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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州虽然不是名城要地,周围的山间盆地却水草丰美,党项的部落非常多,这个年代是人口稠密的地方。与天都山一样,韦州一带对党项的重要性还要高于兴灵两州的灌溉平原。元昊每日在纵情酒色之余,依然有一个梦想,靠着契丹调停,与宋讲和,借着韦州一带的资源和人口,再次兴盛起来。当年他祖父继迁的处境比他还难,不是一步一步起来了?
春天悄悄走了,夏天不知不觉就来了,天气一天热似一天。
韦州野利旺荣的住所,一株大杨树下面,铺了一张毡毯,中间的案上摆了附近的野果和几样肉食。宁令哥坐在案边,一边喝着酒,一边默默吃着东西。
野利旺荣坐在另一边,冷冷地看着宁令哥,黑着脸一言不发。
宁令哥有些怕野利旺荣,只装作没有看见野利旺荣的神色,喝酒吃肉不停。他的亲舅舅野利遇乞陷在卓罗城,天都山又没了另一个舅舅野利仁荣,现在野利族的大权尽都归于野利旺荣,对他就没有以前那么疼爱了。但宁令哥不得元昊宠爱,惟有依托在野利家族庇护之下,不然新近得势的没移族随时会对他下手。纵然有些冷言冷语,也只有忍着。
见宁令哥抹了抹嘴,向后边挪了挪身子,野利旺荣沉声道:“如何不饮酒了?”
宁令哥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酒多伤身,不宜多饮,我已酒足饭饱了”
“你身为一国太子,未过门的妻子被他人夺了为妻,平日里缺吃少穿,活的还有个人样吗?酒多伤身,你这种人活着又有什么用?早早喝死,对你自己,对别人都是好事!”
宁令哥向后挪了挪身子,小声道:“我又有什么办法?乌珠阿爹要”
“乌珠要你的妻子你就送出去?要你的命是不是也送出去?”野利旺令声色俱厉,“我野利家两位族主为了元昊那厮被俘,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一个外甥做太子,却被如此对待,元昊那贼丧心病狂!可恨你这小儿没半分志气,被人欺负了,只会来舅家蹭吃蹭喝!”
宁令哥低下头,小声嘟囔:“我又有什么办法?做太子有什么用?除了阿舅家,谁还理我?纵然心中再是不满,还不是生受!别的大臣还有部落,我却什么都没有”
野利旺荣猛地站了起来,弯腰怒视着宁令哥道:“你缺什么?你缺的只是一个男儿的担当!有骨气,现在就提剑去把元昊那厮斩了,我扶你做本国之主!”
宁令哥低下头,抱着腿,一声不吭。
野利旺荣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宁令哥道:“夺妻之恨,哪个男人能够忍得了?更不要说,你娘被元昊那厮打入冷宫,最近又要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好好想想,再这样窝囊下去,不要再来我门里,侮没了野利族的家风!”
看着野利旺荣怒气冲冲地离去,宁令哥把头埋在腿间哭了起来。元昊生性跋扈,宁令哥从小就畏之如虎,哪怕是被封了太子,在父亲面前也是战战兢兢。
想起未婚妻子千娇百媚的样子,再想起现在她正被元昊养在韦州的临时宫殿里,宁令哥只觉得无地自容。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还成了自己的母亲,这种事情简直就是禽兽所为。但怎么办呢?抢自己女人的不但是自己的父亲,还是一国之君。
不知道什么时候,宁令哥又到了案旁,一个人自斟自饮。野利旺荣说得对,自己这个样子还是喝死算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个眼看要亡国的太子,一个天天要到自己未婚妻前称母亲问礼的男人,没了前途,没了尊严,活着只能沦为别人笑柄。
野利旺荣坐在客厅里面,阴沉着脸,一动不动。一个亲信不时过来,告知现在宁令哥的动静。听到宁令哥借酒浇悉,野利旺荣的脸色愈发阴沉,似乎要滴出水来。
灵州已经被攻破了,犹豫不降的鄂桑格被徐平斩于闹市,以儆效尤。党项的各大族再无战意,打又打不过,徐平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何必要再拼命呢?
