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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话说得在理。若是从营田务看来,与外边都是大宗交易,使用金银自然方便多多。但是对于寻常百姓,日常柴米油盐,针头线脑,用金银就不方便了。所以,铜钱有铜钱的用处,金银有金银的用处。先立住一条,商品买卖时,要用钱来交易,这样才能让商业繁荣无碍。然后要用钱,用什么钱?金银有金银的缺点,铜钱有铜钱的缺点,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两种的缺点都避掉,方便市面交易呢?”
王拱辰想了想,突然道:“都漕说的,莫非是三司铺子发的购物券?那是用纸印的,携带起来比金银布帛这些轻货还方便得多。而正是因为是纸印的,也不用担心不够用。”
徐平笑着点了点头:“用纸印的钱确实有这些好处,但也有两个难处。第一就是官府能印,别人能不能印?如何防止贼人私印。不要说是纸印的钱,就是铜钱,在那些偏僻边远的州军,都有人盗铸。不过私铸的铜钱成色不足,比较容易分辨罢了。还有一个,如何让天下相信一张印了数字的纸,就能当那么多钱使用,这一点更难。”
“总有办法,都漕不是试着用彩棉制纸吗?只要以后这种制纸的彩棉,只由营田务专门制来印钱纸就是。至于取信百姓,官府收不就取信百姓了!”
“君贶这话说得有道理,关键是只要官府收百姓就会认。但是,怎么能说服朝堂里的诸公,让官府收呢?好了,此点我们以后再议,还是说到商上来。我提两点,作为引子,抛砖引玉,你们多想一想。第一点,以前都是讲男耕女织,自耕自食,自织自衣,这样的日子,不需要跟人做交易。朝廷收税赋,如果不收钱,只收绢帛,征发徭役,种地的人都能完成,不需要从别人那里买。这种情况下,商人实际上可有可无,他贩运的货物非种地农人所必须,商人自然也就不是朝廷所必需。但是,以今日来看,一夫耕,得粮供全家食用还有余。一妇织,也尽够全家穿衣还有余。若是古时,多余之粮帛为税赋,自然也就用不到商人。但现在不同了,税赋有定数,而粮帛却会增多,这些粮帛,如果不卖出去便就没有用了。我们刚才说的就是这一点,货物到不了合用的人手里,便就无用。”
李觏小声道:“都漕,今日之天下,农人一年不得休息,全家也未必能吃上饱饭。”
徐平摆了摆手:“那是另一个问题,种地的人没有足够的地,地多的人种不过来。如果耕者有其田,便就是我刚才说的了。我们先按耕者有其田算,什么都缠到一起就说不清了。”
现在讲的是财富生产的问题,而不是分配问题。李觏精研理学,先贤讲的大公之世对儒生有特别的吸引力,这个年代不少学术大家都在土地平均上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历史上的李觏有《平土书》,主张均田,稍后的张载主张恢复井田制,并在家乡进行实验。他们一切的根本都是围绕耕者有其田,看似可行,实际上这种经济基础若是推行只能够让社会退回到老路上去。耕者有其田的根本是自然经济,不是徐平所追求的。只要是百姓人人富足,耕者有没有田又有什么关系?最怕的是说了不需耕者有其田,又做不到人人衣食无忧,多数人成了少数人的奴隶,那是统治者的责任,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不拿种地的农人说,用营田务说更明白。营田务里产的粮帛,他们自己人无论如何是用不完的,对不对?用不完的粮帛如果存在库里,最后朽烂,便就等同没有。这些粮帛如果全入国库,实际上还是一样的问题,朽烂还是朽烂,不过换了个地方。最最关键的,便是这些粮帛,要交换到合用的人手里,这就是商的用处。生产出来的货物,通过商这样一个环节,到了需要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说,商不是无用,是可以创造财富的。”
商品经济之所以会以商业行为核心,便就是商品只有交换才有价值,仅仅具有使用价值的物品是算不上商品的。明确了这一点,便就明确了商业行为的必要性。徐平只是大致提一个思考的方向,具体完善还是要靠李觏和王拱辰两人。
“第二点,比如我花一贯钱的本钱,产出来的货物,总不会还卖一贯钱,总要卖到一贯多甚至两贯三贯。这多出来的利钱有什么用处?如果我的货物总是能卖出去,总是能够换来钱,当然把利钱再投入到本钱里,产出更多的货物。只有买卖,只有商业,才能完成这一点。而这样一来,天下的货物就会越来越多,财富也就越来越多,不是天下之财有定数了。能够一天一天财富多起来,天下何愁不治?”
