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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王赵元俨此时拜太师,封荆王,兼河阳三城和武成两镇节度,又赐赞拜不名、诏书不名、剑履上殿,出行仪仗仅次于皇上和太后,一眼就能看出来。
节度州有军额,供节度使寄名,如武成军就是滑州的军额。但凡事都有例外,有几个州虽然是节度州,但却没有军额。河阳三城便是其中之一,实际对应的是节度州孟州。此外还有襄州对应山南东道,兴元府对应山南西道,晋州对应河东道等等。近臣为使相经常使用这几个节度名号,虽然待遇都是一样,听起来还是好听一点。
依制度,宰相地位尊崇,位次在亲王之上,仅次于皇太子。但赵元俨身份特别,有特旨班宰相之上,所以这一群人出行,虽然宰执几乎全到,用的却是八大王的仪仗。
出了酒楼,徐平不想在大街上迎接这群人,便与王素绕到铺子的后门。
进了铺子,一个主管看见徐平,长出了一口气:“副使可算是回来了!外面八大王和一众宰执刚刚进铺子,没有人招呼,正在那里发脾气呢!”
徐平道:“我马上过去。对了,铺子里买东西的百姓清空了没有?”
“我们好说歹说,都出去了,现在铺子里只有几位官人还在,都是有身份的人。”
徐平听了,点点头对王素道:“走,我们过去吧,不要真撩起了他们的火气。”
两人从后门进了楼阁,径直来到前边。
只见一楼里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竟然挤得满满的,并不下于上午的热闹。
正中众人簇拥着的正是赵元俨,站在进门的台子前,对着一面大镜子左顾右盼,满脸春风,很是得意的样子。
徐平和王素两人急忙上前见礼。
赵元俨受了礼,手按住面前的镜子,瞪着眼睛对徐平道:“我早已送了帖子过来,你这娃娃既然在铺子里照看,怎么不前来迎接?”
徐平恭声答道:“大王,不是下官怠慢,实在是有事在身,刚才不在铺子里。”
赵元俨看了看徐平身边的王素,想说什么又没说,转身对身后的徐正道:“老徐,你这个爹当得可是不够威风,来了儿子竟然不早早出来迎着。”
“大王说笑了,我儿有官职在身,自然是公事紧要,哪里能够跟我这些闲人一样。”
徐正是被赵元俨的儿子赵允初拉着来的,两人关系好,但跟其他人实在是不熟,在人群中正有些局促不安。赵元俨突然把他拉出来说话,让他很不自在。
赵元俨看着徐正的样子哈哈一笑,把话题转过,问徐平道:“听人说你这铺子里有诸般宝贝,别的地方再也看不到,听得我心痒痒。进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就说这样明亮又如此大的镜子,就是天下罕见。”
“大王尽管随便看,铺子里的好东西确实不少。”
赵元俨点点头,又转身去照镜子,看自己的英姿。
其实几个衙门有了这种大镜子,赵元俨也早就知道,奈何找人问过,这镜子只在铺子里面卖,三司并不当礼物送人。还有其他几样东西,他都看中了,本想凭着自己的地位让三司送给自己,哪里想到根本没有门路。按找的人传回来的三司的话,就连皇宫里面都是让杂买务出来买的,其他人怎么可能会有的送?
