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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第4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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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祯对官员结党非常敏感,他对大臣尊敬,对大臣放权,是有不结党这个前提的。历史上吕夷简一直到死,也没有人抓住他结党的把柄,这是赵祯信任他的基础。而反对吕夷简的,几乎都在他强大得让人失望的势力前,选择结党,当然不被赵祯信任。

    这一点徐平同样了解,所以他从来不立山头,有志同道合者,但没有小团伙。徐平心里明白,只要自己要搞党争的苗头一出来,从此就会失去赵祯的信任。

    改革是为了成功,为了这个目标,徐平不介意做一些妥协。

    把手里的书册翻过整理好,王尧臣对徐平道:“西京也有刻书的地方,现在活字甚是方便,为何不让人把这些册子印出来,还要费这么多人力抄写呢?”

    “书一付印,流到什么人的手里我们就难控制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好让这册子流到民间去,先抄写一些,给该看的人看吧。伯庸,最近朝堂里云谲波诡,很多事情看不清楚,我们应当谨慎一些,不要露出把柄给人抓住。依我看,最好是把心力放到这《富国安民策》上,朝堂里的事情一概不问。我们做的是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事情,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等到有了机会,上给朝廷就是大功一件。”

    “坐山观成败,唉,惟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王尧臣叹了口气,继续翻着桌子上的册子。他是个淳厚君子,对政争既无心也没有兴趣。

    不过徐平并不是坐山观成败,不参与朝廷争斗是他理性的选择。靠拢吕夷简,就得罪了现在反吕的人,而这些人的能量在十几年后会大得超乎想象,无论朝里朝外,他们都占据了主流。这是他从前世记忆里得到的结论,现在的反吕主力在历史上的地位太重了。而参与倒吕,就不可避免地沾上君子党的标签,这是赵祯最忌讳的,对自己有害无益。这个时候团结在一起反对吕夷简的人,历史上基本都是在赵祯晚年才得到重用,徐平心里清楚。

    所以最明智的,徐平就是安心编自己的《治国安民策》,当朝堂的政争明朗,才决定自己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让新政推行下去。

    李参过来,对徐平道:“都漕,看看就到年底,这些日子我要回到孟州去,年底的杂事不好放手不管。还有来看孟州行新政,我要回去安排。”

    “好,反正现在有了初稿,大家都仔细地看一看,看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甚至谬误的地方,好及时修改。年岁不饶人,李相公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孟州的事情还是要靠你。”

    李参道:“都漕安心,我一定把孟州的事情办好,不出乱子。还有,李相公以前曾经提起,等我们编的书有了初稿,带一册给他,看一看对新政也了解一些。”

    徐平笑道:“这是应该,不过现在抄出来的书都是杨副使在管,不管是谁拿走,都要在他那里记下名字,连我也不例外。你去寻杨副使,让他写个字据来,便就可以拿走一册。”

    “下官明白了,这便就去找杨副使。”

    事情要由专人负责,这是徐平的习惯,李参已经适应了。书还没有定稿,传出去之后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议论,影响编书的进程,所以徐平严禁外流。就是各州县的主官观看,也是由种世衡带着书到各地走一趟,顺便把各地的意见带回来。李迪身份特殊,当然可以例外,他愿意看这本书,本就是对徐平的善意。

    看着李参离去,徐平对王尧臣道:“年底了,朝廷应该平静一阵子,我们也可以放心安排来年的事。河南府去年春夏大旱,秋天又涝,今年农事要提早安排。”

    王尧臣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只是现在新开的漕渠已经行船,春天缺水,到时引水灌溉难免影响运河水量。此事两难,我一直要问你该如何处置呢。”

    “运河一开,就绝不能够断航,不然影响太坏。引水无非是引洛河里的水,主要是寿安、偃师与河南、洛阳四县。你派人下去,让这几个地方不要多开水田,哪怕官府补贴些钱粮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开水田,影响便就不大,巩县和水那里的新筑的大坝,去年秋季拦蓄了不少洪水,足以供给沙口以下漕河所用,并不需要洛河的水。”

