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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这小狗骨秃儿的鬼!你几时往后边去,就来哄我?”玳安道:“小的莫不哄
应二爹!二爹进去问不是?”伯爵道:“你量我不敢进去?左右花园中熟径,好不
好我走进去,连你那几位娘都拉了出来。”玳安道:“俺家那大猱狮狗,好不利害
。倒没有把应二爹下半截撕下来。”伯爵故意下席,赶着玳安踢两脚,笑道:“好
小狗骨秃儿,你伤的我好!趁早与我后边请去。请不将来,打二十栏杆。”把众人
、四个唱的都笑了。玳安走到下边立着,把眼只看着他爹不动身。西门庆无法可处
,只得叫过玳安近前,吩咐:“对你六娘说,收拾了出来见见罢。”那玳安去了半
日出来,复请了西门庆进去。然后才把脚下人赶出去,关上仪门。孟玉楼、潘金莲
百方撺掇,替他抿头,戴花翠,打发他出来。厅上铺下锦毡绣毯,四个唱的,都到
后边弹乐器,导引前行。麝兰[云爱][云逮],丝竹和鸣。妇人身穿大红五彩通
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胸前缨
落缤纷,裙边环佩叮当,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钗半卸,粉面宜贴翠花钿,湘裙越
显红鸳小。正是:
恍似[女亘]嫦离月殿,犹如神女到筵前。
当下四个唱的,琵琶筝弦,簇拥妇人,花枝招展,绣带飘摇,望上朝拜。慌的众人
都下席来,还礼不迭。
却说孟玉楼、潘金莲、李娇儿簇拥着月娘都在大厅软壁后听觑,听见唱“喜得
功名遂”,唱到“天之配合一对儿,如鸾似凤”,直至“永团圆,世世夫妻”。金
莲向月娘说道:“大姐姐,你听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该唱这一套,他做了一对鱼水
团圆,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里?”那月娘虽故好性儿,听了这两句,未免有几
分恼在心头。又见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见李瓶儿出来上拜,恨不得生出几个口
来夸奖奉承,说道:“我这嫂子,端的寰中少有,盖世无双!休说德性温良,举止
沉重,自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寻不出来。那里有哥这样大福?俺每今日得见
嫂子一面,明日死也得好处。”因唤玳安儿:“快请你娘回房里,只怕劳动着,倒
值了多的。”吴月娘众人听了,骂扯淡轻嘴的囚根子不绝。良久,李瓶儿下来。四
个唱的见他手里有钱,都乱趋奉着他,娘长娘短,替他拾花翠,叠衣裳,无所不至
。
月娘归房,甚是不乐。只见玳安、平安接了许多拜钱,也有尺头、衣服并人情
礼,盒子盛着,拿到月娘房里。月娘正眼也不看,骂道:“贼囚根子!拿送到前头
就是了,平白拿到我房里来做甚么?”玳安道:“爹吩咐拿到娘房里来。”月娘叫
玉箫接了,掠在床上去。不一时,吴大舅吃了第二道汤饭,走进后边来见月娘。月
娘见他哥进房来,连忙与他哥哥行礼毕,坐下。吴大舅道:“昨日你嫂子在这里打
搅,又多谢姐夫送了桌面去。到家对我说,你与姐夫两下不说话。我执着要来劝你
,不想姐夫今日又请。姐姐,你若这等,把你从前一场好都没了。自古痴人畏妇,
贤女畏夫。三从四德,乃妇道之常。今后他行的事,你休要拦他,料姐夫他也不肯
差了。落的做好好先生,才显出你贤德来。”月娘道:“早贤德好来,不教人这般
憎嫌。他有了他富贵的姐姐,把我这穷官儿家丫头,只当忘故了的算帐。你也不要
管他,左右是我,随他把我怎么的罢!贼强人,从几时这等变心来?”说着,月娘
就哭了。吴大舅道:“姐姐,你这个就差了。你我不是那等人家,快休如此。你两
口儿好好的,俺每走来也有光辉些!”劝月娘一回。小玉拿茶来。吃毕茶,只见前
