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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眼睛一亮:“真的有办法?我儿,你就是个天生开酒楼的,不枉我卖了几十年酒,才生下你!”
张三娘不耐烦地道:“孩子是我生的,我要让他去读书做官,哪里会再跟你一样卖一辈子酒!”
徐正摆摆手:“不要听你妈妈乱扯,卖酒有什么不好?住的高楼广屋,穿的绫罗绸缎,不都是从酒上挣出来的?你跟我说,怎么治坏酒?”
徐平道:“这要看看再说,酸败得厉害不厉害。”
徐正急忙吩咐迎儿去酒库里拿了两瓶酒过来,就在屋里打开。
徐平闻了闻,道:“这一瓶并不厉害,只需加清石灰水滤过再煎,再与好酒混在一起,就没事了。另一瓶就有些重了,酸味除不干净,只好用水淋洗,再放到锅里上甑蒸了才行。”
徐正道:“果然还是要蒸吗?加石灰水是个什么道理?”
徐平脱口而出:“酸多了,当然加碱了!”
见众人表情更加疑惑,急忙改口:“清石灰水可以去除酸味,这是平常的道理,爹你试试便知。”
见徐正半信半疑,徐平心里出了口气。酒里虽然是有机酸,终究还是弱酸,清石灰水是碱,酸碱中和,生成不溶于水的钙盐,过滤掉就好了。这知识虽然简单,对这个时代却太超前了些。
有了办法,徐正是一刻也坐不住,叫了徐昌,两人到酒库里试验去了,屋里只剩下张三娘和徐平两人。
张三娘脸色和缓下来,拉着徐平在自己面前坐下,抚着他的头道:“自来到乡下,我儿确是乖巧了不少。大郎啊,你心里有主意,做娘的只有高兴,哪里真有训斥你的意思?不过你也为娘想一想,洪婆婆自小看着我长大,如今无依无靠,我怎么忍心慢待她?你也多担待她一些。”
与张三娘如此亲近,徐平有些不自然,但他到底还有先前那个纨绔的一些残存意识,母子天性,也不排斥。说起来徐平的父母是真疼他的,不过用徐平前世的话说,张三娘和徐正都是事业型的,并不想把他拴在身边。
想了一下,徐平道:“妈妈念旧,我也理解,不过只要随便安排洪婆婆个职事,钱照数给就是了,何必把整个庄子给她管?”
张三娘道:“依你说,要怎么办?”
徐平道:“只让她管院子里面的事,田里我自有主张。”
张三娘低头不说话。
徐平一急,就把昨天自己画的草图拿了出来,递给张三娘。
张三娘把那张纸接在手里,横看竖看,一头雾水。
徐平便指给她,哪里是河,哪里是沟,哪里是渠,哪里要种稻,哪里要种树。哪里是果园,哪里是菜圃,哪里又要养羊,哪里又要养牛。
张三娘苦笑:“罢了,这些等你爹爹回来再说,我却没个主意。”
第10章 野味
娘儿两个又聊了些闲话,直到过了午后,徐正才和徐昌回来。
徐正欢天喜地,口中连道:“我儿果然是个天生成的酒行家,酒里加了石灰水,真真就不酸了。还有你那个蒸酒的法子,快一起传下来。”
徐平哪里有心情跟他说这些,他的心思全在改造庄里的田地上面,对徐正道:“酒楼里人多眼杂,被人看见,不知道出去乱说什么,惹到官司上说不清道不明,还是拉回庄里处理得好。”
张三娘当然帮着儿子:“我儿说得有道理,酒楼里有几个小厮是新雇来的,比不得东京城里带下来的人把稳。老汉你几十岁了,还不如儿子想事情周全,以后生意上多多用心。”
徐正倒不在意,处理了酸酒的问题,他就满心欢喜。
坐下吃了杯茶,张三娘把徐平画的图交给丈夫,徐平便把规划又讲了一遍,最后道:“庄里的田地,虽然地方广大,但斥卤遍地,如果用来种麦种粟必定是入不敷出,连种子也收不回来。依孩儿想,要治盐卤,只能在上水方便的地方开田种稻,水一入一排,盐卤洗去,还是好地。不好上水的地方,只合种高粱苜蓿,慢慢调理。庄里多养牛羊,也是生钱的路子。”
徐正把图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慢吞吞地道:“这些道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果然行得通吗?”
