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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看着段云洁,一如印象中的模样,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没有自己初见她时的久历风霜的沧桑感,也没有了那个时候的锐气,一切都收敛起来,说起话笑语盈盈。岁月都被她收敛进内心里,看起来分外开朗。
叹了口气,徐平道:“在京城的时候,你重孝在身,不方便谈婚论嫁。多年过去,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家,想没想过嫁人?”
段云洁转头看着门外的两个孩子,轻声道:“女人家,谁不想嫁人成家?我也想在家里有郎君,有孩子叫我妈妈。什么合适与不合适,遇到对的人,怎么都是合适的。”
“那你有没有遇到对的人?”
段云洁看着徐平,不由地笑了起来:“我遇到了啊,只是你已经娶妻生女,又有什么办法?我们蛮人,不跟你们汉人一样什么都憋在心里,就是不肯说出来。遇到对的人,喜欢一辈子,是不是天天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我阿母遇到了阿爹,却嫁给了另外一个人,一辈子都过得不开心。他们要欢欢喜喜地在一起,还不是要到另外一世界去?这一世你已经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我们算是有缘无份,下一辈子早一点遇到好不好?”
说完,段云洁静静地看着徐平。
徐平看着段云洁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才苦笑着摇头:“我没办法的,就是不相信还有下一辈子,还有另一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摆在我的面前,我还是不相信。对我来说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会去幻想下一辈子,下一辈子的开心,终究是另一个人的。”
段云洁笑道:“那么怎么办?就唉声叹气一辈子?我都想得开,你一个男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如今你一路大帅,手下千军万马,治下无数百姓,应该有决断才对。婆婆妈妈,如何去治军管民?我就不相信,你办公事也是这个样子。”
“办公事我当然不如此,或许正是因为办公事不能如此,私下里才有这毛病。”
段云洁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口中道:“多年不见,在这里吃一顿饭吧。我见谭虎在门外,一会叫进来我们一起叙叙旧,大家就当是多年好友也该是开开心心的。”
看着段云洁走向后厨,徐平一时有些茫然,心里有一种失落感。他可以纳妾,可以跟段云洁在一起,最不济也可以跟秀秀一样一起过生活,只是现在不可能。这倒不是因为段云洁出身官宦人家不能做妾,这年代没有那个规矩,朝中官员为了巴结大臣权贵,送女儿去给人做妾的也不是没有。也不是因为徐平为边路帅臣,不能在治下纳妾,碍于这规矩他们暂时不在一起,最少可以有一个约定。
不能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段云洁不愿意。段云洁虽然自小跟着父亲长大,性格却遗传了母亲的一面,喜欢就说出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只是她的母亲阿申天性柔弱,敢表达出来却无力反抗而已,段云洁终究是不一样。
不能够在一起,也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这一世没有缘份,那就修下一世的缘呗。
徐平叹了口气,这种心里有坚强主见的女子不多见,碰到了你也没办法。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她,需要改变了她自己会变,不想别人劝、别人逼都没有用处。
谭虎坐在徐平和段云洁中间,不管是饮酒还是吃饭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几次提出酒足饭饱要先出去,都被段云洁叫住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谭虎起身道:“段娘子,你跟都护是多年旧识,又都是读书的人,总有许多话说。让我坐在这里,又说不上话,又耽误你们说些体己的言语,着实尴尬。都护出来一次不易,你们说话,我到门外就是。”
段云洁放下碗,招手让谭虎坐下,口中道:“都护再是大官,难道还抽不出饮一杯酒吃一顿饭的时候?我要跟他说话,自会去说,他不方便出府,我到都护府去,难道你还会拦着不让我进门去?你放心,我们要说话自然会去说,你莫非以为还要扭扭捏捏?今天我们多年不见,就是在一起叙叙是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有时候真地怀念在邕州的日子,万里之外还能找个故人?只管坐下来,大家安安心心吃一餐饭就好。”
谭虎无奈,只好又坐回位子上,口中道:“故人也不难找,高大全、桑秀才都在不远处领兵,什么时候把他们也唤回来,坐在一起才是热闹。”
“他们手下都是千军万马,离得虽近,想聚到一起只怕是难。”
段云洁说着,举起杯来劝徐平和谭虎一起饮酒。酒是水酒,段云洁倒不是顾虑她一个女儿家喝白酒不雅,是因为她真喝不惯白酒。这个年代爱酒的女子很多,但能够接受白酒的却是罕见,对于她们来说,喝的是一种感觉,而不是酒的味道。
说着陈年往事,徐平的心情慢慢放开,渐渐理解了段云洁。有的事情何必强求,一时不能够在一起也不用长吁短叹,顺其自然就好。谁知道哪一天段云洁不再习惯漂泊,希望与自己能够长相厮守呢。
第177章 用番钱的人
纳质院门外,一个卖马鞍的摊子前,主人拿着手里的一张纸币看来看去,摇着头对面前的人说:“哥哥,这里是大宋的秦州城,你拿着番贼的钱来买货物,莫不是想欺我?”
