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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吏去了,王曾才对吕夷简道:“审问人犯,还是御史台的人做着拿手。一会便由韩中丞审问,吕相公觉得如何?”
“如此最好!”吕夷简当然没有异议,总不能让两位宰相来问案。
此时已经快到半夜,东边的天空终于有一个小月牙悄悄地冒了出来,在宝石一般的天幕上面缩头缩脑,好像不敢爬到中天。
杂吏喂崔有德喝了水,见他睁开眼来,便退到一边。
韩亿手中拿了先前徐平带来的崔有德的状纸,开始审问崔有德。
一路问下来,与状纸上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区别,就连细节也没什么出入。
一众宰执大臣在一边听着暗暗点头,如果状纸是随口胡编的,没道理能够记得这么清楚。口供与状纸能够对上,就说明这个崔有德说的基本可信。
一直到最后,韩亿问:“你既然说那个什么刘太师是主脑,那到哪里抓他?”
崔有德略一犹豫,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徐平,道:“城南不远有个七柳庄,庄前一条小河边并排栽着七棵大柳树,极好认出来。我们见刘太师,都是在那个庄子里,平常公吏们有事情商量,也都是在那里。若要抓刘太师,我知道的只有那里,即使刘太师不在,那庄里也有不少他的亲信,拿了人问问口供就是。”
徐平因为问的内容都是自己先前看熟了的,本来听得昏昏欲睡,听见崔有德这最后的话,差点一下跳起来。这可是状纸上没有的,自己本来还想当然地认为,徐昌所说见到刘太师的那个酒楼就是他们的老巢了,到那里抓人肯定不会错。哪里想到那根本是小吏们的障眼法,他们还另外有真正的巢穴。如果去酒楼拿人,十有**就要打草惊蛇,真正的主脑得到消息逃跑一空。
心里不由出了一把冷汗,如果自己贪功,不把事情稳下来层层上报,而是直接带人去酒楼抓人,只怕这次会鸡飞蛋打。那个时候功劳赚不到,还会惹一身麻烦。
官场上拼搏,还是要稳字当头,拼的是长力,行险要不得。本来郑戬是要直接去抓人的,被徐平拦住,还让郑戬心里对徐平不满。现在看来,多亏了拦住郑戬。
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这些小吏们靠的不是奸诈阴险,而是自己对整个官府运作规则的无比熟悉。他们的防范针对的就是官员们可以预料的反应,你只要是按照常规做事,每一步都就落到了他们的算计中。
这一次从崔有德出事,到徐平夜间入对,到连夜审问布置抓人,事事都超出了官场的常规,反而有了意外的收获。
韩亿问完,崔有德趴在地上磕头:“诸位相公,小人知道的已经全部都说了。还望小的去后,相公们能够保我家里妻女平安!大恩大德,来世必然相报!”
韩亿看了看吕夷简和王曾,对崔有德道:“先前永宁侯已经答应保你妻女,当今圣上亲口同意。你尽管放心,你去年她们会平平安安!”