边使小厮来请,吴大舅便作辞月娘出来。当下众人吃至掌灯以后,就起身散了。四
个唱的,李瓶儿每人都是一方销金汗巾儿,五钱银子,欢喜回家。自此西门庆连在
瓶儿房里歇了数夜。别人都罢了,只有潘金莲恼的要不的,背地唆调吴月娘与李瓶
儿合气。对着李瓶儿,又说月娘容不的人。李瓶儿尚不知堕他计中,每以姐姐呼之
,与他亲厚尤密。正是: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西门庆自娶李瓶儿过门,又兼得了两三场横财,家道营盛,外庄内宅,焕然一
新。米麦陈仓,骡马成群,奴仆成行。把李瓶儿带来小厮天福儿,改名琴童。又买
了两个小厮,一名来安儿,一名棋童儿。把金莲房中春梅、上房玉箫、李瓶儿房中
迎春、玉楼房中兰香,一般儿四个丫头,衣服首饰妆束起来,在前厅西厢房,教李
娇儿兄弟乐工李铭来家,教演习学弹唱。春梅琵琶,玉箫学筝,迎春学弦子,兰香
学胡琴。每日三茶六饭,管待李铭,一月与他五两银子。又打开门面两间,兑出二
千两银子来,委傅伙计、贲第传开解当铺。女婿陈敬济只掌钥匙,出入寻讨。贲第
传只写帐目,秤发货物。傅伙计便督理生药、解当两个铺子,看银色,做买卖。潘
金莲这边楼上,堆放生药。李瓶儿那边楼上,厢成架子,搁解当库衣服、首饰、古
董、书画、玩好之物。一日也当许多银子出门。
陈敬济每日起早睡迟,带着钥匙,同伙计查点出入银钱,收放写算皆精。西门
庆见了,喜欢的要不的。一日在前厅与他同桌儿吃饭,说道:“姐夫,你在我家这
等会做买卖,就是你父亲在东京知道,他也心安,我也得托了。常言道:有儿靠儿
,无儿靠婿。我若久后没出,这分儿家当,都是你两口儿的。”那敬济说道:“儿
子不幸,家遭官事,父母远离,投在爹娘这里。蒙爹娘抬举,莫大之恩,生死难报
。只是儿子年幼,不知好歹,望爹娘耽待便了,岂敢非望。”西门庆听见他说话儿
聪明乖觉,越发满心欢喜。但凡家中大小事务、出入书柬、礼帖,都教他写。但凡
客人到,必请他席侧相陪。吃茶吃饭,一时也少不的他。谁知道这小伙儿绵里之针
,肉里之刺。
常向绣帘窥贾玉,每从绮阁窃韩香。
光阴似箭,不觉又是十一月下旬。西门庆在常峙节家会茶散的早,未掌灯就起
身,同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三个并马而行。刚出了门,只见天上彤云密布,又
早纷纷扬扬飘下一天雪花来。应伯爵便道:“哥,咱这时候就家去,家里也不收。
我每许久不曾进里边看看桂姐,今日趁着落雪,只当孟浩然踏雪寻梅,望他望去。
”祝实念道:“应二哥说的是。你每月风雨不阻,出二十银子包钱包着他,你不去
,落的他自在。”西门庆吃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的把马迳往东街勾栏来了。来到
李桂姐家,已是天气将晚。只见客位里掌着灯,丫头正扫地。老妈并李桂卿出来,
见礼毕,上面列四张交椅,四人坐下。老虔婆便道:“前者桂姐在宅里来晚了,多
有打搅。又多谢六娘,赏汗巾花翠。”西门庆道:“那日空过他。我恐怕晚了他们
,客人散了,就打发他来了。”说着,虔婆一面看茶吃了,丫鬟就安放桌儿,设放
案酒。西门庆道:“怎么桂姐不见?”虔婆道:“桂姐连日在家伺候姐夫,不见姐
夫来。今日是他五姨妈生日,拿轿子接了与他五姨妈做生日去了。”原来李桂姐也
不曾往五姨家做生日去。近日见西门庆不来,又接了杭州贩绸绢的丁相公儿子丁二
官人,号丁双桥,贩了千两银子绸绢,在客店里,瞒着他父亲来院中嫖。头上拿十
两银子、两套杭州重绢衣服请李桂姐,一连歇了两夜。适才正和桂姐在房中吃酒,
不想西门庆到。老虔婆忙教桂姐陪他到后边第三层一间僻静小房坐去了。当下西门
庆听信虔婆之言,便道:“既是桂姐不在,老妈快看酒来,俺每慢慢等他。”这老
虔婆在下面一力撺掇,酒肴蔬菜齐上,须臾,堆满桌席。李桂卿不免筝排雁柱,歌
按新腔,众人席上猜枚行令。正饮时,不妨西门庆往后边更衣去。也是合当有事,
