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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身处深宫,不能御正殿,不能参加常朝,刘太后处理朝政极度依赖外朝的宰执大臣,相权由此伸张。与此相比,太后晚期依赖宦官内侍,以至于让他们勾连内外,权势滔天,反而是小事。
太祖太宗都勤于政务,无论节假雨雪,几乎无一日不上朝。处理政务自早到晚。天下事无论大小。决定权都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所谓宰执大臣。不过是依圣旨照行而已。
真宗相对平庸,但处理政事尚算勤奋,延续了太祖太宗朝的传统。虽然有东封西祀的荒诞不经,但也使帝国制度走上正轨,祖宗家法开始成形。
直至真宗晚年,政事转入刘太后手中,外朝的地位陡然升高,宰执尤其是宰相的权力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垂帘听政后这种趋势愈发明显。所以到了刘太后去世的时候,首相吕夷简几乎一手遮天,他的品级恩宠在历任宰执中或许并不显眼,但权力却不是以前的宰执能比的。如果说还有哪位宰执曾经达到过这种高度,那就只有那位因自己心计才智连帝王都忌惮的丁谓了。
依太后遗诏,丧事一切从简,皇帝成服以日计月,也就是一天相当于一个月。京中文武大臣服丧十三日,外州县三日,沿边的州府不举哀。军人百姓不缟素。到了身后,刘太后终于还是收敛了礼仪向帝王看齐的野心。
汴梁城里徐家的客厅。林素娘一身白衣,托着脑袋看着院子里的满园春色发呆。徐正也是京官,虽然从来没担任过任何职事,买的官也是官,老老实实跟着别人穿丧服。徐平仕途不顺全是托太后的福,徐正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犟起来跟张三娘两个回乡下中牟庄园里了,不在京城找别扭。
林素娘不能走,她还关心着徐平的前程。
按着日子,替换徐平的官员应该快要出荆湖路了,撤徐平的职事已经成了定局,再怎么也不能挽回了。
现在太后没了,林素娘也不知道徐平的未来会如何。按说太后是徐平仕途上的最大阻碍,没了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憋屈事,但又有一说是皇上为了显示孝道,轻易不会改变太后的政策。
就是皇上不在意这些,针对徐平的旨意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下来的。
太后葬礼,礼制上极为繁琐,一段时间内,皇上和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都会受礼仪约束,根本不可能正常处理政事。
想想也是哦,别说是皇家,就是平民百姓,守孝的时候也规矩多多,哪里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素娘看着院子里的明媚的春光,深深叹了口气。
昨天已经立夏了,春天已经溜走,林素娘却还没感觉到春天的气息。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太阳偷偷爬到了西天上,厅里光线暗了下来。
外面传来打门声,把林素娘从沉思中惊醒。
家里的小厮女使都出门去了,一个去买菜,一个去做些杂事,盼盼随着徐平正夫妇回了乡下,林素娘才想起来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开了门,见是苏儿站在门口,带着个小丫环,神情慌慌张张的。
见了林素娘,苏儿左右看看,见周围没有人,心情平定了些,见过了礼。
林素娘奇怪地看着苏儿道:“你慌张什么,家里出了事情?”
“出了大事了,娘子。”苏儿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看四周,“唉呀,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林素娘一头雾水,急忙让苏儿:“快进门来说话。”
进了门,到了客厅里坐下,苏儿的小丫环去准备茶水。苏儿原来是林素娘的贴身小丫环,后来认了干妹妹,现在就是嫁了人,回到徐家也像是回自己家一样。小丫环在这里惯了,也不当自己是外人。
喝了口茶,林素娘柔声对苏儿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喝口水慢慢说。我们两家也都不是从前样子了,再大的事情也有解决的法子。”
苏儿喝口茶水,对着林素娘摆手:“不是,不是,娘子误会了,这次不是什么坏事情,可我的心就是慌慌的!”