东线的范仲淹挥师沿浑州川北上,越过长城岭,已经攻破了洪州。麟府路的折继闵逆兔毛川,逼近地斤泽,那里的很多部族闻风而降。党项的大势已去,元昊的政令连他现在的王宫都出不了,韦州城里都没有几个人听他吩咐。
想起在鸣沙县附近看到的宋军连绵不绝的运粮车队,野利旺荣就喘不过气来。只要有足够的粮草,在这大旱之年,党项哪里还有跟宋朝对抗的本钱。以前赵继迁是怎么打败宋军的?断了宋军的粮道而已。只要粮草不绝,那个时候的宋军党项都无法对抗,更何况是现在战力惊人的陇右大军。现在宋军的粮道不是没有人骚扰,过镇戎军之后,一样有部落去抢。只是轻易打不过宋军的运粮大队,抢不到什么,还紧接着遭到巡检司扫荡,几个出去抢粮道的部落已经被从葫芦川两岸抹掉了。首领族诛,百姓被押往内地运粮。
再打下去,各部落连自己的人都笼络不住。说一千道一万,到宋军那里有吃有喝,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吃喝重要?不归附朝廷,连肚子都填不饱,这仗还怎么打?
徐平已经给野利旺荣为首的几个大豪酋发来最后通谍,以五日为限,再不献韦州城投降,宋军几路大军就将合攻韦州。城破之后,元昊以下,所有首领一体问斩。
第282章 父子相残
监视宁令哥的亲信进了门来,行礼道:“大人,太子已经烂醉,趴在案上哭呢。”
野利旺荣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看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沉声道:“元昊那厮现在哪里?此事要紧,不得有分毫差错!”
亲信道:“回大人,元昊正在新宫殿的花园,与没移皇后饮酒行乐。”
野利旺荣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对亲信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去请成克赏和卧眷诤大人,让他们去元昊宫殿,就说我有要事要禀报乌珠。还有,不要走漏口风,特别是没移氏族人和张陟、杨守素,今夜不许他们到元昊宫殿去!”
亲信应诺,转身出去按照野利旺荣的吩咐行事。杨守素是元昊的谋主,张陟则是出于身份特殊的张家,这两个汉人,反而有可能是对元昊最忠心的。
太平兴国年间,党项首领、定难军节度留后赵继捧献五州之地,奉诏入朝,从此留在京师,由此引发了党项之乱。当时党项部落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赵继捧,首领入京享受荣华富贵,本族土地献给朝廷。另一派则支持赵继迁,叛宋自立,不去京师。
赵继迁能够坚持下来,并最终初步整合党项各部,他的谋主张浦功不可没。张浦力主暂时放弃城池,走避漠北,联合豪酋,以图再起。正是张浦的辅佐,赵继迁最终得以咸鱼翻身,最终掀起大乱。赵继迁死后,也是张浦辅佐德明,以“避战求和”的战略,把赵继迁打下来的地盘最终消化掉。张浦的“走避漠北”之策成全了赵继迁,从宋朝手中夺得了自立的本钱。“避战求和”又成全了赵德明,消化了夺得的地盘,并向四周扩张。
元昊叛宋自立,最重要的谋主是杨守素。这些已经党项化的汉人,跟一般的党项豪酋不同,他们跟党项的中央朝廷息息相关,反而没有什么部落的羁绊。元昊没了,其他豪酋还有可以依靠的部落,他们则失去一切,是党项最坚定反对降宋的人群。
徐平已经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对党项政权中的汉人高官不抱幻想,约降谈判主要是针对各大部落的首领。党项地盘上的汉人百姓是可以依靠的,汉人官员则不可信,信他们还不如信元昊。党项平定之后,这些汉人官员不会留用,以彻底斩断部落自立的文化基础。
野利旺荣深吸了一口气,昂首出门,径直去寻宁令哥。
到了杨树下,弯腰看了看正趴在案上哭泣的宁令哥,野利旺荣伸手把他一把提了起来。
宁令哥吓了一跳,抹了一把眼泪,哭着问道:“阿舅欲要如何?可怜我的一条性命!”
野利旺荣黑着脸,沉声说道:“元昊欲要废了你的生母,立没移氏之女为皇后。你为人子,岂能忍得了这种事?随我去问元昊,问问清楚!”
宁令哥吓得哭了起来:“阿舅,我如何敢做这种事?不看我面,也看阿母的面上,莫要逼我!我终究是野利家里的骨血,此一去,必然丢了性命!”