赵元俨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非常细腻。一听皇宫里也是出来和买,就知道这铺子必然是得到了皇上的大力支持,便不再动其他心思。他是个奢华惯了的人,越是这样越是想要知道铺子里都有哪些货物。如果派人来,心里总是觉得不过瘾,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过来。但八大王是什么人?出来怎能没点架子。便广发帖子,邀了这一大帮京城中的权贵一起过来,壮自己的声势。
打发了八大王,徐平和王素才向来的其他的大臣见礼问候。
吕夷简和王曾对视一眼,对徐平道:“你们这新铺子开张,造的声势不小。我们本来还怕雷声大雨点小,失了朝廷脸面,现在看来,着实不错。你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便陪着八大王到处看看,有什么稀奇货物给他介绍一下。”
徐平拱手:“谨遵相公吩咐。”
赵元俨地位再高,也不过是闲职,真正掌权的还是两位宰相。让赵元俨出风头,不过是给他也是给皇家面子而已。在这铺子里,赵元俨一干人都是客人,吕夷简和王曾却都能算主人,可以吩咐徐平做事情。
又随便问了几句今天铺子里的情况,吕夷简才对王曾道:“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归,我们也各自四处看看吧,有合心意的便买回去。铺子里有人送货到家,上门收钱,也不怕身上带的钱不够,也不怕身边的人拿不了。”
王曾温言回道:“正该如此,坦夫先行。”
吕夷简点头,对徐平身边的王素道:“你随我来,有什么合用的,我买了之后你带回去给大哥家里。他在西京为官,家里没人照料,多有不便。”
王素的大哥王雍是吕夷简的女婿,家眷还在京城里,吕夷简要为女儿买点礼物。而王雍的次子王整,已经与八大王赵元俨的孙女定亲,其实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王素的亲戚。
徐平的家世简单,人群中的亲人只有一个,就是父亲徐正。这种场合徐正也知道儿子照顾不到自己,站在人群外边与赵允初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允初脾气古怪,跟其他人都不合群,惟有跟徐正说得来话。他们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一般人理解不了,都是属于怪人一类的。
徐平上前,对徐正行礼,小声问道:“阿爹,我们家里什么没有,你今天怎么也跟着来了?要用什么东西,只要跟我说就好了。”
徐正有些不好意思,对徐平:“不是要买东西,我左右闲着没事情做,来给他们讲讲这些货物都是怎么用的。你只管去忙,不用管我!”
“那你自己看看,要什么东西跟我说,我买了派人送回家去。”
此时来的人都分散开来,到各处台子看货物,吵吵嚷嚷地吩咐着小厮拿这拿那。他们待遇优厚,家境殷实,不是官员能比的,出手也大方。往往是看中了什么,一买就是一大包,连价钱也很少问。
那边赵元俨让小厮把各种镜子都拿到台上,摆成一排,自己从这头看到那头,边看边向身边跟着的人评点。这个太大,该怎么用,那个太小,该怎么用,说得头头是道。
徐平跟父亲说了几句话,便告辞来到赵元俨身边。
见到徐平过来,赵元俨对他道:“这些镜子大大小小,看得人眼花缭乱。三司里的人就是太多,没事做出这么多种数来,何必费这个心思!”
“大王,来买东西的人有贫有富,价钱贵的大镜子有,便宜的小镜子也要有。”
“哪个有闲心问你价钱!各种镜子,都与我包两面,一起算钱!”
赵元俨豪气地一挥手,向跟在身边的管家吩咐。
徐平心中暗暗叹气,这天下间有几个人如此阔气?就连宰相王曾,都只是买了两面中等大小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跟在赵元俨身边,徐平向他介绍着各种新奇货物的用途。只要是看中了,赵元俨往往是把各种规格一起打包,有的甚至扫空半个台子,让徐平看着也啧舌。
赵元俨身上带着那么多官衔,可不是好看的,大多都有相应的俸禄。再加上数额庞大的公使钱,一年各种节日皇宫的赏赐,满朝文武,他是收入最高的人,花钱也没有节制。
就这样每年收入也不够他王府开销,还经常向三司借贷,借了还从来不还。作为皇上叔伯里面惟一健在的人,皇上也由着他。(未完待续。)
第193章 烟雨三月
徐平精心准备,三司新开的铺子赢了个开门彩,连续几天,京城里面都在传着里面卖的各种新奇物事。就连外州也都有耳闻,特别是西京洛阳和南京应天府,那里的豪门大户纷纷派人到京城里采购,让新开的场务生产都紧张起来。