那买马鞍的人有些猥琐,缩着头道:“主人家怎么可以这么说?小的不识字,只知道现在山外面通用纸币印的钱,又哪里知道是谁个印的?”
主人拿着纸币,举到买货的人面前:“你不认字,难道还看不出来番汉文字不一样?番贼的钱上面是番字,我大宋的自然是汉字,长得样子不一样还是能看出来吧?”
“我如何看得出来?都是方方正正,一样的文字”
那主人见纠缠不清,把钱攥在手里,对旁边的小厮道:“见了番钱必须报官,你在这里陪着这位客人,我去找巡视官人。记着好言好语,不要让客人着恼。”
说完,向客人拱了拱手,径自转身走向纳质院里。
听说报官,那个客人才慌了,向主人的背影招了招手,看看周围人流不息,终是没有喊出声来。见主人家消失在纳质院里,客人小声问身边的小厮:“小哥,秦州城里作番钱难不成还要收监吗?我是外乡人,又不知道汉钱番钱如何区别,无心之失。”
小厮道:“这两个月在城里用番钱的人不少,衙门有揭榜,商家见了,一律报官。听说是先收到衙门去,给你纸批文,等到出城的时候再还给你。不过到了乡下地方,要用纸币必要找本地里正书手,私下里却不许用,就是怕有人用番钱诈骗财物。”
那客人出了口气,连连拱手:“多谢小哥相告,如此说我就放心了。”
过了不大一会,主人家从纳质院出来,身后跟了一个吏人,到用番钱的客人面前道:“事情已经报过衙门了,你这便就跟着这位官人到里面去,先收你的钱,给纸批文,等到出城的时候再发还给你。记住,大宋境内不许用番钱,如若再犯,要收监的!”
那客人连连点头称是,接过主人递过来的自己的钱,向来的吏人拱手。
吏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用番钱的人,淡淡地道:“随我走吧,此事要见过官人,记下你的名字才好。秦州不禁番人经商,不过用番钱总是犯科,不收监也得衙门里走一趟。”
说完,当先而行,也不理身后用番钱的人,直向纳质院里走去。
见主人示意自己赶紧跟上,那用番钱急忙拿了自己的包袱,随着吏人进了纳质院。
纳质院此时已经成了秦州城里最热闹的商业区,各种各样的铺子应有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贾川流不息。秦州在这里设有管理商业的衙门,名字叫纳质院商税院,实际管理商税只是附带功能,最重要的职责是维护这里的商业秩序,处理各种商业纠纷。
进了商税院里,吏人对跟上来的用番钱的客人道:“你在这里等上一等,我去通禀。”
说完,径直进了前面的官厅。那客人见不远处站着巡卒,都是拿刀拿枪,面色甚是不善,不敢乱动,乖乖地等在那里。
吏人进了官厅,到了一张案前,对案后的公吏拱手道:“节级,外面又来了一个用番钱的,还是跟前几个一般装束。我让他等在厅前,如何处置,请降指挥。”
今日当值的专知官曹节级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道:“今天就见了三个,看来范通判估计是番贼有意派来的,只怕不错。他们这些人来,必有所图,现在不需惊动,我们暗地里看看他们是要到秦州来干什么。我到旁边厅里,你把人带过来,收了他的钱,打发他去。”
吏人拱手应诺,转身出了官厅。
曹节级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身,唤过一个散从吏人来,让他去报商院监官知道,之后再到秦州衙门,报与通判范祥。这几天发现了好几起用番钱的事件,与以前不同,这次发现的人都是屡收屡犯,并不是无知小民误收了党项的钱拿出来用。范祥判断是党项有目的地组织人到秦州来做此事,必有目的,吩咐先不打优,暗地里盯紧了他们。
派人出去报信,曹节级又召了几个吏人,几个巡卒,一起进了旁边小厅。
那个用番钱的人早早等在那里,见到曹节级进来,知道是主管的官人,忙躬身行礼。
曹节级在案后坐下,吏人取了纸笔,铺在案上。曹节级唤过一个书手来,让他按如烟自己的吩咐记录,才问面前站着的用番钱的那个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祖上三代姓名、籍贯,是怎么收到番钱的?因何到秦州来?以前来过没有?”