听了徐平的这一番话,王拱辰看了一眼李觏,重重点了点头:“这话我最赞成!从我提举营田务,只有不多的本钱,面对一片荒地,便就是如此这般,一年一年大了起来。到今天,我营田务的钱粮,不客气地说,不下于任何一路!这就是例子。”
这才是商品经济的核心,通过商品交换产生利润,进而扩大生产。只要市场在,这种循环就能一直正向存在,社会财富滚雪球般越来越多。在商品经济下,商业行为不再是可有可无,更加不是可以抑制的,而是一切经济行为的核心。重商主义,只有在商品经济下才有意义,而商品经济也必然会产生重商主义。
徐平要做的,只是理清楚这根链条,并通过这两年营田务和其他新场务的实践,说明这条链条的正确。在明了这条链条之后,根本不需要他去告诉别人重商,整个社会自然而然地会转变观念。当然,这个商并不一定就是商人,而仅仅是指商业行为。
第179章 意外
正在三人说得热烈的时候,杨告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对徐平道:“都漕,晏学士到了衙门,正向这里来了。”
徐平急忙站起身来,与杨告一起出去迎接。不想还没出长官厅,晏殊已经进来。
见过了礼,晏殊道:“今日天气晴好,左右无事,便就过来看看。没有打扰你们的公事吧?若是有事,你们尽管去忙。”
徐平道:“都是衙门里的例行公事,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学士请到里面用茶。”
把晏殊让到了里面的小书房里,落了座,公吏端了茶来。
喝了茶,晏殊抬头看见对面那巨大的黑板,不由问道:“你们在做什么事情?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平时倒是难得见。”
徐平道:“回学士,看看就到年底了,这些日子把大家招集起来,理一理这一年来京西路的施政。成在哪里,败在哪里,让所有人都心中有数。”
晏殊连连点头:“徐龙图施政用心,这些虽然是小事,但却容易被人忽略。”
这个时代的交通不便,对重要政事的讨论,还是以书信为主。像徐平这样真地把人聚到一起,集中开会的,确实是很少。各路的州县官员,一年能够聚一次就不少了,往往都是遇到非常重要的大事。什么施政用心,晏殊也就是随口一说。
聊了几句闲话,晏殊站起身来,到黑板前看上面写的文字。一边看,一边还问李觏和王拱辰是什么意思。刚才两人正说得兴起,晏殊问起,兴致十足地向他讲解。
回到座位坐下,晏殊笑着对徐平说道:“我听人讲最近你带京西路的官员搞什么万世之法,想来就是这件事情了。京西路这一年的施政可圈可点,但要说能立万世之法,你觉得够吗?徐龙图,你还年轻,做事情最重要的是踏实,切不可一时头热贪功冒进。”
听了晏殊的话,徐平并不意外。就是参与的官员守口如瓶,衙门里公吏的嘴巴可堵不住,消息肯定会传出去。只要有心人,现在洛阳城里的官员只怕都知道自己做的事了。
“学士,所谓万世之法,也只是嘴上说一说,凝聚人心罢了。真能不能成,还要看事情做得如何。下官是觉得今年京西路的施政跟以往不同之处太多,本路的官员虽然照着做了,做的事情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只怕心里还是没底。趁着年底事少,把今年的事情理理清楚,下年施政就有的放矢。真正能不能遗泽后世,谁又能说得定呢。”
晏殊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徐平想方设法把晏殊留在京西路,晏殊的心里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晏殊对吕夷简一向是畏惧大于尊敬,心里还有一些反感,便也就顺水推舟。事情能拖就拖,如果徐平这里真能够翻过来,那当然更好,晏殊乐观其成。
问了几人讨论的内容,晏殊因为并没有参与京西路的施政,而且在朝里他本来对政事参与的就不多,也无法评论什么。
