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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吏不耐烦地道:“三司是按禁军的版籍发粮,你们殿前司行了文来,包括你在内一些人,禄米都由殿前司自己领回去。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回自己衙门去问。”
吴汉一时不知所措,在寒风里站了一会,才小声问那么吏:“哥哥,殿前司移了什么文来?能给我看上一看吗?以前一直都是在这里领粮,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那公吏不耐烦地取了一册文出来,展开在吴汉面前一晃,道:“你认识字吗?给你看了又怎么样?看见没有,这里有你殿前司孔目官的花押,你的禄米早已经被领走了!”
吴汉看了看公吏指的地方,依稀认得是自己衙门孔目官的印信花押,平时军里行下来的文书,好多都有同样的标记。看公吏把文书合上,便笼着袖子缩着脖子,在风里一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吴汉不由茫然无措。怎么自己兄弟一走,钱粮就停了呢?
禁军发钱粮是通过三司属下的粮料院,但发给谁发多少,则是由三衙自己定,粮料院只是按着名录做事而已。突然衙门里停了自己的钱粮,而且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人跟自己说是为了什么,吴一下子就懵了。
过了好一会,才对发粮的公吏道:“哥哥,此事我自己到衙门去问。不过我还有一个兄弟,粮米也是由我领。他现在是马军司的人,不知道要到哪里去领?”
那公吏随手指了不远处:“马军司在那一边,快快过去,不要这里耽误了别人!”
第265章 飞来横祸
看着对面的公吏在文册中翻来翻去,吴汉心情忐忑不安,生怕再发生意外。老母亲已经单独被吴逵接走,那兄弟事母至孝,生怕吴汉夫妻有了孩子照顾不过来,接出去他自己照看。虽然不用养老母,但家里还有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钱米那是万万不敢断的。
自皇帝发了诏令,要求军中禁赌,吴汉家里的日子还是好过了一些,最少存粮还能支撑个十天八天。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月的钱粮他一直拖到仿天才领,没想到就出意外。
翻过了几本册子,公吏抬起头来道:“你说的那个贾逵确实是改隶到了马军司,也到这里来写过保状,以后的粮米是由你领。不过,殿前司行了文来,说是你们兄弟二人牵涉到了钱粮官司,不许粮料院发钱粮给你们,而是由衙门领回去。”
听了这话吴汉就急了,上前一把按住案几,问后面的公吏:“这是什么道理?粮料院发钱粮,是天子赐给我们的衣食!怎么随便衙门来一封文,就把钱粮停了?衙门还领钱粮?”
那公吏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禁军中向来有缺额,自然都是衙门来领了去,难道还会由我们粮料院吞了不成?凡是在本司犯了事的,本司可以行文停发,是历来的规矩!”
吴汉道:“但我这兄弟现在是马军司的人,不再归殿前司管了!”
“是啊,所以殿前司是先行文马军司,两个衙门的文一起到了我们这里。”
吴汉只觉着天旋地转,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说是到衙门里去找人讲理,可那是个讲理的地方吗?无故闯殿帅节堂,他一个禁军骑卒还没那么大胆子,不然一顿乱棍打死在那里,到了地府都没地方伸冤。
迎着寒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吴汉问案后的公吏:“哥哥,我们兄弟两个一向都是奉公守法,军中从无过犯,现在肯定是冤枉了。如果要审冤,要到哪里去?”
公吏道:“禁军中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你若是觉得不对,当先找本营统兵官。”
“好,我去找!”吴汉说完,提着空米袋,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进了寒风里。
回到军营,怕妻子听了着急,吴汉不敢回家去,径直去找本营指挥使。
在营外等了好长时间,身体都快被冻僵了,吴汉才被带进账里。
崔指挥使脸红扑扑的,看到吴进来,不由自主打了个饱嗝,浓烈的酒味扑面喷到吴汉的脸上。刚刚吃了满肚子的风,被这味道一熏,吴汉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行礼如仪,吴汉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发了一遍,问道:“指挥,这是怎么回事?想我一向在军营里遵纪守法,从无过犯,凭什么就被停了钱粮!”
