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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及政治,就把政治思想统一好了。思想统一了,一切政治行为就有了依据。
因为要举行满朝文武的大讨论,旁边有书吏抄写。不印刷发给每一个人,而是榜于朝堂让众人传抄,是要保证这里惟一一份的正确性。除了这里榜文上写的,哪个上的奏章里论到了榜文中没有的,哪个自己负责。这是要保证严肃性,不要生发太多,什么都论。
欧阳修和蔡襄各自领了,拿着出了皇城。正是过年大假的第一天,商量一番,两人一起到徐平和王拱辰的银铺去饮酒。
到了铺子,正看到徐平关于官员私财的论述,欧阳修抬起头道:“依相公所说,为官不得有私财。那这处铺子怎么办?莫不是就此卖了?”
蔡襄拉欧阳修一把:“你看明白再论!走,不要看了,饮酒!”
找位子坐下,把剩下的看完,才完整看白徐平的意思。官员不得有私产,指的是不得在治下有私产,这是一直就强调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此时加的,是待制以上在朝为官的官员,如果在京城有私产,则在京为官时间,产业所有的收入没收。朝廷不收,则由皇帝下诏赐给你。既然是赐的,随时可以夺。
没收产业所得,不是没收产业,产业还是你的,只是这几年的收入没收。随之而来的就是朝廷会派人监察,官员的产业要支付这些监察人员的成本。
这个年代,不用担心有钱人不愿意,一气之下跑到别的国家去怎么办。印出来的钱带走没用,产业带不走,人走了实际影响很小。朝廷可以把整个会计系统、银行系统全部抓在自己手里,所有权和经营权随时可收可放,调节社会的剥削烈度。
徐平这样做,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防范待制以上的官员,怕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影响国家的政策。对于自己人,这样日防夜防,会让组织离心离德的。有这样的行来,或者是有这样的嫌疑,自有台谏系统,把人赶走就是。还是那句话,要论迹不论心。
这样做的目的,是向待制以下的官员表态,确立待制以上官员的地位和权威。他们这些人可以不计私利,以下的官员当以此为表率,坚定大家的政治立场。
官员有职、官和差遣,看起来系统复杂,有时候让人摸不着头脑,确实也一直有人要求改掉,认为官衔和职任应该相付。徐平坚持不改,只是同意重新理一理官的系统,把与差遣混淆的地方改掉。不是徐平顽固,而是这真地改不了,强行改,也会变一个面目回来。
简单地说,官员有这三样,是由政治结构决定的,并不是什么前朝遗留,习惯成了自然。职以待文学之先,其实徐平自己的文学不怎么样,但是他从邕州回来一直带职。职真正的用意,其实跟文学无关,是来别士大夫的,是不是真正执政集团的一员。官员只有带上了职,才成其为士大夫,是清要,是有普通官员之外的纪律要求的。带职和革职,以及职的升降,是对官员提拔和处分的一部分。小官带职,一样也以任关键差遣。
士大夫要自成一党,带不带职,就决定了是不是属于这一党中的一员。哪怕没有徐平这样明确,事实也是这样,所以历史上的元丰改制,改完也要回到这样一个系统中来。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一句笼络人心的口号,而是政治原则,是要落实到政治结构中,贯彻到政治行为当中的。官制是政治结构中的一部分,不是独立的。
官决定了官员的收入,享受什么待遇,是与职级有关的。差遣是具体做的事情,一直有人抱怨太乱,特别是与前朝的官制比起来杂乱无章。乱是正常的,因为以前没有哪一个政权跟宋朝这样,管到了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不如此不能够适应。
与徐平前世类比,职其实就是党内职务,官就是你是什么级别,差遣是实任职务。这个年代的各种使,各种提点差遣,其实就是徐平前世的各种长,各种主任。比如他的前世县党委委员、正科级、农机站长,对应的就是这个年代的职、官、差遣系统。
只是宋朝是党政合一,没有跟行政分开的士大夫组织结构,士大夫就是政治结构中掌权的人员。这样的结构,是因为政权本身是调和性的政权,不是专政政权。不需要再把士大夫单独成立一个党,用来代表某一阶级的利益,确保政权的专政性质。