最后,晏殊对徐平道:“听你们所讲,对这一年京西路的新政认识颇深,想必也能议论出些有意思的说法来。不过,这种事情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们不但是要自己讨论,还多问问其他人的意见。比如京西路这里,还有孟州的李相公,郑州的陈相公,邓州的赵谏议,要多多向他们这些人请教。还有,朝堂里的诸公,一样也可以去信讨教吗,王相公和蔡参政对你们京西路这一年的施政时时留意,必然也有自己的看法。”
徐平诺诺连声,表示自己这里一旦有了眉目,定然会去信询问的。
晏殊的意思徐平明白,无非是说你们在这里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要找强力人物给自己站台啊!本路的几位大人物,除了附马李遵勖不好参与,张耆是武臣,其他重要的元老重臣要先拉到自己一边来。地方上的话语权终究有限,还要从京城找奥援。现在吕夷简压京西路,那就去找王曾一派的人给自己撑腰啊!朝堂又不是铁板一块,要想办法啊。
徐平的想法有些区别,最后会弄出什么结果来,现在自己都说不准,不好找外援。等到整理的有个初稿,心里大致有数了,再去找支持才合理。说到底两人出发点不同,徐平是真地想整理出这么一套理论来,算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贡献。晏殊却以为徐平只是用这么一种手段,来对抗吕夷简,理论只是个手段,成不成无关紧要。
喝过了茶,聊过了天,晏殊也不在这里多待,起身告辞。
徐平等人送晏殊出了长官厅,还未行礼告辞,就见到种世衡急匆匆地从前面进来。
见到晏殊等人,种世衡愣了一下,最后对徐平施了一礼,把手里的札子送上,沉声说道:“都漕,京师朝报,刚刚送来!京城出大事了!”
徐平一愣,把朝报接到手里,翻开看了一看,面色发黑,合了起来。
晏殊不明就里,因为朝报是公开的文书,一般官员都有资格看的,便就从徐平的手里把朝报接了过来,打开翻看。
晏殊看完,一样默不作声,倒是让其他官员心里更是好奇。
王拱辰和李觏等人把朝报都传着看完,都静了下来,一时气氛有些诡异。
过了好一会,晏殊才道:“我要赶回驿馆,上书朝廷,严惩阎文应!京西路的官员要如何做,徐龙图拿主意吧!”
说完,再也不顾礼节,晏殊带了随从急匆匆地去了。
上个月,废郭皇后身染微恙,入内都知阎文应亲自照料,没过几天郭皇后突然暴毙。
就在不久之前,与曹皇后生活并不怎么如意的赵祯不知为什么想起郭皇后的好处,给她去了一封亲笔信,诉说思念之情。郭皇后性子倔强,回信说除非在百官之前立册以皇后之礼迎自己,不然绝不回宫。接到这种条件,性了并不坚定的赵祯竟然有些心动。
郭皇后被废,吕夷简和阎文应起了关键作用。特别是阎文应,当时上窜下跳,在宫里得罪了不少人。如果郭皇后回宫,他的好日子只怕就到头了。所以郭皇后的死讯一传了出来,满朝哗然,群臣众口一词,指责阎文应毒死了郭皇后,要求穷治。
第180章 转机
郭皇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答案。众人怀疑阎文应,也仅仅是怀疑,找不出任何证据来。最耐人寻味的是赵祯的态度,明明是他先派人去看望郭皇后,才引出后边的事情,但是郭皇后去世,他只是表明悲痛,以皇后之礼下葬,但却没有追究阎文应的意思。
这一段时间刚好是南郊祭天,事后赵祯才得到郭皇后的死讯。
赵祯的悲痛是真的悲痛。他与郭皇后少年夫妻,磕磕碰碰是难免的,郭皇后的性子又过于强势,特别是借刘太后压赵祯,让他心存怨恨是事实。但事过境迁,少年意气也随着时光而去,赵祯回过头来再想,郭皇后其实也没有什么罪恶,跟自己的矛盾无非是小夫妻闹别扭而已。现在的曹皇后倒是温良贤淑,但却多了皇帝皇后的礼仪,少了夫妻之间的温情,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郭皇后的好来。但若是因为郭皇后的死,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就处置皇宫里第一有权的阎文应,好像也不合适,事情便就拖了下来。