    经济中心特别是现在的洛阳这种工商业中心交通是命根子,而水运是最重要的运输方式,引洛入汴的水渠是无论如何不能断航的。不能因为沙口筑坝之后蓄起水来,上游便就拼命开田种稻。特别是偃师和河南两县,水田必须要控制。

第186章 世道要变

    一过了年,春天立刻就到了。冰雪已经消融,土地变得松软,天上有鸟高飞,地上兔狐在奔跑。柳树悄悄地吐出了嫩芽,桃杏羞答答地露出了花蕾。

    吹在脸上的风已经没有了寒意,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李参步履轻快地走进后衙,一到李迪的院子里,就看见他坐在阳光下。李迪的头发已经苍白,戴着老花眼镜,聚精会神地在看自己年前带回来的《富国安民策》的初稿。

    到了跟前,李参轻轻咳嗽一声,行礼道:“相公,各县已经交了春耕的书状上来。”

    李迪抬起头来,摘下老花眼镜,对李参道:“这些你拿主意就好了,若是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不需要禀报我了。对了,前两日我让把官印放到你那里,收到没有?”

    “收到了。相公抬爱,下官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官印是朝廷权柄,怎好放在下官那里?”

    李迪笑着道:“放在你那里有什么不妥?就是在我这里,也是小吏保管,什么时候用了印有的我都不知道。好了,你两印同掌,州里的事情除非特别大事,自己拿主意就好。”

    李参躬身行礼,点头称是。

    地方政事,必须知州和通判连署,能够一个主官做决定的事情很少。这本来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做大的措施,但也会造成政事拖延。李迪信得过李参,干脆把知州的官印也交给他,一般的政务就让他直接处理了。官印并不是由长官带在身上的,而是由专门的公吏在保管,白天主官交给长官厅,由当值的幕职曹官用印,晚上主官再收回去,防止手下官员偷偷滥用。现在两个官印都在李参手里,相当于长官厅和通判厅合二为一了。

    让李参坐下,李迪拍了拍手中的书道:“你们编的这本册子,我大致看过了一遍,有些话对你讲。你记下来,若是觉得合用,就带给徐平,看看有没有用处。”

    李参拱手:“相公指教,下官洗耳恭听!”

    “不用那么严肃,就当我们平常聊天,能听则听,不能听则罢。”李迪摆了摆手。“编出这本书来,可见徐平是真动了脑子的,去年的新政,不是心血来潮。自他在邕州提举蔗糖务,钱粮增收之广,可以说本朝立国以来无人能比。以前是邕州偏远,大家只知道他增收了那么多粮,招揽了许多人户,具体个什么情形,却没人说得清。他送到朝廷里来的奏章虽然写得详细,不过众官先入为主,总是觉得有些虚夸,无人重视。前几年在三司主持盐铁司,讨论了钱法,却并没有改钱政,大家对他的说法也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罢了。至于新开的场务,三司铺子,弄出许多新鲜玩意,也只是说一句他心思奇巧。惟一就是废了官员俸禄的折支,全部发实钱,让京城官员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李参道:“以前大家并不知道徐都漕心里怎么想,确实是有些疏忽了。”

    “是啊,看这本《富国安民策》,徐龙图其志不小啊!富国的同时又让民安,这种事情以前哪怕就是有人想,也会被斥为妄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天下之财有定数,不在官则在民,为政之要,务在清静,节用爱民。不扰民,少赋敛,则百姓自然富足。这话说的不仅仅是道理,还是做官的官箴,照着这样做的就是好官,反着来就是害民。现在徐平把这一切都反了过来,按着书里的说法,财富是人的劳作创造出来,则不但没有定数,更加没有不在官则在民。只要方法得当,官府手里的多了,百姓手里的钱也水涨船高。”

    李参道:“其实先贤并不是没有类似的说法,管子招揽商人,使民煮海为盐,齐国坐享盐铁之利,终成一代霸主。盐铁之论,自汉武帝用桑弘羊之后,也是为政正理。”

    李迪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盐铁之论,讲的还是聚敛,本朝盐茶酒专榷,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想明白了。其实这书里讲得很清楚,盐禁相当于对全民加赋,酒禁则是相当于对富人收税,茶禁则位于两者之间。盐铁,跟这书里讲的财富能够被创造出来,有着根本的不同。说实话,若是没有徐龙图这一年在京西路的作为,这种说法我都会认为是妄谈!”