徐平道:“看些杂书,多到地里跑跑,自然明白。这都是天地生成的道理,又没有什么高深处,只要用心想总是有办法的。”
徐正不说话,沉吟良久,才开口道:“依着你,要拿多少钱做本,才能把事情做起来?”
徐平一怔,这个老爹果然是生意人,这是问启动资金啊,一开口就问到了要害上,可这个要命的问题他却没有想过。
徐正看儿子不说话,悠然开口:“我便把一百贯足钱给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弄去,不求多少利息,只要别把本钱折了,这是我们经纪人的第一要务。”
徐平傻傻地点了点头。
徐正又对徐昌道:“都管,你是个老成人,心里有主意的。这钱你可要把紧了,大郎还小,看着他不要漫天胡使。”
徐昌急忙叉手应诺:“徐昌省的。”
徐正又道:“洪婆婆回了家里,等她回庄,必然要从店里过,我们会吩咐她把各处仓库钥匙交给你,你们回去要用心。”
徐平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急忙答应。
徐正夫妻两个又吩咐几句,便让徐平和徐昌回庄。本来张三娘要留儿子住一宿的,徐正操心酸了的酒的事,一个劲催促。
临到要走了,张三娘突然想起来,叫住儿子:“大郎,你回去可不要把心思都放到这些事情上,只管吩咐下人做就好了。你自己用心读书,争口气到皇上面前中个进士,也给我挣个诰命回来。”
徐平苦笑着点头,这事可不那么容易。
等骑上了驴,张三娘又叫住,对徐平道:“我儿,以后隔个三五天也来望望你爹娘,不要让我们挂念。”
徐平急忙答应了。
旁边刘小乙赶着牛车,装着酸败了的酒,伴着徐平两人回庄。
直到看不见儿子身影了,张三娘才转身问丈夫:“老汉,大郎说的那些你都明白了?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
徐正道:“田地里的事情,我怎么理得清!”
张三娘奇道:“那你就给大郎一百贯钱!平常时候,让你拿一文钱出来都像割肉一样,没理由这么大方!”
徐正叹了口气:“我们经纪人家,怎么能一辈子不亏本?这是我亲生儿子,还不值一百贯钱给他做本钱?”
张三娘想想,点头称是。
徐正又道:“再者说了,往年在东京城里,大郎性子发起来,一年几百贯钱也使出去了。这一百贯,就够他操持几年的了,我省多少!”
张三娘一愣,这才仔细看看丈夫,果然还是老汉精明。儿子费了半天唇舌,其实没丁点用处,倒被老爹算计进去。张三娘虽然强势,在徐家但凡涉及到外面生意上的,她一概不管,不是没道理的。
路还是上午来的那条路,两边依然是芦苇丛生,不时露出盐卤,徐平却觉得顺眼了许多。偶尔远处飞起一只野鸭来,便把他的思绪引到天上去。
今后的工作就是治盐碱了,这事他前世见过,虽然没有自己动手,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前世治盐碱,排开那些技术含量高的不讲,这个时代能用的方法主要有三种:一是淤灌,但这里不临黄河汴河,没有官方统一组织是做不来的;再一个是种植耐盐碱的作物,比如他说的高粱苜蓿,常见的还有柽柳、白蜡、臭椿、紫穗槐甚至桑树等;最有效的方法,还是利用水利灌排结合,灌是用清水洗碱,排是降低地下水位,如此结合才是个治本的办法。
徐平在心里仔细规划着,跟着徐昌和刘小乙慢慢地向田庄走。
其实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徐平并没有想过,他也不去想。这只是他前世工作的惯性,他的职责就是改天换地,虽然前世只是改变的他能管到的那一小片地方,还有诸多掣肘,但做事情却给他一种充实感。到了这个世界,天地更加广大,要做的事情更加多,也再没有人说三道四,他竟然有一种幸福突然降临的喜悦。
到了田庄,太阳已经西斜,暑气褪去,让人舒服许多。
几个庄客正在门前闲坐,见徐平回来,嘻嘻哈哈地上来帮着搬酒。
孙七郎一溜小跑回了住处,不一会左手提了一只野鸡右手提了一只野鸭出来给徐平:“昨天承蒙官人好意,今天送官人一对野味,聊表心意。”
徐平笑着接了,谢过孙七郎。要说地广人稀也有好处,一年四季不愁没有野味吃,他前世还没吃过正儿八经的野味呢。有时候下到农村,村里哪块地有只野兔全村人都知道,一帮人天天围着下网,哪像现在。
众人把酒搬进院里,刘小乙赶着牛车回镇上,徐平安排了人蒸酒。
把酸了的酒倒进锅里代替水,昨天剩下的酒糟依然放进甑里,蒸出来的就是高度白酒。不过酒糟多次使用就没什么香味了,生产出来的实质是前世的低价劣质白酒。徐平已经告诉老爹不要单独卖,掺进淡酒里提味用。
徐平不想自己院里太乱,让另找了一口大锅在院里蒸。看看天黑,取了野鸡野鸭回到自己住处与秀秀开小灶。
秀秀在灶前忙活,徐平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出着主意,看了一会,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秀秀太小了,站在那里比锅高不了多少,刷锅还要踩着凳子。
不由问秀秀:“这里附近有卖煤——哦不,石碳的吗?”