崔有德在地上连连道谢,只是不敢再看徐平一眼。
此时已经半夜,内外城的城门已闭,抓人只能等到明天。
吕夷简和王曾两人商议定了,命李用和去调集人手,以皇城司的禁军为主,再加上一部分亲事卒和亲从卒,今夜就要在城门那里聚齐。专等明天城门一开,就先去七柳庄那里抓人。至于其他的公吏,因为人数太多,逃跑几人也与大局无碍,反而不需大费大周章。
因为有官员住在城外,为方便他们上朝,开封城的城门一向都开得比其他州县早得多,内城的城门三更过后,外城的城门也不到四更便开。
此时正是月初,半夜时分,一弯娥眉月挂在天空。星星都隐了去,只剩下这一点月牙孤零零地挂在漆黑的夜空,有点落寞,有点凄冷。
陈州门内,数百兵士在李用和的带领下静静地站在淡淡地月光下,静悄悄地鸦雀无声。不远的地方,徐平和刘沆、司马池与吴遵路也都骑着马,面色严肃。
南城的正门南薰门因为一大早人流过多,而且从城外贩运货物到城内卖的大多都是走那里,为防意外,抓人的队伍集中到了陈州门这里。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紧闭的城门,就连拿着城门锁匙的监门官都紧张得手心一直冒汗。看了城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悠扬的钟声从皇城那里飘来,在安静的夜色里声音分外清脆。
“开城门——”
随着钟声,监门官扯起嗓子,像是报晓的公鸡一样宣告新的一天的到来。
开了锁,看城门的兵士用力,厚实的城门缓缓打开。
几道城门陆续开了之后,监门官带着兵士快步出城,先看住准备进城的百姓,把路清理好。才高声禀报,让李用和带人出城。
清脆的马蹄声敲碎了夜的宁静,数百的兵士踏着早上的露水,陆续出了陈州门。
向导走在前面,一边报着路线和大概的距离,带着众人向不远处的七柳庄急行。
七柳庄与一般城内员外的别业并没有什么不同,说是庄,其实耕地并不多,主体是一个大园子。这些别业是城里面的富人修来游玩的,庄里面没有什么产出,每年不但没有收入,还要主人投人不少钱来维持。当然员外们也不在乎,他们根本不缺这点钱。
此时刚过半夜,七柳庄一片宁静祥和,仿佛开封城外的世外桃源。
几站是在刹那之间,庄子外面突然就响起了无数的狗叫声,连绵不绝。
庄里面有人从梦里一下子惊醒,猛地起身坐床上,茫然地看着四周,口中道:“怎么回事?这庄子一向都宁静得很,突然什么东西惹起这么多狗叫?”
旁边娇媚的女人慵懒地伸出手臂轻轻拉住男人,用甜腻地声音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常听人说出了城就有野狼伤人,不定哪里跑来一只惊吓了看门的犬,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事。良宵苦短,你不做正事,操心那些没人管的狗干什么!”
男人摇摇头,又躺下身子,把女人抱在了怀里。
李用和带人到了庄前,正好庄里看门打更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观看,被行在前面的禁军一脚踹倒,就手绑了起来。
骑在马上,李用和高声吩咐身边的军官:“把四门看住,一只苍蝇也不许从庄里飞出来!其他人进去庄里去搜,不管男女老幼,只要喘气的都看起来,等候发落!”
军官应诺,按照先前吩咐好的,有的带人去守门,有的带兵士进庄搜捕。
顷刻之间,无数的火把就亮了起来,映红了半个天空。
吴遵路舔了舔嘴唇,对旁边的徐平道:“副使,我们是不是也进庄去看看?”
徐平摇摇头:“我们不进去,只等皇城司抓人就是。等把人抓了,再带公吏进去搜罗各种公文证据,以免发生意外,不好说话。”
皇城司的禁军还好说,到底是正规军,那些亲事卒和亲从军公吏不是公吏,军人又不是军人,平时耀武扬威惯了的,官员都不看在眼里,何苦进去跟他们怄气。
皇城司卒在京城里面探事,仗着皇家的威风,有的时候连官员都敢陷害,外朝跟他们打了无数的官司。皇上亲政之后虽然收敛了很多,积习却是难改。
只是眨眼之间,宁静的七柳庄就鸡飞狗跳,伴着男人的喝骂声,女人的哭喊声,乱成一片。不大一会,就有几处亮起了火光。
徐平几个人看得直皱眉,虽说是抓捕犯人,但闹得跟土匪进村一样,还是看不过眼。
那些亮火光的,根本就不用问,肯定是有兵卒趁乱抢劫财物。这简直是成了惯例,抓捕人犯的时候也是这些小卒们发财的时候,让人防不胜防。
李用和在马上圆睁双目,把自己的腰刀解下来交给身边的军官,厉声道:“你带人进去巡视,有趁乱掠夺财物,****妇人者,斩立决!”
军官应诺,点了几个自己亲信的兵士,催马进了庄子。
李用和以国舅的身份管皇城司,自然比别人敢下手。因为违反军令杀几个人,还没有哪个官员敢找他的麻烦。
纷纷乱乱,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庄里面一进乱糟糟的,不时有庄面的人被兵士们押出来,绑了交给外面守的人。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半空中的那个小月牙悄悄隐藏起来不见了。
一个军官从庄里面骑马急驰出来,到了李用和面前叉手行礼:“报,庄里面搜遍,并没有什么刘太师,就连五十岁以上的老者都一个未见!”