历史上的这位仁宗皇帝,被后世推崇,特别是南宋之后被臣子推崇,最大的原因是他在处理朝政时的明智。虽无大功,但最重要的是无大过,特别是与把国家搞成一团糟的道君皇帝相比,这种一团和气就难能可贵了。但历史上仁宗皇帝的后宫,一直都是两宋皇帝的反面典型之一。废后就不说了,在有皇后的情况下,还动不动就让其他的女人以皇后之礼下葬,就差没弄出两个皇后并立了。对子女宠溺无度,是非不断。
徐平由于自己的特殊身份,对皇宫的事情了解得比一般官员多,感触更加深。很大程度上赵祯是在外朝对官员尽量忍让,努力做个传说中的好皇帝,对内朝便就听不进大臣的意见,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若是平常人家,这不是大事,但在帝王家,这样不出乱子才怪。
看着晏殊急匆匆地离去,杨告小声问徐平:“都漕,此事我们该如何回应?朝中出了如此大事,我们西京的官员不出声可是不妥。”
徐平道:“回应什么?现在朝报上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们怎么插嘴!老老实实先上表谢恩,过些日子,等有了进一步的消息再说。”
南郊之后推恩百官,徐平的侯爵食实封的户数增加了,但是官爵没动。倒是一直赋闲的徐正,又升了一官,现在做到殿中丞了。至开国侯后遇恩不进爵,进邑,等到食封的户数增加到一定程度,侯爵便就可以升为开国县公,然后开国郡公,一直升上去。
不过一旦为宰执,一般会升公爵,徐平也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什么原因封公。
听了徐平的话,杨告和王拱辰等人面面相觑,乖乖回到了官厅里。
阎文应是吕夷简在皇宫里的眼线,尽人皆知,除了瞒住一个皇帝赵祯。这是因为赵祯相信吕夷简,别人向他告发,又拿不到证据,传言他当然不信。有了这个机会,朝里跟吕夷简不对付的人,甚至还包括一部分虽然依附吕夷简,但却为人正直眼里不揉沙子的,必然会对阎文应死追猛打,不会轻易放过他。毒死皇后,虽然是已经废掉的,哪怕就是外朝有吕夷简周旋,阎文应能够躲过去那才是奇迹。
徐平到底不在京城,对具体的情况不清楚,这个时候不能贸然掺和进去。等到朝廷里的官员找出蛛丝马迹,那个时候再痛打落水狗不迟。
动手的时候要谨慎,打狗就要打死。只要把阎文应逐出皇宫,便就断了吕夷简的一条臂膀,有这个机会,徐平最少也要把阎文应赶出京城。
对废郭皇后的突然离世,京西路的官员保持了沉默。只有直集贤院王尧臣以留守司的名义上奏,要求推鞠给郭皇后治病的医者,不过奏章被政事堂压下,没有送进皇宫。
等到五日之后朝报再次送到洛阳,才由谏院打开了突破口。
此时知谏院的是高若讷,还有姚仲孙。姚仲孙是大中祥符年间状元姚晔的儿子,就是那个上次中状元的张唐卿大相国寺题诗“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被人补了两句“君看姚晔并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里说的姚晔。姚晔中状元之后很快身亡,官终著作佐郎,不到朝官。还好儿子争气,姚仲孙再中进士,积官到起居舍人知谏院。
高若讷和姚仲孙上奏弹劾阎文应,里面有一个细节。南郊之前的一夜,赵祯下命第二天宿在太庙,阎文应喝斥医官,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结果第二天郭后就暴薨,当时在场的人都怀疑是阎文应命医官下毒,毒死了郭皇后。
这样的细节别人是不好拿着去弹劾官员的,谏院就合适。他们是风闻奏事。而且可以不吐露消息来源。阎文应有杀人的动机,这一个细节再与事实对上,就需多说了。
谏院的奏章上去,京城里的官员连番上奏,要求严惩阎文应。
徐平拿着朝报,看了良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到要求严审当时的医官和阎文应的奏章,上书的官员,众口一词的只是处置阎文应。郭皇后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