秀秀抱着柴答道:“石碳啊,我们附近倒是没有,听说东京城里人家用得多,或许中牟县城里有吧。”
徐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如果有煤,弄碎了做成煤球,再做个煤球炉,给秀秀炒菜用,就不用这么辛苦对付这口大锅了。要开小灶,就要把家伙什弄好,明天让徐昌买去。
秀秀把收拾好的野鸡放进锅里煮着,提着那只野鸭问徐平:“官人,这只鸭子怎么做?难道放进去一起煮?”
徐平想了想说:“那可不行,煮出来会是什么味道?鸭子还是烤了好吃吧?不过也说不好,你先放起来,等我们吃完了你再煮成一锅老鸭汤算了。”
烤鸭味道是不错,可前世用的是专门养出来的肥鸭,野鸭身上估计没几两脂肪,可说不好会烤成什么样子。可惜自己不会做板鸭,要不然弄个盐水板鸭也不错。
等鸡汤做好,天已经黑下来了,秀秀点起灯,把汤和饭搬进厅里。
徐平见秀秀站在一边,对她道:“你只管坐下来。”
秀秀低着头小声说:“那可不行,别人看见要骂我的。”
徐平笑道:“我说好就行了,谁敢来管我的闲事。”
秀秀坚持一会,拗不过徐平,在桌边坐下,也不敢坐实,只是虚坐着。
吃过了饭,秀秀收拾了,又去厨房里煮鸭汤,徐平自己坐在厅里消食。
诸般收拾妥当,秀秀回到厅里,对徐平道:“官人,天色不早了,你歇息吧,明天不还要早起吗?”
徐平哪习惯这么早睡觉,对秀秀说:“天时还早,不急。”
秀秀站在一边不说话。
徐平坐了一会也觉得无聊,对秀秀道:“我们找点事做吧。对了,白天我不是说要教你写字吗?你去准备笔墨。”
秀秀怔了一下,不过到底心里喜欢,高高兴兴地到书房去了。
到了书房里,看秀秀站在桌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徐平也觉得自己一下高大起来。到了桌边,抓起毛笔,却是怎么拿怎么别扭,一烦也不管了,自己觉得顺手就好。饱蘸了墨,在纸上重重写个“上”字。
徐平前世的字写得还不错,尤其随着老站长画图,他不习惯用电脑,教着徐平练了一手横平竖直的长仿宋字。不过毛笔却用不惯,笔画粗的粗细的细,停笔的地方像抖了两滩墨在那里。
秀秀看了那个字,捂着嘴偷笑,也不说话。
徐平扳着脸道:“这是个‘上’字,上下的‘上’。”
秀秀跟着念道:“是个‘上’字,原来‘上’字是长这样的。”
教过了秀秀上中下,徐平就觉得有些眼花,问秀秀:“这什么灯?里面烧得什么油?黑乎乎看不清楚!”
秀秀道:“官人怎么说这样话?这可是上好的脂油,已经很亮了,平常人家哪里用得起?”
脂油就是芝麻油,确实是上等货。
徐平把笔放下,对秀秀道:“我眼睛有些疼,你自己把这几个字练熟吧,我休息一会。”
心中却想,就这亮度,挑灯夜读不难受吗?想起外面正在蒸酒,一个念头起来,何不做个酒精灯?