忽听东耳房有人笑声。西门庆更毕衣,走至窗下偷眼观觑,正见李桂姐在房内陪着
一个戴方巾的蛮子饮酒。由不的心头火起,走到前边,一手把吃酒桌子掀翻,碟儿
盏儿打的粉碎。喝令跟马的平安、玳安、画童、琴童四个小厮上来,把李家门窗户
壁床帐都打碎了。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向前拉劝不住。西门庆口口声声只要采
出蛮囚来,和粉头一条绳子墩锁在门房内。那丁二官又是个小胆之人,见外边嚷斗
起来,慌的藏在里间床底下,只叫:“桂姐救命!”桂姐道:“呸!好不好,还有
妈哩!这是俺院中人家常有的,不妨事,随他发作叫嚷,你只休要出来。”老虔婆
见西门庆打的不象模样,还要架桥儿说谎,上前分辨。西门庆那里还听他,只是气
狠狠呼喝小厮乱打,险些不曾把李老妈打起来。多亏了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三
人死劝,活喇喇拉开了手。西门庆大闹了一场,赌誓再不踏他门来,大雪里上马回
家。正是:
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家伴妻眠。
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
词曰: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
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至少人
行。
话说西门庆从院中归家,已一更天气,到家门首,小厮叫开门,下了马,踏着
那乱琼碎玉,到于后边仪门首。只仪门半掩半开,院内悄无人声。西门庆心内暗道
:“此必有跷蹊。”于是潜身立于仪门内粉壁前,悄悄听觑。只见小玉出来,穿廊
下放桌儿。原来吴月娘自从西门庆与他反目以来,每月吃斋三次,逢七拜斗焚香,
保佑夫主早早回心,西门庆还不知。只见小玉放毕香桌儿。少顷,月娘整衣出来,
向天井内满炉炷香,望空深深礼拜。祝曰:“妾身吴氏,作配西门。奈因夫主留恋
烟花,中年无子。妾等妻妾六人,俱无所出,缺少坟前拜扫之人。妾夙夜忧心,恐
无所托。是以发心,每夜于星月之下,祝赞三光,要祈佑儿夫,早早回心。弃却繁
华,齐心家事。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见嗣息,以为终身之计,乃妾之素愿也。”
正是:
私出房栊夜气清,一庭香雾雪微明。
拜天诉尽衷肠事,无限徘徊独自惺。
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月娘这一篇言语,不觉满心惭感道:“原来我一向错恼了
他。他一篇都是为我的心,还是正经夫妻。”忍不住从粉壁前叉步走来,抱住月娘
。月娘不防是他大雪里来到,吓了一跳,就要推开往屋里走,被西门庆双关抱住,
说道:“我的姐姐!我西门庆死也不晓的,你一片好心,都是为我的。一向错见了
,丢冷了你的心,到今悔之晚矣。”月娘道:“大雪里,你错走了门儿了,敢不是
这屋里。我是那不贤良的淫妇,和你有甚情节?那讨为你的来?你平白又来理我怎
的?咱两个永世千年休要见面!”西门庆把月娘一手拖进房来。灯前看见他家常穿
着:大红[纟路]绸对衿袄儿,软黄裙子;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金满池娇分心,
越显出他:
粉妆玉琢银盆脸,蝉髻鸦鬟楚岫云。
那西门庆如何不爱?连忙与月娘深深作了个揖,说道:“我西门庆一时昏昧,不听
你之良言,辜负你之好意。正是有眼不识荆山玉,拿着顽石一样看。过后方知君子
,千万饶恕我则个。”月娘道:“我又不是你那心上的人儿,凡是投不着你的机会
,有甚良言劝你?随我在这屋里自生自活,你休要理他。我这屋里也难安放你,趁
早与我出去,我不着丫头撵你。”西门庆道:“我今日平白惹一肚子气,大雪里来
家,迳来告诉你。”月娘道:“惹气不惹气,休对我说。我不管你,望着管你的人