野利旺荣把腰间的剑塞到宁令哥手里,声色俱厉:“你也是七尺男儿,为人子,怎么没有一点志气!拿着剑,去问一问元昊,他敢欺你,就斩了他!”
宁令哥吓得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阿舅要我弑父?弑君?”
“城外到处都贴得有榜文,元昊叛朝廷为不忠,苛虐百姓是大罪,一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哪里有什么弑君、弑父?!斩了元昊,你就是党项之主!”
说完,野利旺荣拖着宁令哥,带了亲信随从,大踏步出了住处。
元昊的新宫殿就是原来的韦州刺史府,与他以前的宫殿比起来自然显得狭仄,不过在韦州城里已经是富丽堂皇了。韦州是重地,储存极多,倒还够元昊挥霍。
成克赏和卧眷诤各带亲信人马,已经等在宫殿外面。见到野利旺荣前来,一起扫了一眼提在他手中的宁令哥,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径直向宫殿走去。
守在门外的隈才浪罗见到众人到来,上前叉手行礼:“乌珠正与没移皇后在后衙的花园里饮酒行乐,几位大人有事要禀报,可随我前去。”
野利旺荣点了点头:“正是有要事要见乌珠,烦请统领带路!”
隈才浪罗点头,再不说话,让手下卫士守住宫门,带着众人进了宫殿。
到了后衙,隈才浪罗示意众人在花园稍等,自己一个人到了花厅,对正在与没移皇后调笑的元昊道:“乌珠,太子有事,与野利大王、成克赏大王和卧眷诤大王前来,一起面奏!”
元昊推开没移皇后,冷着脸道:“有什么要紧事?非我传唤,谁敢入我宫殿!让那逆子速速回去,有事情明天再奏!夜已深了,我自安歇!”
隈才浪罗神色不变,叉手道:“太子与诸位大王已到花园里,乌珠还是见得好!”
元昊猛地站了起来,怒气勃发,指着隈才浪罗道:“不得我的命令,你竟然敢把人放进这里?是要反了吗?让那几个人滚,一会问你的罪!”
隈才浪罗看了看元昊,也懒得再理他,转身朗声道:“太子与诸位大王前来见驾!”
元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作为自己最亲信的十铁卫之一,隈才浪罗这是要造反吗?今日是他当值不错,但刺史府的前衙,还有两位亲卫在那里,他能成得事?
野利旺荣放下宁令哥,把他扶稳,沉声道:“去砍了元昊,我们扶你做党项之主!”
说完,与成克赏一起推着宁令哥,带着亲信向花厅走去。
见到宁令哥提着剑向自己走来,元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他道:“你这个逆子,提剑入宫,是要造反吗?我只要一口气在,岂能反了你!”
到了花厅,野利旺荣与成克赏一起手上发力,把宁令哥推上前去。
元昊看着宁令哥跌跌撞撞向自己走来,转身看野利旺荣和成克赏,厉声道:“今日之事是你们两个谋划?我何曾负了你们?你们有没有良心!”
野利旺荣拱手:“臣等宁愿乌珠负我们,不愿乌珠负天下!”
扫视了一遍野利旺荣、成克赏和隈才浪罗三人,元昊心里渐渐有点回过味来。野利旺荣自不必说,野利一族的势力还在,元昊死了,他就是党项势力最大的人。成克赏和他的洪州军曾经是党项最可倚靠的军事力量,但那是以前,现在范仲淹已攻破洪州,成克赏全族性命都掌握在宋朝手中。成克赏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族人考虑。至于隈才浪罗就更加不用说了,隈才一族早与折继闵有勾结,与宋朝做生意不知道赚了多少钱。
到这个时候,元昊的心慢慢跌到冰点,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倚靠了。就连那两个守在前衙的亲卫,十之**也站到了这一伙人一边。谁让他选亲卫队长,是从各大部落中选人呢?现在各大部落要反,这些掌握他亲卫力量的人,是最先选边站的。
见宁令哥浑身酒气,拿着剑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元昊心中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一个大步跨上前去,把宁令哥一脚踹倒在地。指着地上的宁令哥,元昊骂道:“你个逆子,没有一点用处!就连造反,也要别人把你架来!我一世英雄,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废物!”