那人连连拱手,陪着笑道:“回官人,小的彭阿大,是天水县盐官镇人氏,祖上三代世居那里。上个月卖羊给远来的客人,说是外面都通用纸币,小的也听说过,便就收了。因为小的大字不识,却被那个客人用番钱给骗了,这次到秦州来,是手里有钱买些杂物。”
曹节级让书手记了,再详细询问彭阿大的祖上姓名,住的是哪寨哪村,一一记好。
最后,才让彭阿大把身上的党项钱全部交出来,对他道:“州衙早就各村揭榜,乡下地方用纸币,必须有里正或是乡手做保人。有了保人,你收了假钱、番钱,都有保人赔付收钱的人。你不找保人,私下里收钱,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秦州城里不许用番钱,是以把你身上的钱收上来,等到出城再发还给你。这钱虽然不能用,终究还是你的,本官不贪你。”
说完,让书手写了一纸公文,用了自己的印信,发还彭阿大。
宋朝官府机构做事,最重吏文,公文的格式、用词都有专门的系统。很多不通实务的官员被吏人欺负,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通吏文,公文必须倚赖公吏,自己写不了,有时甚至读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平一向都强调规例,把所有的公文系统化、标准化,甚至做成统一的模板,便就是去除吏文的神秘色彩,让不管官吏,一目了然。秦州也是一样,只要是公文,都要报到州衙制成模板,统一印制成表格,发回来让办事人员填写。这份发还带番钱的人的证明公文,一样是由秦州衙门印下来的,带着官府印记,一眼就能看出来。
曹节级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彭阿大接了公文在手,仔细看了看,才小心收入怀里,不由冷笑。等他被吏人领了出去,才对身边的书手道:“这个撮鸟还着意看了看,好似是个认识字的样子,哼,只怕不是什么放羊的乡下人。你把这书状再抄一份,我派人飞马到天水县去,看看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管他是人是鬼,仔细盯紧了就是!”
第178章 货币之战
都护府里,范祥站在徐平案前,道:“大府,最近查知番贼派了人手,入我境内用番钱买货。还好防控森严,除了一些边远山地,百姓不知州里法度,为贼人所骗,下属州县并没有计。自数日之前秦州发现此等人,下官便派了人手暗地里严加看管。现已查知,这些人所报的姓名、籍贯皆为假冒,现三五成群,居于秦州城内外。拿与不拿,还请示下!”
听了范祥的话,徐平不由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他们就只是用番钱行骗?本朝的钱与番钱明显不同,单只是番汉文字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昊贼再是没脑子也不会做此等事!”
范祥沉声道:“下官也是这样认为,想了几日几夜,约略猜到了番贼的用意,只是不知道对也不对。此事重大,不敢自作主张,是以来禀大府。”
徐平看着范祥,过了一会问道:“你是怕番贼用这办法来试秦州境内遇到假钱怎么办?”
