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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数万大军来袭,所有乡兵立即集合!”
李二郎一边跑着,一边高声大叫。
林业听了一怔,不是才打了胜仗,交趾人又来了?这还没完没了了!
牢骚归牢骚,却不敢怠慢,林业略微收拾一下,便抓紧时间招呼自己所带的蔗糖务人员,在役乡兵离开,活计安排给其他人。
一匹匹快马从太平县出发,飞一般地驰向各乡各镇,刚刚解散的乡兵又被集合起来。几天时间被砍倒的甘蔗在糖场堆得像山一样,本来沸反盈天的热闹场面好像突然间来了一场寒风,突然就冷却下来。
甘蔗糖的最佳收获期其实很短,大约是在十月和十一月之间的日子,过了这段时间含糖量就会下降。但只要不进入雨季,含糖量只会降低十之一二,对后世的大工厂来说这个数字不得了,但在这个年代,不是不能接受。所以,蔗糖务一直把榨糖季放得很长,虽然产量少一点,但劳动力的利用率就高很多。
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二月中旬,雨季看看就来,甘蔗在地里却是再也等不起了。雨季一来,甘蔗就会把养分用来生长,含糖量迅速降低,那时候就没有榨糖的价值了。
自徐平初建蔗糖务,产量年年猛增,今年与交趾战事不断。榨糖的过程一次一次被打断,白糖产量会如何人人心里都没底。
能不能完成三司的任务,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这次乡兵集合再不像上一次那样轻松欢快,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沉重。
蔗糖务长官厅里,徐平看着各种文书。眉头深锁。
自上次战后,徐平为防意外,在交趾那里布有眼线,黎奉晓兵马一动,徐平这里就得到了消息。
可这次与上次不同,黎奉晓的动作极快,也没有派什么先锋,直接自己带着富良江边的两万大军向北急行,预计十天之内就会赶到谅州。除这两万人外。还有一两万人为后队,也在陆续赶来。
如今谅州的乡兵已撤,只有桑怿带了五千厢军在那里,还有不到一万的民夫在谅州盆地修整田地。
五千对两万,而且面对的是交趾精兵,可不是土兵那种乌合之众,即使有工事可以利用,形势也相当危险。
徐平眉头深锁。盘算着应对的办法。
从朝廷那里得到援助是不用想了,枢密院本来就不同意把势力伸过山去。哪怕谅州和门州得而复失,他们也无非是息事宁人,恢复原来的状态而已。
一切都要靠自己,可怎么靠自己?
蔗糖务的根本还是在太平县周围地区,人力也大多集中在这里,就是动作再快。把人集中起来,进行武装,再开到谅州,也要落在黎奉晓的后面。
更不要说今年的甘蔗还有四分之一没有收获,耽误了榨糖。再在谅州那里出点意外,那样的后果……
徐平靠在椅背上,只有苦笑。辛辛苦苦六年,如果面对最后这一次考验处理不当,那就真是一切都白干了。
厅里的气氛很冻凝重,分案治事的韩综与一众公吏俱都埋首案几,不管是真忙假忙,都连大气不出。
想了一会,徐平对旁边案几上的韩综道:“如果现在把蔗糖务的青壮全部调出来,还差多少人力才能完成榨糖?”
韩综起身恭声道:“依属下估计,怎么也得有近两万人才可以。”
“那就这样,蔗糖务属下,凡年龄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所有青壮全部调去谅州!”徐平觉声说道,“人力缺口,以招当地土人为主,如果还是不够,让蔗糖务的妇人放弃一切营生,全部去收甘蔗!”