把阶级理论中哲学基础的否定之否定用三生万物换掉,作为意识形态,士大夫集团就成了执政党,而不是革命党。作为执政党,不需要单独出来确保专政,因为这种意识形态之下没有专政,而是调和。
没有徐平,不来做这种改造,而是正常发展到王安石变法,出现新旧两党,那么条件合适就会出现资产阶级形态的政权。没有巨大的外部威胁,军队能彻底掌控,社会上出现一个资本家阶层,官营事业慢慢向社会转移,宋朝就成了资本主义国家。
为了创造一个新社会,我们把旧社会的一切埋葬,除了吃喝玩乐,每一项都带上了落后愚昧的帽子,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历史发展到了北宋这个时期,从意识形态,到政治的本身,已经具备了向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条件,只是生产力和社会经济条件达不到。生产和经济条件达到了,会自然过渡到西欧最早的资主义。只是可能会出现的,要么是皇帝专权的君主立宪制,要么是强国家元首的两党制。
否定之否定的阶级理论哲学,在东方没有表现出来。日本走到资本主义,靠的是群臣一起改造,强行实行工业化。最后虚君,不过是历史上的幕府而已。
欧洲进入资本主义,国内暴动不断,不知多少国王被送上断台头,多少封建领主被砍了脑代。与其说是体现的否定之否定的阶级革命,不如说是从家天下的封建制走向私天下或者公天下的大一统。这个过程,类比的应该是中国从战国封建走向大一统的过程。
中国历史,实际上没有奴隶社会变成封建社会造成的大动荡,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完成的。而且中国历史上,奴隶制国家的特质并不突出。
在思想和政治上,中国在中唐至北宋中期这个历史阶段,已经具备了进入资本主义社会的条件,新旧两党已经具有了资产阶级政党的性质。因为新旧两党党争,随之而来的君权加强,是因为中国的历史传统,要求在阶级斗争,皇帝要独立出来,不被掌控,以确保整个政权的调和性质。
欧阳修的疑惑,就是在他朋党论的思想中,已经有了两党制和多党制的觉悟,却被徐平一脚踢进了一党执政中。
第22章 大秦国故事
酒菜上桌,欧阳修看见吴育和吴充兄弟过来,忙起身道:“春卿、冲卿,来,我们一起坐。许久不见,说些闲话!”
吴育带着弟弟过来拱手:“如此,便就叨扰了。”
众人落座,欧阳修把小厮唤来,又叫了两个菜,吩咐速速上来。
吴育看着桌上两个夹杂着肉的碧绿炒菜,忍不住摇了摇头:“你们二人好大手笔!”
欧阳修夹了一口道:“无妨,今日我们吃君谟的请,哪日得了大注钱财,回请就是。”
几个人一起笑着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得到大注钱财。蔡襄出身大族,又写得一手好字,家底厚,又有外财,一起出来大多是他付钱。
饮了两巡酒,欧阳修问吴育:“徐相公前几日天章阁奏对,今日榜于朝堂。我们一起看了,着实觉得过于庞杂。当日是春卿所记,说说到底是如何个样子,为我等解惑。”
吴育淡淡地道:“史官岂可漏事于外?永叔,你这话问得不妥。”
欧阳修忙道:“我非问徐相公何奏对,只是欲春卿解其中疑难而已。你与徐相公同榜进士,在侧记事,就没有问一问一些疑惑之处?”
吴育想了想,点点头道:“那是有的。”
“如此就好!”欧阳修连连拱手。“拜相问政,古已有之。但如徐相公这般,从国之根本条列朝政者,实不多见。相公虽年少,行事一向稳重,似不该如此急也。”
吴育微微叹了一口气:“其间闲谈,我也曾问过相公,如此立国之根本大政,是否过急?相公说了一个他在邕州时,听海客谈起的极其之地大秦国兴亡之事,心有感悟。”
蔡襄插嘴:“这大秦国,史书有记。《后汉书、西域传》云,大秦国,一名犁,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只是离中原太远,不知具体什么样子。”
吴育道:“相公言,这大秦国地方极是广大,以海为内湖,人口众多,极是繁庶。此国与汉朝一东一西,为极大之国。大秦国朝之末,有蛮族自北方来,犹中原之北的匈奴突厥之类。似此蛮族,自不是此等大国之敌,其国降伏,安置于边塞之地。蛮族善苦战不畏死,大秦渐以之为兵,年深日久,以之为将。不数百年,其国竟为蛮族所灭。”
欧阳修一愣,看了蔡襄一眼:“此非大唐故事也?极西之地也有?”