听见这句话,徐平的心里一紧,难道今夜刘太师并没有歇在这里,还是自己没有觉察到,不知哪个地方走漏了风声?(未完待续。)
第152章 横死
离七柳庄不远,更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一处精致的小园林,规模虽然比七柳庄小了很多,但更加奢华,处处都透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象。
人年纪大了,晚上便睡不安稳,早上起得也早。
刘太师在床上翻了个身,却觉得再也无法入睡,干脆坐了起来。
身边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娇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去,依然沉沉睡去。
刘太师坐在床上,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推了一把身边的小娘子:“不要睡了,你有没有觉得热了许多?这才入春不多久,没道理突然变得这么热啊!”
小娘子被从睡梦里打扰,满心地不情不愿,嘴里哼哼着:“热什么热?你都一大把年纪了,那事情也做不起来,心里有火吧——”
刘太师摇了摇头,也懒得跟这小女孩费唇舌,下了床,趿着鞋出了卧房。
一到外厅,就看见外面有火头燃起,心中吃了一惊,急忙打开门到了院子里。
到了院子才看得清楚,房子已经起了火,正是从自己卧房旁边开始烧。看起来这火刚刚起来,火势并不大。
正要呼唤家里的仆人起来救火,一扭头,刘太师却发现院子里站了两个高大的黑影。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民宅!不怕我报官吗?”
刘太师心里害怕,口风却不露虚,高声恫吓。
一个黑影笑道:“太师这是说得什么话,你什么时候瞧得上开封府了。”
刘太师听见声音熟悉,试着问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的!”
两个黑影走上前来,对刘太师道:“怎么,太师不认得我们兄弟了?”
刘太师老眼昏花,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出了口气:“原来是钟家兄弟。你们到我这里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准备酒菜招待你们。”
钟阿大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就不麻烦太师了。”
听钟阿大笑得暧昧,刘太师猛然想起,对两人道:“火是你们放的?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我这里闹事!我声张起来,天下间哪里有容你们的地方!”
一边的钟小乙上前,笑着说道:“太师误会了,我们哪里是来闹事。我们兄弟急着赶来,是给太师报信。事情已经发了,太师趁早跑路,还有一条生路。”
“什么事情发了?”
“榷货务的主事崔有德,因为拿自制的交引偷换晋州进士换钱的交引,把人逼死,证据确凿,定了死罪。那厮死到临头反咬一口,把太师跟京城诸多公吏勾结,贪渎官家财物横行不法的事情供了出去,现在外面御史台和皇城司正在满城拿人。太师的这住小园子没多少人知晓,现在跑还得及,再等上一两个时辰,只怕想跑也跑不了了。”
刘太师听了这话,一下怔在那里,过了一会才问道:“崔有德做事一向谨细,怎么会留下马脚被人抓住把柄?再者说了,供出我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都什么时候了,太师还计较这些!惟今之计,你赶紧收拾细软跑路是正经。我们兄弟送你一程,管保让太师避过捕人的公吏去。只要离了开封府,太师攒下的身家,也足够你快活下半世了,何必还在这里婆婆妈妈!”
刘太师心里还是有些不信,问两人道:“这么说来,火是你们放的?”
钟阿大嘻嘻直笑:“怕太师舍不下这处产业,我们兄弟只好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白地,绝了太师的念想。我们都是为你好,太师莫要见怪。”
刘太师想着还是不对:“若不是我警醒,你们兄弟难道要把我一起烧死在里面?”
“太师说哪里话?火烧起来,我们自然会救太师出来!多少年的交情,怎么会不敢太师的性命呢?我们兄弟的脾性,太师是深知的,难道还信不过?”
刘太师还要再说,钟小乙突然指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七柳庄道:“太师,不要在这里磨磨蹭蹭了!你看,七柳庄那里皇城司正在拿人,火光都起来了!要不了一时三刻,就有人供出太师的住处,那时再想跑也来不及了!”