“这——”韩综面露难色。
进蔗糖务的大多本来就是穷人,女人也是要操持农活的,但干的大多都是打杂之类,要么就是织布女红,真当男人用,这个年代还是很难让人接受。
徐平沉声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在这一段时间,凡是入役的乡兵,给钱比以前多一倍。凡是留在蔗糖务做工的,给钱多加一半,入蔗糖务做工的妇人,给钱与男人一样。”
韩综盘算一下道:“拼着多给钱,倒也或许可行。那么临时招募的土人又如何说?以前他们可是只得蔗糖务里人员的半俸。”
“这次给全俸!蔗糖务的人已经加了钱,让他们得以前的全俸,既可显出内外有别,又容易招人进来。”
上次打了一场仗,蔗糖务里的钱流水一样花出去,好在徐平担心引起本地的通货膨胀,赏钱只是发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就当存在蔗糖务里,答应一年给半分利钱。太平县这里资金充裕,高利贷并不普遍,利息也低,蔗糖务的半分利钱已经算是高息了。
用这种方法,可以解决一部分资金短缺的问题。但接下来的这一仗,无论如何也是捉襟见肘,资金相当紧张了。
徐平有蔗糖务来钱,这几年大手大脚惯了,没想到最后却面临缺钱局面。
安排完毕蔗糖务事务,徐平对韩综道:“你吩咐下去,这次非比寻常,一切都不需按部就班地做。各乡兵只要形成指挥,就不需要再到太平县汇合,我会让属下公吏飞驰各地,直接以指挥前去谅州。路上的接应、饮食和住宿,你要安排好,万不可出意外!”
韩综应诺。
徐平站起身来,在厅里来回踱步,考虑着各种杂务。
几万人的大动作,千头万绪,一个考虑不到就容易出大事。蔗糖务虽然组织有序,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局面,已经到了总动员的时刻。
从太平县到谅州,距离与从富良江边到那里相差不多,徐平要想赶在交趾军队到达那里之前补充防守力量,需要极其强大的组织能力。
但说到底蔗糖务是民,组织力如何与军队相比?这中间的统筹规划就显得尤为重要,要最大限度地利用门州和凭祥峒这两个距谅州近的地方,把那里修整田地和开路的蔗糖务人员先调过去,才能抢出一点时间。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87章 攻防
天阴沉沉的,细微的雨丝扑面而来,带着清爽,还有春天的气息。
徐平骑在马上,低着头想心事。前后左右都有谭虎带着随身兵士卫护,他也不用担心骑到沟里去。
从太平县一路南来,徐平每到一地,都立即整顿集合起来的乡兵向谅州赶路,一刻都不耽搁。可惜的是这些地方都是前两年才平定,蔗糖务刚刚扎下根本,并没有多少人力抽出来。除了一直在这些地方架桥修路平地的,其他真正抽出的乡兵不过两三千人而已,杯水车薪。
三月初六这一天,徐平紧赶慢赶,终于离开门州,进了谅州州境。
算着日子,黎奉晓的交趾军队也很可能是在这两天到达,也不知道桑怿那里如何应对,准备得如何。越是离得近了,徐平的心情越是沉重。
一进入谅州境内,就感觉到了紧张气氛。就是道路两边,也只有零零星星的老弱妇嬬,见不过一个青壮,想来都被桑怿征调到前线了。
徐平在谅州布下的防御工事虽然强大,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就是需要人员过多。比不得扼守谷口的雄关,哪怕只有几百人,也能够坚守一阵子。
世间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徐平前边只想着对交趾造成重创,让他们再也不敢北犯。却没想到把他们伤害得太深,这次豁出命来玩了。
绕过北谅州城,徐平直接到了南谅州城外。
此时城门早已戒严,所有出入的人都要详细盘查。不过徐平作为本地的最高长官。还是顺利地进了城。
一进城就有兵士飞奔通报桑怿。他早早在衙门口迎着徐平。
见礼过了。桑怿出了口气,对徐平道:“你可算是来了!此次交趾倾国来攻,带兵的又是有名的宿将,我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这次确实不同以往,我来邕州六年,也没遇到过这种严崚时刻,半点大意不得。我们进去说话,你跟我说一说最近谅州局势!”
徐平一边说着。一边与桑怿进了衙门。
到了官厅坐下,兵士上了茶来,桑怿便把如今大致的形势说了一下。
黎奉晓的兵马是昨天到的,一到山谷外就向右侧山坡发动了一次进攻。有了上次陈常吉的教训,黎奉晓谨慎了许多,派出的人不多,选的攻击面更是狭窄,又有一些简易的攻城器具。虽然被桑怿指挥人轻松击退,但也没有给交趾军队造成重大伤害。
试探之后,黎奉晓便带人在谷口扎下营来。刚开始营地离山谷太近。被桑怿指挥着石砲一阵猛砸,他便带兵后撤了两里。
听罢。徐平问道:“你估计交趾人现在到了的有多少军队?”