“不错,他们派出了这么多人来境内这样做,也只能如此解释了,不然说不通。从番境传来的消息,他们印纸币带来的好日子已经过去,现在物价飞涨,普通百姓根本就不用番钱了。如今昊贼用纸币搜刮财物,抑配给属下大族豪酋的价钱,已经从开始的五成左右降到了两三成,就是币面上一贯钱给豪酋收粮时只算两三百文。即使如此,豪酋由于再也花不出去,强行向本族摊派则人心尽失,犹苦不堪言,全不是几个月前用五成六成收到手里犹欢天喜地的样子。番贼要解此困境,只能想办法把番钱用到我们境内收买货物。”
“在我们严控之下,他们这样做又能花出去几个钱?他们只怕还是摸路子来了。”
范祥点了点头:“大府说得不错,下官也是如此想的。番钱自然是花不出去的,但他们能印出番钱来,便就能够印出我们的钱来。印的再假,平常百姓许多还是无法辨认。这次他们摸清楚了,在什么地方,收买什么货物能用掉假钱,下次再来人只怕就不会带番钱了。”
“是啊,下次再来人,就该带印的本朝假钱了”徐平靠在椅背上,眉头深锁。“现在昊贼只怕已经穷疯了,眼看就到秋后,大战将起,他也没有时间去改弦更张了。这些邪门歪道,就是昊贼的救命稻草,怎么会不用?要让秦州境内全部不被假钱所害,我们付出的代价就太高了,当想个办法才行。通判,你有什么主意?”
范祥拱手道:“臣有两策,各有利弊,还请大府定夺。一策是把现在查明由番贼派来的人全部抓起来,审问之后斩于闹市!一是让百姓警惕,再一个是让番贼自乱阵脚。另一策是装作不知,把来的人放回去,派出得力人手,把这些人的样子记住。这些人的面貌虽然不同,但他们是番贼统一派来,服饰、说话、吃喝以及一些小习惯,总有一样的地方。我们严选人手,等到番贼再派人带假钱来,就好处置了。”
把人抓起来容易,秦州并帐为村之后,州城附近已经没有蕃落了,官府的控制不是以前可比。秦州虽然四方商贾云集,但他们一进州境便就开始逐处登记造册,一直在秦州官府监管之下。突然来许多带着大钱的外乡人,并不能不为人所知,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可徐平担心的,是堵死了党项派人用秦州用假钱的路,却堵不死他们印钱的路。若是境内有人跟番贼勾结,偷偷运他们印的大宋假钱进来,还是会造成不小的乱子。这里是边境地区,蕃落从多,徐平能让三司跟党项做走私贸易,自然也会有别人走这条路。
沉吟良久,徐平才道:“第一策不可行,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把人抓干净,哪怕是全部下狱斩首,番贼还是能继续派人来,只是规矩不明罢了。这样吧,你派人去找个借口抓三两个人,仔细审问事情原委,我们做到心中有数,其他人的都放回去。而后揭榜各县、各寨到各村,因为发现境内有歹人用番钱骗人货物,乡村地方不得再用纸币,手中有纸币的限时日到银行兑换成铜钱、铁钱。大笔交易,由里正、书手带着到银行去交割。”
范祥点头:“乡村地方,平日并没有大笔的交易,本来纸币就用的不多。家里面纸币多的,多是当金银存着,让他们把钱存进银行倒也不难。只是州城、县城一时不能废了纸币使用,不然由此引起的事端太多。要防番贼用假钱,要做的事情不少。”
“终非长久之计。”徐平觉得头疼,当时张元初印纸币的时候,他忍住没有印他们的假钱去祸祸党项,便是怕此端一开,党项有样学样,将来麻烦不断。却没想到,党项被逼得急了还是想出这办法来,让人难办。限制假钱并不难,有铺开的银行网络,大宋的纸币又是用的特殊纸张,特殊油墨,很难仿造,只要发现之后施以重刑就好。现在的难处是秦州地处边陲,党项印了你也没有办法,杀到那里去抓人还做不到。而境内又有不少蕃落,还有名为羁糜的陇西县以西的蕃部地区,这些地方都是难以管理的。
徐平很重视大宋纸币的信用,现在已经开始慢慢向西域渗透,若是那里有哪个小国敢跟党项这样,私自印制假钱,徐平不介意发动灭国之战。但现在正跟党项打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