听见不是坏事情,林素娘放下心来,看着苏儿道:“你也是生了孩子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好了。”
苏儿又看看门外,平静下心神,探着身子到林素娘跟前道:“前两天不是太后升天了么,然后今天一大早,就有内侍到我们家里来,让公公和大郎立即进宫去。本来我也没在意,如今公公官也做得大了,不定有什么事——”
见苏儿又住嘴不说,林素娘道:“你故意讴我不是?有什么话不一起说完,还说一半藏一半!”
“不是,我也是心里发慌。”苏儿真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等他们两个走了,我说出去转转。太后升天这么大的事,外面总有热闹瞧不上——”
说到这里,苏儿忙敲自己嘴巴两下:“呸,呸,又是我乱说话!”
林素娘没吭声,只是静静看着苏儿。
现在是官宦人家的妻子,有的话可不能乱说。太后国葬,你一个女眷说出去瞧热闹这可是不成体统,全国举哀,最少也得做个样子。
打了这一下岔,苏儿倒是平静了许多,又对林素娘道:“结果我正要出门,却被段阿爹叫住了,让我今天不要出门。我就心里奇怪呀,问段阿爹,翁翁,我一个女眷,又没有什么事情做,怎么就不能出门散心呢?段阿爹就说了一番话出来,啊呀,我听了现在心里还慌慌的!”
林素娘被苏儿颠三倒四的话都要急死了,不由笑着骂道:“你慌,你再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我倒要急死了!”
苏儿又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地道:“娘子你猜,段阿爹跟我说了什么?”
林素娘再也忍不住了,瞪着苏儿道:“你再不说,我撕了你的嘴!”
苏儿也不着恼,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神里,向后仰仰身子,摸着心口道:“段阿爹说啊,原来当今皇上,不是太后亲生的!”
“你说什么?”林素娘心神猛地一震,“这种话岂能乱说!”
“要不我怎么心里发慌呢?这一天都心神不宁,都快疯了我!看看天快黑了宫里不会再来人,我才来找娘子说话,再不说出来我可要憋坏了!”
林素娘一怔:“宫里为什么会来人找你?”
“皇上不是太后亲生的呀,你说他知道了消息,不想着看看我们?”
看着苏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林素娘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看着她道:“不是太后亲生的,为什么就要看看你们?”
“因为生皇上的是大郎的亲姑姑啊!他们最亲的表兄弟,就是不看我,难不成还不想看看黑虎?他就那么一个亲外甥!”
林素娘听了这话,一下就怔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苏儿道:“你说,皇上的生母是——宸妃?”
“是啊是啊,段阿爹就是这么说的,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巴巴地把公公和大郎唤到宫里去?这是要认亲啊!”
林素娘只觉得脑子发蒙,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世界实在是变化太快,一下子就让人头昏眼花。刚刚还在想着太后去了自己丈夫的命运会不会有改观,突然就成了皇上生母的亲旧,那以前的那点事还算什么,本来就是有功无过。
若是平常人家,认生母可不是那么好认的,礼法上的母亲当然是嫡母,亲生的母亲只能称本生母,地位再怎样也不能超过嫡母。
皇家又不同了,皇帝天然地超然于所有礼法之上,礼法约束不到皇帝头上去,最少这种事情是不受平常礼法约束的。不管是不是皇后,只要皇上登基,他的母亲就天然是太后,哪怕是皇后也要礼让。
李家攀上了这门亲戚,那还了得?