第11章 酒精灯
第二天起来,徐平先找徐昌,让他去买煤,这个时候多称为石碳。一问才知道,金水河里就有运石碳的船,实际上徐家酒楼煎酒就用。便托人给酒楼带信,让刘小乙送一车回来。
今天是四月庚午,十三,明天就是当今皇上的生日天辰节了,想起过了节就要接着读书,徐平就头疼。他倒不是烦上学,而是对教的东西没兴趣,也觉得从里面学不到自己需要的任何知识,这就是折磨了。
吃罢了早饭,徐平带着徐昌和高大全在野地里乱转,他要看看这里到底有哪些作物是可以用的,这个世界在植物品种上有点乱。
果然发现了不少紫花苜蓿,长得正盛,徐平叹了口气:“这苜蓿正适合庄里种植,可惜现在没有种子。”
高大全道:“官人何必为这个烦恼!这种苜蓿原来马监收集不少,都是要撒在草地里的,现在不少群长牧子手里都有,只管去买就是了。”
徐平喜道:“还有这事?”
“那是自然,这草马最爱吃,只是牛羊吃多了要生病,牛羊司接手的地方就不种了。说来也怪,我也走了许多地方,这种苜蓿也只是这个地方才有。还有其它几种草木,都是其他地方见不到的,甚至出了中牟县就不见了。”
徐平听高大全这么说,心中一动,问他:“那落花生呢?”
高大全笑道:“落花生就只产在这个地方,其他地方根本没有。若不是我到淳泽监牧马,绝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种东西。还有一种水果,也没听人说起叫什么,个头颜色与柿子差不多,却是草生,也没那样甜,但也酸爽可口。”
徐昌在一边道:“那是草柿子。”
徐平看了徐昌一眼,心道,原来你们叫草柿子,那明明是蕃茄,或者叫西红柿,把原产地点出来啊。心里却安定下来。这些东西只产在这里,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必定是有联系的,看来真是自己穿越的福利了。
又转一会,除了那天在菜园里看到的品种,竟然发现一片甜高粱,不由狂喜,问道:“这个也有人种吗?”
徐昌道:“芦粟吗?种倒是有人种,就是很少,只能当孩童零食,产的粮食不多,品质又差,农人都不喜欢。”
徐平走上前去,左看右看,差一点就要仰天大笑。这可是从自己前世来的品种啊,就是在那个世界,这也是个开大挂的物种,适应性和经济价值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惟一可惜的就是,这品种的两大优点对现在的徐平没用。一是可以高效生产酒精,比红薯什么的都厉害,但此时酒是专卖的。另一个就是这种植物产糖,像这种优良品种含糖量快赶上甘蔗了,可徐平不知道从里面提取糖的具体工艺,也不可能研究出来。剩下的惟一作用就是作饲料了,但就这一项用途也可秒掉除苜蓿外的其它作物。
看了一会,徐平踢倒一棵,掰下一截在嘴里嚼,果然甘甜无比。想起在家里无聊的秀秀,便多弄了两棵,带回去给她解馋。
最后转完,又发现了柽柳和紫穗槐,这都可以种在沟渠和路边,既能防风治沙,又可以治盐碱。
等到回院里已经快到中午了,徐平让徐昌两人各自去忙,自己回了小院。
秀秀坐在树底下做针线,见到徐平进来,急忙行礼。
徐平把甜高粱给她:“尝尝,甜不甜?”
秀秀笑道:“我以前也是经常把这个做甜秆吃,甜倒是甜,只是嚼起来太也费牙,后来就不吃了。”
徐平奇怪地看了看她,在前世的小女孩最喜欢吃这些零食,怎么秀秀就不喜欢了?对她道:“牙就是要经常磨一磨的,越磨越好。”
秀秀低头笑道:“官人说笑了,我又不是老鼠。”
徐平摇摇头,也就不再理她,找了一坛昨天蒸出来的白酒,一个人想怎么提高酒精浓度和做酒精灯。
坛里的白酒大约有五六十度,这是因为甑和甑里的酒糟本来就有冷凝的作用,不用冷凝器也可得到高度白酒,但要想再进一步提高酒精浓度就有些难了。前世用的什么复杂的塔式蒸馏想也不用想,只能用土办法。
高度的白酒是酒精和水的共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