“大约一万人左右,现在我这里还能应付。但后续军队一直不绝,用不了三天,他们前队的两万人必定会赶到,那时应付起来就吃力了。”
徐平点点头,本来以六千对两万,以守对攻,还谈不上兵力不足。问题就在于徐平先前布置的工事利用人力过多,在大量的民夫赶来之前,工事的威力发挥不出来。如果让厢军去操作各种守城器具,又没了预备队,没有预备队就没有了应变能力,形势更加危险。
喝过茶,徐平对桑怿道:“走,我们一起出城,去看看交趾人的布置。”
细雨一直飘个不停,烟雨迷蒙中颇有一番水墨江南的意境。可徐平站在小山顶上,看着前面雨幕中望不到边的交趾军营,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黎奉晓比陈常吉的布置有章法多了,军营很紧凑,没有特别显眼的突出部作为弱点。中间正朝山谷的方向稍微前凸,两翼拖后,显然是考虑到了山后的宋军石砲,避开最远射程的考虑。
烟雨中视力不能及远,只能看个大概。但就是这个大概,那严整的军营布置也让徐平感觉到了压力。这次的交趾兵军队可没带土兵,谷口前方全都是守护王城的精锐,从各个方面都表现出了与上次不同的气质。
徐平看了一会,问身边的桑怿:“这次交趾来的都是精兵,就完没带土兵?到了关键时候,要人填沟壕,他们也用这些精锐填?”
“土兵还是带的,不过现在还没来谷口。据眼线来报,交趾的土兵都由一两千正兵带着,在周围各州县征粮。这次交趾数万人突然出击,连粮草都来不及供应,只好四处征集,也不知能这样坚持多久。”
“原来如此——”徐平点头,“在自己境内强行征粮,还是在土官遍地的地方强行征粮,这是两败俱伤的做法啊。不管战事结果如何,交趾人在谅州周围的口碑算是完了。”
徐平一边说着,一边手搭凉棚遮住飘洒的雨丝观看前方,看了一会,对桑怿道:“对了,前边的交趾人为什么一直在筑土墙?今天细雨不断,他们还是一刻不停,必然是极重要的了。”
桑怿道:“自昨天他们试攻了一次之后,便退后扎营,然后便一直在军营前修这土墙,也不知要干什么。我也想过,当是防备我们从山上直冲下去偷他们的大营,有这道土墙挡着,便安全许多。”
“不对,我总是觉得不是这样。如果要挡我们冲营,当要挖壕沟,立拒马,筑墙不是事倍功半?”
徐平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看了一会,猛地想起什么,对桑怿道:“你命山后兵士,打两轮石砲看看!”
桑怿有些为难:“现在人手不足,石砲装弹缓慢,只怕——”
“不管那些,大砲和中砲各打两轮,不用全部都射,只要各几门就好!”
桑怿不知道徐平的意思,见他说得认真,只好到一边吩咐。
雨天里连鼓声也不清脆,只听几声闷响,山后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几十发石弹带着风声,把漫天的雨幕搅得粉碎,向山下呼啸而去。
徐平静静着,看石弹划破绵密的雨丝,落在地上,脸色刚天气一样阴沉。
桑怿奇怪地道:“云行,你发现了什么?”
徐平叹了口气:“我知道交趾人为什么建墙了,他们是要把石弹挡住,让我们的石砲没用啊!”
现在土墙刚开始建,只有到人腰的高度,但从石弹划过的轨迹看,只要这堵土墙建到一丈高,就挡住了石砲的弹道,威胁不到交趾军营了。
方法不怕简单,不怕笨,只要有用就是最好的办法。显然对面的交趾主将根据昨天石砲的发射情况,大致估算出了弹道,开始采取针对措施了。
谅州这里的战事,交趾人是攻,宋军民守。但具体到石砲上,则宋军是攻,交趾人是守,攻防之间的转换,战场上的瞬息万变。
徐平猛地转过头来,对桑怿道:“传我军令,乡兵的骑兵部队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赶过来,敢有耽搁的,军法从事!死守就是守死,这次我们面对的敌人,已经不是死守能够对付的了!”