崔指挥使傻愣愣地看着吴汉,过了好一会,一摇脑袋,酒劲才算暂时压下去。又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吴汉说的是什么,对他道:“最近京师银行追放贷的钱追得紧,那是官家的钱,我们作为天子近军,自然该好好给官家办事。殿前和马步军一起商量过了,前几个月虚开公司从京师银行贷钱的人,全部先暂停发放钱粮,把钱给京师银行送去。”
吴汉一头雾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骑卒,马都没有一匹,什么公司银行更是一窍不通。你们要追贷的钱,自然该去找做这事的人,停我的钱粮是什么意思?”
崔指挥使一拍案几,厉声喝道:“你这厮平时看起来老实本分,没想到这么奸滑!开封府和京师银行那里明白有你的名字,开了公司从银行骗钱出来。现在京师银行追钱追到军营来了,你这厮却装作丝毫不知!不要胡闹,回去老实凑钱把钱还上!”
吴汉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指挥使说的是什么事情,抗声道:“指挥,你说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去还的什么钱?我家里什么样子你们都知道,哪里来的钱?”
“没钱?你的浑家还年轻,招些浮浪子弟到家里,多少可以得一些赏钱。你也是军中老人,这种事情又不稀奇,还要我教你吗?吴汉,我们军营里的人,讲的是敢做敢担,你不能以前贷钱到手花得舒爽,现在不认账了!那可是官家的钱,哪个敢少了!”
吴汉根本不知道崔指挥使说的是什么事情,只觉得无比怪异,好像在梦里一样。转头看周围立着的卫士,这些平时朝夕在一起的袍泽,今天看起来却都像是陌生人,有些地府里的牛头马汉的样子。而坐在上面的指挥使,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崔指挥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正该喝酒吃肉,坐在军帐里不是发痴吗!你个莽汉自己犯下的事,自己去想办法,不要来打扰我!”
吴汉见崔指挥使站起身要走,急忙要扑上去,口中道:“指挥,我没做过,我冤枉”
不成想刚跑出两步,但被旁边的卫士一军杖打在小腿上,一下扑在地上。
崔指挥使看着地上的吴汉,厉声喝道:“军帐里冲撞主将,吴汉,你不想活了!念在你随我多年,并没有什么过犯,今日就饶了你的狗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了京师银行官家的钱,只是停发钱粮,已经是莫大的慈悲,我不知道跟上面说了多少好话!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家,还来怪我!好好回去筹钱,没办法就让你浑家出去赚钱!”
吴汉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崔指挥使,喃喃道:“你说什么?指挥,我们同在一营,便如自家兄弟一般,你怎么能够这样说我妻子!你还有人性吗?”
旁边的一个卫士厉声喝道:“你这厮胡说什么!为了保你的性命,指挥跟上面帮你说了多少好话,你不知道感恩倒也罢了,竟然还敢胡言乱语!再乱说话,乱棒取你性命!”
崔指挥使摆了摆手:“唉,都是一军袍泽,多少年的交情,今天我也不怪你。你欠着京师银行的钱,都有文书为证,绝不会错了。吴汉,我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还是好好回去筹钱吧,不要让军中为难。我们是天子近军,怎么能欠官家的钱呢?”
“我没欠啊,我没有欠任何人的钱!就是以前赌钱,军中的兄弟也都知道我吴汉赌得直,不管是赢是输,从来不赖。一时欠点赌债,我那兄弟隔天就还了,从来没有债。京师银行的衙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欠他们的钱!”
崔指挥使打了个饱嗝,不耐烦地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是照着上面的吩咐做事!文书是你的名字,有你的花押,你自己打的指模,难道还能有错?不要在这里混赖了,我饶得了你一次,饶不了你第二次!回去好好筹钱!来呀,把吴汉架出去!”
