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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倒也不难,但有什么道理也讲一讲啊。”
徐平两手一摊:“臣着实难把这道理讲明白,但一定有用处的。反正不难,陛下何不试上一年半载,如果身体好了,省多少麻恼?”
赵祯看着徐平大笑:“好,好,便就依着你试上半年!如果真地有用,我再行褒奖。——徐平,谈过这些,我们该说正事了。”
徐平捧笏:“微臣现在满心疑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免了盐铁副使。”
“京城不易,让你到外面散散心吧。”赵祯说到这里,神情有些落寞。“我前些日子看你极想废了西水磨务,而且好似在你看来,此事关系极大。不过,京城里一举一动牵连太多,此事着实做不得。若是到了外面州军,你要做这些事情,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这一年来,你在三司的辛劳我看在眼里,不想冷了你的心思,也不想你在三司做的事情半途而废。其他各路都太远,京西路地方近,洛阳到京城也方便,便就让你到那里继续做三司未完的事情。我的身体不好,以后政务要多赖宰辅,你在三司也很难再做什么,还是到外路去吧。”
听了最后一句话,徐平才算是明白了事情脉络。
赵祯生了这一场病,不管是他愿意不愿意,一部分权力都要让给宰执们。而离了赵祯的直接支持,寇托炱狡臼裁吹沧≡字吹难沽Γ勘鹚凳羌绦母铮褪鞘爻梢沧霾坏健R院蟮娜兆樱净嵩嚼丛蕉嗟亟拥街惺榈拿睿荒芄蛔约鹤髦髁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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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执中虽然年龄也不大,但资历深厚,又是陈恕的儿子,对赵祯有拥戴之功,这些加起来便可以守住这一年的成果。当然,最重要的是陈执中跟吕夷简和王曾两人都没有什么瓜葛,是赵祯的自己人。
王博文接替徐平也是同样的意思,别看一样是龙图阁待制,王博文说话在朝堂上可比徐平有分量得多。这就是资历的影响,话语权并不只跟官职有关。
而徐平到了京西路,可以继续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做什么,赵祯现在实在没有精力过问了,反正信任就是。
想明白这些,徐平对赵祯捧笏:“劳陛下费心,臣如何敢当?”
赵祯笑了笑:“你到京西路必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为了方便,朕不欲你居李若谷之下,破例升你为直学士。徐平,你到京西路,可要漂漂亮亮地做事情出来,不要让朕被人耻笑。二十多岁为小龙,你是当朝第一人!”
“陛下殊恩,微臣愧领,必不负所望!”
说到这里,赵祯已经感觉有些疲倦,对徐平道:“时候不早,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你便出宫吧。此去京西,明间太紧,你也要回家准备一番。”
徐平刚要谢恩告辞,突然想起来什么,对赵祯捧笏:“臣刚才在殿外,听说因为昨夜星变,今天大赦?”
“不错。不过你不用担心,杨景宗前次所犯之错太过离谱,不在被赦之列。”
赵祯以为徐平是担心杨景宗因此被赦免,先说了出来。
没想到徐平摇了摇头:“陛下圣明,此等事自然是会妥当处置。不过臣提起此事跟杨太尉无关,是突然想起来,丁谓在道州许多年了。”
赵祯看着徐平,眉头皱起来,没有说话。
徐平又道:“臣自邕州回京的时候,路过道州,丁谓曾经前来拜访。他已经是耄耋老人,再无当年争权利之心,只想安渡余生。”
赵祯沉声道:“徐平,你想说什么?”
“臣想说,丁谓如今余党尽去,不过一寻常老人而已。他一心念着的,是想在老去之前再回中原。依丁谓过往劣迹,自然不能允许他回京城,但不知是否可以让他到近便州军安置?比如光州唐州等地方。也了了他的心愿,也不至于再回朝作恶!陛下大赦本就是圣德事,多此一项又有何不可?”