借着整顿三司吏治和新开场务及铺子的功劳,徐平终于再升一官,从兵部郎中升为右司郎中。唐朝时右司管着兵部,一直按照这路子,也是对徐平以前军功的肯定。
不过徐平爵位到郡侯,职到龙图阁待制,这次升迁实在意义不大。因为很多时候,到了这个地位都不会按序升迁,从兵部郎中直接升到右谏议大夫也属平常。徐平是因为年纪太轻,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升迁经常被卡住,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升。
左右司郎中及以下,属于中书门下的称为两省官。而左右谏议大夫以上,包括左右散骑常侍,给事中和中书舍人,都是中书门下的五品以上官,通称“大两省”,与职的待制和杂学士相当。再向上,尚书侍郎称为“六部长贰”,差遣一般都到宰执了。
升到右司郎中,徐平的任职资格和待遇并没有什么提升,相当鸡肋。而为了答谢舍人院写的敕词,还给执笔的知制诰李淑送了一大笔钱,多的那点俸禄几乎肯定填不上这个亏空,这次升官徐平是亏本了。
这个道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李淑收钱不好意思,同僚们也没有人来祝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就连徐平自己家里,也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三月二十,正是旬休,也是殿试的日子。
一大早徐平便就到了崇政殿,跟在京的馆阁词臣一起参加仪式。科举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措施,这些馆阁词臣就是举子们的榜样,每次都被拉来以备顾问的名义站班。
直到了接近中午,诸般仪式才结束,徐平看了看认真写卷子的李觏,心里默祝他能够一举高中,与身边的众人出了大殿。
天上没有太阳,云层不厚却布满了天空,扑面而来的不像雨,而更像是浓雾。汴梁城不仅有阳春三月,也有烟雨的日子。
骑在马上,徐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对身边的范仲淹道:“没想到今天是这种天气,不过早已经说了去金明池游玩,他们等在那里,也不好不去。”
范仲淹笑道:“云行自小长在中原,习惯了春光明媚。实际上在江南,这种天气才是平常,万里无云的日子反而难见。烟雨三月,别有一种风味,正好临池垂钓。”
徐平前世,烟雨江南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符号,多少文人墨士为之神往。不过在这个年代,江南的文人刚刚开始崛起,远没有后世的声势。
觉着无处不在的水汽,徐平自嘲地笑笑:“既然如此,今天便就在京城里感受一番江南烟雨,免了几千里跑到苏杭去。”
徐平与范仲淹同一天升为待制,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年轻馆阁词臣的领袖。不过聚在两人身边的人性情不同,徐平这边大多都是拙于文词,而长出实事的,朴实无华。而范仲淹身边则多是欧阳修和蔡襄一类,文采出众,意气飞扬。
徐平和范仲淹两个人倒没有什么分歧,相处还算融洽,不过是政见不同,来往的不多罢了。今天是馆阁年轻人的聚会,两人自是一起行动。
范仲淹是传统的士大夫,讲究的就是君明臣贤,各司其职,眼光紧紧地盯在人上,这也是他与吕夷简矛盾尖锐的原因。吕夷简私植党羽,把持朝政,夺人君之权,已经占了一个权臣的罪名。在处理政事上又经常怀有私心,为自己的党羽谋利,而损害朝廷利益,在范仲淹的眼里,已经稳稳妥妥的是当世大奸臣了。权奸,这可是士大夫视之如生死大敌的人物,把他赶出朝堂,被范仲淹视为自己的神圣职责。
跟范仲淹不同,徐平做的事情都是针对具体的事务,很少对朝廷人事发表看法。专心于做事,而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与看法,这是徐平的风格。
离了东华门,一行人沿着御待径直向南薰门而去。后面是王素和欧阳修等一众年轻的馆阁人员,可以说是集中了天下文人的精华。
到了州桥,徐平渐渐习惯了这说不清好也说不清坏的天气,对身边的范仲淹道:“前些日子三司要印一本算学的书,行文国子监有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回文?”