第266章 走投无路
吴汉傻呆呆地坐在风里,看着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军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在这里生活十几年了,跟弟兄们喝酒赌钱,浑浑噩噩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今天兄弟走了,其他胞泽突然间就换了一副面孔,一个个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米袋空空,他不敢回家,不知道要跟妻子怎么交待。至于突然背上的什么京师银行的债务,他完全没有概念。银行他也听说过,但家无余财,从来没跟他们打过交道。
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晃来晃去,吴汉隐约认得,都是崔指挥使的心腹手下。官场上回避法极严,只要公务上有交集,亲戚之间就要回避,但在军队里却没有这回事。有人认为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太宗时候起还鼓励父子兄弟都调到一个军营里。那些生子女多的家庭,兄弟七八个,再加上女婿和各种亲戚,一营四百人他们能占上一小半,小小军营就成了他们的天下。崔指挥使光各种亲戚在营里就有几十人,任谁都翻不起浪花来。
吴汉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看住自己,难道是怕自己找指挥使理论?理论什么?指挥使说他拿到的文书有自己的花押,自己的指模,能说出什么道理来?那些是什么文书吴汉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签字画押更是没有概念。以前跟人赌钱的时候,有时候就拿出乱七八糟的契约来,让赌徒画押,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画了押就有钱拿。吴汉是很少做这种事的,他有贾逵照顾,基本不会出现卖妻卖房这种事情。但谁又说得准呢?赌徒赌红了眼,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了,怎么可能事事都记得清楚。
在风中坐了好长时间,整个人都冻得麻木了,吴汉站起身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时竟不知道向何处去。提着空口袋,迎着冷风,信步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吴汉抬起头来,竟然发现自己到了殿前司衙门前。
殿前司指挥使衙门位于皇城南右掖门旁边,都虞侯衙门则位于皇城之北,一南一北正好夹住皇城。这就是殿前司之所以叫这名字的原因,是真地位于殿前。不过在后周的时候衙门是在皇城之内,入宋之后挪出皇城来,皇城之内成了皇城司的地盘了。
以前到京城里来玩,吴汉也曾经到过衙门口,不过并没有多看上两眼。虽然这里是管自己的地方,但一个骑卒地位太低,这里跟他扯不上关系。今天吴汉突然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指挥使不管自己,为何不到衙门里去问一问呢?什么借款自己又没有做过,只要这里面的人给自己说一句话,天大的误会也能说得清楚。
在衙门前徘徊良久,看着衣甲鲜亮的守门卫士,吴汉怎么也提不起勇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吴汉看见衙门里走出一个人来,身上并没有着军装,一副吏人打扮,不由眼前一亮。拿刀拿枪的人脾气暴躁,这些公吏总是好说话一些。
一时热血上涌,吴汉不管不顾,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那公吏的袖子,口中道:“哥哥且慢走,在下是殿前司拱圣军旗下,有一句请教!”
那公吏被吓了一跳,看了吴汉一眼,急忙甩袖子:“什么人?殿帅衙前,你敢在这里撒泼!快快放开,不然老大的棍子把你打出去!”
吴汉受了一天的委屈,此时不管不顾,只是拉着公吏的袖子不放,口中道:“哥哥帮我!”
只是眨眼功夫,便就惊动了衙门前的卫士,几人拿着刀棒走上前来,问那公吏:“姚孔目,这是什么人?怎么拉住你不放?认得他么?”
姚也目道:“我如何认得他?这厮鬼一样从风里钻出来,拉住袖子不让我走!”
听了这话,卫士哪里还客气?手中的大棒没头没脑地就向吴汉身上打来,口中喝道:“殿师衙前,你这厮也敢胡来!看你鬼一般的样子,打死在这里没有错了!”
吴汉吃痛,只好放开姚孔目,蹲到地上抱着脑袋喊道:“我是好人,只是找这位哥哥说话。都是自家兄弟,你们不要乱打!唉呀,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卫士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跟我们说是自己人!看你在衙门前转来转去,不怀好意,竟然是要图谋不轨,打死正好除害!”
姚孔目脱身出来,看了吴汉一眼,就要离去,刚好看到他手里的空米口袋,心里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让卫士住手,姚孔目问吴汉:“你实话说,来衙门有什么事情?”
