨叫声虽然此起彼伏,但在箭阵对攻冲天的人声马嘶中却又显得那样微弱,更显几分悲壮。
千步之遥对于战马来说能算得了什么,双方极速接近,城头上的劲弩早已撤下,新换上的强弓终于发挥了它快速的优势,射下来的箭阵更是密集。
这一来确实起到了作用,胡人骑兵很快便放慢了攻击的速度,多年劫掠的素养使他们不需任何人发下命令便迅即改直冲为横走,人马快速来回穿梭间,更多的箭矢如群蜂一般射向了只有两丈多高的城头。
此刻死神已经对更多的人张开了双臂,然而上了战场便已是死了一半,赵军没有畏惧,胡骑们对此更不畏惧,他们放光的双眼中所能看到的除了城头上的敌人以外,便只剩下了面前不远处成片的帐篷,对于以游牧与劫掠为生的他们来说,不论头人们为什么要打仗,帐篷里有什么才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要不然谁也不会愿意来闯这死阵。
赵奢沉稳的注视着箭垛下飞走疾驰的黑影,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但内心里却是波涛起伏,对他来说这一战以这种形式出现早已在预料之中,而且还经过了他亲自参与谋划,但这样的作战方式绝非他所愿……
赵奢暗暗揣度着赵俊此刻所能到达的位置,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紧的捏了捏拳头,猛地转头对身边的裨将高声命令道:“传将令,渐次停箭!”
“将军!再干他娘一家伙吧!”
那名裨将双眼赤红,高吼的嗓音中充满了不甘。他肩上不知在什么时候中了一支流矢,血水已经渐渐凝结,然而这并不是让他最痛的,虽然赵奢的命令早已在战前就以定好,但看着身边渐渐增多的同袍尸体,他却与赵奢同样不甘心。
赵奢双拳越捏越紧,听到裨将抗命,立时目光凌厉的向他望了过去:“别这么多废话,听将令!”
“诺!听将令!”
裨将气急败坏的扶了扶战盔,转头高声吩咐道,
“快他娘的裹上油麻布,点上火给老子照着那个发连箭的射!他娘的!”
……
乱阵之中一支点上火的飞箭犹如萤火虫一般微小,射的再远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胡骑依然在穿梭飞射,等领头的匈奴将领、於拓的胞弟鲁纳达发现对战已经变成己方的单独表演,而对方竟然开始从城头上向下投掷滚石时早已不知过了多久。
“修城的没箭了?”
鲁纳达心中闪过一阵窃喜,片刻以后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他一马当先冲向了远处断墙后的帐篷群。
在没有有效讯号的时代,军队其实与羊群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头羊”去哪里,剩下的群羊必然会跟进,这种行为在现代被称为从众性,但在古代战场却是实实在在的保命方法,毕竟不管你有多大本事,若是落了单唯一的下场只能是被“吃”掉。鲁纳达身边多有护卫骑兵,他这一动众骑迅即紧跟,牛角呜鸣中近处的骑兵们闻风而动,不多大会功夫远远近近的骑兵们便呼呼啦啦的紧跟而上。
战利品就在眼前,况且已经没有了危险,尘土飞扬中胡骑们亢奋的向南冲去,然而没等接近目标,西南方远处突然传来了阵阵的喊杀声。;
……
赵俊所率兵马是五千骑外加一千乘战车,这些都是机动部队,战马拉拽骑乘速度极快,当前面已能看到胡人骑兵时,赵俊高举佩剑向着空中猛地一挥,在他身后俯在马背上紧抱着战旗的官帅迅速夹紧马腹直起身来,双手高高挺举起战旗便是呼呼啦啦一阵挥舞。这一阵命令发下,奔驰在前的骑卒立刻平展散开,手中强弓迅速搭上了利箭。
杂驳的乱马蹄扰人听力,飞驰的骑兵绝不可能像赵奢刚才那样容易发现敌踪。当赵军发现胡人时,胡人同样发现了他们。夜幕使他们离得更近,双方一见面便是遭遇战。刚才还满心欣喜准备劫掠一番的胡人们迅速恢复了作战状态,虽然比赵军慢了一步,但当对面射来箭雨时,他们的箭同样怒射了出去。
对面突然出现了一支奇兵,身后的赵军会不会趁机出城布阵堵截谁也说不清楚,虽然单个步兵相较骑兵劣势尽显,但要是把骑兵堵在口袋里,长戈挺举,如林般布阵严密的步兵方阵却是骑兵的天敌。突遇之下鲁纳达难免一惊,但是当他几乎出于下意识的射出一阵箭后,还没等回过味儿来,眼前却已经发生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股赵军显然对突然遭遇也没有心理准备,一轮对射过后,惨叫声中顿时乱了阵型,已有不少人引马向后撤去。这一撤有如山倒,数不清的赵军骑士在扬尘遮掩之中控马南返,哪里还有什么阵型可言。骑兵比车兵最大的优势就是不需数马协调,单骑总比驷马机动迅速,这一来不大时工夫上千乘刚刚调转回头的战车便落在了骑兵的后头,整个赵军已成溃逃之势。
“这就是中原人?难怪要拉长城围住自己。”
鲁纳达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当反应过来时赵军已经与他们拉开了不少距离。胡人并没有穷寇莫追的概念,鲁纳达所能想到的仅仅是离开一射之地便难杀了。
这样的便宜岂能放过,要是让他们逃回城如何对得起昆仑神?鲁纳达早已从楼烦王那里了解清楚了阴山阳山之间赵国建城的情况,深知时不我待绝不可有丝毫犹豫,一时之间战欲更盛,立刻高喝一声纵马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