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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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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循着两年婚姻里学来的技巧,全心全意地回应。
这种事,不适于观赏。
隐身在旁的红衣判官挥袖,移出室外。
“舍得放手了么?”
红衣判官撇首,目视夜中走出的来者,“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想放手。”
“可是,你也曾想过把她永远留在地府。”
“想过,但只是想过,一念而已。”
来者淡哂,“这么说,以往是我误会红衣了么?”
“你从来没有误会,英明如你,一直清楚我想做什么。我奇怪的是,你既然一清二楚,为何还会从旁推波助澜?”
“你本是凡人,生前累积福德无数,死后以你意愿,晋升为阴界神司,至今五百年。而我也已经做了几千年的一殿阎王。这尘世男女的情情爱爱,海誓山盟,你我可谓看得目不暇接,可是,无边岁月里,能让你我为之心折者有几桩?你插手阿六之事,难道仅仅因为你们的过往渊源?若非确定元慕阳值得托付,你可放心将阿六给他?”
“到现在,并不能证明元慕阳就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哦?还要如何证明?”阎王挑眉,“难道是指他有父母在堂,有弟妹需顾,却屡有轻生之念?”地府之人,最恨世人自戗生命,自虐发肤,是以专设枉死城幽禁枉死之魂,重者甚至会发配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红衣判官摇首,“未造就事实之事,可不予理会。”
“那又是如何?”
“到目前看,他的确是个集痴与专的男子,可他尚需通过一项试炼,才有后话可说。而阿六也需经历试炼。”
“唉,你这么说,我还真怀疑在你的前世的阿六是你的女儿,而非……”
“咳咳咳!”红衣判官一阵急咳,挡住了阎王的后话,那点丢脸的事,少提为妙。
~~~~~~~~~~~~~~~~~~~~~~~~~~~~~~~~~~~
“眠儿!”元慕阳发未束,袍未系,一路腾跃,进到醒春园里。洒扫擦抹的丫鬟们施礼拜见,他连手也无暇挥,一迳冲到内室。
正弯腰侍主的虹儿起立,“大爷,您……”
元慕阳盈满血丝的美眸扫过全室,“眠……阿六呢?阿六呢?她人在哪里?”
“她……奴婢适才也在找她,她该是还在官老丈那里……”
官老丈?元慕阳飞身而出。
虹儿眸子掠过诧异,面上抹过不解,却也没有多思其他。毕竟,以阿六的姿色,不值得任何一个女人拿她当成对手,尤其若把她与大爷那样美玉皓月般的人联想一起,实在是一种亵渎。这世上,无人配得上大爷,连榻上的夫人也不配。














十九 鬼游







“判官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光华天日,朗朗乾坤,就这么穿街过巷,他们这两个来自阴遭地府的,也太嚣张。不得不佩服判官大人的修为,在偌大的太阳下保得他们形迹齐全,好本事。
只是,如果判官大人能把话说明白了,她会更佩服。看这路径,不像是回鬼关地府,那么脱身而去,以魂魄状游走,又是为了哪桩?
“等到了你自然就明白。”红衣判官以左边袍袖为她挡着天光,口中默念口决。
阿六只觉眼前一阵缭乱的形动影移,待身稳形定,她已身在一处高门华宅之前。
“还认得这里么?”
阿六微怔,“这里……”
“你应该认得的,你那一魄即在里面。”
是,她应该认得的。她在地府做了两年笔吏,抄写过各处魂魄的几世功德罪愆,也抄写过自己的前生今世。这一处,是春眠前世的家宅。
“那男子空悬正妻之位十八年,十八年来从没有断了搜寻妻子转世。”红衣判官眼角乜向她。如今她已不是那个寡淡了七情六欲的无心小鬼,若心中有任何情绪,不会再面平无痕。可他看来看去,小鬼仍是一副呆呆样儿,不见任何进步,让他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那男子为寻找妻子转世,殚精竭虑,心思用尽,甚至不惜上书给当朝皇帝,获罪下狱。若非他的姐夫阮阳王求请,一条命也许就没了,但还是被褫了爵位。好在,其后他因缘巧合地救了被人行刺的皇后一命,才被从新重用。”
“仅仅是上书,怎会获罪?”
“上书的行为不会获罪,而上书的内容会。”这只小鬼也不是不感兴趣的不是?“他上书,是为了向皇帝请求,请皇帝生母出面为他寻妻。”
“生母?”