一天了,终于有个人肯跟自己说话,吴汉悲从中来,眼中含泪道:“官人,我是本司拱圣军下骑卒。今天本来是领钱粮的日子,哪知我去了粮料院,那里的发粮的哥哥却说我的钱粮已经被本司孔目官领走了。那哥哥指给我看,有殿前孔目官的印信花押,想来不会诓我。回到军营,我把遇到的事情跟本营的指挥使说了,崔指挥却说我先前欠了什么京师银行的钱,钱粮扣掉还钱了。天地良心,我吴汉虽然不成器,可从来没欠别人的钱啊。可指挥说都有文书在册,有我花押指模,一味让我筹钱。我哪里筹钱去!家里孩子幼小,还指望着领了钱米,买些炭烤火,做碗粥吃,谁知道现在有家也不敢回去!”
一边说着,今天受到的委屈都涌上来,吴汉不由抱头在地上嘤嘤哭泣。
姚孔目向一边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弯腰对吴汉柔声道:“你且不要急,这事情我是知道的。在下正是殿前司孔目官,你的钱粮正是我派人到粮料院去领走了。”
吴汉听了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姚孔目着急地问道:“孔目,你为何扣我钱粮?我在冷风里想了天,想来起去,实在并没有做过这件事!”
姚孔目叹了一口气:“人嘴不过是两张肉皮,随便一动就什么都能说得出来,怎么能够信得过呢?你说没有做过,可我这里的文书,却明明白白说是你做的。话是信不过的,总要有文书来佐证才行,不然官府怎么断案?这样吧,你且随我来,把你的事情详细说给我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你。”
吴汉将信将疑:“孔目真要帮我?我们素昧平生。”
“话不是这样说,我是殿前司孔目,你这事情本就在我管下,自然是要帮的。”
把吴汉扶起来,姚孔目道:“路对面不远有一家小酒肆,你看见没有?且在那里等一等我,我回衙门吩咐些事情,去去就来。放宽心,只要说清楚了,你这不是什么大事。”
第267章 一定要查清楚
年底总是三司最忙的时候,特别今年。下年开始正式执行预算制度,今年年底还要进行决算制度的演练,各个衙门的公吏忙得要飞起来。徐平一样要忙,每天要处理山一样的公文,还要指导各种制度的建立和执行,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这一天正在长官厅里与郑戬讨论预算执行的审计,刘沆等不及通报,跟着门口的卫士风一般地卷进来。到了案前,看着徐平张着嘴巴愣了一会,才道:“省主,大事不好!京师银行向禁军里借贷的追债,追出人命来了!”
“什么!”徐平猛地站了起来,“你不要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郑戬是让公吏倒了一杯茶来,递给刘沆,让他喝了慢慢说话。
喝了一口杯,刘沆让自己强行平静,才道:“昨夜风雪,衙门紧闭。今天一早开门的时候,发现有人吊死在京师银行门前。那人身前有一张纸,写他本是殿前司拱圣军骑卒,前几个月因为贪心,私开了公司向京师银行借贷。如今钱都挥霍完了,无钱还债,只好拿自己的命抵债,吊死在京师银行门前。”
郑戬一皱眉头:“不对!一个骑卒,何德何能开公司从银行骗出贷来!若是这样一个人都能做到,东京城里的百姓不都开银行骗贷发财了?此事必有蹊跷!”
刘沆道:“有没有蹊跷先不说,现在出了人命,而且就在京师银行门口,东华门外,上朝的文武大臣都看着呢!省主,出了这种事,若是脱不了嫌疑,京师银行开不开得下去都难说了!我们自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要有人主持,一查到底啊!”
徐平想了一会,对刘沆道:“现在不要急,最重要的是先查清楚那人是什么身份,有没有从京师银行借过钱。最重要查清楚,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杀了挂到东华门外!”
从案后出来,在官厅里来回踱了一会步,徐平对刘沆和郑戬道:“一会我进宫,不管怎样把案子查清楚,尽最大能力保住京师银行。你们两个,各自安排人手记住千万不要超越职权,落人把柄尽力去查清楚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平时为人如何,家里还有哪些人,一应事情。对了,还要拿到他平时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