林素娘只觉得心怦怦地跳,刚才自己还在为徐平的未来发愁,这一下再也不用愁了,甚至以后也再也不用去岭南那种见鬼的地方了。(未完待续。)
第2章 黯然离去
刚刚进入五月,雨就下个不停,天就像漏了一样,再没个见太阳的时候。
太平县里,主要道路都铺上了石子,路两边的排水沟整整齐齐,畅通无阻,雨一直下,路面上却还是清清爽爽。
随着交趾一战的结束,这个小小县城一下多了许多人。不说作为俘虏押在这里的李佛玛一大家子,还有他属下的那些忠心臣僚,就单单是从交趾俘虏来的精锐兵士,也有几万人。
这些人都被打散编入了蔗糖务,每一指挥都分得有几十人,严加看管。他们第一年做活的工钱蔗糖务都照常发下去,不过到不了他们的手里,而是作为看管他们的那一队人的公用钱,平常聚餐吃个酒肉什么的。如果这一年表现良好,全队人一致通过,则可以成为蔗糖务的试用人员,工钱发一半,再过三年没有过犯,就可以成为蔗糖务的正式人员,像别人一样领工钱了。
依徐平的估计,如果一切正常,交趾十年内可能就会成为大宋的郡县,甚至蔗糖务的很大部一分也会挪到那里去,没必要跟这些俘虏结下生死仇怨。说不定有一天,这些人还会成为大宋统治交趾的依靠力量。
除了这些交趾人,还有看管他们的厢军,现在依然有三千多人集中在这个小县城,加上闻风赶来的商贾,太平县突然间热闹了许多。
从交趾回来,蔗糖务手里银钱一下就充足起来,各种赏钱发得大方,上上下下的钱袋子一时间都鼓鼓囊囊的。有钱了哪里能够忍住不发?哪怕是最近雨水不断,街市上依然人流如织,各种生意火爆非常。
徐平处理了各种事务。便早早打好了行囊,眼巴巴地等着京里的公文和自己的继任官员到来,交接了之后回京城去。
五月初七,刚刚过了端午节,京里来的人终于到了。
接过公文看了,看见里面充满斥责的语气。尤其是最后那莫名其妙地道州候旨,徐平已是满腔怒火。
虽然只是让徐平待旨,并没有处罚,但却不是返京待旨,甚至不是在原地待旨,更离谱的是不在广南西路待旨,而是要跑到荆湖南路的道州去,其间的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作为边疆的一州之长,徐平此时手握军政大权。尤其是破过广源州,平定了谅州,用一句兵精粮足形容不为过。首先调离本地,免防意外,或者说白了就是怕徐平想不开造反,再行处罚,这心胸实在是让人嗤笑。下这道旨意的时候,朝里还不知道徐平连升龙府都攻破了。交趾国王李佛玛都成了他的阶下之囚,要不然估计还会有更多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沉默了一会。强行平定了一下心神,徐平才与来的接任官员见礼。
原开封府判官庞籍,接任蔗糖务提举,兼提举左江道溪峒事。原洪州新建县知县余靖,接任太平军军使兼知太平县事。
庞籍是大中祥符八年进士,余靖天圣二年进士。资历都比徐平深得多,他们来接任,也显示徐平在任的这几年这个地方的地位上升。
徐平看着庞籍,四十多岁的年纪,人瘦壮精干。额下一络黑髯,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面容严肃。
这就是前世包公戏文里看过的庞太师,徐平看着他就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在徐平前世也是喜欢看些杂书的,知道真实历史上的庞籍与戏文里的庞大师只是名字一样而已,其人其事都完全不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平知道庞籍是谁的人,他的恩主正是如今的枢密副使夏竦。当初徐平还在中牟田园里种地的时候,曾经见过庞籍,甚至还帮着时任襄邑知县的庞籍理过县内稻田。那时候的徐平还是一介平民,关不知道官场中的这些门道,现在他为官多年,不再是那个天真少年了。
庞籍进士名次不高,初授黄州司理参军,低阶选人而已,比徐平的初仕阶官将作监丞差得远了。在黄州任上,庞籍表现出了很强的吏干,深得时任黄州知州的夏竦赏识,此后的升迁大多与夏竦有关。
力主撤掉徐平职务的正是枢密院,这一点徐平从邸报里早有了解。撤掉了徐平,派一个自己的亲信过来抢功劳,这夏竦打得好算盘。
至于余靖倒没有什么,天圣二年的进士,十年过去了才做到知县,是个没有大靠山的人。能得到这个职位一是资历确实够了,再者他任上政绩不错,本身又是岭南人,也没有什么人比他更合适了。
三人见过了礼,徐平上下打量了一下庞籍,沉声道:“醇之,自开封一别,我们也有许多年不见了。”
此时徐平经过了特旨升迁,本官已在庞籍之上,撤的只是他的职事,本官并没有变,可以与庞籍平等对话。
庞籍多年为官,宦海中翻滚,如何不知道徐平心里想什么?可他自己现在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小棋子,哪里能够自己作主。
叹了口气,庞籍道:“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真不愿意是在这个时候与云行见面。当年在开封,你还是一个乡下少年,我也不过是一县之长。不到十年的时间,你已成了朝廷封疆大吏,开地数百里,以一州之兵灭人一国。祖宗以来,我大宋数十年间有几人能有如此功绩?云行,听我一言,纵然有一时的挫扼,你也不需心灰意冷,大宋朝廷总有你一飞冲天的时候!”