(有朋友说起加快进度的事,真是说到了点上。其实不光是读者,连我写也到了疲惫期,精力花得多,却没前面有意思。这最后一战的进度估计是要加快了,当然我不会直接拉进度条,只是精简掉一些细枝末节,尽快进入下一个大情节。现在感觉写得好困难,还觉得写不出什么内容,也挺痛苦的。说好了书有了盟主要加更,结果今天还是没兑现,甚是惭愧,希望我能尽快找回状态,兑现承诺,读者见谅。)(未完待续。)
第188章 开战
小雨一直下了一天一夜,冬天干透了的土地重新又湿润起来,有些枯黄的大地一下子就绿了,盎然勃发着生机。
这场雨对蔗糖务不是一个好兆头,地里还没收上来的甘蔗产糖量降低已经是事实,只盼着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是大晴天,减少一点损失。
徐平却已经没有心思关心白糖的产量了,每天都要到山顶上观察一番对面交趾人的动静。
交趾人的军营一直在蔓延,到的军队越来越多对谅州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筑土墙的工作一直没有停下,速度还越来越快,已经高过人的头顶,彻底防住了中砲和小砲,只剩下山后的大砲还对交趾人有威胁。
从发现了交趾人的意图,宋军的石砲就一天到晚轰个不停,随着谅州附近的民夫征集到位,人力缺口缓解,更是火力发挥到了最大限度。
可惜的是木头终究不是钢铁,如此大强度地使用,不时就有石砲坏掉。修砲的匠人就在旁边,随坏随修,若非如此,几天的时间这些石砲全废了。
到了第三天,高大全和石庆终于带着蔗糖务乡兵的五千骑兵赶到了谅州,剩下的一千多人,就只好慢慢向谅州集中了。
看到谅州城下的骑兵大队,徐平终于出了一口气。
山外交趾人的土墙高度已经接近一丈,最大的石砲也只能擦着墙顶堪堪过去,只要再有一天的时间,宋军的石砲就会失去作用。据徐平估计。这道土墙还会延伸一些。直到完全防住交趾营地。甚至护住向谷里冲锋的路线。
只要土墙工事完成,交趾人将会开始向谷里进攻,不再管两边的山坡。而按照如今谅州的人力,厢军前去墙后工事防守,便没有了临机处置的预备队,骑兵的到来刚好填上了这个空缺。
刚刚进入三月中旬,月亮早早就升了起来,明亮的月光照耀着天地。就是在晚上,依然能看很远。
徐平站在山顶上,看着前方的交趾军营,一道长长的土墙横亘在两者之间,并向谷口方向拐了道弯。这道土墙不但防住了交趾军营,还护住了他们冲谷口的道路,宋军的石砲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一两天之内,交趾必然进攻谷口。我现在很犹豫,是先等着交趾人进攻一次,我们再反击。还是现在就出击。”
徐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征求身边的桑怿和高大全几个人的意见。
桑怿道:“如今谅州这里已经集中了民夫两万二千人。乡兵步军五千,骑兵五千五百,加上集中到这里的六千厢军,我们的人手已经充足,不怕交趾人冲上几次。我以为,还是发静制动,看看交趾人的攻势如何再作决定。”
高大全道:“不管怎么说,骑兵如果一直在谷里不出去,那就跟没有一样。是现在还是过两天,骑兵都必须出谷寻找战机了。”
“我就是有些拿不准是现在出谷还是等交趾军进攻力竭之时再出。山外的眼线传来那边的情况,交趾人的粮草已经有些供应不上。升龙府到这里两三百里路,数万人的粮草供应,又没有储备,李佛玛已经在升龙府拉丁运粮。远水解不了近渴,山下的交趾军等不得,这些日子在周围乡村到处抢粮。”
听了徐平的话,桑怿道:“你是担心等几天交趾人就会把粮征上来?”
“是啊,谅州以南农田遍布,宜产粮麻,只要交趾人狠下心来,征粮并不难。”徐平叹气,“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交趾人的征粮队打掉,军中无粮,对面的交趾主将再能干也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