吴育点头:“不错,相公言,他初听此话,也以为是比附大唐故事,海客编出来为谈资。后来问过许多人,都言之凿凿,极西确有大秦国,确为蛮族所灭,才知真有此事。心中留意,每人征询,渐明其始末。后来守西北,灭党项,始悟此蛮族,实与中原之敌匈奴突厥之为一类也。居大漠之北,西域以西,逐水草而居,地方不知广几千里。迁徒流离于大草原上,万里之远来回纵横。其间事情始末外人难以尽知,唯千百年,当其强盛,则南下抢掠各富庶之地。其一兴而灭大秦,大汉独逐之于外,汉人赖以存活。千年后,又当其兴也,当谨慎防之。相公一道德,立制度,盖防此患,为子孙计。别内外,外不施仁,盖防汉人制度礼仪助其兴旺。内施仁义,固根本。”
欧阳修听了,不由笑道:“相公过虑了。大唐代隋,太宗时也有突厥犯长安故事。唐伏突厥,后虽有安史之乱,突厥已不足为祸。”
吴育摇了摇头:“我也这样问相公,唐已伏突厥,草原已不成祸,何虑之有。今日北敌除契丹,其种大者无非阻卜之类,望之不成气候。本朝只要与契丹以强守和,自此后当不虑寇自北来。相公言,大秦之时,也曾伏蛮族,以之为兵,蛮族似亡。然不知何时北方游寇再次大至,而以蛮人为兵,平其叛乱之后,军力早已不兴,终无力回天。”
说到这里,吴育叹了口气:“其间关键,以蛮人为兵,不知不觉间亡了自家军制。蛮人叛起,虽然最终平息,军力却最终不能复整。蛮人再兴,遂亡。”
蔡襄道:“相公此方,得非言禁军耶?三衙禁军,实不能战,还是以蛮人为兵之祸!”
吴育点头:“不错,外不施仁,内理国政,重整军力以备强敌!”
几个人点了点头,虽然都不信北边会有徐平说的那样大祸,但不管怎么说,徐平给出了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理由。以现在徐平威望,有理由,他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北边的大草原是不是在酝酿天大的动静,徐平思索再三,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能不能在大潮起前,直接进兵把其消灭在初起之时呢?徐平考虑的结果,是不能。
称其为大潮,是因为在其最兴盛的时候,将影响全世界。除了与世隔绝的美洲和大洋州,就连非洲都会被波及。导致最后席卷全世界的原因,是多方面一起形成的,插手进去根本防不胜防。而且一旦被波及,会内外一起发作,不是你打过打不过的问题。
这一带一直与中原、欧洲、中亚等有接触交流,漫长的和平年代,在边境地区,大家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闹起大乱,是内外一起来,不只是外敌入侵的问题。
而且,与战乱同时出现的,还有思想上的混乱。打败了他们,他们内附,在接收农耕地区文明成果的同时,他们的思想也会影响外面的文明。大唐放弃内外之别,想搞天下一体的皇帝加天可汗的大帝国,结果在盛世生出安史之乱,就是因为思想被影响波及进去的例子。如果把唐宋连起来一起看,那么蒙古最后灭宋,就跟罗马帝国之亡非常像了。
先是防止了第一波入侵,内附,用蛮族为兵,渐渐改变了军事传统。蛮族叛乱,帝国进行镇压,两败俱伤,国力大损。周围各势力蜂起,谁都在帝国的身上咬一口,就连首都也屡屡被破。当再一次兴起大势力,此时帝国已无可战之兵,最终灭亡。
这种大潮的兴起几乎是必然,徐平的印象中,他的前世应该是有四次,其中两次与中原有关,都是来自北方大草原。第一次汉朝顶住,灭了西罗马。第二次欧洲顶住,最终灭亡了中原文明。第三次兴起于西亚沙漠,灭掉了东罗马。
之所以说是必然,是因为世界各地的文明不平等发展的,有的发展得快一些,有的发展的慢一些。发展的快的,视自己为文明人,把发展的慢的当成野蛮人。嘲笑、欺压甚至是侮辱,对那些人进行奴役。在这种欺压的过程中,仇恨在积累,交流中发展的慢的文明在慢慢赶上来。或者由于内部,或者由于外部的原因,发展慢的文明,去掉了束缚自己发展不起来的枷锁,爆发出来惊人的力量。突然爆发,掀起一场波及全世界的狂潮。