赵祯看着徐平,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如今丁谓党羽星散,又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念他往日劳苦,移近便州军也是应当。”
丁谓只要向京城挪一挪,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心惊肉跳。不是看自己不顺眼,想着要控制三司吗?那便就让丁谓离得近一点,看宰执们怎么去想。
政事堂里面,王曾或许是最不怕丁谓的,当年能扳倒他一次,现在这种局面自然就能扳倒第二次。但是吕夷简可不同,什么培植党羽,独揽大权,这都是当年丁谓玩剩下的。讲起对人心的把握,对事情的敏感,包括做事的能力,人情冷暖,吕夷简离着丁谓还有一段距离呢。
宰执们以后还是少操三司的心,给他们找个人来头痛去吧。
(备注:仁宗的病和大赦都是史载有此事,不是故意安在这里的。)(未完待续。)
第1章 再临郑州
离了驿馆,丁珝看看四周无人,对丁谓道:“阿爹,怎么突然移我们到光州去?”
丁谓摸了摸已经变得稀疏的花白胡须,傲然道:“因为你阿爹的名字,在这天下还有些分量。只要我一近京师,天下摇动,不知多少人夜不安枕!移我们到光州,自然是因为有人地位不稳,要借我的名字!”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们回京城?”
丁谓叹了口气:“唉,因为朝里相公怕了你阿爹的手段。我已行将就木,他们又何必如此防范?徐平到底还是个娃娃,气魄不足!若是我当年,就是招老夫回去为相又如何?英雄乘势而为,如今大势如此,不是乾元年间,老夫又能做出什么来?”
丁珝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问道:“如此说来,对我们是好事了?”
“自然是好事!过几年我年限一到,归葬中原,你扶棺也少了几千里路的跋涉!”
说完,丁谓大踏步地走到拴在树上的毛驴旁边,解了缰绳。
官员被贬,除了降官之外,更严重的是在某地方编管、安置、居住,受监视的严密程度依次降低。编管基本没有人身自由,天天有公吏监视,安置一般不许出城,居住则就基本没有限制了,只是不许搬家。丁谓在道州已经改为居住,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这次改到光州去,已经接近中原,若是有心就可以跟官员联络了。
不过,让他到光州,朝里宰辅就已经预防到了这些,只怕在那里还不如在道州自在。
光州在淮南西路的西北角,这地方也是颇费思量。赵祯开恩让丁谓移到内地,政事堂不好拦住,地方选择就动了些心思。京东路靠近中原的是南京应天府左近,那里政治地位重要,达官贵人也多,丁谓这个身份是不能到那里的。京西路北部有西京河南府,再说如今在徐平的管下,更加不合适。大家都心知肚明,徐平在外做过一任转运使,极可能回朝出任三司使,如果让他找到个支持自己的宰相,现任的宰执都难应付。
选来选去,就只好让丁谓到光州去了。既显皇帝圣德,又远离政治核心。
两京驿路上,徐平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渐渐变浓的秋色,对一边的秀秀道:“我们这次去洛阳,那里是除了京城,天下第一等的所在。秀秀,你觉得如何?”
秀秀抱着膝盖,靠在旁边的一座小小刻摆上,微微笑道:“洛阳虽好,在我心里却觉得没有当年到邕州有意思。那时小孩儿家,无忧无虑,现在却怎么也没有那种心情了。”
徐平笑道:“那次奔波八千里,我就带了你一个小婢和高大全一个家仆上任。现在四百里,还是带你一妾,其他人却多了不少。”
秀秀叹了口气:“若不是没有办法,夫人会亲自随你上任的,也不用我来。”
徐平看着秀秀,看着她眉眼间有一丝茫然,过了好一会,轻声问她:“那你自己怎么想的?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在意,只要不违了你的意,让你开心就好。”
“我?我不知道。”秀秀轻轻地摇了摇头。“跟在官人身边我也开心,只是,将来到底如何——唉,却说不清楚。官人自小宠我爱我,教我读书写字,明白事理。我本是一个牧子的女儿,却学会了这些。官人不知道,其实去年我再到回家里也过不惯。只是呢,我自己知道,那些才是属于我的生活,我该过的日子,我这一辈子就该活在那样的世界里。若不是官人生病,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到你的身边了。再过一两年,弟弟大了,或许我就会找个老实的庄稼人嫁了,之后生儿子,生女儿。儿子让他像官人一样去念书,将来考个进士,改换门庭。女儿让她知书达礼,学会女红,给她准备嫁妆,将来嫁个好人家。那是我本来该过的日子,我生下来就注定的命运,我本来该那样的——”
秀秀的声音越来越小,眼角微微有泪光。
徐平握着秀秀的手,看着她,认真地跟她说:“秀秀,没有人生下来就注定了一辈子的生活。人总会长大,总会遇到一些人,遇到一些事,遇到的人和事都不是注定的,人的命运怎么会是注定了的呢?你陪着我过了十年,开开心心地长大,我希望你以后陪着我,能够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永远都像现在一样!”