“算学牵涉天文,不得不谨慎。我那里要再仔细想想,云行不要着急。”
听了范仲淹的回答,徐平无奈地摇了摇头。
国子监不仅仅是学校,还兼着很多其他事务,比如书籍的刻印。除了朝廷明文规定的书籍,其他书籍,特别是民间刻印的书籍,必须报国子监审查批准,否则即是非法。三司刻书局刊刻新条例是朝廷事务,不需要国子监同意,但算学农学之类的就不行了。徐平的《农事八字》没有任何阻拦,但贾宪的算学就遇到了麻烦。
本身贾宪就是在司天监任职,算学又很容易牵涉到天文,审查的时间明显长了很多。
数学发展的两大动力,一是清查田亩丈量土地用到的几何学,另一个就是为了解释观测到的天体运行规律了。徐平前世欧洲的数学发展也不例外,没有托勒密的天文观测,牛顿力学也不可能平空造出来。
天文有浓厚的神密色彩,哪怕中国古人不受宗教影响开明许多,在这上面也还是有层层禁忌,这是徐平一时半会也无法改变的思想观念。
说起书籍,徐平便又问起了段云洁那里要印的新词集子。她那里印书是要赚钱的,可不是公益事业,当然是什么好卖就印什么。最近集了以张先和柳永为主的一些词人流行的新词,找人校注了,准备大印一批卖钱,还是卡在国子监那里。
有时候徐平觉得国子监管的实在太宽,就差像前世那样发书号才能印书了,尤其是范仲淹这一批人相对古板而又严肃,已经拖了出版业的后腿。
传播内容是受传播形式限制的,以前为什么都是流行诗词?不只是因为社会阶层的影响,还与传播形式有关,书籍出版不方便。诗词简短,传抄容易,甚至口耳相传也不耽误流传。稍微长一点的话本小说,写出来也无法传播。徐平还想着让段云洁靠着印故事书籍赚钱呢,现在国子监的审书效率可是跟不上。
(备注:私人印书是在神宗时候放开的,此前都需要国子监审查。
顺便推一本好书,普祥真人的《督军》,非常有味道的历史书。)(未完待续。)
第194章 立场
烟雨中的金明池一望无际,水天连成一线。没有风,没有浪,眼前惟有一片迷濛,湖中高大的楼船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望之如神仙居所。
在这烟雨中,徐平和范仲淹带着几个馆阁人员一路前行,到了约定的地方。早已经等在这里的一些年轻官员见到徐平和范仲淹到来,忙上前行礼。
叙礼毕,徐平和范仲淹到上首位坐了。
无论是论官职差遣爵位,徐平都在范仲淹之上,今天自是以他为尊。实际上今天聚会的花费,也是徐平家里掏的钱。
早已经来到这里的刘小乙匆匆忙忙从水边跑过来,手里捏着一大把牌子,行礼之后分发给徐平和范仲淹以及后来的众人,口中道:“官人,今天这一片都是我们家包下来,可以尽情玩乐,不用怕外人打扰。如果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
范仲淹接牌子在手,对徐平道:“今天劳徐待制费心了。”
徐平笑一笑:“些许小事,值不得什么,今天只管尽兴就好。这种天气,水里的鱼都要出来透气,比平常好钓。都显显本事,钓几尾大鱼出来,那边有我庄上的人收拾,都是江南手艺,必然能够让大家大快朵颐。”
刘小乙一路跑着给后来的人分发牌子,口中道:“水边有钓竿,有鱼饵,诸位官人尽管自己去取。这边水深,大鱼不少,诸位官人尽兴。”
虽然包下了这一片区域,钓鱼还是要凭牌子。金明池是皇家的生意,看池子的监当官也要自己捞些外快,这些人都是权贵子弟,谁的面子都不给。
在后来的人中,直史馆宋祁高声道:“那边有歌妓,何不唱首新曲来听听?一边听着曲子,一边垂钓,才不辜负眼前美景!”
几个年轻人一起叫好。
这种聚会,没有歌妓助兴就会显得怪异,徐平也不会吝惜这点钱财,早早就吩咐了刘小乙叫了一班有名的来,在旁边等着。
见气氛热烈,先来的人中站出张先来,拱手道:“前几天月夜无聊,在下填了一首新词《相思儿令》,应不了今天的景色,时令却正合适,不如就让那几位娘子演来听听?”
人群里就有人道:“子野的词传唱最广,最是精妙,有新词自然要听!”
刘小乙眼乖,见了这情景忙去叫歌妓近前来。
徐平和范仲淹对视一眼,都微微一笑,没有理会。
如今馆阁里,以天圣二年和天圣八年的进士居多,天圣五年的进士高第的一等,大多都离了馆阁出去任职了,低等的还没有机会进来。如王尧臣现在守父丧,韩琦、赵諴和吴育等人都离了馆阁任实职,惟有徐平因为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