如果蒙古带来的世界性大乱还看得不清楚,那徐平前世最后一场世界狂潮,是如何发展起来,并影响全世界的,就看得比较清楚了。
在欧洲大发展的时候,位于欧洲中部的日耳曼地区小邦林立,一直发展水平落后,被周围的几家视为野蛮人。由于宗教改革,去除了阻碍自己发展的枷锁,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爆发力,发展水来迅速赶了上来。在崛起的过程中,不断地诉诸武力对外扩张,挑起了两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都被卷入,规模和烈度空前。
随着阶级矛盾的尖锐,全世界被剥削者联合起来抗争的国际主义运动大发展。由于日耳曼文化中又蛮又轴的特质,与革命斗争的坚决性、毫不妥协性相契合,通过理论底层的哲学这种方式,被引入到了**理论当中。否定之否定的辨证法哲学,充分展现了这种日耳曼人的蛮与轴。与这个体系不合的,肯定是不合的世界错了,不是理论错了,不顾一切向里硬套。随着**的传播,这种特质几乎影响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一直到冷战结束,日耳曼人掀起来的这一场狂潮才算落幕。二战失败,他们从武力上被世界否定了。冷战结束,从文化上被否定了。
一言不合就是杠,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妥协合作。换到中国文化来,这种特质就是法家的蛮横,只要能把对方摁倒,我就赢了。没摁倒,肯定也不是我错了,只是一时实力不济罢了。世间事没有对或者错,只有实力够不够。第二次世界大战,日耳曼人还在亚洲找到一个好朋友,同样具备这种蛮和轴特质的日本。
认识到了这种世界性大潮的复杂性,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身事外,扎紧篱笆,让他们在天下之外闹个沸反盈天。随他们闹,不要影响到自己。
徐平前世,日耳曼人的大潮已经落幕,以后还会不会有?最大的可能是还会有,而且很可能已经在酝酿当中。
第23章 蔡襄之错
吃喝一会,一直不说话的吴充道:“相公西北大胜,重整禁军,总觉得是要天下休养生息的时候,却又一下国政大变。相公正当青春,是否求治过于急切了?”
欧阳修道:“西北灭党项,败契丹,有此功,相公还有什么功可求?如此做,必然是真有大事,我等思之不及罢了。”
吴充不说话,蔡襄举杯一饮而尽,把杯按在桌上道:“相公所言,太过庞杂,一时也能以理得通透。我就不明白一点,相公言欲抑势力之家对小民的侵夺,要在天下均田方税之余,还要凭田土出徭役,不出人则出钱。又要官把城镇之间的场务、酒楼、邸店,凡令人指射的一切卖出,只留官派吏直管的。还优先卖给乡间大户,太过麻烦。如今三司钱粮广有,有银行在那里,把官营之业全部卖出又如何?盐铁非善政,不得已而行之。”
欧阳修道:“相公自有道理,我们官位低微,或有不知情之处。”
蔡襄脾气最倔,一听欧阳修的话,眉毛一扬:“有何不知情处?逐匈奴,行盐铁,汉武帝之政。徐相公灭党项,又有李相公去西北经理西域,无非是要效武帝故事罢了!”
吴育咳嗽一声:“君谟,相公一再言,君子当论迹不论心,以君子为北辰行之,你又行诛心之论了!朝廷如此做,相公自有深意。朝廷为政,势力之家和平苦之民为两端,现如今乡间小民艰难,故行此政纾缓民力。城镇里面,朝廷管得严,抑势力之家太过,产业凡有尺寸之利,必收于官。紧处当松,松处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