“好啊!最少我现在还是开心的。”秀秀擦擦眼角,对着徐平笑了笑。
在离开的前一天,林素娘找到了秀秀,几经犹豫,几经挣扎,还是问秀秀,愿不愿意随着徐平到洛阳去。这次不能更是做婢女了,秀秀过了那样的年纪,这次进徐家做妾室。
秀秀从来没有想到林素娘会来问自己这样的话,她感觉得出来,林素娘一直巴不得立即把自己从家里送出去。然而到了徐平必须要出京城外任,她自己又不能随在徐平身边的时候,林素娘还是选择了秀秀。而且跟秀秀明讲,她不需要到徐家伏低做小,原来在京城内的那处小院就是她以后的住所,相当于外室。
现在秀秀都记不清那一夜两个女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鸡毛蒜皮,前因后果,生前身后,几乎涉及到了这一辈子的一切。秀秀甚至有一种错觉,两人就像亲姐妹一样,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直到第二天她随着徐平出了门,林素娘告诉她,以后这徐府的门秀秀就不能再踏进来了,她有自己的家,而这里,是林素娘的家。秀秀才明白,林素娘用了一晚上,是把徐平分成了两个人,自己一小块,林素娘一大块。
能分到一小块就不错了,林素娘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若是换了别人,可能恨不得丈夫的姬妾都在自己面前使唤,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丈夫那里的受的气全都发泄在姬妾身上。林素娘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实在放心不下徐平,担心他身体再出意外,而自己又没有办法随在身边,是万万不会接受秀秀的。但是无奈接受了,那就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最好从此老死不相见。
秀秀抽出自己的手,抱住膝盖,暗暗叹了口气。小时候刚进徐家的时候,林素娘就是未来的女主人,自己只是个小婢女,这脾气,都现在还没有变。
一边骑马的谭虎弯腰到马车旁轻声道:“官人,到管城驿了,前面郑州官员出迎。”
徐平起身,对秀秀道:“可算是离了开封府界!秀秀,前面是郑州,属于京西路,从此一路下去都是官人的管下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开口!”
秀秀微笑道:“我不要什么,官人只要少饮酒就好。”
徐平听了哈哈大笑,起身掀开马车的帘布。
到了驿馆门前,马车停住,徐平跳下车来,整了整官袍。
郑州的州幕僚佐及一些重要职位的公吏早早迎在门前,见了徐平,当先一位三十多岁的官员快步上前,拱手行礼:“下官郑州通判卢革,率一众僚佐,恭迎都漕!”