去说。”西门庆见月娘脸儿不瞧,就折叠腿装矮子,跪在地下,杀鸡扯脖,口里姐
姐长,姐姐短。月娘看不上,说道:“你真个恁涎脸涎皮的!我叫丫头进来。”一
面叫小玉。那西门庆见小玉进来,连忙立起来,无计支出他去,说道:“外边下雪
了,一张香桌儿还不收进来?”小玉道:“香桌儿头里已收进来了。”月娘忍不住
笑道:“没羞的货,丫头跟前也调个谎儿。”小玉出去,那西门庆又跪下央及。月
娘道:“不看世人面上,一百年不理才好。”说毕,方才和他坐在一处,教玉箫捧
茶与他吃。西门庆因他今日常家茶会,散后同邀伯爵到李家如何嚷闹,告诉一遍:
“如今赌了誓,再不踏院门了。”月娘道:“你踹不踹,不在于我。你拿响金白银
包着他,你不去,可知他另接了别个汉子?养汉老婆的营生,你拴住他身,拴不住
他心。你长拿封皮封着他也怎的?”西门庆道:“你说的是。”于是打发丫鬟出去
,脱衣上床,要与月娘求欢。月娘道:“教你上炕就捞食儿吃,今日只容你在我床
上就够了,要思想别的事,却不能够。”西门庆把那话露将出来,向月娘戏道:“
都是你气的他,中风不语了。大睁着眼儿,说不出话来。”月娘骂道:“好个汗邪
的货,教我有半个眼儿看的上!”西门庆不由分说,把月娘两只白生生腿扛在肩膀
上,那话插入牝中,一任其莺恣蝶采,殢雨尤云,未肯即休。正是得多少
海棠枝上莺梭急,翡翠梁间燕语频。
不觉到灵犀一点,美爱无加,麝兰半吐,脂香满唇。西门庆情极,低声求月娘叫达
达;月娘亦低声睥帏睨枕,态有余妍,口呼亲亲不绝。是夜,两人雨意云情,并头
交颈而睡。正是:
乱[髟丐]双横兴已饶,情浓犹复厌通宵。
晚来独向妆台立,淡淡春山不用描。
当夜夫妻交欢不题。却表次日清晨,孟玉楼走到潘金莲房中,未曾进门,先叫
道:“六丫头,起来了不曾?”春梅道:“俺娘才起来梳头哩。三娘进屋里坐。”
玉楼进来,只见金莲正在梳台前整掠香云。因说道:“我有椿事儿来告诉你,你知
道不知?”金莲道:“我在这背哈喇子,谁晓的!”因问:“甚么事?”玉楼道:
“他爹昨夜二更来家,走到上房里,和吴家的好了,在他房里歇了一夜。”金莲道
:“俺们何等劝着,他说一百年二百年,又怎的平白浪着,自家又好了?又没人劝
他!”玉楼道:“今早我才知道。俺大丫头兰香,在厨房内听见小厮们说,昨日他
爹同应二在院里李桂儿家吃酒,看出淫妇的甚么破绽,把淫妇门窗户壁都打了。大
雪里着恼来家,进仪门,看见上房烧夜香,想必听见些甚么话儿,两个才到一搭哩
。硶死了。象他这等就没的话说。若是别人,又不知怎的说浪!”金莲接说
道:“早是与人家做大老婆,还不知怎样久惯牢成!一个烧夜香,只该默默祷祝,
谁家一径倡扬,使汉子知道了。又没人劝,自家暗里又和汉子好了。硬到底才好,
干净假撇清!”玉楼道:“也不是假撇清,他有心也要和,只是不好说出来的。他
说他是大老婆不下气,到叫俺们做分上,怕俺们久后玷言玷语说他,敢说你两口子
话差,也亏俺们说和。如今你我休教他买了乖儿去。你快梳了头,过去和李瓶儿说
去。咱两个每人出五钱银子,叫李瓶儿拿出一两来,原为他的事起。今日安排一席
酒,一者与他两个把一杯,二者当家儿只当赏雪,耍戏一日,有何不可?”金莲道
:“说的是。不知他爹今日有勾当没有?”玉楼道:“大雪里有甚勾当?我来时两
口子还不见动静,上房门儿才开,小玉拿水进去了。”这金莲慌忙梳毕头,和玉楼
同过李瓶儿这边来。李瓶儿还睡着在床上,迎春说:“三娘、五娘来了。”玉楼、
金莲进来,说道:“李大姐,好自在。这咱时懒龙才伸腰儿。”金莲说舒进手去被
窝里,摸见薰被的银香球儿,道:“李大姐生了蛋了。”就掀开被,见他一身白肉
。那李瓶儿连忙穿衣不迭。玉楼道:“五姐,休鬼混他。李大姐,你快起来,俺们
有椿事来对你说。如此这般,他爹昨日和大姐姐好了,咱每人五钱银子,你便多出
些儿,当初因为你起来。今日大雪里,只当赏雪,咱安排一席酒儿,请他爹和大姐
姐坐坐儿,好不好?”李瓶儿道:“随姐姐教我出多少,奴出便了。”金莲道:“
你将就只出一两儿罢。你秤出来,俺好往后边问李娇儿、孙雪娥要去。”这李瓶儿