徐平不置可否:“但愿如此,承君吉言。”
两人说过,余靖才上来见礼。他虽然中进士比徐平早一届,本官却已经差得相当遥远,只能以下属的身份相见。
三人见过,徐平转头看着另一边站着的一位内侍,问道:“不知阁长怎么称呼?莫非还有皇上的什么旨意?”
那内侍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看了看徐平,眉毛一挑,头就向上仰了起来:“你一个权知州,还不是正任,眼皮子倒是高得很,这个时候才想起咱家吗?我是上御药供奉任守忠,因你在邕州地方跋扈不法,屡次三番不听朝里指挥,太后教旨,让我来敦促你,速速去道州候旨!”
徐平看着任守忠,眼色不由就冷了下来。
刘太后当政的这最后几年,以上御药和上御药供奉为名的内侍,借着太后旨意,交通内外,权势熏天。没想到自己要离开了,竟然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未完待续。)
第3章 人之将去
见徐平冷眼看着任守忠,脸色越来越难看,庞籍急忙咳嗽一声,对任守忠道:“阁长一路上劳顿,不如先去吃杯茶。地方事务千头万绪,我和余知县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徐工部,不是一时半刻能够了结的。”
任守忠哼了一声,看了看天色道:“不管有什么事情,你们长话短说。太后教旨,自我们到这里,必须当天起程!若是误了时辰,你们可吃罪不起!”
说完,扭头扬长而去。
他随身带着有小黄门和兵士,也不用提举衙门里的人伺候,自己带人到街市上吃喝玩乐,见识一下边疆风情,也不白来了一趟。
庞籍和余靖对视一眼,一起摇头苦笑。
自京城出发的时候,得到的消息还是徐平攻破广源州,平定了门州和谅州等山南对大宋若即若离的几个土州,打退了交趾的进犯。虽然石全彬回开封说得热闹,当时却正赶上太后身体不适,也没有派人核查,大家对这功绩心里都打了折扣。边疆守臣擅起边衅,杀敌冒功,徐平不是第一个。
从西北与党项边境,到川峡,再到荆湖广南东西路,隔几年就有这种事情发生。徐平被暂夺职事,核查事实再定功罪,朝里众臣也说不出什么来。
一路上庞籍和余靖都没有多想,直到过了五岭,进了广南西路,他们才从传言了解到了邕州这里发生的事情。从完全不信,到将信将疑,到进邕州之后亲眼所见深信不疑。两人才知道面临的事情有多棘手。
原以为石全彬夸大了事实。万万没想到他所说的只及事实之十一。
如今到了太平县。事实是徐平不但平了广源州,还在谅州歼敌数万,甚至兵锋前出,攻破了升龙府,俘了交趾国王李佛玛及一干大臣。
这可不是靠谁说的,而是事实俱在。
徐平做事一向认真,俘获的交趾上下官民都有名有姓,甚至照着名册能把人找出来一一盘问。缴获的金银财宝也是。账籍和实物都能对上号。
如果说先前的处理没大问题,现在的问题就大了。
官以任能,爵以酬功,现在徐平在邕州既立下了功劳,也显示了自己的能力,按常理,那是要加官进爵的。结果什么没有,还把官还一撸到底,徐平怎么想不讲,邕州这里打了胜仗的其他人怎么想?
任守忠带着徐平拍拍屁股就走了。烂摊子却留给了庞籍和余靖。他们两个怎么接徐平留下的官职?就凭着朝廷给的官告文书?蔗糖务上下男女老幼数十万,太平县里也管着数万人。他们凭什么听这两位的?
这数十万人里,大多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