“皇帝生母并非已逝太后,而是一精通巫术的民间女子。这桩事,朝野都有风传,但无人敢公而宣之。那男子却为了寻回妻子,公开挑战皇家忌讳,自然会获罪。”
“是么?”
听她口气淡淡,红衣判官再睐着她,“本判官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被感动?”
感动?哪门子的感动?“判官大人……”
“那男子回来了。”
“嗯?”阿六向门口望去,一顶八抬华轿停驻白玉阶前,轿身前倾,轿前差役掀起轿帘,其内,先迈下一只黑缎官靴,进而是紫色袍摆,然后,一腰横玉带、胸绣麒麟者挺身而出。身高八尺,神峻骨秀,形貌俊岸,气宇清贵,一待出现,立时就吸引了全街女儿家的爱慕目光。
“他如今受封侯爵,拜二品左卫将军,其姐为阮阳王爱妻。”
阿六很专注很用心地审视着判官大人的脸,“想来,是在地府里的两年,小的贪财惜财的本性吓着了判官大人,致使判官大人以判官的判断我会为别人的高官厚爵大动凡心?”
“真的不动心?”
“那一世,我喝了孟婆汤。”言外意,前尘勾销,再无罣碍。
“你可以在仔细察过后再下最后决断。”判官右袖一挥,下一时,他们穿堂过户,进到了华宇深处,停在亭台楼阁之间,“那里,曾是你的居处。”
高官厚爵之家,较之巨贾之家自有不同。醒春山庄地处江南,建筑灵巧秀美,而此处,富丽璀璨,贵胄之气处处可见,那栋被判官大人所指的精舍,尤是华美绝伦。
“如今,那具肉身仍在其里,内附你的心魄,被那男子以镇魂阵守着……要不要到近处看看?”最后一句用得是征询语气,行动却非征询意思,红衣判官径自拉着她,飘身到华舍窗外。
“其内所有的摆设陈置,俱是这府内的最佳最好,是那男子从各处为妻子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可惜本判官不想费力与那镇魂阵对抗,不能带你贴身细察。”
不必贴身细察,这扇桃状花窗开敞通透,居此,不难将室内情形一览无余。判官所说没错,其内每器每具,哪怕仅是一个小小帘坠饰,都可称珍品,一张红玉卧床居于室央,锦褥铺垫,幔罗两分,其上卧有人身。其畔则有仆婢数名,有摇扇,有抚琴,有持巾拭面,恁是周到殷勤。
“这副躯壳,负有绝色容貌,拥有过人才情,比元春氏出色许多。”
这位判官大人把她拖到这边,敢情是为了现身说法奚落她来着?阿六顿时没了好气,“判官大人,你老糊涂了不成?容貌属于躯壳不假,才情却属于灵魂。喝过孟婆汤后,才情即随记忆葬去,灵魂仿若被清洗般的干净,以赤子之态迎接新生。您在地府呆了几百年,连恁样显而易见妇孺皆知的道理都不晓得?啧啧啧,好可怜!”
“谁说一碗孟婆汤就能将灵魂清洗干净?”红衣判官恨得牙痒,“有的人过了几百年还是一个德性!”
“是么?那位神人是谁?引荐给小的认识,我要奉他为心中英雄。”
“……废话少说!”红衣判官放了大声一吼,反正此时他们为鬼,人间无人能听。
“啧,恼羞成怒了?判官大人您好歹是地府一殿的第二把交椅,要遁着不怒自威的境界努力,别让小的这只小鬼小看了您!”
红衣判官庆幸自己已经死了,不然摊上这么一主儿,气死百回都有可能。他更纳闷自己当初是哪根筋搭错,怎会动过要把她永留身畔的念头?
“奴婢拜见主爷。”
室内见礼声起,先前门前所见的男子踱进房来,已换下那身官服,着了一身霜色便袍,腰系同色长带,凭添了一分俊逸自如。
“将净水与巾帕准备了,都退下罢。”男子道。
男子亲手为妻子擦拭之际,红衣判官再开尊口,“这人事务颇多,但无论如何繁忙,每日回府都会来探视妻子,也会亲手为妻子拭身换衣。”
“敢问判官大人。”阿六拱手请教,“元慕阳可在哪一生开罪过您?”
“你这什么话?”
“不然您为何如此坚持不懈地努力想让小的移情别恋,用情不专,水性杨花,红杏出墙?”