    李参长于理财,但他的思想比较传统,总是习惯于向前朝的经验靠拢。特别是唐朝的第五琦和刘晏两位理财大家,他们的政策李参研究得比较深。《富国安民策》李参做的是通商的部分,对于基本理论的理解远远比不上李觏和王拱辰。

    把手里的书放下,李迪对李参道:“通判,你是参与过编这本书的,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若是照着这《富国安民策》里说的做下去,世界要大变了!”

    李参想了一想才道:“有的时候我确实会这么觉得,但事后仔细想一想,其实也未必至于。自天皇五帝,数千年来,史上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担心天下大变,不过杞人忧天而已。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相公想的或许不同。”

    “要变了啊!以前讲天下富足,是要耕者有其田,本朝不抑兼并,不知道遭了多少人的非议。但按这书里,耕者有没有田反而不重要,只要产出越来越多的粮食就好。我本来要说这是谬论,但有营田务和蔗糖务的例子摆在那里,又无话可说。上自三司下到地方各州县,从坑冶盐场到酒楼宅店,无数生意在官家手里,许多人说是与民争利。但按照这书里说的,这不但不是与民争利,还是为民谋利。有了这些官家的场务,整个社会的财富水涨船高,百姓有更多的生意可以做,有更大的利处去谋。若是以前,谁敢这么说我必定要斥之为胡言乱语,但今年有西京城里的棉布生意在那里,城里不知多少人家用场务里卖出来的棉布赚了大量的钱财,光做成衣发家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事实摆在这里,你还有什么话说?京西路就我们孟州和襄州不行新政,结果我们两州考评最差。张耆是武臣,自幼事先帝于藩邸,他不在乎这些,通判,嘴上不说,我的心里总是觉得颜面无光啊!”

    说到这里,李迪连连摇头:“世道要变了啊!徐平说要立万世之法,如果这本《富国安民策》里说的,徐平真地能一一证明出来,天下要大变!”

    听了李迪的话,李参的心里有些忐忑,小声问道:“相公以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国富民安,如果真能做到这两点,当然是好事!我们读圣贤书,入朝为官,游宦四方,为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那一点俸禄?当今之天下,富者变穷,穷者变富,不过是一两代人几十年间的事情。哪怕是位极人臣,为当朝宰相,难道就能保子孙富贵了?太祖太宗两朝的宰相重臣,现在子孙衣食不继的有多少人!徐平真地能做到国富而民安,则此书足以当万世之法,传之后世!”

    李参道:“下官也是这么觉得。所谓圣贤大道,学了难道不也是为了治世,能够让国家强盛百姓富足吗?只要做到国富民安,此书就是有用!”

    李迪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富国安民策》,一时沉默不语。自五代起,民间的兴衰荣辱便就不断地在诠释着世事无常这句话。富人突然间变穷,穷人一夜暴富,这样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就是做了大官,生前一世富贵,也难保子孙会沦落成什么样子。太宗时候的枢密副使张逊,本来是藩邸旧臣,一路做到执政,够显贵了吧?他的孙子张先还中了进士第,结果后代连自己的宅子都保不住。前一段时间因为子孙衣食无着,不得不把府第卖给了程琳,还被程琳坑了一把。

    社会意识是由社会存在决定的,这样乍富乍贵的社会环境,造就了这个年代人们的思想。一部分人接受了这个现实,对于新的事物坦然接受,并且不断突破旧的束缚,勇于大破大立。还有一部分人对这种社会阶层空前的流动性心生恐惧,拼命地想把社会拉到以前旧的轨道之中,妄图重新建立起稳定不变的社会秩序来。