宁令哥倒在地上,一抬头,正看见没移皇后惊慌失措的脸。当年初见她,得知被父亲许给自己的时候,曾经美好的憧憬不由浮上心头。哪里想到,最后却是父亲娶了她,让自己称这个在梦中与自己相亲相伴的人为母亲。
这是何等的耻辱!
宁令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剑指着元昊道:“你强娶子妇,有失人伦!背叛朝廷,是为不忠!残虐百姓,是为奸贼!你这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宁愿背上骂名,今日也要杀了你!”
说完,手持长剑,直向元昊刺去。
元昊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废物儿子真地敢向自己出手,匆忙转身,一时躲避不及,鼻子被剑削掉了一截。登时血流如注,用手一抹,满脸都是血,视线模糊起来。
见元昊还要挣扎,野利旺荣与成克赏对视一眼,向身后的亲随招了招手。
几个亲随快步跑上前去,一起发力,把元昊按在地上。
野利旺荣上前抓住拿剑还要上前的宁令哥,沉声道:“元昊罪大恶极,太子为天下苍生计,手诛此逆贼,大快人心!今日我等奉太子登基,为党项之主!”
说完,与成克赏、卧眷诤、隈才浪罗带着众人一起山呼万岁。
宁令哥有些茫然地看着野利旺荣,喃喃道:“阿舅,事已至此,我该如何做?”
野利旺荣指着元昊道:“一切祸端,皆因此贼而起!陛下可以擒了此贼,带去宋军大营请罪,献城归附朝廷!圣天子以仁恕治天下,必会宽恕我等!”
第283章 斩于军前
许怀德理了理戎装,站在徐平帅帐门外,心中忐忑。
野利旺荣和成克赏等人以宁令哥之名,废了元昊,举韦州城以降,党项的正式战事已经结束。在这场大战中,许怀德的数万禁军主力未打一仗,占的清远军也是主动献城。现在战事一结束,徐平便让他到灵州,许怀德心中难免有顾虑。
等不多久,亲兵出来,告知许怀德,徐平正在帅帐等候,让他入内。
随着亲兵进了帅帐,见徐平坐在主位,吴遵路坐在客位,旁边还有新调到灵州任知州的范祥。三人俱都正襟危坐,面上没什么表情。
上前恭恭敬地叉手唱诺,许怀德道:“末将许怀德,参见都护!”
徐平颔首,吩咐赐坐。许怀德小心翼翼,在范祥的对面坐了。
等许怀德坐下,徐平道:“原党项谟宁令野利旺荣,联合一众豪酋,遵朝廷诏旨,已废叛臣元昊,举国归附朝廷。都护府依以前诏谕,以野利旺荣为定难军节度使,招抚党项剩余未附部落。前日叛臣元昊以下不肯归附朝廷的大小头领,已被押到灵州。我依诏旨,对他们明正典刑,斩于灵州城下,以示中外!许厢使,你是管军大将,朝廷重臣,明日灵州城下行刑,以你为监斩官,如何?”
许怀德万没想到召自己来是做这个差事,忙起身叉手:“末将谨遵都护相公钧旨!”
徐平点头,指着范祥道:“明日你监斩,范知州为副,不可有丝毫差池!”
许怀德与范祥一起领令,坐下之后心中依然跳个不停。作为禁军大将,监斩对许怀德来说是个好差事,对党项的最后一功,就这么落到了自己手中。
一仗没打,在清远军坐等灵州城破,元昊被擒,许怀德被其他将领笑话,还被属下将士报怨。明明过了环州之后就是秋风扫落叶之势,大军应该跑着到前面抢军功,结果许怀德还差点把军队带崩溃了。白捡的军功,因为主将无能就这么没了,将士们不怪他怪谁。
现在许怀德在军中的地位非常尴尬,本来不管是比官职,比手下带兵数量,他都应该是陇右都护府辖下的第一大将。结果因为仗没有打好,成了地位最低的一个。不但比不过曹克明、张亢和刘兼济三人,连他们的副手张、田况和种世衡都压许怀德一头。在自己军中,因为把唾手可得的军功弄飞了,将士们的怨言也非常大。
吩咐罢了许怀德和范祥,徐平转身对吴遵路道:“经略,明日便斩元昊,此事已经不可更改。乘今日有闲,我们是不是审一审他?明告其罪,也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甚好,一切由都护作主便了。”吴遵路拱手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