红衣判官兹此时开始感叹阎王英明,早早就想到把她扔出地府,图个安生,若让她在地府施展开了,指不定哪一日便把鬼差鬼役们气得一个不剩。“这人也曾是你相公,他……”
“那一世,我喝了孟婆汤。”要她说几遍才够?阿六脸上戏谑全收,唇瓣紧抿,眸光冷定。
他在此耗神耗力,费口费舌,而她,没有挣扎,没有困顿,没有左右为难,没有取舍难定,如此轻便容易地便过了这关?红衣判官很是不甘,可不甘又能如何?“走罢!”
“又要去哪里?”
“回醒春山庄。”
阿六大喜,“真的?”
“元慕阳大劫在即,去晚了,你们就只能在地府见面了。”













二十 人袭







“官老丈”父女不辞而别,醒春山庄拨出的那间厢房自也是人去楼空。百鹞在室内徘徊良久,讥问:“你连燃三炷急香召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一间空房?”
“召你时,他们尚在。”
“如今呢,走了?还是逃了?”
“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告诉我。”
很好,几日不见,元大爷的脾气又长了。百鹞拿起案上茶盅,凑到鼻下闻了闻,颔首:“我的确来得晚了些,不然,可能便能与一位地府神司过过招了。”
元慕阳心弦骤紧,“真的是地府神司?”
“没错。”百鹞闭眸感受室内存留之气,“还是一位实力不弱的神司。”
“他来,是为了收走眠儿的一魂一魄?”
“也许。”百鹞若有所思。
“眠儿魂魄仍在,可因那块璧石?”
“王家璧石起自洪荒,由日月精华天长地久的养成,的确可使一些鬼祟畏避,但压不住身具神气的地府神司。既如此,对方此来,就绝非收令夫人魂魄如此简单。”
“应该如此,不然,也不会带了眠儿同来。”
“你确定那阿六当真是令夫人?”
“是。”元慕阳坚信无移。
“令夫人一直不与你相认,直到你晕在冷泉池内,方真情流露。由此可见,令夫人对你的安危甚是挂心。”
“眠儿她爱我,怎可能不挂心?”
百鹞皱了皱眉,撇开眼,不想看这男人那副痴笑样儿。“若想令夫人再一次情不自禁,你只得故伎重施,自然,也须如上一次一般,并非作假,只需真实……”
~~~~~~~~~~~~~~~~~~~~~~~~~~~~~~~~~~~~    醒春山庄近来好事不断,元家老爷子大寿刚过,元家二爷婚期将至,举庄上下,又为这桩喜事张落起来。先前为大寿所请的戏班干脆在庄内住下,按雇家指示排演几出喜庆剧目以应佳期所需。
元慕阳为这桩好事,也推延了所有需远足洽炎的商事,亲手经手所有过礼文定之事,旨在为二弟办一场体面婚礼。
“大哥这几日心情很好?”行在街间,四少元慕朝觑着大哥面上久违的春风,问。
“有好事,当然就有好心情。”元慕阳拍了拍小弟脑袋,“难道你心情不好?”
“当然好!二哥要娶二嫂,这是元家的大喜事,是爹和娘盼了许久的,我原来还听见爹和娘在私下说话时还说不想铺张了办,生怕让大哥触景生情,如今好了……不是,大哥,我是说……”
元慕阳莞尔,“无妨的,这桩大事,本来就该早给慕世操办了,因你大嫂的事给一拖再拖,是大哥欠慕世的。”
“那是不是从此咱们一家人只管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好了?是不是,大哥?大哥,是不是?”元慕朝尚带稚气的脸上欢喜不胜。
“朝何出此话?”元慕阳挑眉。
“这……”元慕朝拿手抚着后脑,憨笑道,“大哥心情好了,自然不会再和三姐计较,没了那些争执,一家人自然也就开心了。”
四弟不说,他倒差点忘了,还有三妹这桩事,一位尚未出阁的小姐,指使丫鬟向他酒中放药,实在是该计较一番。只不过,若没有那事,也激不出眠儿真心,他可适当宽容……
“元慕阳?”
“有事?”耳边有唤,他下意识回身相应,一道寒光直朝眉心刺来。
“大哥……”
“闪开!”元慕阳腾身闪展之际,一手将小弟抛出,一手拔了腰间长剑,袭对来敌。
来者为二人,各执长剑,前后夹攻,密击如雨。
勾魂双剑。江湖杀手榜上排名第二,杀人取命,易如探囊取物。
元慕阳对来者自是了解得清楚,因他即是那个出资人。隐名出资,请人杀己,他此举,可谓为天下之先。原本,他属意江湖第一杀手,但对方形踪飘忽,他一时难寻,只好屈就。
~~~~~~~~~~~~~~~~~~~~~~~~~~~~~~~~~~~
“这世上怎会有人来杀元家大爷?元家大爷乃大善人,是谁这样的丧心病狂?”