    用徐平前世的话说,这个年代既催生出无穷多的破旧立新的改革者,也催生出许多妄图稳定旧秩序的顽固的保守者。两方阵营针锋相对,哪方都不缺少支持者。

    李迪是中立派,他出身寒门,幼时受知于文学大家柳开,认为有公辅之才。考进士虽然有些波折,但最后高中状元,受知于两代皇帝,位至宰辅。他没有什么子孙富贵千秋万代的想法,世道变了就变了,只要向好的方向变就行。

    这是李迪的根本立场,也是他在孟州考评在本路最末的时候欣然接受,并立即决定在转过年来行新行政的原因。认真读这本《富国安民策》,也是同样的原因。

第187章 头重脚轻

    公吏上了茶,徐平对李参道:“没想到李相公对我们的书如此用心,不知道有什么要告诫我们的没有?他是元老重臣,出入内外数十年,必然有不一样的见地。”

    李参道:“相公说他对于京西路的新政并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施政没有什么好说的,相信都漕比其他任何人都心里有数。对于《富国安民策》,倒是提了几句,让我转告都漕。”

    “哦,李相公说了什么?我自然洗耳恭听!”

    “相公的意思,是说这书里讲的如何生财聚财,官府如何施政足够细了,但其他的内容还有欠缺。若是重修定稿,最好在这些方面着一下力。”

    徐平道:“不知李相公说的是哪些方面,有没有明示?”

    “比如说,书名《富国安民策》,但现在于富国上着力过重,安民上着力太轻。虽然说国富则民安,但最好还是在国富则民富上费些笔墨。依相公的意思,这书里讲的实际上有国富则民富的内容,但却没有突显出来。还有一点,书里对如何施政生财聚财讲得尽够细致了,但对于如何防止经手官员舞弊,如何考评官员政绩,却没有提及。特别后一点,相公一再嘱咐,冶国之策,必然要防弊,而依新法考评政绩更是重中之重。如果不在这上面多废些笔墨,日后推行下去,必然生出无数烦恼。”

    徐平从邕州通判干起,政坛上打滚也近十年了,李迪说的,他稍微一想,便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书之所以引起了李迪的重视,最重要的是富国和安民的统一。

    按照以前主流的观点,这两者是对立的,不可兼得。既然《富国安民策》把两者统一起来,便就要在这个统一上下功夫。把国富的同时民也会富讲清楚,并突显出来,就能够堵住那些认为国富则害民的人的嘴,这一点其实对于占领舆论制高点非常重要。

    至于第二点,则是指出了现在《富国安民策》写的时候头重脚轻的缺点,简单说就是在道上用力过猛,在术上用力太轻。书里讲的道理哪怕都是对的,但怎么实行,却没有讲清楚。防弊倒还在其次,关键是怎么考评。新的施政理论必然会带新的施政体系,怎么是做的好,怎么是做的不好,评价标准与以前必然不同。作为治国之策,这一点是一定要讲清楚的,不然实行下去,肯定会带来混乱。

    京西路没有乱,是因为考评是徐平本人在做,他是转运使,不需要别人定规矩。而推行到其他路,没有定下考评的规矩,漕司和宪司就会茫然不知所措,影响到新政的施行。

    徐平一心要立新的理论,对具体施政上确实考虑不多,他自己心里有大致的方案,但并没有细化出来。在潜意识里,徐平还是在当自己在做这些事情,所以并不需要讲得很清楚,但在李迪的眼里,就明显觉得不够了。

    施政措施和防弊措施可以慢慢摸索,考评体系不能等,最少要先建立一个原则。这样才可以在推行新政的时候,让相关的人群知道该怎么做,向哪个方向用力,不至于一开始就弄得一团糟。李迪性子粗,不注意细节,但反过来,在大方向上还是很敏感的。

    徐平想来想去,觉得李迪说得相当有道理,对李参道:“你且稍等,我们再谈。”

    说完,吩咐公吏到房里把其他人唤出来,一起听一听,想一想。

    几个人出来,徐平让李参把李迪的话又说了一遍,听完王尧臣道:“李相公出入内外数十年,想的必然比我们周全,他如此说是有道理的。反正现在只是初稿,我们后面把这些内容加上就是。”

    赵道:“如此一来云行就要多费些心力了,如何考评,你比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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