徐平回礼,一众官员纷纷上来相见。
郑州的知州是陈尧佐,赵祯亲政后罢宰执出任地方,以他的身份自然没有出来迎接徐平的道理。真正管理州政的通判卢革,少举童子,天禧三年中进士时也只有十六岁,别看他年纪不大,资历却已经很深。
众人行礼如仪,一起进了驿馆。上了茶,卢革道:“知州陈相公在州衙备了薄酒,为都漕接风。还请都漕不以小州鄙陋,轻移尊步。”
徐平道:“陈相公如此客气,我如何敢当?候日落时分,必登门拜访。”
卢革谢过,又说了一会闲话,便就带着一众官员告辞。让徐平在驿馆里安顿下自己的随从,到了晚上再赴接风筵。
从郑州开始,再过去都是京西路治下,属于徐平管的地方。在这些地方,徐平不只是路过,还要初步履行自己的职责,从录司簿尉起,所有的官员都要见一遍。
转运使是简称,正式的称呼是转运按察使,兼本路劝农使。从名字就能看得出来,最主要的职责有两项,转运负责钱粮,按察负责监察本路治下官吏。劝农使是景德三年丁谓当政时,要求各路转运使和州县主官带上的,相对不那么重要。差遣与官职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就是名字直接显示权责,多一项就多一部分权力,同时也多一项考核。除了常规的转运按察劝农外,徐平同时还带提举本路常平、河渠、桥道、营田及坑冶诸杂事,是实际上实权最大的路一级长官。宋朝的路不是行政区划,没有行政职能,转运使路最重要的是负责财政,对下边州县的威慑来自于监察权。而徐平的差遣,实际带了一部分行政权。
凡两制或者大两省以上的官员为转运使,加一个都字,以示尊崇。所以徐平真正称起来是都转运按察使,虽然与职权与转运使是一模一样的。(未完待续。)
第2章 中子贵且显
帮徐平整好官袍,秀秀叹了口气:“突然之间,官人一出去,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唉,一个人坐在房里,有些心烦。”
徐平拍拍秀秀的手:“那便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我总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秀秀笑道:“这一年来,我习惯了家里做些杂事,闲时做做女红,现在却都做不了了。”
“读书,写字,书中有大千世界,有你想都想不到的故事,你会喜欢的。”
说完,徐平转身出了房门。唉,现在的秀秀,还不如当年去邕州时候的那个小女孩好哄呢,那时候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秀秀便就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用人操心。
带着谭虎和几个随从,徐平出了驿馆。不想驿丞带了几个驿卒一路跟出来,端着笔砚眼巴巴地徐平道:“都漕,小的这处驿馆正处两京驿路,极是热闹,门前白壁不知留了多少名臣文士的墨宝。都漕有缘,何不留下两行佳句以示后人。”
徐平看看驿丞,又转身看了看门前的白壁,一时有些犹豫。少年进士出使地方,这种事情以后少不了。徐平自然可以不理驿丞只管离去,不过那样传出去名声不好,自己本来就常被讥笑没有诗文之才了。虽然如冯拯般不学无术也能成一时名相,可自己总不能好的不学专门去学那些坏榜样吧?
招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郑州城上空,正有几只雄鹰飞过。现在已是秋天,田野里的野兔田鼠都活跃起来,这都是鹰隼们的猎物,它们也自然跟着不时翱翔蓝天。
心中若有所思,徐平拿了驿丞手里的笔,到了白壁前,随手题了四句七绝。
“汴河烟柳初憔悴,城畔苍鹰自在飞。
人道洛阳秋正好,暗思此去几时归?”
陪在一边的通判卢革看见,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宠臣果然是不一样,这才刚刚离开开封府界,就想着什么时候回京了。像自己这些人,哪里会想什么归不归,下一任游宦何方心里都没有个底,能到个富裕地方不用吃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边的驿丞连连道谢,陪伴的官员交口称赞,徐平淡淡一笑,把笔放回,当先向着郑州城走去。官场上的奉承,谁能够当真?如果真有一日自己随便题一首诗词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被广为传唱,自己的诗文才是真有长进了。
转运使的差遣里带了个使字,从严格意义上讲,就不是地方官,是朝廷派下来巡视地方的,所以仪仗简单。徐平此次出来,除了秀秀,只带了谭虎和十几个兵士随从。家里的人,包括徐昌等都要待来年与林素娘一起来找自己,父母可能也会来。
不过转运使到底是一路各司之首,在本路的仪仗过于寒酸也不像话,经过的州县都会派人作为仪仗,沿路送行,到州县界交接。所以此时刘都监已经带了人来,一部分留在驿馆,另有几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