“元家大爷的本事高,不怕!”
“但那歹人仗着人多,以二攻一,打时间长了元家大爷怕是要吃亏。你看那些捕快只敢张望奔走,也不上前帮忙,平时吆喝起咱们来倒是威风八面的……”
魂归官氏父女躯壳,回到黄梅城,即听得满城议论,原就心惶难定的阿六更是忧心如焚,“判官大人,这就是你说的大劫?”
红衣判官颔首,“正是,且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可活?”不,她不会让他不可活!
~~~~~~~~~~~~~~~~~~~~~~~~~~~~~~~~~~~
“货物烫手,双剑合璧!”勾魂双剑斗过十招,深觉目标不易获取,遂以暗语互通,双剑形成剑阵,更形凌厉。
元慕阳剑势当即便被压制住,落了下风。
“顶!”
“心!”
勾魂双剑再发暗语,一人挑向元慕阳颈项,一人则取其心口。
元慕阳手中利丸格开袭颈之剑,脚尖碾地使身形后退,躲下击心之刃。孰料袭颈者中途将剑回转,寒利剑锋横所向,是他腰际。
“大哥!”元慕朝救兄心切,直撞过来
他这没章没法愣头青般的拼命一童,正中杀手后腰,令得那剑锋偏了开去。
但偏了的剑锋,仍取元慕阳腰间重穴,只是,那一剑,仍有人代受。那人从临街茶庄的二楼窗口跃下,连蹬带踹间,大腿承上了那剑。
“小日儿……”唔,还以为做了鬼,阳间剑刺在身上不会疼……呜,她错了。
“你……眠儿?”元慕阳一手把住这个挡在自己身前的瘦弱身子,“是你么,眠儿?”
“……你先稍后再来叫魂!”天,有谁会那么倒霉,做了鬼还要受体肤之痛?幸好只是刺在腿上,不然开了膛剖了心,她这条小魂恐怕要再死一次。
“刺客明明不是你的对手,还不快去……”寒光再闪,利刃再至,她想不了太多,挺着纤薄身子再次迎上,两把剑一左一右,刺进她两个肩头……傻到极点了是不是?痛一回不够,还要痛上第二回!
“你们该死!”元慕阳厉叱着,挥剑而起,剑势走险,剑风走恶,十招之内,已重创一对杀手身上多处。
杀手杀人,概为取财存命,并非亡命之辈,见得情势不利,寻机齐齐逃去。
元慕阳抱起地上人儿,“眠儿,他们伤了你哪里?”
“伤我的是你不是他们!”













二十一 人嫉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应该看得出阿六在生气。
她是一条鬼魂,受阎王令加持附在这具躯壳之内,那些伤,不能真正伤到她,伤后受痛不假,但痛后不久即愈。但,若她没有代受,那三剑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他居然是说真的,她不来,他便去?这个傻瓜!
“眠儿……”
“不许如此叫我!”
“对。”山庄在望,的确不能如此叫她,以免惹人疑窦,招来麻烦。“阿六……”
“也不许如此叫我!”
“那……”元慕阳有点委屈地,“要叫什么?”
唉,这个傻瓜,长得一副绝世聪明的模样,怎在有些时候如此的不解风情?“你没看到我在生气?”
“你生气……为何生气?”
“……”
“对,你的确该生气的,让你替我挨剑受苦,的确该生气。”
“……”
“你要如何生气都好,只是,不许再走,答应我,不许再走!”
唉,她又要叹气了。看他此刻紧紧攥着她的手,一双眼内,充斥着孩童般的惊恐,她还能如何?“我……”
“如果她留下,永远是这张容颜,你也要?”一直靠在车厢角落,闭眼假寐的红衣判官问。当然,他此时已是那个官老丈的邋遢形貌。
元慕阳一怔,“眠儿的魂魄不能回到眠儿体内?”
“怎么样,不要了?”红衣判官冷笑:这大千世界,碌碌凡人,在乎一张肤浅表相者多如蝼蚁,这姓元的也不能例……
“当然不是!”元慕阳倏然将阿六抱住,“眠儿的一切,我都要!不管什么样,只要是眠儿,只要是眠儿!”
“哎呀,你……”他的胳臂勒得她吐息不顺,气得她恨不能就此灵魂出窍,做她那个不需呼吸又不必被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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