看七柳庄的方向果然起了火光,刘太师才确信真地出事了。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旦落到官家的手里下场不想可知,不由心惊肉跳。
急匆匆地转身向屋里走,到了门口,刘太师停住脚步,问钟家兄弟:“我这里的仆人女使呢?起了火怎么一个人也不见?他们也是有人值夜的!”
钟小乙轻描淡写:“这些人碍手碍脚,平时使用着方便,这个时候却是累赘。我们为太师着想,早已经送他们上路了。”
知道这钟家兄弟心狠手辣,刘太师不好再说什么,急匆匆地进了屋里,收拾细软。
钟小乙看刘太师进了屋,对钟阿大道:“哥哥,这老狐狸精得跟鬼一样,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你进屋跟着他看着,所谓小心行得万年船。”
钟阿大点头,提着手里钢刀,跟在刘太师身后。
这个时节刘太师也不敢计较什么,只好心里暗自警惕,到房屋里藏金银宝物的各处暗格,把平时收起来作后路的贵重之物都取了出来,包在一个包袱里。
到了卧房,床上的小娘子还迷迷糊糊,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对刘太师哼道:“天光还没有放亮,你悉悉索索闹腾什么!若是有力气,只管上床来做事,怎么在下面搅人好梦!”
刘太师也不吭声,只管找自己藏起来的贵重宝物。
钟阿大跟在后面,见床上的小娘子露出一截玉臂在被子外面,朦胧的月光下像是精致的嫩藕一样。不由虚火上升,强自咽了一口唾沫。
刘太师收了贵重物品,提了包袱,看了看床上又沉沉睡去的小娘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扭头出了房门。
钟阿大紧紧在后面跟着,一起到了院子里。
钟小乙见刘太师出来,问道:“太师,收拾好了么,不要留下什么马脚。”
“你们知道我做事一向小心,哪里有什么留下!我收拾好了,这便赶路吧,等到天光放亮,只怕会有公人在路上盘查。”
钟家兄弟一起道好,却不出门,而是上前把房子所有的满窗都关得死死的,拿了几把干草,上前引着了火把整个房子都烧了起来。
刘太师阴沉着脸在站一边看着,并不出声。到了这个田地,自己在开封府的一切东西都要舍切了,包括房产宝物,包括自己身边的人。
春天干燥,不大一会火势就起来,映红了半个天空。
卧房里传出那个小娘子凄厉的喊叫声,伴着桌椅倒地的杂乱声音。
钟家兄弟一起哈哈大笑,尤其是钟阿大想那一截春葱一般的手臂,笑声里更带了一种猥琐的意味。一边刘太师摇了摇头,跺了跺脚。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钟小乙这才转身对刘太师道:“天色不早了,太师我们这就上路吧。路上不要惹行人注目,我们不骑牲口,一路赶到朱仙镇去,在那里买几匹好马,然后一直南下。人人都说江南好,太师到了江南一样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两兄弟一起笑,一左一右跟在刘太师的身后,出了大门。
这处小院极为偏僻,本来这也是刘太师为了隐蔽特意挑选的,直等到火势大起来,周围才有邻居看见,争忙去报开封府巡逻的士卒。
这些事情已经与刘太师三人无关,他们赶到向南的大路,一路急行,向朱仙镇去。
刘太师年老体衰,赶路赶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再也支持不住,对钟家兄弟道:“我这腿像不是自己的了,再也挪不动一步。这一路行来,怎么也有七八里路,开封府定然不会有公人跑这么远,还是先歇息一下吧。”
钟家兄弟对视一眼,一起道:“也是,太师年纪大了,比不得我们少年人。便就歇一歇,养足了力气再走不迟!”
钟小乙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松树林道:“路上休息不稳便,那里有一个小树林,我们三人到林里坐一坐。那里地势也高,正好看着路上的动静。”
刘太师走了这一路,只觉得口干舌燥,气喘不已,听了钟小乙的话连连点头:“小乙哥说得是,我们便到那里歇息。”
说完,刘太师当先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